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错,尤雨林是在沉思,在回顾二十多年前那惊心动魄的日子。 他一想到那荒唐岁月的一幕幕,他心里就发慌,就沉闷,就愧疚。 从卫生间小解出来的陈一梅有空仔细认读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县里的显赫人物, 她以女人特有的细致独到的眼力把他审视了一遍,勾勒出了他的形象速写图。 尤雨林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无疑,是在美容美发店里经过小姐仔细加工了 的,在电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绝非是普通的染发剂显示出来的效果。 他全身着一套青黛色的西服,淡蓝色的衬衣领口下,露出红底白方格领带,领 带节打得很大,可以顶托他下巴悬垂的肌肉。他脚穿黑色的金猴牌皮鞋。 他坐在沙发上,本可罩住鞋面的两只裤脚,由于弯曲的膝盖处的牵扯,使得裤 脚的地位上升了,露出了那粲白粲白的棉袜,很有点戳眼。 按照美学的角度来看,这种色彩搭配,显然不科学,因为对比度太强,反差太 大,使得他的双脚与他的身子有“身首两处”之感,也就是说,他的双脚与他的身 体没有整体划一、协调美观地统一起来的感觉;也就是说,他的双脚不是他尤雨林 的,是另外的两个物体搁在地上,他尤雨林悬浮在半空中,没有脚踏实地的基础, 幸好他的臀部搁在皮革沙发上,由皮革沙发艰难地支撑着他肥硕的身躯。“尤县长, 是不是时间隔太久了,忘记了啊?”刘泽忠等得有点心焦,用委婉的语气在催促着 尤雨林。 “忘倒没忘记。”尤县长仍低垂着头,“只是,只是难以启齿啊!” 刘泽忠说:“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二十多年前,正是文化大革命动乱时期, 那时的事就是与你有关联,也是可理解的嘛。事到如今,你得实话实说了啊!” 尤雨林踟蹰了一会,终于开口了:“的确如此,这案子既然牵扯到二十多年前 的事,我就不得不说了。但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注视着刘泽忠。 刘泽忠估摸着他有所顾忌,便说:“尤县长,你只管说吧,我和小陈负责为你 保密。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只限于破案班子知晓,不会扩大知情面的。” 他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 在坐的三人的思绪都被他带到了荒唐岁月的情景之中。 那是1972年夏天,尤雨林在长沙市雨花亭中学高中毕业,与同学们响应毛主席 的号召,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根据有关规定,知青在乡下有亲友的可以投靠以方便有人关照。 正好,他有个远房表叔在沅湘县蒲草湖公社荷塘大队。 尤雨林是班里的班长,于是,全班的50多名同学就有38名跟随他从长沙来到了 荷塘大队插队落户。 他们下乡是选在一天艳阳灿灿的早晨九点出发的。 选在这个时候出发,还是同学金鸣倡议的。他说:“毛主席说我们年轻人好像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我们下乡,就选在早晨九点出发,多好啊!”他 的这一建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出发时,他们坐着一辆解放牌汽车改装成的敞篷车,篷顶是用油毡布做的,车 子里面临时摆了八条长板凳。 车厢两边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车厢墙板上贴有标语,左侧写的是“下定决心 到农村滚一身黄泥”,右侧写的是“鼓足干劲在田野练一颗红心”。 车厢后面墙板上也有一条红纸黑字写的标语:“不啃死书本,要学活知识。” 车子从长沙出发,颠簸了六七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天,荷塘大队家家户户的墙上和路边的树上都贴着红纸绿纸写的欢迎知青下 乡的标语。 大队大礼堂门前有块较空旷的场地,场地周围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帜,场地中心 摆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放着麦克风,高音喇叭架在大礼堂门前的一棵大树上;在通 往大礼堂的路口上扎着彩门;下午3 点,200 名民兵舞蹈队和300 名小学生舞蹈队 已站在礼堂右侧的大道两旁,另有1000多名社员站在舞蹈队的身后,每人手里举着 一面用红绿纸做的小三角旗,等候着知青的到来;另外,还准备了两套锣鼓由民兵 敲打,准备了两套洋鼓洋号由学生敲打吹奏。这种欢迎场面,在荷塘是亘古未有的。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