第二章 寒狱沼泽 月过中天,杂木林稀疏的枝条割裂石径上的银光。再往前几步,就是杂木林的 尽头,接着便是绵延的山坡。很快的,织羽即将离开这片被称为黑森林的地域。春 天尚未到来,绿色依旧沉睡,光裸的大地静寂无声。织羽摇摇尖耳朵,总觉得空气 中少了些什么。 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她忍不住回望来路。 清冷的石板路上曲折着自己孤单的人影。 蓦地,她想起了空气中所缺少的东西。是歌声。是德威尔喃喃自语的低唱,就 像那天在寒狱沼泽的歌声。 “别唱了。”织羽压低声音轻斥,“会暴露的。” “老天,这是圣歌,我刚学会的。”德威尔加大了歌声的音量。 织羽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她听不懂歌词,只听到一片叽哩咕噜音节串成的旋律, 像是咒语。和法术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德威尔的手在拨着琴弦,而不是做什么施法 的手势。 “这是精灵语。你不觉得很美吗?跟我一起唱。” 身为半精灵却不会精灵语,织羽本人毫不在意。因为这证明她是在人类中长大 的,她以自己是个亚马逊人为傲。而身为百分之百人类的德威尔对学习精灵语倒颇 为用心。“追求爱与美,是伊莲娜信徒的责任。”德威尔常常如此满怀激情的提起 自己信仰的神祗。每次他说出这句话,织羽往往回以一声冷哼,认为这不过是德威 尔为自己堕落行径找的借口罢了。但这一次,织羽只是白了他一眼。她不否认,精 灵语确实优美,即使是由人类稍嫌粗糙的嗓音唱出,也依旧动听。如果歌唱的是嗓 音清丽和婉的精灵,那必然只有用“天籁”一词才能形容了。 “以后我教你。记住哦,这首歌的名字是《和风》。”德威尔得意地笑笑,继 续高歌。 《和风》是德威尔在罗尼斯学会的一首精灵颂歌。据教他这首歌的老诗人说, 这曲子可以安抚花妖、树精之类的小妖,希望他们不要在林中设下障碍阻止旅人的 前行。黑森林之所以得名“黑森林”,正是因为这里树影似乎比树木更繁盛,即使 在正午,林中也难见几缕阳光。林木横七竖八地杂乱延伸,苔藓植物密集生长,还 有树脚下时不时出现的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腐尸,倘若此时还有小妖的滋扰,能否 找到正确的方向都是个疑问。好在至今仍未出现麻烦,然而,是否该归功于德威尔 的歌声也仍是个疑问。 织羽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沼泽。” “到了。”德威尔停止了歌唱,“这……就是传说中的寒狱沼泽?” 寒冷。黑暗。潮湿。 “真是埋死人的好地方。”德威尔嘟哝着朝沼泽走近,隐在一棵云杉后仔细观 察着。 这是林间突然出现的一片开阔地界,然而,它依然被阳光所遗忘。不知从哪滑 落的灰蒙蒙的烟霭像张密实的捕网,几乎夺走了所有的阳光。吸饱了光亮的烟勾在 树梢,透着隐隐的微亮。薄薄的雾气在沼泽上齐膝处游绕徘徊,苔藓织就的绒毯下 露出呈墨绿色的水,偶尔泛出几星紫蓝色,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沼泽向东南方向 延伸,其间斜横着几株断折的红杉,还零散地点缀着些小块的陆地。 织羽蹙着眉。这地方让她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压力紧掐着皮肤。 “刚形成不久。”德威尔盯着那些红杉的表皮。粗糙的树皮吸足水分后会变成 褐红色,但这些红杉的表皮仍是原来的暗红色。 形成?——织羽疑惑地盯着德威尔。 “不明白了吧?”德威尔已压低的声音听来仍颇有些得意,“据说寒狱沼泽每 隔两年就变动一次出现的位置。它移走后留下的空地软得可以陷下一个军队,想想 看,如果……” 织羽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个,她的目光早已离开德威尔落在沼泽的对岸。她轻抽 出一支箭,搭到了弦上。 沼泽对岸,落叶松下,有两个男子,一站一跪。站着的男人身材魁梧,右手握 着把手斧,另一个男人则垂头跪在地上,侧对着他。站着的男人慢慢举起了手斧。 织羽已瞄准他的手拉满了弓。 另一只手挡住她的箭尖。 她视线微移,箭未出手。 “噗嘭”。只在她的眼光偏离目标那一瞬间,对岸跪着的男子就已扑倒在地。 织羽从弦上取下箭,目光没离开过德威尔的脸:“任务……” “还没完成。”德威尔平静地说,“小女孩委托的是将圣水交给她的父亲。” 织羽望向对岸。凶手收好手斧,掏出绳子套在死者脚踝,往落叶松上挂。死者 软趴趴地由他折腾,吊垂的双臂左右晃动,光裸的胳膊淌着血。 织羽恍然大悟。 “对了,好心的搭档。小女孩的爸爸左臂有个臂环。” 凶手又换了短剑,划破死者的颈脉开始放血。他抬起左手稳定摇晃的尸身时, 织羽看得分明,他的左臂上果真有个金制的臂环。 “而且,”德威尔继续道,“死掉的那家伙是自愿寻死的……” “他没被绑。” “哇呀,你真是冰雪聪明,伶俐过人!”