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水族的祭典 银白色的月光自木屋的窗口照了进来,温柔地洒落在凌乱的床褥之间,将娃蒂 甜蜜而满足的睡脸衬托得更为详和。 只不过娃蒂睡得虽沉,她身旁的人却是清醒到了十分。 轻轻地将娃蒂卷在自己怀中的身子移了开去,艾诺维坐起身来,静静地凝视了 她许久许久,轻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他连衣服也没穿,悄没声息地滑下床来, 便就步出了屋子。 冬天的银鳞之月高高地挂在中天之上,将沙滩上那婀娜的身影映照得份外纤柔。 艾诺维自身后环住了她,在那洁白的颈项上印下深深的一吻。费妮丝雅偏过脸来, 微笑道:“娃蒂睡啦?”艾诺维一字不答,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费妮丝雅柔声道:“怎么了?搬到新地方来,你心里头不安静么?”艾诺维将 头埋在她波浪般的秀发之中,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这一切都 不像真的。我常常耽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像泡沫一样的消失不见了。” 费妮丝雅侧转过身来捧住了他的脸,微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几 时不陪着你了?” 艾诺维有些怔忡,道:“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奇怪。你是怎么到我身边来的,又 是几时到我身边来的,我怎么样都记不清了,浑不能相信……”说到这里,神色惘 然,几乎已经转成了一种自言自语:“我有时抱着娃蒂,无端端会骇怕起来……” 费妮丝雅摒息静气,道:“你害怕什么?” 艾诺维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害怕……我害怕她只是一个代 替品。有她在我身边,你就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费妮丝雅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道:“你别这么说,给娃 蒂知道了会伤心的。”艾诺维怫然不悦,说道:“你就那么高兴跟她分享我啊? 疼她比疼我还多!“ 费妮丝雅抱紧了他,在他太阳穴上亲了一亲,说道:“小傻瓜,这扯到什么地 方去了?你知道我爱你。是你喜欢的人,我当然一定会喜欢。何况娃蒂又那么可爱。 有她在,日子不更热闹些么?你一向爱热闹的呀。”艾诺维皱了皱眉,怎么样也想 不起自己是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沉默半晌之后耸了耸肩,苦笑道:“大约是那个 喀尔提来过的关系,我这几天真有些奇怪。娃蒂是很可爱,只是… …“直视着费妮丝雅的眼睛,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对 她有责任,是因为义务才爱她的。“ 费妮丝雅大为紧张,说道:“你这话以后可万万别再说了。万一不小心让娃蒂 给听了去,”艾诺维老大不高兴,说道:“你就只耽心她会伤心,怎不替我想一想? 我心里头乱成这样,要连你都不肯听,我怎么理得清楚?”费妮丝雅柔声道:“我 护着她还不全是为了你?她要是伤心难过,你不比谁都自责么?”艾诺维沉着个脸 不说话。费妮丝雅娇艳的嘴唇自他太阳穴往下轻啄,来到他双唇之上轻轻亲吻,说 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乱。但这是急也急不来的事,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呀。再烦下 去,今晚可不又要作恶梦了?” 听得恶梦两字,艾诺维眉心打结,好半天才沉沉地道:“这种烦得死人的事, 当真我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么?我可不记得自己以前……”抿紧了嘴角,望着大海 出神。隔了半晌,怔怔地又道:“费姬……” “嗯?” “你为什么……”艾诺维头也不回,仍然直视着大海:“为什么答应娃蒂去参 加水妖精的祭典?那些事跟咱们根本半点关系也没有。娃蒂爱玩,也就罢了,连你 也跟着凑这种热闹……”咚的一声,他手上一枚贝壳直直地投向水面而后弹起,一 连打起了五六个水漂子。 费妮丝雅不答,只自后头抱住了他,将脸颊贴在他光裸而宽阔的背上,柔声说 道:“你既然不爱去,那就别去了。 反正我和娃蒂很快就会回来,“艾诺维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要丢下我一 个人么?“费妮丝雅凑向前去亲了他一下,轻笑道:”你胡说些什么呀?人家几时 舍得下你了?“艾诺维面色稍霁,道:”那你就别去。“ 费妮丝雅面有为难之色,说道:“你别这样拗我么。这到底是水妖精一族的大 事呀。而且……”顿了一顿,硬把原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微笑说:“好啦,你就 当是陪人家出去散散心么。嗯?”艾诺维莫可奈何,苦笑道:“你可得答应我不久 待。”费妮丝雅又亲了他一记,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里。过得不久,一缕清歌袅袅 飘出,盈满了整个被月光染成淡银颜色的沙岸。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艾诺维沉沉地睡着了。