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闪亮的铁轨滑过了我的视线,一辆绿色的列车飞驰而过,于转弯处碰撞出震耳 的声响,抚乱了紧绷的神经。 黑色的雾气蔓延开来,数不清的婴儿被甩出车窗,情形惨残,拦住,恐其观看, 光影交错间,最终失控。 侄子后来告诉我,他最喜欢他的那组黑白画作,没有任何的颜色,却胜过千般 色彩,很是奇妙。而我则给他讲了我的噩梦,那种惨烈的情景使我依旧惊恐不已。 他听了之后,感觉那是一个很大气的画面,说我很有艺术家的头脑,不过就是稍微 血腥了点,而且婴儿出现在梦里面也许意味着某种隐喻,只是我还没意识到而已。 我说我早就受不了这些血腥的噩梦了,也想不了那么多,至于什么所谓的艺术家头 脑,简直是胡扯,因为我不认为世界上有艺术这个东西的存在。仔细想想也是的, 现在的世界就是一个万能的游乐场,你想玩什么就有什么,而且有一把万能的钥匙, 那就是“艺术”,凡是存在的事物都可以用“艺术”来做解释,“艺术”可以消解 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艺术”真是个好东西,至少可以使我们以为我们存在于这 个世界上还不是那么的可怜。侄子就不会这样想,他认为艺术是绝对存在的,而且 他只认为他画出来的东西才配称为艺术,因为他相信他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当然 这只是相对于他所研究的蚂蚁而言。 经过了这次车祸,侄子变得精神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种奇妙的力量 所鼓舞,一直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同时,蓝雅诗也跟中了魔似的,对他的绘画分外 迷恋起来,每天都会对着她的画作看上好几遍。 有一次,他们看了一个关于人体彩绘的展览,当时侄子没有任何感觉,而蓝雅 诗却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创作方法。回去之后,便开始了实施。 蓝雅诗先洗了一个澡,然后就不挂一丝地躺到了床上,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 鲜花,她在鲜花的衬托下光彩照人,像个人间天使。紧接着,她让侄子把浸泡好的 昆虫标本粘到了她的身上,标本上的颜料顺着她的身体流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地 交织到了一起,看上去十分怪异。最后,侄子把一朵淡紫色的牡丹花插到了她的嘴 里,并在四周布置了一圈烛光,闪烁中,映出了蓝雅诗满意的微笑。 “咔咔咔……”侄子的相机开始了忙碌的工作,蓝雅诗也试着摆出不同的pose, 以满足侄子的创作欲望。而实际上这场创作完全是蓝雅诗的主意,侄子却似乎忘记 了这一点,完全沉浸在了漫无边际的虚幻世界中。 后来侄子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当他的目光转移到墙上,看到他俩的合影时,他 总算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他也加入了鲜花丛中,光着身子抱紧了蓝雅诗…… 第二天,他们把照片的扩大稿挂在了我的地下室中,不过我还是在那上面蒙了 一层纱布,因为我对那些东西很过敏,害怕经受不住那么强大的视觉刺激。其实真 实的情况是我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他们走开时我还会不停地仔细观赏这批照片 (或者说是作品),因为这批东西在我眼中还是很美的。 过了一段时间后,侄子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说他的这批 作品是检验朋友的一个标准,如果谁看了会不自觉的喜欢,那就是朋友,否则反之。 我对他的这个论断和发现没有多少感觉,不过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很可能他是 没有什么朋友的,因为我觉得除了我之外,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他的这些作品。不过 我是完全按照“美”的标准来衡量的,如果“美”的标准不靠谱的话,那我的推断 就是一个严重失误,因为实际上世界上的所有标准都是人定的,而人这个东西所做 的事情一向都是居心叵测的,所以他们定出来的标准也是一种居心叵测。 这天早上我又被惊醒了,梦中又出现了带有婴儿的绿色列车,使我惊魂不定, 我决定出去晒晒太阳,多吸收一些阳气。 地铁中,迎面走来一个红色领带,宽大的眼镜后面是无比坚定的眼神,他的喉 咙里发出一种怪声,使我感到很意外。定了神后才听清他的话,原来他说他有了一 个重大的数学新发现,对杨辉三角是一个延伸,要人们买他的研究成果。我一听到 数学两个字,相当兴奋,因为数学已经离开我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忽然被人 提起感到分外激动。这就像分开多年的恋人忽然遇到了一起一样,区别是恋人还有 可能再续前缘,而我仅仅是激动一下,绝对不会再碰数学了。不过,想归想,我还 是忍不住买了一份他的专著,看了署名发现很熟悉,再看他对数学的研究套路和思 维方式,忽然意识到他是我失踪多年的老同学。我赶快朝他的背影追去。 快追上他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向人们介绍自己,说自己是流浪数学家等等,于 是我迫不及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当他转过脸后我却记不得他的样子,感觉我的 同学中没有这个面孔。这时他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镜递给了 我。当我戴上了眼镜后看到他的相貌变了,由长脸变成了大宽脸,对,就是他,我 的老同学赵云。当年他可是有名的数学天才,可是有一次春游时,他却出人意料的 失踪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竟然在地铁中遇到了他。 到了健徳门时我俩一起下了车,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叙起了旧。他说他那次独自 爬了一个山头,结果遇到了一阵狂风暴雨,浑身没有了知觉。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 躺在了一个宫殿里,旁边还有一个姿色可人的女子在深情地望着他。