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里原来有这样一句话:“日本的现代化,有一半是偷来的。” 这句话后来被删去了,这是因为日本人凡事讲求精确,而“有一半是偷来的”这 种估计显然太粗率了。日本人在公开场合说我们之所以删去这句话,是因为有些 国家认为这句话鼓励盗窃,表示了反感,酿出了“教科书事件”,给大家添了麻 烦,所以就删去了。日本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喜欢麻烦,另一个是喜欢给别人 添麻烦。他们如果真能考虑别人的感受,早就不拿鲸做实验了。 在“有一半是偷来的”这句话后面,教科书的编者本来还想写一句“还有一 半是抢来的”,后来一想这话太露骨了,就硬咽回到肚子里去了。日本的靖国神 社,就是供奉那些连偷带抢的现代化功臣的地方。日本人之所以重视那个地方, 因为那里记录着他们的强国史;我们之所以重视那个地方,因为那里记录着我们 的苦难史。 让德国人骂希特勒,他们大概没意见。但要让他们骂俾斯麦,就不好说了。 日本人最孤僻的举动是跑到靖国神社里去磕头,谁也拽不住。这是因为,我们觉 得他在拜希特勒,他觉得他在拜俾斯麦。 土肥原咸太郎正在靖国神社里大吃冷猪肉呢。 土肥原在程咬金手下没过三招儿就被拿下了。程咬金把他四马倒撺蹄捆了个 结实,然后掌灯察看老土意欲何为。土肥原的包里装着捕鼠夹和图纸,还有一份 地图、一包火药、匕首一把、散碎银两若干,还有一个小本子和一本市面流行的 淫秽小说。小程想这老土还挺有生活情趣。 土肥原面如死灰,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程咬金心说我懒得理 你,等进了局子,够你受的。 天亮之后,程咬金拎着土肥原去了巡捕局。钱可通见捉了外国人,说这事儿 我管不了,还是请冯市长定夺吧。大家把土肥原抬到了公堂之上,恭请冯有道出 来断案。冯有道出来落座之后,土肥原杀猪一样喊我是一个日本旅游者,到“支 那”是来旅游的,没想到竟然受到这种待遇,“支那”朝廷要承担一切后果。冯 有道吩咐松绑,并请请土肥原坐下,然后问土肥原包里的东西是不是在大隋拿的。 敢做不敢当是日本人的一个习惯,土肥原张口结舌,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程咬金说土肥原曾经想拜他为师,遭到拒绝后试图盗窃,被发现后又企图行 凶杀人,现在物证俱在,请大人明断。土肥原低了头不吭声。冯有道问程咬金这 就是他偷的东西吗?程咬金说他偷了我的捕鼠夹、图纸和火药。 冯有道听了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打四十大板!”土肥原听了一哆嗦,裤 子立刻就湿了。程咬金正在想这下可够土肥原受的,没想到上来两个衙役就把小 程拖了下去。 直到板子落到程咬金的屁股上时他还在纳闷,这他妈是不是打错了? 程咬金在大堂下挨板子的时候感到很纳闷,土肥原坐在大堂上喝着茶水的时 候也感到很纳闷。说实话这次被擒可把土肥原吓坏了。当程咬金把他捉住的时候, 他想的只是找个机会尽快地抹脖子,但自己当时被绑得太结实了,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是在高丽被捉住,土肥原的屁眼里早就被塞上红辣椒了,高丽人可不惯着日 本人。 其实土肥原多虑了,不过这也和日本的情报策略有关。日本人只重视大隋的 经济和技术情报,对于政治动态不太感兴趣。对此日本人的说法是“大隋的政治 大大的腐败,参考价值的没有”。如果日本人多留意一下大隋的官方文件,就会 发现很多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就在冯有道的案头,现在就摆着一份刚刚下发的《 关于妥善招待在隋外国旅游者的紧急通知》,上面明确规定“对于外国人感兴趣 的东西,应尽量无偿供给之;对此有阻挠表现者,甚或因此与之发生冲突者,应 打二十至一百大板,并处半年以上二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程咬金今天挨打,依 据的就是这个规定。 这个紧急通知是杨素起草并紧急下发的。杨广登基后在一次会议上说:“我 们是一个富有的民族,热情好客,乐善好施。要让每一个来到大隋的外国人都了 解我们的富裕和慷慨。这些人回去了,不就是我们的义务宣传员吗?——这回, 我们的旅游业可要发财喽!哈哈……”杨广为自己的即兴笑话自豪地笑起来。