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终于考完试!我们苦撑了三天,才撑到今天——不用上晚修,所以我打算今晚 到他家里去上网。我去到他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会去哪儿?我一边寻思着一 边走上天台。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得地上发白,连田七的绿叶也贴上了银箔,这时我才想起 快到十五了。在太阳能电池板下的阴影处有两颗星在闪烁,他就像一只猫,不,像 一只豹隐伏在黑暗之中。他看见我上来,就把上身稍稍向前倾,让脸露在亮处,示 意我过去。柔和的月光亲吻着他的脸,使之更加苍白。我开始意识到,每当他心中 激起矛盾的旋涡时,他就会像铁一样冷,冷得像这妩媚而冷酷的阿耳忒弥斯的眼神。 这次肯定与她有关。 “你又怎么了?”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又缩回黑暗中。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看见他手中拿着块画板, 纸上隐约画了些什么。我们一直无话可说,周围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最后 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开口说: “你……在这儿干什么?” “在……没干什么。” “你这个人!”我叹了口气,“不想说可以不说。” “为什么你又偏要问?”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知道。” “那你还问什么!” “你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被弄糊涂了。我也问他:“你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他说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么“他”又知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知不知 道呢?而他究竟愿不愿意让“他”知道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唉,太混乱了! 其实一个圆球没有分这儿或那儿,但被光一照,就产生光亮的一面和阴暗的一面, 而且当阴暗的一面转过来变成光亮的一面时,原来光亮的一面也转了过去,变成阴 暗的那一面。 “你知道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我知道你知道,这次你知道了。” “其实我不太清楚……” “知道就是知道。虽然有时会后悔,觉得残忍,但会残忍到逼你去洗脑吗?” 我听了觉得很难受。人就是这样,当某些记忆沉进脑海最深处时,就会若无其 事地活着,然而一旦这些记忆像以为死了的火山却又再次复活一样骤然爆发出来, 就会深深地震动着心灵,不管是欢乐还是悲伤。 “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忧伤地问。 “她……哦,不是的。”他平静地答道。即使蒙受这么大的误会也不能使他着 急起来。 “紫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你已经见过她了。” “那张照片,那个女孩就是紫叶。如果……她现在也已经22岁了。” “这么说来她是你的姐姐了?” “姐姐?”他摇摇头,“我从没当她是我的姐姐,她也从没当我是她的弟弟。 我认识她时大家都在读初三,也算是平起平坐吧。” 两个同时读初三?他当时才六七岁光景…… “还记得我说过我8 岁那年进了医院吗?当时我得了急性脑膜炎,幸好没烧坏 了脑子。在医院里的草地上我认识了紫叶,她吹的竹哨真的很好听啊。她就像正常 人一样开朗,还教我编花环,织毛衣。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游戏,最喜欢就是跳大海, 二十只手指在翻来跳去。她的手很好看,又短又柔软,什么时候都是暖烘烘的,但 从来都不出手汗。她的头发也很柔软,而且又乌黑又有光泽。但她头顶上有十来根 红发,夕阳一照,特别显眼。其实她的什么都软,性格很软,耳朵也很软,我说什 么她都相信,所以我从来不敢对她撒谎。她并不是个博学的人,家中几乎没有藏书, 就只有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最珍爱的就是这本书了,她说过这本书比她 的性命还重要,因为……”他突然抽了一口气,“后来她终于肯把这本书借给我, 过了几天我就出院,把书也带了回家。那张书签是我特地做给她的,紫色的叶啊, 我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她爸爸也是这么说,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是这么说。我把 书签夹在书里,以为可以一同交给她。” “但为什么书和书签还在你这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我现在说以前是‘以为’,就意味着已经不可能。” “什么病?”我冒失地问。 “白血病。”他也答得很干脆。“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自然。其实 我早就知道我的多此一举必定铸成大错!果然,哈哈,果然是真的……”此时光与 影的分界线正好横过他的鼻梁,惨淡的月光给他紫红色的嘴唇蒙上一层霜。两片嘴 唇不停地蠕动,但总抖不掉这一层不可避免的冷霜。我很想用手捂住他干燥的嘴唇, 但我不敢这样做,因为我的手也颤抖不已。 “如果我当时真的得了脑膜炎,我就没机会见到她。这真是一场阴谋!哼,还 自称是天才!不过,这已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他又说道,“当时我是不相信世 上有天才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直到她走了之后的第四个年头,我才证实了我 确是个天才,注定的天才。他们欺骗了我,只有她一个人才是对我说真话的……幸 好她教会了我坚强……但我是个天才又有什么用,我却就不了她,如果我……哼, 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这个宇宙是那个‘如果’的宇宙,可能这个世界早就不 复存在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说完垂下了头,突然又使劲搓自己的双手。这 时我才发现他的左手以沾满了铅笔的黑色。 后来我向他要了这幅画,尽管上面只有一团黑,但至今我还能分辨出当时他说 的最激动时戳的那几笔。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