那个女子说她 是从未来世界过来的人,说是专门来找他的,还在山洞中给他造了宫殿。 原来,在那女子生活的那个未来世界中,她是那世界的女王,而赵云则是她的 丈夫,结果由于一次意外赵云死去了,这使她万分悲痛。于是,她就放弃了未来世 界的生活,通过时空隧道来寻找活着的赵云。结果,赵云和她一见钟情,后来就生 活在了一起。但是赵云还是很怀念原来的生活,于是,那女子就每月给他一天的假 期,让他独自在城市里游逛。不过,她改变了他的容貌,使人们再也认不出他。幸 运的是通过签名,我还是和他相遇了。 我被他聊得云里来雾里去的,但是始终有点不大相信。不过,他却看着我满脸 的疑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数学宝典给我看。这使我感到相当吃惊,我所发明的 数学宝典仅有三本,他怎么会有呢。他笑着说这是那个女子送给他的,并说在未来 世界里这只是小孩儿的玩具。这下我有点相信他了,因为就我所知数学宝典从没有 流到过普通人的手里。 后来我们互相道了别,也许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不过我还是为这个老同学 感到高兴,他得到了比研究数学更加神奇的生活。 在我快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有两个警察好像在跟踪我,这使我有点纳闷,难道 我犯了什么法了吗?等我开了门,我更惊呆了,我的屋里竟然坐着三四个警察,一 脸严肃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样。我刚要问他们为什么私闯 民宅时,他们却不由分说把我抓了起来,用手铐牢牢地把我拷上了。 紧接着,他们会同外面跟踪我的那两个警察,把我压进了一辆普通面包车里, 这使我很奇怪,既然是警察怎么没有警车呀? 一路上颠簸得很,像是走在了藏北无人区一样。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把我 押到了一扇白色大门前,门上写着“特殊看守所”五个黑体大字,看上去相当霸道。 大门两边是两堵高高的灰墙,墙上干净得使人窒息,这使我意识到我遇到大麻烦了。 穿过一条水泥路时,看到操场上有一些光着头的囚犯在跳舞,仿佛他们不是在 监狱,而是在练舞场。这时押我的胖警察推了我一下,要我不要乱看,放老实点, 我只好勾着头,慢慢地朝前走。可那个瘦警察却又在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说 我耷拉着脑袋是对他有意见,我只好又抬起了头,但又不敢抬得太很,这时我感觉 自己像是一个玩偶,被很多无形的线控制着。但是没过多久我还是忍不住朝右上方 看了一下,那里有个武警手持步枪在岗楼上晃来晃去,好像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样。 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了一排红砖墙的房子前,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高 挑的女警察,她和那两个押我的男警察嘀咕了几句后要我跟着她走,我只好从命。 到了写着722 号房间的门口时,女警察要我停了下来,然后熟练地打开了房门, 把我推了进去,随后又极其熟练地锁上了房门。房门的上方有一个长方形开口,我 的眼睛就从那个开口处露了出来。女警察瞟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要我就这样 看着她,还告诉我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就被取消了,722 是我以后的新名字,还说我 要称她为首长,否则就不给我饭吃。等她刚说完,我就毕恭毕敬地给她说了第一句 话,“首长,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她说:“这要看你的表现,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老老实实的呆着就对了。” 对于她的这个回答,我虽然很不满意可是也没有办法,就只好说我会老老实实 的呆着的,并且说会听她的话的。她见我态度很好,也就放松了一些,表情比原先 舒展多了,看上去竟然很漂亮。走之前,她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疑问,我不知 道该怎么回答,但又不甘心说没有问题,于是就随便问了一句,在这里可不可以刷 牙。她听了这个问题,若有所思,看了看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牙膏塞给 了我,并低声说不要告诉他人。我点了点头,刚想说一定不会,她就转身走了,背 影呈现出一条完美的S 形曲线,慢慢地移出了我的双眼。 我躺在狭窄的床板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感觉四周的墙壁都朝我挤压了 过来,一种空前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枪声,紧接着警报长鸣,外面出现了乱作一 团的嘈杂声。正当我想要透过长方形看看外面的情形时,屋里的灯突然亮了,感觉 门外有很多人涌了过来,并且有五光十色的光线透过长方形照到了我的脸上。 “七二二”我听到女警察在叫我,随后,我的房门被打开了,一大帮人推了一 个小车子,上面蒙了个白布,这把我吓一跳,下意识地缩到了墙角里。 当白布被揭开时,屋里的灯熄灭了,他们挥舞着彩色的荧光棒唱起了生日歌, 我被弄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候女警察脱下了警服,笑了起来,我 这才发现她原来是蓝雅诗。随后侄子也从人堆中站了起来,开始表达对我的祝福。 这下我全明白了,原来这天是我的生日,怪不得他们把我关到722 号房间呢。不过, 这种形式的生日庆祝对我来说,实在是吃不消,害得我差一点洋相百出。 没想到我的60岁生日是在“监狱”中度过的,虽然我对这个方式有点怨言,但 是对于经历了一场奇特的监狱旅行来说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体验了一下那种特 殊的卑微状态。再说侄子还送给了我一个超值的生日礼物,那就是刚刚成功面世的 立体版圣经,这使我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对于监狱之行也就不再抱怨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