杨 素领着大小官员跟着傻笑,心里想:“这回旅游业可要破产喽!” 杨素是最了解杨广的,知道今后如果有什么外国人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大 隋的地面上闹起来,杨广肯定不高兴。因为这证明大隋没招待好,丢了他杨广的 脸。皇上如果感觉自己丢了脸,那是很可怕的,所以杨素回家后就连夜起草了这 个通知。在写到“并处半年以上多少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时候,杨素正在斟酌, 有管家来报帐说今天洛阳徐老板派人送来了二十万两银子,杨素顺手就把“二十” 写到纸上了。杨素起初觉得上限二十年有点重,想把那个“二”字划了,又一想 划一笔怪费事的,就留着吧,反正大隋的法律都是这样,伸缩的余地很大。 程咬金的屁股上有两块厚厚的茧子,这两块茧子是小程小时候他爹对他进行 素质教育的结果,所以别说四十大板,就是四百大板,也没什么要紧。程咬金趴 在地上听着背后“呼呼”的风声只是感到很纳闷,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程咬金这个人终其一生的特点就是迷迷糊糊,做梦醒了之后还以为梦里的事是真 的,有些真实的事倒以为是在做梦。有一个说法叫做“生活在别处”,指的就是 程咬金。后来他就真的睡着了,还梦见自己爬起来回了家,对老妈说我要出去全 国各地溜达溜达,看看哪里比较好玩就在那里盖一个大宅子,再接你到那里去住。 莫氏对此的回答是你给我滚的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这个小王八蛋。程咬金知 道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于是转过身掉了两滴眼泪(一只眼睛 一滴),然后就带着自己的哲学手稿出了门。后来程咬金就醒了,发现自己正躺 在大牢的泥地上,脑袋挨着一个尿桶,还有十六七只拳头二十多只眼睛在向他运 气。程咬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对呀,我不正在旅游的路上吗,怎么会在这个鬼 地方?刚才梦见挨打,现在梦见坐牢,妈的这两个梦连上了。 程咬金在下面挨打的时候,冯有道在上面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嗑儿:“程咬金! 你身为国家干部,知法犯法,粗暴对待外国旅游者——你这是顶风作案你知道吗? 你严重损害了大隋的国际形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我今天不杀一儆百, 外国友人会怎么看我们大隋,我们大隋的旅游事业又如何开展?我今天只打你四 十大板,一是看到你过去的功劳,二是给你提个醒,让你知道点对待外宾应有的 礼貌——看见规定了吗?(这时候要把文件在手里抖一抖)你的事,半年也是它, 二十年也是它,全看你认罪的态度!”他本来打算等打过了程咬金后朗声怒喝, 让小程知道未来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衙役报告说“该犯”被打得人事不醒,只 好先丢进大牢里。 我们关注我们的形象超过关注我们的心灵。如果没有外国人那贼溜溜的眼睛 盯着,我们大概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程咬金被收监之后,《泉城早报》立刻出了特刊,大幅标题上写着“从英雄 到囚徒——程咬金的堕落史”。把名人送进监狱就是把一种幼稚的幻想送进监狱, 对于老百姓是一次精神解放,所以大家都很欢迎。相比之下,送进去一个贪官既 困难得多,又要招致群众对朝廷的不信任,真是不划算。 在《泉城早报》的记述里,程咬金从一个给国家带来巨大荣誉的体育明星、 一个为民造福的发明家,一步步走向堕落,直至滑入犯罪的深渊。他在少年时代 曾经胸怀大志、努力学习、刻苦钻研,但在成功之后却抵制不了各种诱惑,放松 了对自己的约束。他开始纵情酒色、嫖娼裸奔,在担任领导职务之后贪污腐化、 胡作非为,而且竟然对外国旅游者实施抢劫,最终锒铛入狱。《泉城早报》把程 咬金嫖娼裸奔的情节描述得特别详细,而且还配了插图,以满足很多读者的精神 需要。 《泉城早报》还采访了市长冯有道。冯有道说:“我感到非常惋惜。他本来 有美好的前途,现在全被自己毁掉了。我也借这次采访的机会提醒大家,一定要 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对各种诱惑都要提高警惕,不要做 第二个程咬金。” 