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满怀希望地等了三个月,但他却像石沉大海似的再没有音信,连星珈玳也没 有他的消息。我们俩都觉得事有跷蹊,而星珈玳明显比我更加担忧,因为按照她的 逻辑,能够改变他的初衷的人就只有我,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灾难。我听了她的推 论之后真是啼笑皆非——竟然把我和灾难等同起来。我们在瞎猜是没用的,不久之 后她就请假随父母上北京。在她到了北京的第二天晚上,我接到她的长途电话,她 的声音有点嘶哑,但她只告诉我凤也在北京,他很好,也很想念我,但暂时不会离 开北京。我说我想跟凤谈几句,可星珈玳却说他失声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我坐 在电话旁边,想了许久。我知道这是凤的意思,但我不明白,有什么可以使星珈玳 替他说话呢?更加奇怪的是,星珈玳回来之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再 后来,全世界人民就甭想进出北京和广东了。 又到五一,我市教育局无视猖獗人间的病毒,惊世骇俗地放假三天。 在前一天傍晚,我买完菜回来,一进家门,电话就响。 我拿起话筒,“喂?” 话筒里是星珈玳的声音。“风玲,很高兴吧?” 我莫名其妙地问:“有什么高兴的?不用高考吗?” “难道你还没见到他?他两小时前已经来了。” “我才刚回来,在我回来之前谁都……”我的话还没说完,话筒就给人抢了去。 我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 他笑着说:“珈玳,这次是你第四次打电话来了,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啰嗦? 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呢。……没有哇……她现在就站在我旁边。……知道了……呣, 呣……是了是了,好啦,bye-bye !”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四点的时候我就来到这儿了。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到处脏兮兮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买来的菜拿到厨房里。 我把鞋换掉,接着走到厨房里气鼓鼓地说:“罗罗都没有说我照顾得不周到, 你竟然在我面前说我的不是。” “这个是事实呀,难道在你背后才说你吗?我看了罗罗对你的评价,虽然不至 于不合格,但你是最低级的。”他说着就打开冰箱门。 “哼,我知道你是最高级的,但只是不合格中的最高级!喂呀,你不要只顾喝 汽水,今晚你打算做什么样的菜?” “你也好过份耶,我可从来没吃过你做的饭哪。一见到我就张口要饭吃!” “不要把我说成叫花子!” “我又没有说是‘讨饭’,只不过是‘要饭’而已。” “你……”我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没见你一段时间,你好像口齿不如以前灵活。”他猛地伸手握着我的下巴, “把舌头伸出来,让大夫看看是黄苔还是白苔?” 我连推带踢地甩开他的手,随即觉得下巴像被砂布擦了几十趟似的,不想见到 他还没有两分钟就中招了,而且还只能捂着下巴瞪他。 “好了好了,这顿饭就由我来做吧。”他说着就把我推出厨房,“闲杂人等, 一律离开厨房重地。” 他的厨艺跟以前一样,没退步,也没进步。但我发现他比以前更能吃,吃完五 碗饭后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大锅拉面。唉,那袋面粉是我两天前刚买回来的,现在真 不知道袋底里还剩下多少星末儿。我不禁问他:“你一次吃这么多,难道不怕挤坏 你的胃吗?” “哪里会。现在我正在增重,目标是75公斤,但目前我只有60公斤,还真的要 好好努力。” 我相信他刚到乌鲁木齐时肯定是饿得皮包骨的了。“你在这儿慢慢地吃吧,我 上天台浇水。还有,你那些田七都死光光了,我改种了玫瑰。” 上到天台,看见幽幽的暮色弥漫天际,苍茫的烟霭在天边的群山中涓涓而动, 如无声的流水一般。静谧的夜将再次降临,无限的星空又成为她广阔的舞台。我走 到护墙边上,远处的工地已经停工,只留下十几根钢筋水泥拄在昏暗的霞光中孤寂 地等待时间的流逝。我看着这些巨人一般的黑影,想起他离开这里的时候那里只是 一片荒地,而现在新楼已经建成一半,再过些日子,天边的群山就会被它们遮住。 人们总是喜欢不断建造这种长方体来包围自己,他们称之为城市建设。我用手敲了 敲脑袋,唉,自己的思想太不成熟了,自己不也正是躲藏在这个被包围的世界里面 吗?一切脱离实际的臆想都是幼稚的,畏缩在内心深处的所谓的勇敢其实正是懦弱 的温床。我突然想到,他出走大西北,是不是因为这个?心中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的幽灵成为他最大的敌人,每当以为它死了的时候它就又会复苏过来,这种纠缠不 清的感觉多么难受!我感到有点寒意,于是抱紧了双臂。时间是最锋利的刀,两年 的时间究竟把他怎么样了?我焦躁地猛然转身想跑下楼,却一头撞在墙上。哎呀, 痛死我了,怎么搞的,怎么我背后会有堵墙?我捂着额头定神一看,原来不是什么 铜墙铁壁,而是他! “你老是鬼鬼祟祟的站在别人的背后,是不是欠揍!” “你还说!我一上来就挨了你的铁头功,还幸好你长得矮,没撞着我的喉咙, 要不我早就断气了。” “谁说我长得矮!