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巫的花园 织羽完全笼在不明物体的黑影中。 不要怕。不能怕。 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她缓缓转过身面对危机。 武神在上!这是什么?! 和她同样惊讶的还有箭鱼号的全员。 “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海马。”阿卡利喃喃自语。 摩利斯渴求的双眸冒着火光:“岛上一定还有别的。” 摩利斯身边空出了个位置——诺斯冈早奔下船舱,摇撼着仍昏睡着的安:“你 的弓借我!有海怪!” 巨型海马口中呼出的气将织羽的尖耳朵吹得朝脑后贴紧。缓慢而含混不清的嗡 嗡声传出:“给我——一点——吃的——我——会报答——你——” “吃的……不会要吃我们吧……”蕾斯卡极小声地用颤音嘀咕。 “蕾斯卡。”樱舞轻轻戳一下她的背,低声制止。 “蕾斯卡!”诺斯冈略带惊恐的呼声传来。 “没事!”樱舞回喊,“它只是饿了!” 一支箭从大船飞来,掉落在海马身旁的水面。 笨蛋。手抖得连那么大的目标都射不中。男人真没用。织羽小心地站起来,摸 出一块鱼肉递过去:“给,吃的。” “不吃——鱼——要——人类的——食物——” “有吃就行了,还那么挑……”蕾斯卡又在咕哝。 “是人类的食物啊。”樱舞插嘴,“是我把它煮熟的呢!” 织羽未予置评,只是尽力把右手伸长,够向看来像是海怪嘴的位置,左手却停 留在腰带里的短刀上。 “给我给我!” 手一颤,织羽拿着的鱼肉几乎掉落。 新出现的稚声来自海怪中腹的一条大裂缝,不,应该说是腹袋的袋口。那里冒 出了一个缩小十几倍的小海怪的头。 “给我一点吃的,我爸爸会报答你。” 织羽忍不住笑起来,把鱼肉轻轻放入小海怪张大的嘴里。 “报酬是什么?”樱舞伸长脖子朝袋口里张望。 等小海怪吃得心满意足地缩回袋中,大海怪才慢吞吞地弯下脖子,头抵住小船 朝前推去。织羽晃了一下,连忙坐稳。 “啊,只是这样啊……”樱舞发出了失望的叹息,接着小心翼翼地轻声发泄不 满,“可惜太大了,不然带回去可以卖多少钱呢?” 船上的男人们眼望着小船被推着朝女巫岛去,不知该钦佩女人们的勇气还是该 羡慕她们的运气,总之,欢呼声不自觉地响起了。 摩利斯举着测高仪站在甲板,他必须记下岛的准确位置。 阿卡利朝他走近:“她们只要了三天。三个女人三天里在那么大一个岛上能找 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啐!我们该现在就走!”水手长用满是不祥的声音说,“这里是魔鬼的海域。” “等三天。”摩利斯回答,“三天之内被雷劈中也要等。” 水手长忿忿地走了。 “摩利斯。” 船长的眼睛没有离开测高仪:“怎么,阿卡利。你也想走吗?” “摩利斯,起雾了。” 雾气从海面蒸腾而起,像无数往天空攀爬的蔓藤。阳光在这纱幕上映出虹色, 但是,渐渐地,虹色被茫茫的灰白吞没,头顶朦胧的太阳也慢慢消隐。 “起雾了呀——难道说是结界?” “看来我们进入魔域了。” 面朝船尾的蕾斯卡和樱舞看着身后一片迷雾的时候,面朝船头的织羽见到的是 前方清明的一切:“船坞!” 这个岛仿佛是巨人从大陆上生生切下的碎块,织羽她们正靠近断口的位置。看 不到任何一片舒缓的斜坡,在刀劈的岩面脚下,木制的船坞几乎紧贴着海水。 “什么啊,根本全都是悬崖嘛!”眼看着陡峭的岩面越来越近,樱舞似乎想起 了不好的回忆。她忍不住扁扁嘴,“又要爬石头了。” 