费妮丝雅怔怔地看着他安详的 睡脸,娃蒂带回来的消息一桩桩自心头掠过,一时间心乱如麻:“西丝莉会变成这 般模样,定然是能量出了问题。可是西凡顿之乱平定之后,裂月魔法已遭全面禁绝, 所有典籍悉数销毁;即使二十余年之后的格历桑陶之乱中还有人试着用它,也由于 大封魔阵镇住了绝大多数的负能源,发挥不出多少效果来了,为什么……”寻思到 这个地方,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天边的银鳞之月,而后下定决心一般地站了 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入了水中。 回过头去瞧了沉睡中的艾诺维一眼,很清楚他在这种时候绝不会轻易醒来,她 双手微微上扬。海水登时哗然立起,顺她身前三公尺处形成了一片匀净的水镜。 “当代的月后呀,你听得见我的呼唤么?我是水妖精王费妮丝雅。”费妮丝雅 的长睫微微下垂,双手在胸前交叠成一个虔敬的手势:“为了了解封印的真相,为 了呼荷世界这亘古未有的变局,以月之女神席拉蒂亚之名,我请求你的回应。” 海浪冲刷着沙滩的声音哗然激荡,来而复去;那水镜静悬在众水之中,寂然无 声。仿佛浪打千回那么长久,才终于有一点微光自水镜中间亮了起来;安静的,缓 慢的,涟漪一样的扩散开来,终至布满了整个镜面。柔和的银光之中一个身材高挑 的丽人浮出了她光源一样的身影。在身影充份的时候,她静阖的双眼悠缓地睁了开 来,碧绿的眼眸静静地移向了费妮丝雅身上。 嘴角浮现了一丝感激的微笑,费妮丝雅微微屈膝、朝着水镜中的月后施了一礼, 抬起头来准备要说话,却就在这个时候怔住了。 “月后……”费妮丝雅失声道,眸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对方左边的小腿上头: “请原谅我无礼,但是……安息者呢?” “安息者?”月后银羽那一向平静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困惑的神色:“那是什 么东西?” “您、您是说您不知道安息者是什么吗?”一缕不详的预感刹那间袭上费妮丝 雅心头,使得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深了:“那是,月妖精一族的传族信物呀! 一条永远缠在月后左边小腿上的、银白色的小蛇。“ 银羽那半阖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些,而后淡淡地摇了摇头。 “你找我来,不是为要讨论这种东西的吧,水妖精王费妮丝雅?”她沉静地说, 费妮丝雅沉沉地闭了一下眼睛。 “是的,抱歉,是我失态了。”她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我听说月封印出没在 禁镜城,被它所伤的灵魂会形成死魅,这件事是真的么?您对它的看法又如何?” “月封印么……”银羽露出了一丝淡如月光的微笑:“费妮丝雅啊,我们月妖 精一族等待传承者的到来,已经等待很久很久了。受到伤损的想望着修补,受到扭 曲的渴欲还原。月的不安就是大地的不安啊,费妮丝雅,尽你的力量去协助他吧… …”说着说着,水镜中的光辉逐次减弱,她优雅的形貌也渐渐晕糊了:“尽你的力 量……” “请、请等一等!”费妮丝雅急急地叫了出来:“能不能再请问您一个问题? 安息者是什么时候……“ 月光无声地暗沉了,只留下一面在黑夜中泛着微光的水镜。费妮丝雅静静地阖 上了眼睛,让那面水镜悄无声息地回归于大海。浪花绕着她的裙脚追逐嬉戏,她胸 中的思潮只有比浪花更为吵扰:“安息者不在了。看这个样子,分明已经不见了许 久许久。难道,难道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样,蕾雪……”想到这个地方?情不自禁地 打了一个冷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的他如何受得了呢?自己的母亲……他 把自己的母亲……”情不自禁,又打了一个冷颤。回过头去瞧了艾诺维一眼,见他 鼻息匀静,完美的五官和身体沐浴在月光之下,直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爱怜之意泉 水般涌上心头,想着:“或者是我想太多了罢?月封印如若当真是以蕾雪造成的, 怎能有这样的邪恶?嗯,能量是不是真的分裂了,总得等我见过西丝莉才能判定。 可是,可是,如果逼不得已……”她身子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一颗莹润的珍珠自她 颊上滚了下去,跌入水中,和她轻弱得几不可闻的低语一同交付给了浪花,远远远 远地荡入了海洋深处:“艾诺维,你可不要太伤心啊……” 正月初七,绝大多数的索摩人都还在过年,就连最勤勉的渔夫也不会在这种时 候出海,更休提晶岛北面的洛得兹海域,在水封印解开之后,已经为它自己赢得 “鬼漩涡”的恶名了。虽然天气尚称晴朗,但极目所见的海面上波纹回旋? 左腾右冲,竟没有几公尺是平静无波的。塞当王国的大祭司苏蜜奴平生所见水 域虽多、可没有哪个及得上眼前的万分之一,不由得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扬声说 道:“等我们两人一开始作法,大家伙儿就施展全力往前冲,千万仔细,一个不小 心就整个条船完全了!” 其实何劳她吩咐,这艘大船上三十余名祭司和魔导师,哪个不知道事关紧要, 一个个打起全付精神,严阵以待。眼看着苏蜜奴和另一位大祭司一站船头、一据船 尾,各自举起了手中的法器,施展出最高段的伏浪魔法,一条平静的水道自船身底 下伸展开来,立时施展全力往前疾驰。