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蓝衣人以云海萍踪之术离开雪眠镇之后,当即将身体溶入大气之中。在长久的 流浪与孤寂中,他已不适合同人的交往。他的思维维持在一种停滞的状态中,只有 抛开身体的时候,才有喘息的感觉。 或许我死后会成为精灵罢,蓝衣人自嘲地一笑。在这片大陆上,精灵是种没有 实体的东西,不能叫它们动物或者人类,它们凭借超强的精神力量同人类中具有同 等特性的人交往,将力量借给他们使用,教会人们魔法和各种技能。 精灵没有好与坏之分,它们以人类对待它们的标准来对待人类,它们是一种超 越了人类的等同于神鬼的存在,没有肉体使它们永生不灭。它们的力量是万物本来 运转的生源之力,从这一点来说,它们可以说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元素。 对于精灵们,唯一的灾害就是宇宙中不可知的星系之间的破坏,它们的力量虽 然强大,但是总归有个局限。长久的生存斗争使它们同人类结成了朋友,一面人类 借助于它们的力量来增强自身的能力,一面它们通过人类也可以获得锻炼。 它们用人类的脑思考,通过人类的修行而使自己的力量更加纯洁。离开了人类, 它们有思维,但是不知道该去想什么;它们有力量,却不知道怎么运用。只有极为 少数的精灵拥有独立思维的能力,它们被称为大精灵长,据说是同圣王大帝一齐战 斗过的伙伴,拥有的力量即使是星系的爆炸都损伤不了一毫,可以说是标准的神了。 人类的魔法中绝大部分都是借助精灵的帮助完成的,蓝衣人默默的在大气中穿 行,渐渐的将精神力量凝结,召唤附近的雪精灵聚集。他的思维在有意识与无意识 之间同它们交舞着,以自己流浪的经历来换取它们的信任。 他感觉到精灵们的欢跃,就将思维进一步的延续,以一颗醇和之心将雪精灵包 围,再通过它们同千里万里外的它们的近裔,栖息在坦斯星南方大陆上孔雀山的水 精灵订下魔法挈约,于是精灵们唱起圣歌,它们金黄的翅膀在星辰的照耀下闪烁着 充满灵性的光芒。 他的身躯由器官转化为细胞,由细胞转化为原子,体原子同水原子间发生着分 合生化,当这一切都过去,仿若最长的情人之一吻后的醒来,他已站在了孔雀山头, 半山村外的小径上。几十万里的路途,快的就仿佛一眨眼。 魔法。 他无声息的同精灵们道着谢,看着它们在他身边环绕了两圈之后,消失在自然 的光芒中,这是精灵们对于它们所喜欢的人的一种表示,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 孔雀山以其上多孔雀树而得名。此树普通的能长几十丈高,绿树如阴,上面雀 鸟环布。 它的花多是粉红色,五瓣花,有两瓣相生较大,披拂下来,仿佛孔雀开屏。这 种花的花重而蒂小,风吹则落,孔雀树又喜群生,当其开花季节,满树浓荫如织, 繁花若星,微风时来,则坠红斑斑如雨,清香满林,群鸟争飞相啄,一时蔚为奇观, 是以又名“雨花树”。 孔雀山却就没有这么风雅了,其势如惊波骤起,上下笔直如削,半山村居其山 腰,左邻高崖峭壁,右抵万丈绝崦,形势险峻异常,历来为禁止居住区。后来为天 空骑士团辟为特殊训练场,凡是经过的人,无不闻声变色,可见其险要。 结印骑士选这里作会面地点,是颇有深意的。蓝衣人不禁微微一笑。任它龙潭 虎穴,也要打你个鸡飞狗跳!倘若真如那老头所说的可恶,索性就挑了这块场子又 何妨? 记忆随着“天空骑士”这四个字而复苏,许多已经以为忘记的痛苦的回忆又折 磨着他那灰死的心。