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跋涉了一个多月,柳月莲来到了与山东阳谷县交界的河南省台前县乌龙潭附近。 前面有一道奔泻的山溪拦住去路,溪宽丈余,水深七八十公分,清澈见底。若 是趟过去,无疑会打湿衣裤。她想,反正这里无人,干脆脱掉长裤和短裤,涉水过 去。她把上衣的下摆捋起来,将两只衣角连起来打了个结,然后举着长裤、短裤, 光着下身,小心谨慎地下了水。 她两眼看准了水中的卵石,一步一探地摸索着深浅。走至中间,不料一块卵石 滑动,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岂料这一晃动给她带来了灾难,手中的衣裤 落在了水里,被急流冲到下游去了。她不顾一切地往下游追去。 可是,雨后的溪流奔腾得急,她在水中怎么也赶不上。她只得上岸,沿着溪边 奔跑。不知何故,跑了一段,溪流似乎越来越急,浮在上面的衣裤流得也越来越快, 还有浪花伴随。她想,必须追赶在衣裤漂流的前方再下水,才能拦住随激流冲泻的 衣裤。 哪想当她刚追到与流动的衣裤平行时,傻了眼,不由得惊呼起来:“我的娘啊, 这怎么办啦?”原来到了溪流的尽头,尽头下面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深潭。她哪敢 再往前跑?她来了个急刹车,眼睁睁地看着衣裤随着激流唰地一下冲进了深潭。装 在裤兜里的三元零七分钱也被带走了。这是渡翁施舍的,因过长江、汉江,已花掉 一角三分钱的过河费。她趴在悬崖边上,两眼朝崖下观看着。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深潭,水面有十数亩,周围都是悬崖陡壁,垂直下去,有五 六丈的光景。溪水奔涌落潭,激起震耳欲聋的声响,潭面上雾霭升腾。她看得头昏 目眩,倒抽冷气。 透过雾霭,她看见了自己的那条薄如羽纱的粉红色的短裤。它在水中翻腾着; 那条蓝色的咔叽布长裤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可能是因质地厚,吃水后加重了分量, 沉到潭底了吧。遮羞护体的衣裤没有了,寄托着生存希望的钱也没有了。 她坐在潭边伤心地哭诉道:“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啦?把我的衣裤也夺 走了,你叫我怎么见人啦?”她又想起了那黑良心的尤雨林,想起了那没日没夜的 批斗会,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人到了痛心疾首时,会发怒,会发狂,会疯颠,会 绝望。她想,有些人在走投无路时,便寻短见,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自己如果就 在这里跳进深潭,不是很好的归宿吗? 她面对南方,喃喃低语道:“父母啊,我对不起你们啦,等我来生再报答你们 吧。我抛尸他乡,是出于无奈呀!是被那个姓尤的害苦了啊!”眼下,在她的心目 中,已别无他念,只想死。不过,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不做邋遢鬼。她沿着溪 边往上游走了一段,在水流较缓的地方蹲下来,捧水洗了个脸,再洗去膝盖处,臀 部上的泥尘,然后又回转到潭边站定。 她微闭着双眼,再次默默地为父母为兄嫂祷告了一番,然后纵身欲跳。正在她 刚要跳下去时,身后忽有一阵咯咯的叫声冲她而来,还伴有翅膀的扑打声。 是一只雉鸡,是一只伤了半边翅膀的雄雉鸡。它的左翅膀只有一点皮连着,不 能扇动,右翅膀在不断地扑打,拖着美丽的长尾,朝柳月莲跑来。它身后有一只黄 鼠狼在追赶。见柳月莲站在那里,它停止了追赶,两眼直愣愣地朝她看,转动的眸 子里闪烁着不满。 雉鸡是弱者,它一定是被黄鼠狼咬伤的。柳月莲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捧起 雉鸡一看,见它两眼在流血,就抚慰说:“多可怜啦,眼睛都看不见了!” 看到雉鸡的惨状,又勾起了柳月莲的思绪:唉,野禽在遭到强手欺凌时,尚且 还在奔命求生,自己是人,为什么遇到困苦就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呢?自己只是痛苦 得流泪,就想逃避尘世;一只可怜的野禽双眼在流血,甚至还失去了一只赖以生存 的翅膀,还在与世挣扎呢。 她想通了,她抚摸着它那还在滴血浆的翅膀:“我俩都是同路人啦,可惜,我 没有办法医治你的伤痛啊!” 雉鸡还在扑打着那只未受伤的翅膀,还在咯咯鸣叫着,仿佛在向柳月莲说,谢 谢你救了我。 柳月莲对雉鸡说:“走吧,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柳月莲刚迈动步子,那只 黄鼠狼掉头就飞跑,像箭一样射进了一片野树林。 柳月莲心里好笑,她把黄鼠狼当成了尤雨林:“你这个魔鬼,倒底还是怕人! 有本事就来与老娘比试一下嘛,跑什么呢?” 柳月莲趟过溪水,裸露着下身,在山沟里走了半天,忽见远处有冉冉飘升的炊 烟,便伫立不前,面露难色:继续走吧,下身没穿衣服;不走吧,呆在这山野里, 会饿死呀!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