幸得风火水三个封印解开之后,船只速度大 增,本来需要五六个时辰才能抵达浮岛的,现下已用不了一个时辰。 谁知道船行不过半个时辰多些,大家伙儿正在庆幸这一路平安无事,便突然见 得前方不远处巨浪翻涌,波涛中涌出一只巨大的海蛇来!那怪物粗如桌面,连首带 尾怕不有好几十公尺来长;昂首摆尾,白浪喧天,直往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术士们骇然大惊。苏蜜奴朝另一个大祭司喝道:“你继续施法,我帮大伙儿应 付那怪物去!”收了伏浪魔法,与其余术士全力攻击那硕大无比的海蛇。一时间只 见火刀火枪,漫空飞舞。问题是那海怪实在太过巨大,虽然挨了不少记水刀火枪, 但都不过是皮肉之伤,没半点足以致命。而它受伤之后凶性更甚,翻腾更剧,只急 得那大祭司大喊大叫,道:“苏蜜奴,快来帮我!我一个人平伏不了这么剧烈的颠 簸呀!” 一句话还没有喊完,一座浪峰打将过来,船只剧烈摇晃,只听得惊呼四起,几 个人被震入了海水之中;立时让漩涡全然吞没,竟连求救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还幸得数名魔导师在船身外围造成了一层火壁结界,那海怪不敢挨得太近,否 则只让它卷上一卷,压上一压,那还不连人带船、全数希哩哗啦?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艘小空舟破空飞来,在来到事变现场上空三十余公尺处 停了下来。舱门开处,两方风毯迅疾飞出。苏蜜奴等人由下住上瞧去,压根儿见不 到乘坐者的样子;只听得两声清叱,海面上窜出两枚圆椎型的水柱,分别朝那海怪 七寸部位与腰腹之间撞去。 这两道水柱最粗的地方几乎有梁木粗细,任谁也想不到它的速度能有这般快法, 才刚刚看到它们冒出海面,那海怪已经大声惨嚎:比桌面更粗的身体一上一下、各 自给削飞了半截,腥蓝的液体洪水般涌出,在那海怪剧烈的翻腾中将海水染得更深 也更蓝。 苏蜜奴目瞪口呆地站在甲板上头,看着那海怪迅速地被漩涡吞没,一场大劫来 时突兀,去时仓惶,一时间竟是回复不过来。只听得身后众人七嘴八舌,惊叹不已 :“那是什么魔法,怎地从来也没有见过?”“我的妈呀!幸亏挨轰的是那条海怪! 如果是咱们这条船着了一下……”“呸呸呸呸!你会不会说话呀?人家可是咱们的 救命恩人哪!”“阁下,阁下,能不能请教一下那是什么魔法?” 听得身后众人争问,苏蜜奴回过神来,说道:“那叫破山锥,是水魔法中威力 最强大的一种。别说是你们了,连我也是初次见到。”抬头看见那两方风毯飞入了 小空舟中,那舟微微震动,便即往浮岛的方向飞了过去,竟连过来打个招呼的意图 都没有,苏蜜奴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心想:“其中一人定然是索朗陀耶 无疑了。这小伙子当了这么些年的法王,脾气还一点没变。嗯,另一位和他同样地 使出了破山锥……这回的水妖精祭典,居然连他们都惊动了么?只不知来了几位?” 想到这个地方,自己有些好笑:“伤这种脑筋作什么?呆会儿在浮岛上碰了面,可 不就全知道了?老天保佑,别再遇上什么怪物才好。” 幸喜除了那条大海蛇之外,这一路行去并不曾再遇到任何变故,好教众人松了 一口大气。苏蜜奴一行人在浮岛南端的巨鱼港泊了船。船只才刚刚靠岸,哗啦一声 水响、一个发色殷蓝的美人鱼自左舷处不远的海水中浮了上来,叫道:“是水领地 的迎宾专员到了么?” 苏蜜奴应道:“是。苏蜜奴连同大祭司韦康,率领十一名祭司,二十一名魔导 师,这几日要打扰各位了。”其实她这回带来的祭司本来有十二名,魔导师有二十 四名;但在方才的变故中损失了四名人手,数目才会变得如此畸形。 那水长老微笑道:“请不要这么说,全多亏了各位,才省得我们许多麻烦呢。 我叫芙瑞儿。有需要的话不要客气,尽管叫我便是。“看了看成群结队、正在 将各种器材搬下船的索摩族术士一眼,眉宇间突然笼上了一层阴霾,说道:”为了 安全起见,请各位尽可能结队行动,千万不要走散了!“ 苏蜜奴心中打了一个结。想到临行之前塞当跟她说过:水的能量诡谲难测,偏 偏无论他如何呼唤,西丝莉也不肯回应一事,试探着道:“听说西丝莉陛下现下的 状况有一点不大寻常,这个……” 芙瑞儿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我们 都搞不清楚……总之,千万别走散了。单只在这两块台地之中行动的话,若有什么 意外,我们五名长老还应付得来。”不等苏蜜奴再行开口,她已经没入了水中。 芙瑞儿这些话虽是针对苏蜜奴说的,但其他的术士又不是聋子,距离近的听了 个十之八九,远些的也听了个十之三四。水封印解开后诸事离奇,大家伙儿早就忐 忑不安,这会子更是不约而同、交头接耳起来。苏蜜奴喝道:“情况究竟如何,等 到祭典开始便可以见出一个眉目来了,现下胡猜有什么用?快些干活,时间不多了!” 说是这么说,但一行三十八人,犹未踏上浮岛便已折了四条人命,实在不由得 她不安。拾眼处见到方才救了自己一行人的那艘小空舟就停在前方不远,心中一宽 :“谢天谢地有他们在,这可叫人放心多了。”朝着众人吩咐道:“大家伙儿照计 划行事,千万注意别走散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走得近了,她清楚见到两名年轻人手上忙碌不已,正在搭建帐篷;索朗陀耶背 对着自己,和身旁的女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远处立着三名蓝衣人,年纪都已经 很不小了,全在儒雅中透着极度的威重,心里头不自禁地打了一个结,朗声说道: “索朗陀耶法王陛下,苏蜜奴这厢有礼了。援手之德仓卒间不及谢过,还请恕罪。” 索朗陀耶回过头来,淡淡说道:“小事何足挂齿。