船坞黑褐的木柱已经裹满了青苔。抛出绳圈套牢拴船柱,樱舞犹豫着是否要相 信这久经风雨的湿滑木桥。 起风了。不知何时天色已经灰暗,忽然飘洒下的细雨粉浸润三人的脸庞。 “别走!”织羽突然大喊。 巨型海马正没入遍布涟漪的海面。 “不要走呀!”雷斯卡也呼喊着,“我们怎么回去!” 回答的声音含混不清:“用——天狗——大人的——咒语——” “你说啊,是什么咒语?” 那句咒语几乎淹没在渐强的雨声中:“特——提——斯——有——吃的——快 ——来——” “这是什么咒语啊,哈哈哈……”樱舞毫无心机地大笑。 “勉强算是,召唤系吧……” 岛上有人,而且是法师。织羽轻触着肩上的蓝冰弓。但愿这个“天狗大人”没 有敌意,但愿我们不要遇到他。 小心地通过湿滑的木桥,三人来到岩壁脚。两根并排着缚在一起的原木是绝壁 下唯一的落脚处。由一些残余的断口可以看出这里曾是一个原木扎成的平台。那些 断面毛糙尖利,颜色也还很新。从残余木头侧边的刮痕看,平台可能是被一块落石 砸进了海底。而这唯一的路,是条死胡同。 幸好,大雨已将石壁淋成深色,一条浅色的粗绳突现在暗色的山墙,随风飘荡, 它的另一头似乎就系在山顶。然而,称它为绳子简直污蔑了它的美。它每隔两肘就 扎有一个拳头大的结,绳结间紧紧缠绞的丝缎柔韧而结实。即使在大雨中,仍可看 到它闪动着美丽的光泽。 “真是走运!”蕾斯卡欣喜地抹去脸上的雨水。 樱舞提起了绳梯的一头,使劲绷了几下:“我先上去。” 闪电。一声炸雷。 “讨厌!”悬在织羽头上的蕾斯卡和雷声对抗似地尖叫着,“为什么不等到雨 停!” 更高处的樱舞的回答织羽没能听清。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只能往上。 倘若真在峭壁下静候雨停,枯等将磨损意志,冷雨会消耗体能。此外,恶劣的 天气使敌人疏忽,任何生物都不会在此刻接近崖边。现在,在这种只需一块落石或 一把利刃就足以要三条人命的时刻,一场豪雨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织羽很想向崖顶看上一眼,但她忍住了。如果有谁胆敢在此时直视着大雨的天 空,他以后就别想再看到黑暗以外的东西。织羽侧过脸,盯着眼前明晃晃的雨帘。 “……这样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很耳熟。这句话是在哪里听到呢? 对了。是在四年前,决定要在狂风的夜里攀上修罗席恩边哨的高墙时,炎舞说 的。 “那些懒惰的蠢男人们,一定会躲在屋里喝酒的。狂风反而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没人有异议。织羽隐隐觉得不妥,却不忍挫伤炎舞的热情,因而保持着沉默。 两阵烈风的间歇中,六人登上墙头,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几个杂兵。呼呼的风声 中,一阵莫名的心悸几乎让织羽窒息。不安地,她回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 “快下来!”炎舞轻唤,“织羽,快下来。” “快上来!织羽。”樱舞蹲在悬崖边,向下伸出一只手。 “雨停了,真好——哇!这是什么?好大的雕像啊!”蕾斯卡欢快的声音从上 面传下来。 借着樱舞的一臂之力,织羽踏上女巫岛的坚实土地。几乎是在刚踩上地面的同 一时刻,织羽就冲向山下的森林。 “嘿!喂!”樱舞反射性地跟在后面。 “你们就不能看看这两尊石像吗?!”蕾斯卡被一个人丢下了。 “织羽!织羽!”茂密的树叶将樱舞的呼声削弱了,被织羽听到时,已像是在 风中割裂的低唤。 舞,你错了。舞,我们不该出来。舞,男人们没有那么蠢。 樱舞已经接近了织羽:“怎么回事?” “舞,烟!起火了!” 樱舞紧跟在织羽左后方:“就算起火了又怎么样……” “舞!你!”织羽的厉喝让樱舞的步子不禁一慢。她侧过头怒视着樱舞,紫色 的眼眸中噙着泪:“是伊茨托勒起火了!那是家啊!” “这里是女巫岛!” 樱舞的六个字将织羽钉在原地,自己却收不住脚冲出了好几步。扶着一棵树, 她边喘着气边看着有些失控的精灵。 一瞬间陷入混乱的织羽直直盯住樱舞,渐渐地,眼中泪光消隐,眼眸由紫色褪 成蓝紫,再回复冰蓝。一次深呼吸后,她的呼吸平顺下来。将视线移开樱舞的脸, 她缓步朝前走去。樱舞想伸手拦住她,又找不到任何理由——织羽含泪呼叫着的那 个“舞”,并不是自己。 经过樱舞身边时,织羽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身后。 樱舞突然想起从未进过丛林的蕾斯卡被抛在了后面:“哎呀!蕾斯卡!蕾斯卡!” “死樱舞、臭樱舞!讨厌!”蕾斯卡红着眼睛循声找来。 鸟群被惊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织羽毫不客气地瞪了两人一眼,于是大家噤声, 悄然潜行。 浓烟是从一个小湖旁被雷劈倒的大树上冒出来的。树是枯树,但被堆上一许多 青绿的枝叶。空中弥漫着焦湖的臭味。樱舞作了个手势让其余两人停步,自己独个 走向小湖畔。织羽靠着一棵树,右手拈出一支箭。蕾斯卡也掏出一些什么攥在掌中。 还未等到樱舞走出树林,“扑啦”一声,从黑烟中窜出一只光秃秃的长脖子大 鸟,一头扎进了湖里。还有一只蓝尾孔雀自一旁的林间踱出,竟口吐人言:“哎呀 呀,国王陛下似乎又失败了呢。” 秃鸟自湖中跃出,浑身只余下几根半焦的残羽:“哪里,我只不过成功地证明 了又一种方法是行不通的而已。”它抖动着身体,在沙地上留下一汪水迹。忽然地, 它将头拧向三人所躲藏的方向:“月炎大人,是你回来了吗?” 织羽将箭扣上了弦。 侧了侧头,秃鸟完全朝三人的方向转过身来。蓝孔雀遥遥退开。几乎毫无征兆 的,秃鸟优雅地舒展脖子,冲三人所在的树林张大了嘴! 三人慌忙地左右跳开! 炙热的烈风卷袭树木,离弦的箭倒飞! “我的天!”蕾斯卡瞪大了眼,从刚才的立足之处摘下一片小树叶。它卧在她 掌中,脆而枯黄,轻一搓,立成粉末。织羽没去看倒飞回头被烤成干枝的箭,她看 着箭头下落的嫩草丛,那里被灼出一缕白烟。 “你!”樱舞自林中跃出,大喊了一声就接不下去了——对着一只鸟讲道理实 在很傻。她只有狠狠瞪着秃鸟。 “看什么看!”秃鸟恶狠狠应道,“没见过凤凰吗!” 在樱舞的爆笑声中,织羽和蕾斯卡因无法遏制的好奇心由林中现身。蕾斯卡一 看到秃鸟就和樱舞笑作一团,织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堆还在冒烟的枝叶:“你打算 ……涅槃?” “点不着火罢了。小问题。”光秃的凤凰高傲地将头扭向一边。 “我乐意帮忙。”樱舞插嘴,“我会火球术。” 这人怎么总是那么多事?织羽斜了她一眼,却没有阻止。 浓雾外的箭鱼号上。嘈杂声让窝在船长室里计算的摩利斯走出甲板,和船员们 一同看着空中的奇景——有一只巨大赤红的火鸟在远处的天空飞翔,清亮悠扬的声 音盖过了海风的呼啸,明艳的烈焰使太阳也变得无光。 