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3只兔子 出航前两个小时,我们既忙碌又紧张,有时候还陷入不必要的忙乱。我几乎没 看到阿丽萨。 首先,那些笼子呀、捕兽套哇、捕兽夹呀、电动捕捉器呀、超声波诱惑仪呀、 鱼网哇,还有捕捉动物所需的成百上千种器件,都得准备好、检验过,并且搬上《 飞马号》,安放妥帖。第二,必须储存各种物品,像药品哪、食品哪、胶卷哪、磁 带呀、照相机呀、录音机呀、照明器呀、显微镜哪、植物标本夹呀、记事册呀、胶 靴呀、计算器呀、晴雨伞哪、柠檬水呀、雨衣呀、宽檐儿草帽哇、冰淇淋粉哪、汽 车润滑油哇,还有成千上万种考察时可能用上、也可能用不着的物品。第三,既然 我们沿途要在一些科学基地、实验站和各类行星上降落,那就得顺便捎去货物和包 裹:甜橙,要交给在火星上的天文学家;罐头鲱鱼,要交给小大角星上的勘探队员 ;樱桃汁和胶粘剂,要交给在“ВЦ2 号”星系的考古学家;织锦缎长袍和心电图 显示器,要交给菲克斯星球上的居民;整套胡桃木家具,要交给萨冒尔行星上的居 民,这是他们在以《您可了解太阳系》为题的知识竞赛中赢得的奖品;维生素丰富 的榅桲果蜜饯,要交给利宰尼安星球人;此外,礼物和包裹还有许多呢——因为我 们将要遇到一些地球人和外星人,他们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儿子女 儿、孙子孙女都在我们即将起飞时托捎些东西。到最后,我们的《飞马号》仿佛变 成了挪亚方舟①,变成了流动送货的市场、变成了商品供应站的仓库。 两个星期,我瘦掉6 公斤,《飞马号》船长、著名的宇航家包洛思柯夫老了3 岁。 《飞马号》是一艘不很大的飞船,所以乘员不能太多。在地球上,在其它星球 上,是我,莫斯科动物园的谢列兹涅夫教授,指挥考察队。我是教授,但这决不意 味着我已老态龙钟、白发苍苍,也决不意味着我是个架子十足的人。是这样的,我 从小喜欢各种动物,从来没有把注意力转向矿石、邮票、无线电或其它有趣的东西。 10 岁那年,我参加了动物园里的少年兴趣小组,十年制学校毕业,我进大学,读 的是生物。求学期间,我一直在动物园和生物实验室里度过每一个假日。大学毕业, 我在动物方面掌握了相当丰富的知识,因而写出了有关动物的处女作。当时还没有 可以飞往银河系各个角落的高速飞船,因此宇宙动物学家也寥寥无几。打那以后, 二十年过去了,宇宙动物学家已经为数不少。不过我算是元老之一了。许多外星球, 我都飞去过,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一来,就成了教授。 只要《飞马号》一离开坚实的土地,那么盖纳季·包洛思柯夫,这位著名的宇 航家和飞船指挥员,就是一船之长,我们大家都听他的。我和他早就数度相遇,那 是在一些遥远的星球上,在一些科学基地上。他常常来我家,跟阿丽萨特别要好。 包洛思柯夫完全不像大无畏的宇航家。他脱下宇宙飞船船长服,人家会把他当成幼 儿园老师或图书馆馆员的。包洛恩柯夫个子不高,肤色白皙,不苟言笑,彬彬有礼。 可他在宇宙飞船驾驶台的圈椅上坐下,顿时仿佛换了个人——声音也不同了,面容 也变得顽强坚毅了。包洛恩柯夫从不惊慌失措,宇宙飞船上的人都非常敬重他。由 于杰克·奥·柯尼奥拉劝说① 挪亚方舟:挪亚是圣经中的人物。在洪水灭世时. 他奉上帝之命,造成方舟, 因而全家和许多动物得救。 他去接管地球——菲克斯航线上的一艘新客机,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说服, 到《飞马号》上来担任船长。而且,要不是阿丽萨起了作用,我肯定请不动他。 《飞马号》的第三个乘员是机械师泽廖内,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棕红色的络 腮胡子蓬蓬松松。他是优秀的机械师,在别的一些飞船上,和包洛思柯夫搭档过五 次。他最大的乐趣,是研究发动机,在机房里修修弄弄。