倒是你们辛苦了。” 苏蜜奴微微一笑,说道:“应该的。准让我们是地主呢?”瞧了那两名停下手 来往这边张望的年轻人一眼,说道:“请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先派人过来将您几位 要用的帐篷搭好。原没料到你几位会这样早来,多有失迎了。”眸光转向索朗陀耶 身旁那容色绝丽的少女,微笑道:“佛兰珂小姐,令尊后天傍晚会抵达净城,小姐 当然已经知道了?” 佛兰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苏蜜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尴尬,却又不 能不问,说道:“小姐的临时居处是要搭在令尊那一区呢,还是……”佛兰珂脸上 一红,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自然……自然是和爹爹的搭在一起。” 索朗陀耶说道:“把我们的帐篷和风领地搭成一区好了,如果不麻烦的话。” 苏蜜奴赶紧说道:“不会,不会。这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怎能说是麻烦呢?” 佛兰珂脸上红意更甚,苏蜜奴只作没有看见,朝索朗陀耶施了一礼,说道: “一直到日落之前,我们都会在自动台搭建迎宾区,明日移向系舟台去继续剩下的 工程。陛下有事请随时吩咐,苏蜜奴这就告退了。”索朗陀耶点了点头,说道: “观礼用的浮舟呢?你们也准备了么?”苏蜜奴道:“是。祭典开始前一天,也就 是后天傍晚之前,会在双环湖和冷河之上布下二十四艘浮舟,绝对够用了。” 说这个地方,情不自禁,朝那三名蓝衣人看了一眼。 索朗陀耶淡淡地道:“就只来了他们三位,不会更多了。” 苏蜜奴神色恭谨,说道:“苏蜜奴本来应该过去见礼,但这几位已不是俗世中 人,是不是烦请陛下……”索朗陀耶微微一笑,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都已经不 是俗世中人,这就什么都免了罢。”苏蜜奴笑了起来,说道:“是。是我失言了。” 退了下去。。佛兰珂好奇之极。由于索朗陀耶几度思量之后,认定了她还不宜于长 途奔波,因而一直留在青禾镇上养伤,不曾回飘城去,直到两日前才打威尔勒搭空 浮舟来到净城。来到净城之后亦不曾去拜会法王塞当,径自找个旅舍住下了。岂知 道才住下没有多久,那三名蓝衣人便找了上来。索朗陀耶含笑出迎,没半些平日里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却是见了面也没多少言语。此后虽然夥在一起行动,两天 下来,那三人说的话加起来怕还不超过十句。她本以为他们是索朗陀耶的朋友,不 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因而问过一次之后见索朗陀耶不肯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哪里 知道塞当王国的大祭司苏蜜奴不但认识他们,而且还对他们如此恭敬?一时间七八 种设想掠过脑际,却没有一样解释得通,忍不住道:“喂。” 索朗陀耶偏过脸来,微笑道:“怎么了?”见她斗篷上的帽兜松落在肩坎上, 丝缎般的长发让正月的寒风刮得甚是凌乱,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拉起帽子,说道: “老是不戴帽子就往外头跑,你的耳朵不怕冻的么?” 佛兰珂身子一震,手忙脚乱地避了开去,细声道:“也、也没有多冷么,别老 拿人家当玻璃娃娃,我……”一手紧拉着帽沿,竟不敢再瞧他一眼。 索朗陀耶好生失望。但见她搭在帽沿的纤手宛如白玉,居然连手套都没戴,忍 不住又道:“你身子才刚刚痊愈,怎么就如此大意起来?这会儿又把手套塞到什么 地方去了?” 话声出口,只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变得如此婆妈。 却见佛兰珂回眼来睨了自己一眼,脸上红晕转深,细声道:“……忘哩。” 索朗陀耶叹了口气,看看自己同样光秃的双手,只恨自己由于护命条在身,寒 暑不侵,这会儿竟没能脱下一对手套来给她。拍了拍长袍的口袋,说道:“把手伸 过来罢,别冻着了。” 佛兰珂脸上大红,将双手深深地塞进自己口袋里头,说道:“好稀奇么?口袋 人家自己也有。”索朗陀耶笑道:“我的口袋可暖得多了。不信你来试试。” 佛兰珂咬了咬下唇,简直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才是。眼珠子四下乱转,顾左右 而言他,道:“你不是说了要带人家四处去瞧瞧的么?再不走天都黑哩。”其实这 时才早上十点多些,离天黑可不知道还有多久。但这些时日以来索朗陀耶和她朝夕 相处,已经十分明白:自己言辞上若是狎昵过甚,这个姑娘必然反弹,好容易拉近 一些的距离又要扯远了,因而只是微微一笑,将风毯抖了开来,道:“请吧。” 风毯离地起飞,缓缓地朝内陆驶去。由于封印已解,虽在隆冬,浮岛上头的各 种河流湖泊流动如意,竟没半点结冰的迹象。尤有甚者,各色水生植物迎风招展, 开得极是灿烂,许多毛茸茸的小妖精在花间水上翻滚玩耍,跳蹦嬉闹,只把佛兰珂 瞧得目不转睛。索朗陀耶微笑道:“这叫莲花平原,其上所生的水莲花终年不凋, 那是别处没有的。”佛兰珂甚是好奇,问道:“这个地方你常常来么?” 索朗陀耶笑道:“记不真了。总有两三次吧。瞧,前面是黛螺山,水妖精的圣 地,谷口那块平台便是他们的祭台了。”将风毯又压低了一些,飞了过去。 佛兰珂四下张看了几眼,皱起双眉,问道:“你觉不觉着呀?这里的小妖精咱 们方才见到的很不一样?”