重生的不死鸟远去了,连它的光芒也射不透包裹着女巫岛的浓雾。摩利斯紧扳 着船舷,凤凰的烈火将他的目光烧灼滚烫:“我一定会回来,除非我死了!” 已经在岛上的人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走啦!”蕾斯卡再一次不耐烦地嚷道。 “再等一会,也许还有——瞧!又找到一根!”樱舞兴高采烈地拾起又一根凤 凰的尾羽装进背袋,“这可是凤凰的羽毛啊,很贵的。” 在织羽前面带路的蓝孔雀再一次回头问:“你们真的是同伴?” “我不认识她。” 不过是拐了几个弯便看到了林中一座亭台的残迹。 “这里就是花园的入口。恕在下告退。诸位为陛下做的一切,真是感激不尽。” “请问,”织羽叫住正欲离去的孔雀,“月炎大人在吗?” “无可奉告。” “阁下,”这回提问的是蕾斯卡,“您的话是谁教的?” “啰嗦。有用。”孔雀答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两人听到答案,却仍是一头雾 水——啰嗦?是嫌我们啰嗦? 樱舞直到此时才走近来,目送着孔雀离开。织羽怀疑她是看着孔雀那高傲的神 态,还是看着它那绚丽的尾巴;就像在樱舞施用火球术时,不知她是真想帮不死鸟 浴火重生,还是只想烤一只自投罗网的大鸟作晚餐。 樱舞得意洋洋地张开袋口给蕾斯卡看:“瞧,好多!”这话换来对方的一记白 眼。樱舞的视线向织羽移来,而半精灵却装作忙着捡树枝,睬也不睬她。樱舞只有 “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夜色渐深。远的山林近的湖泊不时地传来各种唧唧呱呱的怪声。 “一男一女两尊石像?还望着大海?” “那么大的石像你居然没看见?你上到崖顶就在做什么啊!” “我等着你们上来,我好把绳梯收起来啊。” “收起来做什么?拿去卖?” “当然啊,一看就知道,那个很贵的!” 樱舞和蕾斯卡在火堆一头窃窃私语地交谈,织羽在另一头稍远一些的地方默不 作声地用短刀削着树枝,不停地将废料投进火里。 枝叶轻响,像有什么小生物从近处快速跑过。织羽拎着刚削好的木棍走过去, 四处察看了一下,就地坐下,继续低着头加工还未修尖的一头。 “她好像知道这上面有个花园。” “哦?我不知道。” “樱舞,她是不是来这里找东西的?” “我不知道。” “你接任务时没问吗?还是看到酬金就忘记了?” “怎么可能!不过,我真不知道任务的目的是什么……” 蕾斯卡开始轻声哼着一首曲子。丛林四处各种聒噪的声音不断传来,小虫的低 吟,林蛙的歌唱,还有吼猴们响亮的叫嚣,然而,所有的声音都没有蕾斯卡的歌声 来得清晰。这曲子像是一篇被低声轻诵的咒文,细碎的节律不断绵延着。歌词不是 通用语,让人一个字也听不懂,可这无损它的动听。 “笃”,从织羽走偏了锋的短刀下掉落一丁木块。她一怔,将木块踢到一旁, 垂下头,默不作声地一刀一刀修补着刚才造成的错误。 蕾斯卡的歌声仍在继续,就像是和风轻拂,丛林因而安静了许多。 “嗒”,又是一声微响。织羽蓦地弹起来就往来路跑。 “怎么搞的啊!”樱舞霍地站起身,“又突然溜掉!” 织羽跑回了湖边,掬起一捧水泼到自己脸上,然后握起木棍亮在月光下。清凉 的水并没有让她摆脱刚才以为是幻觉的东西,木棍上仍留有那一滴水迹——是从她 眼中滴落的,泪。 不可能。那不过是首相似的曲子。而且,我已经把他完全忘了。从罗尼斯到现 在,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过他,没有。 “嘿!