冯有道接受采访之后,下人报告说尤俊达求见。冯有道笑眯眯地迎接尤俊达 说:“尤老板生意兴隆,身价日增。今日屈尊来到寒舍,真是冯某的荣幸,哈哈。” 尤俊达说:“我能有今天,全靠冯市长照应。今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尤俊 达给冯有道送来五千两银子。 冯有道说:“我为你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何况你我之间手足情深。小尤你 这样做,难道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尤俊达说:“您为民日夜操劳,从不考 虑自己的健康,老百姓都很感激您。我不过是代表群众恳求您买两只老母鸡补补 身子,还请您笑纳。我有一事相求,我那个结义兄弟程咬金……” 冯有道惊呼道:“什么?程咬金是你的结义兄弟?”他站起来搓着手开始在 地上划圈儿,边划边说:“小尤啊小尤,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唉…… 太晚了……” 尤俊达忙问怎么了。冯有道正色说:“程咬金的问题很复杂。他出了事之后, 说情的人很多,都被我给挡了。首先,我是一市之长,有责任、也有义务把他的 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其次,朝廷现在三令五申,要加强 官员的风纪建设,保护外国旅游者的合法权益。他竟然在这种时候顶风作案,性 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所以我们决心把他的案子当作一件大案要案来办, 对他决不能姑息手软!小尤,我们正在努力建设一个法制社会,而法制社会是不 能讲人情的,希望你能理解我。” 尤俊达说:“大哥,你是最有办法的,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来求你。大家 都是江湖中人,朋友有难,能帮当然要帮。程咬金是我哥们儿,他救过我的命… …”尤俊达声音哽咽着说:“大哥,他的事,钱不是问题,要我的命都可以!” 冯有道苦了脸说:“老弟呀,你是最讲义气的人,我难道会不知道吗?程咬 金不只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他出了事,我难道不上火吗?你看我嘴上的 燎泡!”冯有道指给尤俊达看自己的嘴。他嘴上的燎泡实际是吃人参太多的结果。 冯有道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他接着说:“我为了咬金睡不着觉,偷偷掉眼泪—— 我这话除了对你说,能对别人讲吗?我冯某人不是不讲义气,也不是不想帮他, 但报纸曝光之后,搞得我们非常被动。现在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要求我们严 办,省里和市里的压力都非常大。就是唐省长,也不好开这个口哇!当然,我力 所能及的,我还是要去做——他妈的就算丢了这顶帽子,我也要人知道,我冯某 人是讲义气的!咬金呢现在关在牢里,我去看他不太合适,很多话也不方便讲, 小尤你去看他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意思带给他,请他不要误解我,晓得哥哥我没 有忘了他。唉!大家兄弟一场,现在能帮到什么程度都很难说,真是……”冯有 道摇摇头擦过眼睛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冯有道刚处理程咬金的时候,有一种推销员拿到定单般的高兴,所以才会在 腹稿里说:“你的事,半年也是它,二十年也是它,全看你认罪的态度!”他在 办案时总这么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回去后仔细一想,自己刚才的想法未免 太短视了。可巧朝廷又下发了一个文件,名头是《关于妥善招待在隋外国旅游者 的紧急通知的补充通知》。冯有道心里骂完了上头“想一出是一出”后开始看文 件,上面要求确保前一个通知的落实,并要求抓几个反面典型,以儆效尤。冯有 道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我这里不正有一个典型吗?