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我国,人生的竞赛不是通过胳膊,而是通过脑袋来完成的(注:不是顶脑 门儿)。这听起来很对,因为我们毕竟是一个文明的民族,尊重知识而不崇拜暴 力,但我们比的只是记忆力。我们的这个习惯起源于大隋。大隋的制度规定:通 过比赛记忆力,就可以给优胜者一个官儿做。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有奖智力竞赛。 由杨广参与修订的《教育法》规定,为了锻炼孩子的记忆力,凡年满六周岁 以上的儿童,每月要打十次屁股,年龄增长一岁,每月打屁股的次数减少一次, 直至十六岁为止。法律还规定,在打小孩屁股的时候,实施者要对该小孩说: “打你是为你好。打你是要让你知道,我们是爱你的,大隋是爱你的。” 这条规定一出台,大隋上下就纷纷表示欢迎。很多家长因为望子成龙,在孩 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孩子的屁股,而且次数都大幅超标。对于这些更负责 任的家长的行为,大隋是十分鼓励的。《长安日报》曾经撰文报道了几个把孩子 的屁股打烂的家长的光荣事迹,并且在“编者按”中说:“六岁之后打屁股,是 普通教育;六岁之前打屁股,是拔高教育。我们欢迎更多的家长参与到这场伟大 的活动中来……” 在每个父母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长安大学里,大多数学生从很小就开始被打 屁股了,而且很多人过了十六岁还在挨打,所以他们才考上了长安大学。很多大 学生在回忆自己的高考之路时都觉得被打屁股的时光是最甜蜜、最值得回味的时 光,他们万分感激那些孜孜不倦打他们屁股的父母和师长。 长安大学并不打学生的屁股。长安大学的校训中有一条:“十六岁之前打屁 股,是普通教育;十六岁之后打耳光,是拔高教育”。就是说,长安大学是打耳 光的。长安大学规定:校方要定期的组织打学生的耳光,边打还要边说:“大隋 这么爱你,你也要爱大隋!”有一些特别懂事的学生因为等不及定期的打耳光, 就跑去说想死我了多打我几次吧。这些学生由于思想和脸皮比较过硬,学校就吸 收他们参加定期组织的打学生活动,有一些表现好的还会留校,成为专业的打耳 光人士。 杨广主持教育工作之后,就写了一本书作为教材。书印出来之后,教育部门 送给他几本样书。杨广觉得书里有一股臭味,就把这些书都转赠给了《长安日报 》的记者们。大隋的教材都是用大粪汁和着墨汁印刷的,所以人们在接触这些教 材的时候感到恶心并不奇怪。大隋所筛选的人才要通读并记下这些恶臭的教材, 还要经历打屁股和打耳光的洗礼,如此这般下来,一个符合大隋要求的人就诞生 了。 教育往往不是生产力,而只是一种生产活动。大隋的教育部里有杨广的一幅 题词:“如果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只有一盒罐头而不是一个脑袋,我们就成功了。” 大隋的教育观,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在大隋的教育制度下,受教育者的脑 袋里倒是没什么主见,但是却装满了主意。 程咬金就是在这种青少年非常受重视的环境里长大的。 当老程从小程口中夺出金块的时候,就顺手在小程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历 史学家们如果想考证程咬金从何时接受教育,这一巴掌可以是一个重要证据。不 过历史学家们如果想考证程咬金是从何时开始造反的,这一巴掌也可以是一个重 要证据。小程从小就总是被打屁股,这是因为小程他妈奶水不足,逼得他总是偷 老程的酒喝。老程视酒为自己最重要的财产,所以小程总是挨打。小程既然喝了 酒,挨打的时候就不知道疼,有时候甚至“咯咯”直乐,这让老程很气愤,于是 打得更卖力气。《教育法》规定打屁股的时候要说“打你是为你好”,老程从来 不记得说。程咬金后来没能成材,和老程不念咒语有很大关系。 小程不只偷酒,也偷喝“止咳糖浆”,老程捉住了也要打。到小程六岁的时 候,屁股上已经被打出了厚厚的两块茧子,任老程再怎么打,都不知道疼。有时 那边老程还在打着,这边小程已经睡着了。 大隋的《教育法》规定,凡年满六岁以上的儿童,必须送进学校接受教育, 于是小程屁股上挂着两块厚厚的茧子进了学堂。 当程咬金跨进学堂的时候,每个小孩都笑了。这些小孩和小程都是街坊,小 程每次偷喝止咳糖浆,这些小孩都有份儿。大隋的公民从小就穿宽袍大袖,小程 嫌罗嗦,在腰上系了一条麻绳,腿上打了绑腿,至于袖子,干脆被他剪掉。小程 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但里面没有一本大粪汁印的书,而是塞满了弹弓、小刀、绳 子、鱼钩、石头子、等着吹气的足球、从街上偷来的小人书,还有一只死耗子。 在所有的课程中,程咬金最讨厌的是作文课,因为在大隋写作文必须撒谎。 比如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别的孩子都写“我爸很勤劳、很善良, 总教育我好好做人。他很爱我,我也爱他。”他们的作文非常相似,都是照着秦 叔宝的作文抄的。秦叔宝没爸爸,但这不妨碍他写出让先生夸奖的好作文。程咬 金不会抄,他在作文里写道:“我爸老喝九(此系程咬金的错别字),还总打我, 打的贼狠,虽然不疼,但我贼恨他。他还总和我妈打驾(此又系程咬金的错别字)。” 小程的这篇作文得了零分,屁股还挨了几下竹板,令小程对作文彻底丧失了兴趣。 小程在下边忙着用小刀劈竹子,打算做一个鸟笼捉鸟。先生发现小程正在鼓 鼓捣捣,就让小程站起来。小程这么一站,腿上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弹弓、足 球和死耗子都从书包里摔了出来。小孩们都乐了,这令先生很恼火,于是决定除 了死耗子,把小程的东西全部没收。他正打算这么干的时候,发现程咬金正攥着 刀子对他虎视眈眈,于是改变决定,辞职回家替别人代写书信去了。 以上就是程咬金学习生涯的一个片段。 程咬金最终没能完成法律规定的教育,但他并不是被学校开除的,事实上他 把所有人都开除了。程咬金在学校里赶走了六个先生,还有两个被搞成了中风, 后来这所学校就再也没人来管了。小程领着一堆孩子掏鸟窝、捉鱼、分成两队砍 砍杀杀、到街面上去打架、下棋、踢足球、钻山洞、打铁、还从山里抱回一只小 老虎养着。小程的足球踢得很出色,他的队伍赢过山东省少年队。山东队里有秦 叔宝这样的优秀队员,但还是要输球。小秦曾经和小程同学,但小程刚赶走第一 个先生,小秦他妈宁氏就把小秦转走了。 小程的书包由麻叔谋和王伯当两个小孩轮流背着。小程偷拿了很多止咳糖浆 给他们喝,所以他们抢着背书包。麻叔谋家里很穷,小程经常从家里拿包子给他 吃。因为能吃到包子,麻叔谋就总是搂着程咬金的脖子叫“亲哥”。 不过程咬金的队伍越来越少,因为那些家长们并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变成野孩 子,他们纷纷把自己的孩子转到教学水平比较高的学校。程咬金最后一次去“上 学”的时候,发现学校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袭上了他的心 头。从那一刻开始,他成了一个哲学家。 当一个人发现孤独这种东西其实无法摆脱的时候,他就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而当他再感觉孤独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一个哲学家至少是一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