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尤雨林觉得,县委书记找他谈话,还特地把县长和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找来, 让他在他们面前失面子,这是有意地在羞辱他,这是有意地扩大影响面。 他有了这种想法,更是忧心忡忡,郁郁寡欢,总觉得从今以后,在沅湘县这块 土地上抬不起头了。现在,他十分后悔:不该主动要求到沅湘县来担任副县长,不 该到宏泰科技开发公司去求援,不该把支票放在家里,不该在科委办公室当着外人 谈支票的事。 他想,作案者知道有支票在他家里,很可能是自己与科委的几位闲聊时泄露了 风声。他更后悔的是不该让妻子到沅湘来。 他想了许多不该,就是没想到当年不该与柳月莲发生两性关系,没想到不该在 发生两性关系后又诬陷她,没想到不该那样为图私利而忘记了正直做人。 当年,他只图情欲的一时惬意,只图自身的利益的完美,而没想到自己种下的 苦果二十多年后还得由自己去品尝。 尤雨林就是缺乏这一点,缺乏知错就改的悟性,缺乏从精神折磨的泥潭中拔出 双脚来的勇气。 当县委书记、县长和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与他谈过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更是 一落千丈,萎靡不振,闷闷不乐,与他当年因与柳月莲出事后而处于进退两难时的 精神状态一样。 今天与二十多年前相比较,所不同的是,今天的案子出在他家,而且有见证人, 见证人就是他的老婆,他无法再向二十多年前那样,去诬告他人。 因此,他处于束手无策、痛苦不堪之中。 他坐在办公室里,像一尊雕塑,像一具木偶,默然失色。旁人知道他心胸不畅, 也不便去打扰他。他或坐在县政府那间副县长办公室里,或坐在县科委专为他设的 单间办公室里,不断地燃烧着香烟,使得办公室乌烟瘴气。 回到家里,妻子又唠唠叨叨数落他,他几次想从楼上跳下去了却一生,但没这 份勇气,几次走到阳台边,都摇了摇头打回转。 柳月莲出狱时,柳浪刚好读完初中。他是在监狱附近一所镇办中学读的。如今, 他已是年近十七的小伙子了。 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柳浪问:“妈,你买去哪儿的车票呀?” “当然是买回家的车票。” “妈,是回苏联去吗?”他幼年中的记忆还没被流逝的时光洗掉。 柳月莲听到“苏联”两个字,就恶心,就怒火冲天:“谁说的回到那个死地方?” “我们的家不是在苏联吗?”柳月莲自觉到有些失态,缓过口气道:“浪浪, 那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湖南。” “怎么没听你说过?”“妈在坐牢,哪有机会说呢?” “湖南是个好地方啊!地理书上说,湖南在中国的中部,毛主席都是那里的人 呢。” “是啊,湖南是鱼米之乡,我离开她已十七八年了,好想回去看看。” 火车在京广线上飞奔。柳浪凭窗远眺,心旷神怡:地理书上说得不错啊,中国 真是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啊!沿途的稻禾长得油亮油亮,郁郁葱葱的大树整齐地排 列在大道两旁,农田边上的小楼房一幢接一幢……组合成一幅幅流动的立体彩图。 柳月莲却无心去观看窗外的图景。她在想,现在虽已改革开放了,那些公社干 部、大队干部是否还在当干部呢?父母的地主分子的帽子是不是也摘掉了呢?那个 尤雨林是回了长沙还是仍在荷塘种田呢?我回去后,他们会不会还要我挂牌游斗呢 ……想起游斗,她全身颤栗。那可怕的岁月,令人永生难忘啊! 她拍了拍望着窗外发呆的儿子:“浪浪,我们回到湖南后,你说是去种田呢, 还是找个厂家打工呢?”柳浪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抓了抓后脑勺:“种田干什 么,城里不是有好多事做么?” “那你说做什么呢?” “你没看见,我读初中的那个镇上,好多农民不种田了,还进镇里开服装店, 开理发店,开饮食店,都发了呢。” 柳月莲眼前一亮:“对呀,可以到城里去开个饮食店嘛———世上的人,谁人 不吃,谁人不喝?民以食为天嘛,做这门生意,永远都能赚到钱!唉———”未几, 柳月莲兴奋的脸上突然由晴转阴:“我们哪有钱开店哟!” “没钱,通过劳动赚钱嘛。”柳浪的话提醒了她,她在心里立定了主意:到长 沙去打工,赚到钱再开饮食店。 火车驶进了长沙火车站。母子俩走出火车站。这个繁华的城市,对母子俩来说, 是一片朦胧。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