程咬金做完了受重视的科 技人才的典型,再去做伤害外宾的典型,倒是不浪费。把他这种顶风上的人送到 朝廷里去,大多是一刀斩了他,那个”短信息通讯系统“的设想自然也就是我的 了,哈哈! “——空出的科技局长的位子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冯有道正在为自己的一举数得暗自喝彩的时候,下人报告说麻叔谋求见。冯 有道心说,我手头正有上百件诉状告你敲诈勒索、贪赃枉法,你倒送上门来了! 麻叔谋升职之后,比做小捕快时威风百倍。他时常带人到饭馆里去抓女服务员, 抓来了就逼着承认是暗娼。那些服务员很多还是处女,哪有资格做暗娼?但她们 扛不过麻叔谋的棍棒皮鞭,全都承认确有其事。麻叔谋再让她们每人至少供出二 十个嫖客姓名,这些弱女子只好东拉西扯,把自己叫得出姓名的人几乎都提到了。 麻叔谋捉来这些人逼着交罚款,否则就刑具伺候。巡捕局和麻叔谋都因为抓暗娼 而大发利市。大隋的警察工资很低,经费也不充足,所以巡捕局只好用抓暗娼得 来的罚款私设小金库,用以弥补日常经费的不足,逢年过节发点果菜酒肉什么的。 麻叔谋有本事为大家谋福利,大家都很赞成,并认为他很能干。 麻叔谋给冯有道送来五千两银子,磕头作揖地说这是小人的一点意思,请冯 大人一定要收下。冯有道看他面目狰狞、言语粗鄙,打心里烦他,但看在银子的 面子上没表现出来。老冯说:“你来的正好。我手头有很多状子都是告你的,我 正打算问问你呢。”麻叔谋听了“扑嗵”跪下说:“小的该死,不,小的冤枉。 他们一派胡言,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他们的呀!我今天的这些意思大人您别嫌少, 我回头再……” 冯有道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怒拍桌子喝道:“住口!”麻叔谋连说是是是, 小的住口,小的住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冯有道心说,你这是什么素质— —连句人话都不会说!难道要我嘴把嘴地教你不成?麻叔谋跪在下面大脑一片空 白(平时也是空白),他想这冯大人到底是什么路子呀? 冯有道心说我跟你这种人也犯不着像太极推手一样说话了,他喝问道:“别 藏着掖着了。说吧,干什么来了!” 麻叔谋呐嚅着说:“小的听说科技局长……” 冯有道“啪”地一拍桌子说:“行了,不用说了!”麻叔谋差点儿昏过去, 以为自己这下可完了。冯有道要他起来坐着说话,麻叔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冯有道清清嗓子说:“小麻呀,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很能干,但不太善于 处理与百姓的关系。”麻叔谋终于把胆放回到肚子里(他没有心和肝,刚才只好 把胆提到了嗓子眼)。冯有道接着说:“你在巡捕局这段时间的工作,大家也都 看到了,很好——但是(麻叔谋听了又要去吊胆),你也得罪了一些人。那么这 些人的状子呢我们也都看了,并且进行了调查,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实之词,泄 一泄私愤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当然更不要回头再去找这些人去这个, 呃,算账喽。你的水平还是有的。那么当然,这次这个科技局的这个,啊,程局 长,犯了一些错误,可能不会再回到原来的这个工作岗位上来了。那么我们呢, 也会从我们现有的预备队伍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业务素质比较高、道德修 养比较好的这么一个人,充实到这个岗位上来。我们会客观、公正地来进行这个 选拔工作,不搀杂任何主观因素,对,不搀杂任何主观因素,呃……我相信—— 这是我个人看法啊——你也是有机会的,但是你还需要在工作中继续努力以证明 自己,明白吗?” 麻叔谋千恩万谢地告辞之后,冯有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小人!” 麻叔谋在回家的路上回忆着冯有道的做派,觉得这才是当官的榜样,比钱可 通动不动张罗打麻将而且输打赢要强多了。麻叔谋第二天又送去一万两银子。冯 有道当时正在书房里练字,连他的面都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