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根伢子在柳月莲站立的地方始终没发现什么鱼,他悻悻地离开了那里,换了个 地方又撒了一把谷壳,仍无收获。 柳月莲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从水中爬出来,一身湿漉漉的。她认准了方向, 沿着田径,一路疾行。在水中浸泡了一天的柳月莲,皮肉浮肿,隆起褶皱,四肢乏 力。她忍着饥饿和身上的疼痛,朝着北方高一脚低一脚地赶着路。 她猜想,沿途一定设有搜查的岗哨。她在与蒲草湖相距两三百米的农田里穿越。 她几次发晕跌倒在水田里,不省人事。稍一清醒,她爬起来又往前行。她湿淋淋的 衣服上沾满了黑泥粪水,她顾不得去沟边冲洗。为了逃避这个可怕的地方,她心有 余悸地拼命逃窜着。 她走着走着,东方又露曙光,树上的小鸟在“啾啾啾”地报告时辰。她只得赶 紧蹲到一块高粱地里。 凭感觉,她已经离开了蒲草湖。至于到了什么地方,她说不清楚。她松了一口 气,打算在高粱地里呆上一天。因为她不敢在白天走路,穿着一身泥水裹身的衣服, 怕引起路人的猜疑。她决定等到天黑再走。在高粱地里坐了一会,天已大亮。 这时,她才想起一件事,何不把身上的衣服洗干净晾干了再穿?可是高粱地里 没有水,走出去,又怕被人发现。她只好裹着又湿又臭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晒。饥饿 感越来越强了,而且干渴难耐,她折断了几根高粱,把含浆的高粱米粒搓下来,一 把一把地送到口里嚼咽着,然后又一节一节地嚼着高粱杆子,吮吸着杆子上的甜汁。 酷阳当顶时,身上的衣服晒干了,巴在上面的黑泥也晒干了,在衣服上结成了 一块块硬壳。太阳烤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在密不透风的青纱帐里,晒干了的衣服又 被汗水浸湿了。她扳倒一束高粱杆,让它们交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凉棚,遮挡着火 辣辣的阳光。 她坐在凉棚下,继续嚼着高粱杆。这时,她想起了尤雨林。她在心里骂道: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得我好苦啊!”这时,她想起了曹年春、袁翠云他们, 她在肚里怨恨道:“你们像管犯人一样,看护了我一个多月。你们好狠心啦,怕我 跑掉,每晚把我换洗的衣服都收藏起来,害得我跑出来没得衣换。”在高粱地里, 真是度日如年。 终于又挨到了夜晚,她小心翼翼地从高粱地里钻了出来,又启程了。她想,若 不走出湖南,时刻都有可能被巡逻的民兵抓住,因为阶级斗争的网是随时可以张大 的。 在夜间行路,为了不被他人发现,她尽找没农房的旷野小径、田埂走。如果途 中被水田、小沟隔阻,她也豪不犹豫地趟过去。所以她每天夜里走路,全身都是湿 淋淋的,挂着泥浆。她记不清有多少次由于惊慌,跌倒在水田里或者小沟里。 今晚是逃出来的第四个夜晚了。她正在穿越一片水田,突闻东北角上有人在叽 叽咕咕地议论,她吓得全身冒冷汗,赶紧趴在水田里,只把头略略抬起,借着稀疏 的星光,在禾丛中观察有人的方向。那三个人用手电筒在那里晃来晃去,似乎是寻 找什么。 听声音,是几个小伙子。她急忙把头压下去,田里泼了大粪的肥水灌了她一满 口,粪水中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她口里蠕动,好恶心,胃里面翻江倒海,想呕 吐。 她知道,如果呕吐出来,就会有抑制不住的“哇哇”之声随着呕吐物喷涌而出。 就在她将要“哇”的一声吐出秽物的一瞬间,她理智地把嘴干脆没入水下的稀泥里, 她不由自主地在稀泥里呕吐了个彻底,把白天吃的高粱米全吐到了稀泥里,成了稻 禾的有机肥。 她这一理智聪明的处理,只是咕咕噜噜在水中冒出了一串泡泡,那本应是惊天 动地的哇哇声,全被稀泥吸纳了,才没惊动那三个人,他们还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呕吐过后的柳月莲重又抬起头,注视着那三人,支起耳朵听着。他们正在议论 着。 一个尖嗓子说:“这,这,躲在这里,我看见了。”柳月莲闻声,大惊失色。 一个沙哑嗓子说:“快,莫让这家伙跑了!”柳月莲吓得全身打哆嗦。 还有一个说:“让开,让我用叉杀!”柳月莲的骨头都吓酥了。尖嗓子在拍手 :“好,杀着了,杀着了!”沙哑嗓子说:“好大一个呀!” 哦,原来他们在寻找青蛙,她想。他们还在那里磨蹭。她仍旧老老实实地趴在 田里。 臭气熏得她喷嚏连连,她同样用“深埋”的办法消声。当她打完第八个喷嚏刚 抬头时,突然又冒出一个更强烈的。当她刚要喷出声时,她赶紧低头往稀泥里扎, 可是来不及了,嘴刚接触水面,喷嚏在水面上开了花,咕隆一声,好响。 尖嗓子听到了:“咿,是么子响啦?”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