你怎么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唱歌吗?” 竟是樱舞和蕾斯卡追到了湖畔。 “啊!那是什么?”蕾斯卡忽然指向织羽身后的湖。 明月下,幽黑的湖面波光粼粼,像极了黑森林中点点磷火闪闪荧光,其间映着 织羽在水中的倒影——居然是一个青年男子。 “诺斯冈!”蕾斯卡想看清织羽的倒影,却看到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像,不禁 惊呼。樱舞看过织羽的倒影后便紧盯着自己在湖里的映像,轻念着一个只有自己才 听得到的名字。织羽瞥一眼水中的影子,拧头就走。 “织羽。”樱舞叫住她,“你来这里是为了——”她指向湖水,“——他吗?” 织羽攥紧木棍,指关节开始泛白:“那只是个任务。” “那我们来这里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织羽闭了一会眼睛,再睁开,目光灼灼:“复活之石。” 蕾斯卡的眼波终于自诺斯冈的虚影上离开:“是要救他吗?” 织羽抿紧嘴,再一次一个人跑开了。 次日,沿着几乎完全被蔓草淹没的小径前进时,蕾斯卡悄悄蹭近樱舞:“你昨 晚有没有听到歌声?” 樱舞会心一笑:“我倒是听到有琴声喔。我赌是从湖边传来的。” “嘘!”织羽压低嗓音轻斥,“鸟儿全被吓跑了。” 这一天大家在高高的草丛中迷路,一无所获。第二天,找到了消失的小径,但 仍是一无所获。 “回去啦!船会开走的!”蕾斯卡开始吵闹。 “不会。”织羽斩钉截铁地断言。 樱舞顺着织羽的目光看向蕾斯卡惊愕的脸,却没得到任何解释。 第三天,依稀可辨的小路弯过两汪泉水和一丛怪草,分成了两条岔路。三人走 上了左边的石板路。 花丛、草圃、菜垅,疯长的灌木没能湮灭田地的分界线,一些倒塌的廊柱却已 缠满蔓草。各色的鸟儿聚集在此,在长长的草茎上啄食着蜗牛和其它的小虫。不忙 于吃食的鸟则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笨蛋,天亮了!不要起床!” “我为爱感冒,我为爱发烧……” “给我一点吃的,我告诉你一个宝藏。” 樱舞冲那只叫着“宝藏”的鸟扑了过去。 其余的鸟“扑腾腾”都散了。被樱舞握在手中的鹦鹉仍唠叨个不停:“给我吃 的,给我吃的。” 樱舞塞给它一小片果干,喝道:“说,宝藏在哪里?” 鸟儿伸伸脖子咽下食物,开说:“天狗大人最喜欢帅哥了。什么是帅哥呢?帅 哥就是至少至少眼不斜鼻不歪个不矮头不秃,而且……” 织羽失望地转身,无声地潜近重落回地面的鸟群,逮着了一只凤尾绿咬鹃。 “妹妹好可爱,去约会吧!” 织羽横了它一眼——好熟悉的腔调。 “去约会吧!”它又说。 织羽抽出一支箭,握着箭尾,拇指轻轻从箭羽边缘滑过。看着被夹在箭杆中的 半片羽毛,那只鸟不出声了。 “说话。”织羽命令。 挣扎了几下没能从织羽手中脱出,凤尾绿咬鹃无奈的开了口:“你想知道什么?” 虽然事实就在眼前,但织羽仍明知故问:“天狗在岛上吗?” “天狗大人很早以前就离开了。” 织羽松了一口气。 这只自称名叫“有用”的绿咬鹃将三人带回岔路口,走上了右边的卵石路。下 坡上山,穿花趟草,七拐八绕地竟来到山顶一个琉璃砌的凉亭。里面有尊墨玉的雕 像倚栏远眺,而对面的山顶正是三人上岛的那个高崖,两座手牵着手凝望大海的石 像北对着凉亭。织羽回望背后,发现其余两人已不知去向。 “一个看到了宝石砌的小路,还有一个看到了魔法塔。你的同伴并不怎么在意 你的安全啊,呵呵。” “闭嘴。”织羽轻斥。