一般说来,这不失为一种 极好的品质,不过有时候,泽廖内干得入了迷,于是某种重要的机器或仪表,在急 着要用的时候,却正好被拆得七零八落。泽廖内还是个悲观主义者。他总在担心飞 来“横祸”。什么“横祸”呢?多着呢。 比方说,他留着大胡子,是因为看过一本古书,说有个商人用剃刀刮胡子,刮 破了脸,血液中毒,一命呜呼。虽然如今整个地球上都找不出那种会刮破脸的剃刀, 所有的男人早晨都不再刮脸,而是搽一种“去须光洁膏”了,他却依旧心有余悸, 留着胡子。当我们正朝某个无名星球降落的时候,他会立刻劝我们飞开,说那个星 球上根本没有动物,即使有的话,也是动物园不需要的,即使需要的话,我们反正 也没办法把那些动物运回地球,等等。然而,对泽廖内的这一套,我们习以为常了, 并不答理他的唠唠叨叨。他倒也不生我们的气。 如果老是损坏的机器人炊事员不算,自动越野车也不算,那么,我们的第四个 乘员就是阿丽萨了。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她是我的女儿,刚念完二年级,她随时会 惹点事儿出来,不过到现在为止,凡是她的惊险故事,最终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在考察队里,她是个有用的人。她善于照管动物,而且几乎什么也不怕。 起飞前,我一夜没睡好,总觉得屋子里像有人在走动,开门关门,响声不断。 我起床,发现阿丽萨已经穿好衣服,就跟没躺下睡过觉似的。我们走向小飞车。我 拿着黑色的文件夹,阿丽萨背着书包,肩上还搭着一副脚噗和一枝水下捕鱼用的鱼 镖,除开这些,我们随身没带什么东西。早晨空气清新,冷飕飕的。街上空荡荡。 我们已经向至亲好友告别过,还答应从各个星球写信回来。 小飞车不急不慢地升到街市上空,轻灵地朝着西方、朝着航天器升降场飞去。 我让阿丽萨驾驶小飞车,自己取出长长的清单,一一查核。其实,已经修改、减少 过不知多少次,但是包洛思柯夫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至少要再舍弃三吨物品,否则 我们休想飞离地球。 我没有发觉,小飞车怎样飞到了航天器升降场。阿丽萨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而且她仿佛在不停地思索着一件什么事情。她想得出了神,把小飞车降落在一艘陌 生飞船旁边了。这艘飞船是要运猪崽儿到金星上去的。 小飞车从天而降,猪崽儿四下乱窜。运送的机器人跑来跑去,抓逃走的猪崽儿。 货运主任把我责备了一顿,说我不该让一个吃奶娃娃把小飞车降下。 “她可没那么小,”我回答主任。“她念完二年级了。” “那就更该害躁,”货运主任说,胸前搂着一只刚捉到的猪崽儿。“这下我们 忙到晚上也抓不全!” 我以责怪的目光瞧瞧阿丽萨,握住方向盘,把小飞车驶向白色的《飞马号》。 当年,《飞马号》曾是一艘崭新的高速邮政飞船,后来出现了更快更大的飞船,《 飞马号》便转而用于考察了。它有一个个宽敞的舱室,已经为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 服务过,这次要为我们动物园服务,包洛恩柯夫正等着我们。彼此还没问候,他就 急着说: “咱们动动脑筋,3 吨物品放到哪儿去。” “有个办法,”我说。 “说说看!” 这当儿,有个老太太,走到了我们跟前。她披着蓝色肩巾,面容憨厚,说: “我儿子在毕宿五星球上工作,你们能替我捎个小包裹儿给他吗?” “不行呵,”包洛思柯夫挥挥手。“还有来添乱的!” “挺小的呀,”老太太说。“200 克,不会超过的。他过生日收不到任何礼物, 会多么难过,请设身处地想想吧。” 我们想象不出。 “包裹里是什么?”包洛思柯夫问。这个慈悲的人动了恻隐之心。 “没什么特别东西。一个小蛋糕。柯利亚可爱吃小蛋糕啦! 还有一张立体照片,拍的是他的儿子——我的宝贝孙子学走路的模样。” “您去拿来吧。”包洛思柯夫于心不忍地说。 我环视周围,阿丽萨在哪儿?