我告诉你,我比以前长高了1cm.” “哈哈,那就恭喜你哦,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能长高,实在太不简单啊。 不过我也告诉你,我也长高了,我长高了3cm.” 我一听,马上觉得自己倒是长矮了2cm 的十倍。“哼,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撒 谎。” “打死你?我敢肯定连阎罗王都不敢打死你,但是呢,看你这样子,都差不多 快要气死了。”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举起手就想打他。 “喂喂,你的额头不疼了吗?” “当然还很疼。”我连忙又捂着额头说。 他拨开我的手,“让我看看,哎哟,真的肿起了一个大红包。”他说着说着就 用手指戳我的额头。我早就知道他是黄鼠狼向鸡拜年!我立刻伸手去拧他的脸蛋, 但我很快就缩回手,因为我觉得他的皮肤粗糙了许多。也许是我对过去的记忆添加 了主观的粉饰,也许是西北的风沙对他进行了岁月的加工,总之,时间可以改变一 切。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没什么。哎,你的西北之旅有什么新奇刺激的事儿发生?” “没有哇。” “怎么可能没有,你经过什么地方?有没有到过大草原?你翻过阴山吗?还有 天山、祁连山、喜马拉雅山……” “你胡说什么呀,看来你退步许多耶。”我笑着吐了吐舌头,没吭声。他又说 :“先不说我,你呢?你在这两年里过得怎样?” “我吗?每天都是三板斧,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看你的样子好像你觉得这种生活很无聊似的。” “那又不是,和罗罗在一起是不会觉得无聊的。” “你很喜欢罗罗?那就太好了!罗罗是我和鏦凯的心血结晶,你会帮助我们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有可能对他们有帮助吗?我握着他的手臂问他:“你 这次回来……” “回来看看你呀。” “并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笑着摇摇头,“大家都在变哪,一切都在变。 你曾经说过,今天的夕阳已不是昨天的夕阳。” “夕阳已经下山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夕阳下山了,旭日会重来。”他忧伤地抬眼看了看深蓝色的天空。 “嗯,我明白。或许在短暂的人生当中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像日出日落那样可以 反复,失去的东西就将永远失去,例如时间,或者是……生命。”我握着他的手臂 的那只手感觉到他整条胳膊都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随即我的手就被他甩开了。 “星鏦铠近来好吗?你最近有与他联络吗?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他的消息了。” “哦,他很好。”他马上笑着说,“我还和他一起坐车来这儿,到了车站我们 才分手。他去了珈玳那里,我就来这里。” 我听了他这么说,也略略松了口气。我抬眼看看天色,已经入夜了。他突然用 手捂住我双眼,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在黑暗 中我觉得像被吞噬一样,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下推开他,其实是他 松开了手。“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我垂下头,“我完全不清楚你在北京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不会过问。在人的 一生当中,有许多经历是值得拿出来与别人分享,也有许多的回忆应当留在心底里 珍藏。判断一个人坚强与否,并不是看他能够独自忍受多大的压力,也不是看他要 求别人与他分担多少忧愁。真正的勇气应该发自心底,源自于正确的矢志不渝的信 念。”我抬起头,看见他的双眼在黑暗中闪光,跟期中考试后那一晚的情形一模一 样。“如果心中仍抱有希望,那么就不必害怕迈出下一步可能会是错误的。” “唉,老矣老矣,”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没想到两年没见面,你竟然老了这 么多。” “我这怎是老!这叫做‘成熟’,我天生机敏,洞悉红尘,专给你这只迷途小 崽子指点迷津。” “我还以为你看破红尘,想削发为尼呢。啊哈哈……”他做手势按住我的火气, “你说你成熟,你知不知道成熟之后是什么?就好像一个苹果熟透了,等待她的便 是腐烂。” 我眼一瞪,“你这破脑袋专想坏东西!” “如果你不想腐烂也不是不可以,”他又狞笑着说,“那就像核桃吧,成熟的 时候有硬壳保护,只不过……” “只不过要跟大脑回沟一样凹凸不平吧?” “那又不是,只不过你要等到九十岁才像颗核桃。” “哼,我才不愿意做又硬又皱的核桃呢。” “那你就做烂苹果吧。” “你这混帐的东西!你算是什么?” “我嘛,既不是烂苹果又不是皱核桃,我是古莲子,千年之后又重生。” 我笑着摇摇头,“真是讨厌!无论如何我都赢不了你。” “胜负之分有许多方面,但决不是在于表面。”他很认真地看看我,“能够和 你聊天真好!喂,我想今晚跟你聊通宵,够胆量吗?” 我拱拱手说:“乐意奉陪。”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