她走上前去,辨认着雕像的脸——沿途以来一直看到不 少一男一女的像,这张脸,正是那个男子。雕像的眼由一蓝一红两块晶莹的宝石制 成,流光如眼波宛转。 在感伤什么呢?过去吗?即使在整个岛上都留下了爱的证明,最后还是一个人 吗?即使是这个看来曾经像是孩子梦境中才有的花园,同样也有缺憾。有复活之石 又怎么样,有无边的强力魔法又怎么样,有不尽的财宝又怎么样,所有的生命都独 自来到世上,又独自离开。 织羽把手搭在那块蓝色的宝石上,犹豫着:就算我欠他一条命,让他复活就能 还他了吗?即使再生,还是一样会永远离开。死亡的时间迟早,真的那么重要?但 是,我已经到了这里,石头就在我的手边…… 突如其来的洪钟嗓音将她惊退一步:“现在,是什么时候?” 半精灵侧身而立,又退一步站稳在亭外的石阶,错开与雕像正对之处,长枪横 在胸前。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想得太多了。这只不过是个任务,一步步完成就行 了。达成目标即可,不需要知道目的,不必要考虑原因。 “现在是什么时候?”发自雕像那洪钟般的声音再一次问。 左右顾盼着可能飞出兵刃的角落,织羽一字一字答道:“黄昏。” “哈哈哈……”雕像发出洪亮的笑声,接着又回复沉默。没有什么暗箭飞出来, 也没有从石壁突然射出的刀子。 织羽静等了一会,把枪丢下,摸出短刀,向雕像走近。 “别胡来!”“有用”鸟警告,“你最好明天再来。” “没时间了。”织羽将刀尖贴近雕像的眼眶,打算撬出复活石。 “呀——”尖叫声自山下的树林遥遥传来。 “是你的同伴哟。”“有用”嘲笑着,它挣了挣腿,还是无法脱出织羽的掌握。 “答案是什么?”织羽问。 “是什么答案?”鸟儿反问。 织羽将刀比在鸟的短颈上。 “哦,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个答案是:”现在是吻你的时候,现在是爱你的时 候。‘“ 微蹙眉头,一扬手,织羽将凤尾绿咬鹃扔回天空。收刀,提枪,她急急往山下 奔去。 尖叫的是灰头土脸的蕾斯卡,一旁的瓦砾堆里还半埋着个俊俏的男子。 “呀!里面有好多卷轴,一定是女巫的魔法书。” 织羽斜了眼正拍打灰土的蕾斯卡,接着漠然地审视着瓦砾里那男子的脸——太 苍白了,长得和亭中的雕像没一点相似之处。难道说这个人,就是那对情侣分开的 原因? 樱舞沉重的脚步声此刻才匆匆赶到。一条长藤挂在她肩头,上面绑着各种各样 的鸟。 “樱舞,”蕾斯卡指着瓦砾堆,“下面有好多魔法书。” “看在队友份上,给你八折吧。——这人是谁?把你拉出来,一千金币,一口 价。”樱舞把那男子拖出来,却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个大洞,早就没了血。 织羽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空地,准备着过夜用的篝火。 在岛上的第五个夜里,蕾斯卡对着火堆感伤:“船一定走掉了。我再也见不到 诺斯冈了——都是你!死樱舞!说什么‘三天后一定回来!’” “你把那只大海怪召来,把我们的小船推回札帕克不就行了?” “明天走。”织羽垂着头,就着火光做一支箭。她每往箭杆上绑一片羽毛,樱 舞都默念着又损失了多少钱。 “我们又没大船,怎么过海?你们等着我练好高级‘飞行术’吧,我很聪明, 很快就会的。” “我们有船。”织羽肯定地说,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