人们啊,即使是在极端和平与富足的年代,也仍旧避免不了矛 盾的发生。 是怎样的规律呢?蓝衣人无声的叹息着,目光中露出一种深远的表情。丢弃罢, 他喃喃的念了个咒文,眼前显出一片明镜,上面光影变幻如风起云涌,渐渐风定云 收,现出一间小屋子,里面几位骑士,围着一个小孩,白衣,麒麟,柔和的笑,似 乎没有什么不愉快。 孩子毕竟是孩子,蓝衣人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不管外界是怎样的,孩子的心都 是不会变的。他们永远认为所有的人都会象爸爸妈妈一样对待他们,从而也对身边 的人信任着,依赖着。可是为什么周围的人却总是骗他们呢?当你年小的时候,有 人盯着你手里的糖葫芦,一个小小的谎言,就骗走了,你还在甜甜地笑;长大了, 他们告诉你,要保持一颗童真的心,结果是冰冷的一次又一次,然后才教训你:长 大了就不要再象个孩子。 这一定也是一种艺术,要不怎么会这么流行。或者,战争也可以说是一种艺术。 本着师夷制夷的原则,蓝衣人决定以战争的艺术来对待虚假的艺术,因为他深 知一旦加入天空骑士团,除武功与莫名其妙的荣誉感外,再无人性可言。 这孩子在他们手中,总之是不好,于是他叫了一声“王度儿”。 那孩子欢然答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众骑士却纷纷掣枪而起,领头一人 气质沉雄威猛,身形未动,只转头向这边看来道:“阁下何人?元某奉请一见。” 蓝衣人听他自报姓元,心下一动,仔细看时,依稀尚有往日的几许形象,只是 颔下微须,面容也见苍老。当时的精强骠悍,有如红日炽人的逼人神情,已经不见, 换之的是脸上自然流露的平和之气,身上象要炸开的肌肉也都没了,只是觉得协调 而从容。 几十年(作者注:换成我们的地球历,可是几百年喔)未见,不想他已由虎道 入龙道,越流云道而晋升为天道,进境之速,可以说是古今少有,以此身手,几乎 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么他的代价也值了。 只是别人的代价呢?蓝衣人想到这里,不禁摸了摸背后的长弓,傲然一笑。振 云气未必就一定是天下无敌的武功,我这百年来的遭遇,恐怕连他都想不到。 他脸上现出一抹难见的苦涩笑容,正要运用玄功,以夺空凭虚之术,借眼前一 点微薄的镜像,到其所在之处,忽然身前气息微微一动,眼前多了一群人,为首的 正是那元某人,身后跟了四五名骑士。王度儿也笑嘻嘻的坐在一人的肩头上,来看 热闹。 蓝衣人一惊,随即想起这镜还后施,观化自在之法,正是振云气故技手段,号 称什么无所不能,小以搬运挪移,克强敌而制胜,大以天地万物,无所不为我用, 当真是脸皮厚的可以。 那元某人一揖到底道:“阁下既不肯降贵步于草庐,那只有我们自己来了。在 下元天纵,鄙领天空骑士团团长之务,薄德末名,敢问先生高姓。” 蓝衣人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人,忍不住就要拔刀相向。他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那么,我是改变了很多了。六十多年的光阴,他终于得遂所愿,做了骑士团长,好 威风么?好骄傲么?只是看他也并不怎么快乐,他还要什么呢?这种人我是永远不 懂的了。 蓝衣人微一沉吟,道:“鄙姓蓝,名逸人。枉屈首领大驾,实为愧不敢当。只 是受人所托,寻这孩子回去。童婴何罪?