索朗陀耶点了点头,说道:“如若我猜得不差,西丝莉 就藏身在圣地里了。嘿嘿,不遵守水妖精族规的妖精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佛兰珂恻然道:“这可怎么好?你瞧这些小东西一个个畏畏缩缩的,全没个小 妖精该有的样子了,多教人心疼?” 索朗陀耶见她秀眉微蹙,说不出有多么惹人怜惜,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了她, 说道:“坦多玛不一直都说这是一种过渡的现象么?别太操心了。”佛兰珂身子一 震,垂下了长睫去看他握着自己的大手,脸上红晕一层层泛将上来,却是不曾将手 抽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由于风毯持续行进,一阵隐微乐音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 清清楚楚地送入了他两人的耳中: 我怀中的你是绝世的名琴,因乐师的抚弄而焕出至美的声音;珠玉般清澄的旋 律;是我灵魂里不灭的歌吟…… 佛兰珂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闪电般将手抽了回来,失声道:“艾诺维! 那是艾诺维的歌声!“索朗陀耶大愕道:”艾诺维?在哪里?“佛兰珂以手指 着黛螺山入口,说道:”歌声、歌声是从那里传来的不是么?他,他……“声音微 微发颤,索朗陀耶深深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先别紧张,静下来;你确定那是艾 诺维的声音么?“佛兰珂咬了咬下唇,说道:”他,他的歌声我足足听了好几天, 如何可能认错?“ 索朗陀耶胸中一痛,心想你在青禾镇上重伤晕迷之际,可不就将我错认成他了? 侧耳静听,可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和艾诺维有多么相像法。但那人声质优美,无可挑 剔,兼以曲意缠绵。索朗陀耶虽然一肚子酸水,也不能不承认他阁下的歌唱得确实 不坏。听到“啊费妮丝雅,费妮丝雅啊,我怀中的你是绝世的名琴”两句,他回过 眼来,只见佛兰珂眼眸中泪花乱转,下唇咬得失去了血色,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 间想起一事来,说道:“赛拉飞尔不是说过,黛螺山里有一座会唱歌的喷泉么?唱 歌的说不定就是这个东西。你要是真的想一探究竟,管他什么水族的规矩不规矩。 咱们飞进去瞧了再说。” 佛兰珂扭过脸去,低声道:“谢谢你,不用了。不管西丝莉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里到底是水妖精的圣地。再说、再说……”声音哽噎,再也说不下去。 索朗陀耶好生不是滋味。驱着风毯离开了黛螺山,毫无目的。随处乱转,也不 再有心情指点佛兰珂看岛上风光,怔怔地只想着自己的心事:“艾诺维有可能到这 个地方来么?嘿,就算他当真在此地出现了,那个人既然会得瞬间移动,他不高兴 解封印的话,谁人能够拿他怎么办?那几个老顽固真是想不开。这么说,我自己也 就够无聊的了,居然还自动请缨,让坦多玛知道了我要陪她去找那两名喀尔提。” 想到这个地方,心绪烦乱,冷冷地道:“回去了吧。外头风大。”竟没回过头去瞧 佛兰珂一眼。 佛兰珂胸中一震,心下茫然:“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是在恼我阻止他进入水妖精的圣地么?“怯怯地道:”就这样闯进了黛螺山里 去,不止是西丝莉,恐怕连水长老们都会生气的。是不是等法王们都到齐了,再大 家商量看看?“ 索朗陀耶听她不知道扯什么地方去了,有苦难言,没好气地道:“索朗陀耶平 生做事,几时要求过别人同意了?” 也不等佛兰珂回答,自顾自降下了风毯。 佛兰珂好生委屈。大眼睛里泪花乱转,强忍着不肯教它掉将下来。霍尔拿、塔 莫伊见他两人回来,忙自过来迎接。 见他两人神色有异,互看了一眼,心下嘀咕:“这回又是什么事不对了?每次 都害得人提心吊胆。”想是这般想,可谁也没那胆子敢问上半个字。霍尔拿说道: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可要先吃一些?” 这一顿饭气氛僵滞至极。索朗陀耶托辞不饿,休说午餐,便整个下午都看不见 他的人影,连那三名蓝衣人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塔莫伊、霍尔拿两个陪佛兰珂 吃饭,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频频对妮亚使眼色。这小姑娘自佛兰珂在青禾镇 上养伤起始,便充任小姐的女侍。由于细致伶俐,颇得佛兰珂的喜爱。然而当此之 时,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对那两个的眼色只作没有瞧见。 这僵局整整维持了两日。即使到了正月初九的傍晚时分,坦多玛乘着小空舟抵 达自助台,也仍然见不到半点转机。 本来水族的祭典要到次日才会开始,法王们诸事烦忙,没有可能七早八早地就 赶将过来;但若不能早些见到爱女安然无恙,坦多玛终是不能放心。父女见面,坦 多玛紧握着女儿的手,左瞧右瞧,问东问西。等问得差不多了,抬眼见到索朗陀耶, 眉花眼笑,拥着爱女赶了过去,大声招呼。 对坦多玛的热烈招呼,索朗陀耶只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说道:“有几位 老朋友随我来了,你可要见见?”坦多玛耸然动容,道:“连他们也来了?” 索朗陀耶举手肃容,眸光不带丝毫情感,在佛兰珂身上歇了一歇。 