她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航天器升降场上面,太阳 在冉冉升起,《飞马号》长长的影子伸到了航天站大楼那边。 “这样吧,”我对包洛恩柯夫说,“我们到了月球,把一部分物品转到定期航 行的飞船上去。那样就可以从月球轻装起飞。” “我也这么想,”包洛思柯夫说,“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卸下4 吨吧,以后好 多装动物回来。” “我的小包裹交到哪儿去呢?”老太太问。 “入口处的机器人在点收物品,”包洛恩柯夫回答一句,接着和我一起忙于检 查要在月球上卸下的物品。 我用眼角余光寻找着跑没了影儿的阿丽萨,因此注意到了带着小包裹儿的老太 太。这老太太站在飞船的阴影里,压低嗓音,同机器人装卸员斗嘴。 她身后的自动行李车上,高耸着好大好大的包裹。 “包洛恩柯夫,”我招呼。“你看。” “哎哟!”大无畏的船长惊呼。“这我可吃不消!” 他慌忙连奔带跳,冲到老太太跟前。 “这是什么?!”他雷鸣般地问。 “小包裹儿,”老奶奶怯生生地回答。 “是小蛋糕?” “是小蛋糕。”老太太已经恢复了勇气。 “这么大?” “船长,请原谅,”老太太板起面孔解释。“我儿子有130 个同事。我捎去的 小蛋糕,您难道要他孤单单地一个人吃,而不和全体同事分享吗?您要他这样吗?” “我什么也不要!”啼笑皆非的包洛恩柯夫说。“我留在家里,哪儿都不飞了。 明白吗?我哪儿也不飞!” 和老太太的争斗,持续了半小时,以包洛思柯夫获胜而告终。这段时间,我在 飞船里查看,吩附机器人从船上卸下甜橙和一套胡桃木家具。 在货舱长长的通道里,我碰上了阿丽萨。意外相遇,我感到很奇怪。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 阿丽萨躲到一捆环形小面包后面,回答说: “我熟悉熟悉飞船。” “到座舱里去,”我说完,又赶紧忙自己的事儿。 将近12 点,我们总算装载完毕。一切准备就绪。我和包洛思柯夫再一次检查 所有物品。最后的情况,是留有200 公斤的余地,这就是说,可以放心地升上太空 了。 包洛思柯夫通过内部通话机,呼叫机械师泽廖内。机械师坐在了操纵台前,梳 理着棕红色的胡子。包洛思柯夫俯身对着可视电话的屏幕问。 “可以起飞吗?” “随时可以。”泽廖内回答。“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气候。” “调度所,”包洛恩柯夫凑近送话器说,“《飞马号》请求起航。” “稍等一下,”调度员回答。“你们有空坐位吗?” “一个也没有,”包洛思柯夫明确地回答。“我们不带乘客的。” “但是,也许,就带五个人行不行?”调度员问。 “为什么?不是有定期的载客飞船吗?” “全客满了。” “怎么会呢?” “莫非您不知道?今天月球上有一场银河系足球锦标赛,是地球队对菲克斯星 球队。” “可为什么要在月球上比呢?”包洛思柯夫感到诧异。他平时对足球不感兴趣, 况且这几天在准备起飞,没注意近日的新闻。 “你这人问得好天真!”调度员说。”有地心引力,菲克斯星球人怎么踢得好 球?他们在月球上踢也相当艰难呢。” “那我们准能赢球?”包洛恩柯夫问。 “我看未必,”调度员回答。“他们从火星上请来三个后卫,还有著名球星西 蒙·勃朗。” “您的担心,我也觉得有道理,”包洛思柯夫说。“什么时候允许起飞?” “我们还是会踢赢的,”阿丽萨悄悄钻上驾驶台,插进来说。 “对,小女孩儿,”调度员大为高兴。“可以带几个啦啦队员吗?志愿者很多, 我把他们全部送去,得有八艘飞船。我真没辙儿了。可还有人在提出申请呢。” “我这儿不行,”包洛思柯夫一口回绝。 “算了,这是您作主的事情。起飞吧。” 包洛恩柯夫转而对着机房招呼: “泽廖内,对准行星轨道。不过慢点儿。咱们再检查一下,有没有超重。” “怎么可能超重呢?”我恼火了。“我们通通重新计算过了嘛,” 飞船微微颤动,在加足马力。 “5 —4 —3 —2 —1 —起航。”船长喊着。 飞船震动一下,仍然停在原处。 “怎么回事儿?”包洛思柯夫问。 “你们出了什么事儿?”调度员问。他注意着我们的起飞线。 “动不了,”泽廖内说。“我早就讲过这样不行。” 阿丽萨坐在圈椅上,扣着安全带,不朝我这边看。 “再试一次!”包洛思柯夫说。 “用不着试了。”泽廖内回答。“大大超重。仪器就在我眼面前嘛。” 包洛思柯夫又一次努力,要让《飞马号》升空,但是飞船停在原地不动,生了 根似的。包洛恩柯夫只好说: “我们在计算中出了什么差错了。” “不会。用计算机核对过的。”我接茬儿。“我们还少200 公斤呢。”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咱们别耽搁时间了。只能从飞船上卸掉些物品。先从哪个舱开始?” “从第一舱开始吧,”我说。“那儿的包裹,全是要卸在月球上的。” “可别从第一舱开始,”阿丽萨突然喊起来: “好吧,”我随口答应。“那就从第三舱开始——那儿都是兽笼和鱼网。” “也别从第三舱开始,”阿丽萨又说。 “这是为什么呀?”包洛思柯夫认真地问。 正在这当口,调度员再次发话联系。 “《飞马号》,”他说。“有人在怪怨你们。” “怪怨什么?” “我给你接通问讯处。” 屏幕上映现出飞船等候厅。问讯处那边人头济济。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几张熟 悉的脸。在哪儿看到过的呢? 一个中年妇女,站得最靠近问讯处。她眼睛仿佛瞧着我,这样说: “怎么好意思的?可不能让他们这样淘气。” “淘气?怎么回事儿?”我摸不着头脑。 “我对纳乌冒夫说过:你不能飞到月球上去,你期末考试有五个3 分。” “我也不同意廖瓦飞去看这场球赛,”另一个妇女接过她的话茬儿。“电视里 看看也非常清楚嘛。” “哦,”我恍然大悟。那些挤在问讯处旁边的人,我终于认了出来:全是阿丽 萨同班同学的家长。 “全明白了,”包洛思柯夫说。“咱们飞船上躲着许多‘兔子’吧?” “我没想到咱们飞船会超重,”阿丽萨说。“这是本世纪最重要的球赛,同学 们错过机会多可惜!我去看,他们却不去看,这哪儿成?” “咱们这儿躲着许多‘兔子’吧?”包洛恩柯夫扯开大嗓门又问一遍。 “我们班的,还有同年级的两个班的,”阿丽萨轻轻他说。“昨儿夜里,趁爸 爸睡着,我们集中到航天器升降场,溜进了飞船。” “你哪儿也别想飞去了,”我说,“考察队里不能带上不懂纪律性的人!” “爸爸,我再也不了!”阿丽萨求饶。“可是我的责任感已经大大增强,你要 理解我呀。” “你的这种责任感会使我们粉身碎骨的,”包洛思柯夫回答。 他毕竟还是原谅了阿丽萨,然而火气仍然挺大。 “去把‘兔子’们撵走,”他开出条件。“如果半小时内办好,你就留在飞船 上,要不然的话,我们不会带上你起飞的。” 二十三分钟以后,我们把最后一只“兔子”从船舱里撵出去。又过了六分钟, 他们已经通通站在飞船旁边,愁眉苦脸,好不伤心。一群爸爸妈妈和奶奶,从航天 站大楼那边朝他们奔来。 《飞马号》上的“兔子”共有43 只。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阿丽萨是怎样把 他们安顿在飞船上的,我们呢,竟连一个也没发现。 我们终于出现在船舱门口的时候,纳乌冒夫在地面上大喊: “阿丽萨,一路顺风!为咱们地球队鼓劲助威呀!早点儿回来!” “咱们的运动员必胜!”阿丽萨回答他。 我们已经升到地球上空,朝着月球飞去。这时候,阿丽萨冲着我说:“爸爸, 这真糟糕。” “这是糟糕,”我接过话头。“我替你感到难为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丽萨说。“三年级2 班真棒。他们全班同学都躲在运 货飞船的马铃薯口袋里,昨夜就飞走了。他们准会在体育场里出现。 我们二年级却没人。我辜负了同学们的信任。” “可那些口袋里的马铃薯,被他们藏到哪儿去了呢?”包洛思柯夫觉得奇怪, 问道。 “我不知道,”阿丽萨说。她想了想,又说:“在体育场里,我眼睁睁地看着 三年级2 班的同学,心里将是什么滋味儿呢?准保不好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