以致加诸王法,使老母千里忧思,亲朋困 顿不安。所谓法不过人情,就请团长格外加仁慈之手,返璧于人,庶几于肃杀寓温 和之意,使老幼皆沐恩荣,而至国事底定,万民相安。” 元天纵笑道:“先生所教,元某敢不凛遵?只是此孩童虽小,所犯者大。朝廷 明令禁止恣意以魔法寻事,乃是为了千千万万生民百姓所考虑。法律之事,所执者 唯公正。犯而不校,是为纵容。大罪可免--” 蓝衣人一听心头火起,一百年前就是同样的语气,相似的话语,害我一家支离 破碎,害我以十几岁孩童流落江湖,受那凄风冷雨之苦楚。一百年后,又是同样的 话语!当下再无安事宁人之念头,昂头截断道:“如此说来,元首领是不肯放人了?” 元天纵并没留心他的神情变化,答道:“也不是不能放,只是要先到京师再能 说。” 蓝衣人暴怒。此人居然执意同一个孩子作对,一定要擒拿到京师归案,看来利 禄熏心,已是不可救药。还有什么可说的?再不出手,只怕他们还以为天下人都怕 了天空骑士的名号!便不再多说,身形一晃,绕过元天纵,向抱着王度儿的骑士直 冲而去。 众人都没料想到他居然说动手就动手,半点征兆都没有,那骑士一愕间,蓝衣 人直抢而上,左手虚抓,一团罡气向他急打而去,捷快迅疾,有如闪电。 那骑士百忙之中,大叫一声:“团长,接住王度儿!”将孩子向上抛去,同时 身子急退,双手合抱向前,要接住这追魂索命的一招。 哪知双手刚递出,眼前突然没了敌人的人影。那骑士收力不迭,身体顿失平衡。 正要拿桩站稳,一只手伸过来,在他手腕上一搭,克察一响,双腕已然脱臼。 巨痛之下,胯上又挨了狠狠的一脚,向后直飞出去。 蓝衣人既然出手,料想元天纵必然干预,这人是个大大的劲敌,当下再不容情, 要赶在他出手之前,剪除一个算一个。只见他右手虚摆,一道白气急上,将王度儿 卷在其中,向外送去,身形一折,反向左窜。 一名骑士道:“好功夫!”左手一抬,一股劲力如狂龙奔江般,向蓝衣人击了 过去。 蓝衣人头也不回,反手一指,点在他掌力上,指力直透进去,轰的一声,掌力 四散炸开,犹如火药一般,蓝衣人衣袖一拂,将这股炸力反送向那骑士。 那骑士猝不及防之下,大喝一声,又是一掌击出,要待以威猛刚强的掌力,一 举御险毙敌。 蓝衣人正要他这样,双袖再一卷一引一送,双掌一指之力全泻向左侧骑士。砰 的一声,将他打了一个筋斗。 先前骑士全力一掌被蓝衣人如抽水一般吸走,只觉全身一软,胸口空荡荡的甚 是难受,蓝衣人又是一指飞来,点中他左肋。他慢慢坐倒,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蓝衣人更不迟疑,身子向上急窜,右手一带,将王度儿召回肩上,一面扶摇而 上,一面念动咒文,身周白烟四集,两人身影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没入远空的云彩 中去了。 一直没有动作的元天纵这时手一挥,道:“接住!”一枚暗器向王度儿打了过 去。 蓝衣人原还不愿意同他正面为敌。这时见他为了拦阻自己,竟然向一个孩子下 手,不禁怒火冲天,再没有什么顾忌,身子一抖,从白云障中脱出,左手光芒暴长, 犹如利剑,将那物斩成七八十截,仿佛听见王度儿喊了一声可惜,情急之下,也无 心顾及。又是一抖手,光芒倏长,便如景天长虹一般。 蓝衣人一扭身,长虹犹如银河倒泻般的向元天纵斩去。锋芒尚未及身,冷气已 经将几十丈外的一条瀑布冻住。 元天纵一见蓝衣人回身,就知道他误会了,又见他掣出元命彩虹刃,不禁一声 叹息,看来一战难免了。他来不及回身,对另外几名骑士道:“你们退开,我来接 这彩虹刃。”