坦多玛停下了刚要迈开的步子,朝佛兰珂说道:“好孩子,你回帐篷里歇着去, 为父的去去就来。”佛兰珂胸中一酸,口齿启动,终是默然无语。眼看着父亲随着 他步入了前列的帐篷之中,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这一夜佛兰珂翻来翻去,千思万想,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地冷热不定。 好容易进入睡眠之中,连双眉都不能展开。次日清晨醒来,急不及待地钻出了 帐篷,才从妮亚口中得知:索朗陀耶和那三名蓝衣人,一大早就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去了。 佛兰珂好生失望。百无聊赖地回到帐营之中,浑没半些四处观览的情绪。却是 妮亚一路检点坦多玛为她带来的衣服首饰,惊叹不已,吱吱喳喳地为她梳妆,说道 :“这祭典这等热闹,可得好好地打扮打扮,”别给其他的太太小姐比了下去。 “佛兰珂知道她乡下姑娘啥也不懂,只把个水妖精祭典当成了城里仕绅名流的花园 宴会,由得她随口胡说,也懒得加以纠正。 其实小姐情绪低落,这小姑娘岂能不知?叽哩咕噜地说个不休,不过是希望佛 兰珂能得开心一些而已。又不时钻进钻出地探看,满心盼望索朗陀耶能够早些回来。 连法王们渐渐到齐,人去人来的热闹场面,也没心思去多看了。 好容易午餐时间将近,远远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妮亚好生欢喜,毛手毛脚地将 佛兰珂拉出了帐篷。哪里知道才走出去没有几步路,另一边走来了坦多玛,伙同身 边一名六十余岁、骨架粗大的白发老者,朝着索朗陀耶他们迎了过去,只把妮亚气 得直跺脚。佛兰珂微微苦笑,说道:“你也别瞎热心了,他若想跟我说话,可没人 拉着他罢?何苦去碰这个钉子?”妮亚发恨道:“那个老头子是谁呀?这大把年纪 了,不晓得留在家里享福!” 佛兰珂沉吟着道:“你见到他手上那柄烈焰三戟没有?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必然就是火领地的领主,梅可法王了。“妮亚啧啧称奇, 说道:”有这么老的法王呀?我还当法王们都像坦多玛陛下或我们衣吉贝莉陛下那 么年轻呢。“ 说到最后一句,坦多玛走了过来,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背地里说别人家坏 话,也不说得小声一点?”妮亚吐了吐舌头,缩到佛兰珂背后。佛兰珂淡淡一笑, 凝神看着梅可和那几名蓝衣人言笑宴尔,说道:“爹,你这几位朋友交游很广阔啊? 每个法王他们都认得。” 坦多玛淡然一笑,说道:“这你就错了。我跟他们以前从未谋面。” 佛兰珂大愕,道:“可是,可是,你们大家……他们究竟是谁呀?” 坦多玛略作沉吟,问道:“索朗陀耶没有告诉你么?” 佛兰珂心中一酸,摇了摇头。坦多玛又沉吟了好一会子,说道:“既然这样, 为父的也不便多说。这件事……你日后自然会知道的。”佛兰珂点了点头。她心中 虽然疑惑,但父亲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不便再问。妮亚皱了皱鼻子,小声地道: “神秘兮兮的,好稀罕么?便说给我听我也不爱听哩!” 被佛兰珂瞪了一眼。 梅可和那几名蓝衣人寒喧了几句,回过眼来见到佛兰珂,便自移向前来,说: “这位便是令垦么?呀,呀,果然丽质天生,秀外慧中。”佛兰珂施了一礼,道: “梅可陛下远来辛苦了。”梅可笑道:“那倒是,这一路水域真够瞧的,全亏了水 长老们帮着带路。要说辛苦,她们最辛苦啦。”坦多玛笑道:“不干我事。 我可是搭小空舟来的。“梅可好笑地道:”难道来的法王只有你我么?这回的 水祭典万众瞩目,能来的全来了。衣吉贝莉还特地到千龙窟去将莫里蒙给接了来哩, 你说有多热闹?“ 说到这个地方,老法王话声微顿,转向了佛兰珂,说道:“会闹成这个样子, 自然是有原因的……嗯,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现下可大好了?”佛兰珂既是 惭愧,又是感激,心想:爹真是的。人家就受了这么一次伤,就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了。点着头道:“多承关注,都已经好了。”梅可上下打量着她,微笑道:“那就 好,那就好。气色看来还不差。嗯,听说袭击你的那个魔导师为你所伤,流出来的 是蓝色的血?” 佛兰珂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侄女当时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尚未昏迷, 自问绝计没有可能看错。”梅可嗯了一声,沉吟着道:“蓝血、蓝血。典藉里可从 没有这种记载啊。听说苏蜜奴他们前来此地的路上,也遇到了标出蓝血来的魔兽?” 塔莫伊在一旁说道:“启秉两位陛下:事情还不止是这个样子而已。”将索朗陀耶 遇到锯齿蛟一事说了一遍。 梅可一面听一面点头,摸着胡子,沉吟不语。半晌之后自顾自踱了开去,走到 索朗鸵耶和那三名蓝衣人之间,问道:“……各位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没有?” 居中那名修长英挺、棕发蓝眼、看上去约莫六十上下的蓝衣人摇了摇头,道: “典籍记载含混难明,现在要下任何判断都还言之过早。”梅可眸中异芒一闪,说 道:“你对能量的性质研究特深,会这样说,定然有独到的见解了?”棕发蓝衣人 笑了笑,说道:“我这几个月对乐器可有心得多了,你何不跟我切磋这个?” 