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当批判柳月莲的标语、专刊铺天盖地地贴上全公社每个角落时,柳月莲开始并 不知晓。这天,她仍在田里割早谷。中午收工回来时,只见沿途树上、墙上都贴有 对她指名道姓的标语,她很诧异。一同收工同行的小伙子妹子们也看到了,有的还 边走边念出声来。这声音直接灌入了柳月莲的耳中,真如晴天霹雳,又似利箭穿心, 刺得她心里滴血。 她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路边上。她晕倒了。因为她觉得太突然了, 太不可思议了,太令人气愤了。 此时,大队安排的两男两女四个民兵正拿着绳索来找她,见她瘫倒在地上,四 人便各攥着一只手或一只脚,将她抬到赤脚医生家里,给她输了一瓶葡萄糖。 待她清醒过来后,民兵们把早已打好结的绳索套在她两只胳膊上,由一个民兵 牵着,并把写有“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的坏分子柳月莲”的牌子挂在她脖子上,一顶 足有3 尺高的篾扎纸糊的尖型帽子戴在她头上,上书“淫妇柳月莲”五个字。 被指定负责的民兵副连长曹年春嬉笑着将一面破锣递到柳月莲手里:“拿着, 跟我们走。你要边走边打锣边喊‘我是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的坏分子柳月莲’,要是 不喊,你小心我手中的竹条子,它是专门吃漂亮妹子的细肉的呢。哈哈哈……”要 知,包括这位副连长在内的四个民兵,是大队干部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时代人才,他 们是斗争性很强的角色。这时的柳月莲,如同纯善的牲畜,任人摆布。 她心里明白,在“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气候下,硬抗是 不行的,反抗是无用的,只能听天由命,只能绝对服从。 她想,要游斗就游斗吧,反正隔三差五地有人被游斗。 她自己在安慰自己:“游斗算什么?游斗就是游戏,就是被人牵着玩,还免得 我天天弯腰勾背地去割谷呢,还免得我天天搞得腰酸背胀呢。”月莲这样劝慰着自 己,心里反而坦然了。 按照公社的安排,第一场批斗会在公社中学篮球场召开,全公社社直单位的干 部、职工以及中学全体师生全都参加,各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也被通知到了会上。 烈日当头,熏蒸着大地。大人们戴着草帽、斗笠,中学生则用手举着打开的书 本遮挡着强烈的阳光。会场上三千余众聚集在一块,一眼望去,尽是攒动的帽子、 书本。帽子、书本底下的身躯个个都汗流浃背。 他们各自坐在用石灰划定的地上,屁股上垫着砖和草把。党委书记老关再三强 调,第一场斗争会是示范会,是射向毒蛇女妖的第一炮,必须打响。 大会主席台是临时用课桌加二十几块门板搭起来的。台上的横幅写着:“深揭 猛批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的女妖柳月莲斗争大会”,两侧垂挂着不讲平仄对仗的对联, 上句是“撕开毒蛇女妖的画皮,原形毕露”;下句是“粉碎阶级敌人的进攻,无往 不胜”。左右各有四名荷枪伫立的民兵。一派威严肃杀的气氛。 主持会议的公社革委会主任老谭用手在麦克风上敲了敲,扩音器里发出“咚咚 咚”的声音,然后,他嘴巴对着麦克风高喊道:“把毒蛇女妖柳月莲押上台来!” 曹年春等四个民兵将戴着高帽子、挂着牌子、捆着绳子的柳月莲推搡着上了台。 让她站在台前沿右侧———这是民兵们都熟悉的“业务”,凡是与无产阶级左 派作对的,必须靠右站。她脚下垫着五块红砖。老谭再次把嘴凑到麦克风跟前,一 字一顿地叫喊道:“下面,由公社知青办宋主任揭发毒蛇女妖柳月莲的滔天罪行。” 台下的人都在惊叹柳月莲的美色:“唉,抛撒(浪费)哒,这么漂亮的妹子!” “越漂亮就越骚,这还不晓得,这是老人讲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三十来岁的男人 说。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少妇问道:“你是听哪个老人讲的啦?未必你的爷娘告诉你 的呀?”“老子又没讲你,你认么子红呢?哦,你还算有点颜色,就生怕人家不晓 得你也骚,是不是啊?”“放你娘的屁,老娘不骚,哪里会有你这个现世宝出来呢?” 就骚的问题展开“讨论”的男女正好坐在第一排。 他俩的“讨论”发言,柳月莲听得一清二楚。她两颊绯红地站在台上,不敢正 视台下的男女。 宋主任坐在台中央那张桌子后面,从衣兜里掏出一叠材料纸,又掏出一副老花 眼镜戴上,他照本宣科地念着那份刚掏出来的材料。 这材料是他在昨天晚上根据尤雨林汇报的假情况整理而成的。“全体革命干部 同志们,老师们,同学们!”他用尽可能高的调门开了腔,“现在,我以无比愤怒 的心情,向大家揭发我们公社最近发生的一件丑闻:荷塘大队地主分子柳新桥的女 儿柳月莲,她继承她父亲的反革命衣钵,她想以她的美色妖冶惑众,想拉拢腐蚀我 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后代……”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