德威尔一声夸张的赞美后,炫耀起学 识来,“这个就是所谓的‘三重死亡’,是祈求战胜的活人祭祀。还好他们没有用 女性做祭品,不然我就……” “任务。”织羽不想再听废话。天色将晚,在黑森林过夜绝不是个好主意。 “反正对面那家伙也听不见,怎么不让我说多点。”德威尔咕哝一句,从林中 走出,招呼着对岸的人,引来了两道凶狠的目光。德威尔摸出条粉蓝的发带摇晃着, 左手高举装有圣水瓶子的小布袋。 认出了女儿的饰物,大汉沿着沼泽岸朝德威尔走来。 织羽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弓弦“嘎”的一声绷紧了,手指微微的动作形成了电 光石火般的效果。 “哧!”两支银箭擦着大汉的双耳飞过。 “嗯?”大汉讶异的看着前方那似乎是半精灵的女子,脚下一停,只见她又取 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就在手臂伸展开的同时,口中还念动着什么。 正跑近来的那个人类青年动作绝不比半精灵来得慢,跑动的同时他右手一抖, 发带缠上手腕,待再扬手剑已出鞘! 剑光如电,正劈向着大汉的左肩!就在此刻,半精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嗖!”一支挟着寒风的箭贴着大汉的头皮而过。 大汉顿时满面赤红,浓眉倒插,暴喝一声,短剑向前一递! “噗!”第四支箭的箭镞穿入他的右腕。 德威尔疾风般的劈斩并非冲着大汉而来,他右手挥剑的同时左手的布袋就已塞 到大汉怀中:“后面!” 就在德威尔发出警示之刻,大汉手中的短剑由于中箭的伤痛向旁边一歪,错开 德威尔的肝脏刺入了软肋。剧痛在全身激起,德威尔持剑的右手一软,剑身被追到 大汉身后的龙牙兵用弯刀远远荡开。那个全身骨骼的家伙异常敏捷的划出一道半圆, 大汉错愕的表情被刀光裂成对称的两半。 热血溅上德威尔的脸,染红了他的眼。诗人没有一丝犹豫,在左手掩住血流如 注的肋间之时,右手的剑打横一扫,龙牙兵自腰断为两截。龙牙兵的碎骨与大汉的 尸身几乎是同时倒下,圣水瓶被压在了下边。 战斗并未结束。 跟在龙牙兵后不足十步远的地方还站有一个亡灵法师,早被织羽的冰封箭凝在 地面。但咒文已念完,咔咔咔几声,两个被召唤出来的骷髅摇晃着挡住落单的法师。 织羽轻咬唇瓣,微眯起双眼——骷髅回应法师召唤的时间很短,现在必定已是 入夜时分。今晚是半月夜,死灵的力量不会被抑制。不可恋战。 忽略眼角瞥到的渐渐在身边闪现的碧绿荧光,织羽又一次拉满弓。 德威尔砍碎了骷髅,一剑削向法师的脖颈。 “啊?”像是切到坚硬的曲面,剑竟侧滑到一旁弹飞了织羽的箭,剑身立时挂 上了一层冰霜。法师瞅空一杖戳向德威尔伤口,德威尔避让不及,血从左手指缝中 渗出。 魔法盾? 精灵血统赋予织羽的特殊夜视力让她在剑被弹开的一瞬看到了隐约的球形轮廓。 “撤!”织羽大喊。 德威尔摆出防御姿势,匆匆后退。肋间的鲜血涌出,他的右腿渲上一片深红。 法师在笑。法师在笑! “啵!”德威尔身边大汉的尸体炸裂。绿色的气体卷着肉屑喷涌而出! 德威尔连退两步,一条腿跪了下来。 “哧!”箭离弦。 “砰乓!”冰爆箭撞到魔法盾后炸得粉碎,因咒文凝成的冰块只有少量溅落在 法师身上,但淡雾般的球形轮廓消失了。 “见鬼!”德威尔怒骂一声,摇晃着站起,朝她蹒跚退来,“如果我早一点… …” 惊恐地,织羽眼看着突然出现许多飘浮的亡魂将德威尔紧紧包裹,开始飞速地 旋转。“德威尔!” “干掉……那家伙!”德威尔的声音听来已不清晰。 织羽再次念动冰咒。 再一箭,再一箭冻住法师! 但就在此刻,她的周围升腾起一圈一人多高的白雾,聚凝出一根根巨大的白骨。 第二支冰爆箭匆匆穿过白骨的缝隙。 “砰乓!”爆裂声在林间回荡…… 沉寂。 巨大的白骨重变成雾,飞散了。旋转的亡魂重归虚空,消失了。寒狱沼泽上紫 蓝的荧光游动着,和林间闪烁的碧绿光点应和。 沼泽边上,两堆骷髅的碎骨上散着一些正在溶解的冰块。冰爆箭在亡灵法师身 体里造了一场雪崩,这是他最后的残骸。往前,一摊模糊的血肉覆盖着一些骨头, 破裂的盾牌遮住了盆骨上被斫断的茬口。 一支梭枪的枪尖掀掉盾牌,拨开骨头,挑起一个肮脏的小布袋。织羽从布袋里 掏出一个瓶子,朝躺在地上的德威尔跑去。 德威尔右手抵在织羽扭瓶盖的手上,左手搭在腰间。左肋的伤口里已经没有血 流出来了,泛着可怕的惨白。 “我……我该……早一点……”德威尔嘴角溢出白沫,“……你……” 他的手滑落下来,被织羽及时抓住,轻放回胸前。 “笨蛋。”织羽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如果不理会那个带着神器的暗精灵,你怎么会进黑森林?如果不理会那个带着 圣水的小女孩,你怎么会死? 仰望着几乎看不见的天空,她又说了一次,“笨蛋……” 本该有两个月亮照耀的天空,是漆黑的,星光也无法穿透树木密集的针叶。像 是为弥补天空的过失,地面层层叠叠地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光芒,绿色的,来自 无数白骨的磷光。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