梅可还想再问,另一个六十好几、头发童秃,却留着一嘴大胡子的蓝衣人说道 :“这事札南威和我们讨论过几回,确乎得不出具体结论,你就别再问了。再问下 去,这家伙可没有好话。”梅可皱了皱眉,说道:“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方鲜艳至极的风毯自东北方向飞了过来。索朗陀耶脸色登时 大变。却见那风毯在空中稍作盘旋,便朝他几人奔来。珠光宝气的凡不等风毯完全 停稳了便跳将下来,叫道:“我的宝贝亲亲儿子,见到娘高不高兴呀?这些迎宾人 员真是不会办事,怎么把咱们娘儿俩的札营区分得这么远?”索朗陀耶尴尬地道: “想必是他们觉着系舟地名甚好,比较适合像母亲这样的美人。”凡唉哟一声,啐 道:“你这孩子,当着外人的面,说话这等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么?” 梅可笑道:“这可太见外了。你们二位母子情深,老头子羡慕得很呢。” 凡嫣然一笑,眸光扫过三名蓝衣人,笑容渐敛,瞧向索朗陀耶,问道:“这三 位莫非就是……”索朗陀耶嘴角微微抽紧,有意无意,站在札南威身前,说道: “你知道了就好,可不必再问了。”凡轻轻哼了一声,心道:“说是退出红尘之人, 也不需要如此孤芳自赏罢?”脸上神色不变,只又瞧了那三人一眼,蓦然间心神有 点怔忡:“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情不自禁,又瞧了札南威一眼。 索朗陀耶说道:“母亲大人,司礼人员过来请咱们用饭了。你是留下来跟我们 一起吃呢,还是回自己的营区去?” 凡睨了他一眼,悄声说道:“怎么啦,你怕娘在这里碍着你和佛兰珂那个小美 人说话吗?放心罢,我老婆子可没那么不开通。你们尽管说你们的去,别当我在场 啊。”紧挽着索朗陀耶手臂,挨着他坐了下来。 其实除了四名法王之外,他们带来的十几名随从再加上留在自助台的工作人员, 合在一起吃饭的加起来至少也有三十个,索朗陀耶就算想和佛兰珂说话什么,也不 能不稍作避忌,何况他此刻根本半点这种意图也没有?佛兰珂坐在父亲身旁,跟索 朗陀耶隔了少说也有三四个位子。整顿饭见他谈笑从容,就是不曾往自己这边扫上 半眼,不知道为了什么,一颗心愈沉愈低。一顿饭食不知味,浑没注意到凡锐利的 眸光往自己瞄了好几回。 感知到这对年轻人之间奇特的气氛,凡微微地皱了皱眉:“难道我想错了么? 可他们两个的状况这等不寻常……哎,除了封印之外,目前最热门的话题,莫 过于爱情这个东西了。宫廷里那些侍女护卫闹得鸡飞狗跳,没有谁知道该当怎么办。 幸喜我已经不年轻了。上个月莉恩才来我这里哭,说她的心上人不要她了…… “ 想到这个地方,她心神突然一阵恍忽;心扉深处有一缕尘封已久的记忆含含糊 糊地闪了一闪,唤起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却又说不真切。她微微蹙起双眉,不知道为 了什么隐隐觉得这缕回忆十分紧要,却偏偏远得以难以捉摸。怔怔地出了老半天的 神,才惊觉到斜对面有一对淡蓝颜色的眼眸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凡悚然一惊,脸颊 上不期然一阵发热,低下头去切了一块牛肉送进口中,心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般直兀兀地瞪着人瞧,哪有半些法王的样子?”又想:“可真奇怪,怎么老觉得 这人自己是见过的?” 她却不知那眸色淡蓝的蓝衣人札南威和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一餐饭中频频朝 凡望去,心下好生疑惑:“月领地的当代女王我几时见过了,怎么觉得这等眼熟?” 碍着一大群人在旁,多所不便,打定主意:一吃过饭便找她说话去。 却是一顿饭吃到结束,索朗陀耶杵在原地不肯起身,畅谈封印解后他所经历的 各种见闻;梅可听得入神,频频追问,对他遇到锯齿蛟一节尤其问得详细。索朗陀 耶既不起身,凡自然也不会起身了。札南威不得其便,只在心里嘀咕:“这小子今 天吃错了什么药,这般嘴碎起来?” 一直聊到下午三点,迎宾人员前来催促,说是祭典再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始,其 他几位法王半个钟头前便已自系舟台出发了。索朗陀耶站起身来,挽住母亲手臂, 笑道:“母亲大人的风毯,不介意多搭儿子一个吧?”索朗陀耶自从过了少年时期, 从未如今天这般的亲近自己,只喜得凡眉开眼笑,焉有不答应之理? 佛兰珂随着父亲坐上风毯,神思不属,一路上沉默异常。坦多玛虽然瞧出不对, 但对这种他自己半点概念也没有的事。就想问也无从问起,指点着双环湖上五颜六 色的浮舟,说道:“热闹哩,丫头。这可是你第—次参加妖精祭典,开心些。瞧, 赛拉飞尔和莫里蒙都在那边,还有……咦?”佛兰珂微微—怔,道:“怎么了?” 坦多玛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连日帝都来了!”一面说, 一面将风毯降了下去。 佛兰珂心情虽然恶劣,但听说日帝皇都居然也到了此地来,忍不住睁大眼睛, 四处张望。却见二十四艘浮舟围成了一个矩阵,中央搭了一个二十公尺见方的浮台。 浮台上粗粗算去总有二十来个人,各自寒喧问候,热闹之极。法王们她个个认得, 大祭司可就未必了。单单左手边上最远的那艘浮舟上头,虚空盘坐着一名英俊的金 发少年。一身淡黄的衣衫便如同早春的阳光相似。漆黑的眸子偶然往这边看上一眼 两眼,不像是感兴趣,可也不像是不感兴趣。满脸都是精灵古怪的神气。 佛兰珂甚是吃惊,心想:“那就是日帝皇都么?这么年轻?”又想:“他以前 可不知见过日帝没有?”回过头来,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索朗陀耶。 