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渔家夫妇急忙扶起柳月莲,劝慰道:“别哭,这么大的闺女了,肚里有孩子也 是正常的。你若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吧。”夫妇俩喜形于色,高兴不已。他们口里 虽说得很平淡,心里却在窃喜。 他们想到自己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至今没有接嗣的后代,今天真是老天爷有 眼,给自己送来了希望,何乐而不为呢?为了让柳月莲能安下心来,为了避免大队 干部找麻烦,夫妇俩到大队谎称柳月莲是自己的远房姨侄女,因她父母早亡,丈夫 又不幸病故,家境困难,特地来投奔的。大队干部知道他夫妇俩向来为人诚实,也 就没深究。于是,柳月莲便心安理得地在渔家住了下来。 经过两个月的跋山涉水,她沿途经过湖北、河南、山东、河北、辽宁、吉林诸 省市数十县,为应付各种意想不到的地理环境、人际交往等情况,她的身体得到了 锻炼,她的意志得到了磨砺,她的处事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得到了“进化”。 在哈尔洲大队,她与渔家周围的群众关系处理得很好。好些大娘、渔嫂把自己 家的酸菜送给她吃,都以“率先生过孩子”而先知先觉,理所当然地是师傅的姿态 说孕妇吃酸菜能调剂味口。 她住在渔家,因身怀有孕,渔家夫妇就让她在家里帮忙晒晒鱼干,做些轻微的 家务劳动,或是让她提着鱼到小集镇上去叫卖。渔家夫妇偶尔也带她到湖边去看捕 鱼。她觉得这日子过得很平安、舒坦。 对于当地老百姓来说,对前苏联那边的情形,他们虽在口中频频念叨着,要提 高警惕,防止修正主义国家的侵略,基干民兵家中也备有“要时刻准备打仗”的钢 枪,但他们似乎并不在乎那边,并不留意观察那边的动静。他们也许是对那边的一 切已是司空见惯了。 而对柳月莲来说,就不一样了。柳月莲念过初中,可说是个半知识分子。因她 在书本中学过一些山川地理、民族风貌方面的基本常识,所以对邻国的俄罗斯民族 有着一种莫测高深的新奇感、神秘感。因此,每当渔家夫妇外出捕鱼之时,她为了 亲眼目睹异域的风土人情,常常步行几里来到中苏接壤之地,寻找最佳的角度,向 那边窥视。起初,她总是离得远远的,她怕靠近了会被对方拉去了似的。因为离得 远,对方的景物在她的眼中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她觉得看得不过瘾,就情不自禁地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前慢慢地移步,以便寻找更近的角度,以便能更清楚地看清对 方的洋人洋景。 她在观看欣赏时,时有那边的巡逻兵在离她数十米的边境线上走过。那些高大 魁梧的士兵,个个高鼻梁、蓝眼睛,他们肩背枪支,甩着臂膀,跨着大步,不时地 向中方观望。 当他们见到伫立观望的柳月莲,还报以微笑,而且个个都是一副看不出有虚情 假意的笑颜。有的还向她打手势,但她茫然不解;有的还向她叽哩哇啦地说些什么, 但她也不明其意。 开始,她见他们对自己这样,还有点害怕。第一次见他们这样,她隔了好长一 段时间没敢到近处去观看。 后来,她反复回味,觉得他们并没什么恶意,他们并不像湖南家乡押解着自己 搞游斗的民兵们那么凶狠,他们并不是她在湖南蒲草湖公社听武装部长蒋部清和民 兵连长魏志平开群众大会时说的那样狰狞可怖,那样凶煞可恶。相反,从他们的表 情、举止上看,他们对自己还似乎很友好。她这样一想,心里的疑虑便释然了。 于是,在一个月光普照的晚上,柳月莲重又来到中苏接壤处,她找到一处离那 边最近,视野又最开阔的地方观赏着那边的夜景。在观赏时,那支苏方巡逻部队又 从她面前经过。他们仍然对她微笑,有的仍然向她做着她不理解的手势和讲着她听 不明白的洋话。柳月莲也报以微笑。有个边走边吃面包的士兵,还把一个长形的东 西向她抛来。 月色中,月莲忽见一物体向自己飞来,以为是敌人向她投来一枚手榴弹,她在 湖南蒲草湖公社见过民兵训练投手榴弹的真实场面,所以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往 后跑。但跑了几十米,那“手榴弹”并未爆炸。 那士兵知道她误会了,就用手指着抛出的那东西,又指指自己的嘴,并做着用 嘴吃东西的动作。她这才明白,复又来到原先站的地方。原来他抛来的是用塑料袋 装的夹肉面包。 但她并不吃他的面包,而是捡起来,还往塑料袋里装进一块泥巴,又向士兵抛 了过去。 她认为他们的举动对她来说,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他们如此这样,把她视为 了小孩、乞丐甚至猪狗,她向那个士兵狠狠地瞪了一眼,并把眼光中的怒火一并射 了出去。 自此后,柳月莲便常常来到这个地方,不断地选择角度,观望着那边的一切。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