她在这里看人,可没料到别人也在看她。刚刚踏上浮台,一个人大跨步走到眼 前,道:“佛兰珂小姐,本座有些事情请教。”正是水法王塞当。 佛兰珂见他脸容严肃,口气冷峻。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父亲一眼。见坦多玛 对着自己稳稳地点了点头,才说:“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塞当双目微微眯起,说道:“听说你能随时和娃蒂陛下联络,这事是真的么?” 佛兰珂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才是;但想 到自己受伤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自己性命是娃蒂所救,亦是人尽皆知,既没有必要 隐瞒。事实上也不可能隐瞒,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 塞当双目眯得更紧,说道:“娃蒂现下和那传承者艾诺维在一起,你自然也是 知道了?” 佛兰珂脑子里轰的一响,蓦然知道了塞当意欲为何;一手按着胸口,竟是说不 出话来。塞当厉声道:“呼荷世界包括令尊在内,几个月来上天下地,全在搜索艾 诺维的行踪。 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你既然有了这样的方便法门何以一直隐瞒不说?“ 佛兰珂惊惶失措,回过头去看了父亲一眼。坦多玛一手扶上了她的肩头,紧紧 地握了一握。佛兰坷勇气大增,挺了挺胸膛,抗声道:“娃蒂是我的朋友。她允许 我随时和她联络,是朋友的义气;追寻喀尔提一事大家各凭本事罢了,怎能叫佛兰 珂出卖朋友?” 塞当悖然大怒,双目直视着坦多玛,厉声道:“只计小义,不顾大局,置天下 流离失所之人于何地?坦多玛,你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么?” 坦多玛怒意上脸,银月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尚未开口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 来,说道:“佛兰珂姑娘即便有什么过失,也没有必要给她扣上这么大的帽子罢? 义士高人,难道不是我们呼荷世界素所推崇?她为了全义几乎赔上自己生命,这样 的高情深致,天底下有几个人做得出来?你拿不同的价值判断来深责于她,不公不 正,在下万万不能苟同!” 说话的正是索朗陀耶。 佛兰珂料不到他居然会挺身出来为自己辨护,又是欢喜,又是辛酸,痴痴地瞧 着他挺拔的身影,塞当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便没半个字听进耳朵里去。却见索朗 陀耶身侧的雷富尔跨步而出,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娃蒂毕竟是妖精界的王。 佛兰珂如果真的‘背弃小义,顾全大局’,岂不摆明了跟妖精界过不去? 封印一事未必得到解决,两族之间反倒产生嫌隙,岂不是末蒙其利,先受其害? “ 塞当怒气稍平,悻悻然道:“话虽如此,也不能放着这么一条捷径不去管它? 不然这样吧。先让佛兰珂跟娃蒂联络。大家面对面商议出一个办法来,各位应 该没有话说了?“ 雷富尔摸着胡子,点头不语;凡与衣吉贝莉亦露出了赞同的神色,齐齐望向佛 兰珂。佛兰珂眼见腹背受敌,瞧瞧父亲又瞧瞧索朗陀耶、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索朗陀耶怒道:“自己没有本事找出艾诺维的下落,却在这里振振有辞地逼迫 一个弱质女子,岂是大丈夫所当为?”塞当豁然瞧向索朗陀耶森然道:“执泥于游 侠逸士的黄口小儿,岂足以共谈天下大事?”一群人越说越僵,浑没注意到天色已 然很暗了,水上船上,一盏接一盏的亮起了许多夜光贝制成的自明灯。 小妖精成群结队地拥了过来。 赛拉飞尔眉峰微蹙,朝地妖精王莫里蒙说道:“你瞧这下子怎么是好?劝架这 码子事我可不大在行。”莫里蒙瞧了日帝皇都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放心罢, 皇都一副没事的样子,这场架肯定打不起来,我拿三个马蹄铁跟你赌,怎么样?” 赛拉飞尔啼笑皆非,说道:“若是我的风之竖琴还在就好了。用它弹上几支宁 静的曲子,保管谁也吵不起来。”莫里蒙将信将疑,抬眼瞧了瞧天色,道:“依我 说,还不如干脆下场大雨有用一点。再怎么样的火气……” 一句话才说了一半,半空里霹雳一声,斗然间下起鸽蛋大小的冰雹来。 众人哗然惊叫,忙不迭避到浮舟上头。船顶的帆布篷子被打得咚咚作响,湖面 上敲击声此起彼落。昏暗的天色底下只听得潮声哗然拥起,一个大浪自圣地内部涌 了出来,直直地冲上了祭台。 众人双眼圆睁,摒息静气,全神贯注地盯着祭台。只见大浪退去之后,祭台中 央赫然多了一条美人鱼!夜色中浑看不清她一头海波般散开的长发是什么颜色,只 见她双手按地,仰起了上半截身子,张口发出了一串慑人心魄的狂啸。声质虽然优 美,那啸声却凄厉绵长、苍凉无尽,在大雨般的落雹中送将出去,竟像是来自最黑 暗的海洋。赛拉飞尔毛骨耸然,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身旁的地妖精王。 “西丝莉?”他低语,眸光未曾有一刻离开过那个美人鱼的脸庞:“莫里蒙, 那是西丝莉,没有错吧?” -------- 玄幻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