反手抽出亮乌迪明神枪,运足振云气功,要待以本身一百余年的修为, 来硬架此夺天地之造化的一刀。 蓝衣人直劈下来。轰隆一声,刀、枪相撞,迪明神枪挡不住彩虹刃,从中被劈 成两半。 元天纵不慌不忙,双手内合,将彩虹刃夹在两掌间,振云气运处,彩虹刃一寸 难进。 蓝衣人右手一召,又是一柄彩虹刃直劈而下。元天纵大惊,从来此元命兵刃乃 是集本身之精华,不加外物所炼,就如道家所炼的婴孩,固然威力奇大而且变化莫 测,但是只可能有一柄。谁又能分心两用呢?这蓝衣人居然练成了两柄。一柄就缠 住我双手,我命休矣。 第二柄彩虹刃呼啸而下,元天纵脑中灵光一闪,看清楚其实这一柄并不是真的 元命刃,只是淡淡的如同彩虹刃的影子,当即心情一宽。 振云气发处,将第一柄彩虹刃荡开,遥遥一掌,向蓝衣人击去,左手斜引,要 将第二柄兵刃带开。 突然这第二柄彩虹刃光芒大放,明明假的,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真货,彩辉激 绕,元天纵一手挡不住,眼看就要临断手之厄。 元天纵掌势一翻,将彩虹刃抓在手中。这就仿佛空手去抓利刃,鲜有不伤手者。 元天纵掌势飘忽,手指在彩虹刃的钝面一触,微一借力,顺势弹回。脚下用力, 向后弹开,浑身已是一阵冷汗。再看时,却见那第一柄彩虹刃又已淡如烟尘。原来 蓝衣人只修成了一柄元命兵刃,却不知如何能够在左右手间任意变化,这样与两柄 有什么分别? 蓝衣人双手交错,阴阳双刃如蛟龙闹海,上下飞舞,将元天纵逼的节节后退, 但元天纵的振云气实在非同小可,彩虹刃虽然大占上风,却总是不能粘到他的身子。 蓝衣人杀的性起,倏的将假的元命刃收回,单手一搅,彩虹刃疾旋起来,如同 一个巨大龙卷,铺天盖地的尖啸声不断,向元天纵直扑而下。只是这个龙卷中心是 彩虹刃,元天纵再想钻到中间去,那是自寻死路。 元天纵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蓝衣人会这么拼命。眼见彩虹龙卷来势猛恶,躲无 可躲,一声长叹,一拳击了出去。 这才是真正修到天道的振云气。平平淡淡的一拳,没有花哨,也没有速度,但 是蓝衣人已看出不对,忙要掣回彩虹刃时,但觉一股极强的力量将彩虹刃固定住了, 丝毫动弹不了。 周围的气息本来已经被蓝衣人控制住,并提供他强大的力量,这时只觉纷纷背 叛了他,仿佛突然掉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蓝衣人忽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拳无可阻挡的击在彩虹刃上,一下就将其附带的龙卷全部击散。元天纵又是一 拳击下,蓝衣人只觉浑身一热,气血沸腾,犹如要炸开一般。眼见元天纵拳又待击 出,蓝衣人急忙运用袖里乾坤之法,将彩虹刃中的元命精气掣回。哪知他虽然迅速, 而元天纵拳势依旧缓慢,仍旧没有逃过这一拳,直轰的蓝衣人全身仿佛在了碾肉机 中碾了十几个来回,难受异常。 元天纵见蓝衣人全身巨震,面容倏然苍白,心想教训的够了,当即收拳,道: “年轻人不要随随便便的就拼命,早晚会将命拼掉的。” 蓝衣人身上压力一轻,一个筋斗倒翻,向下冲来。元天纵方觉他不识轻重好歹, 双掌上迎。哪知蓝衣人用的是幻化潜形之法,明明看着身形还在远处,却已到眼前。 元天纵猝不及防,蓝衣人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胸膛上。元天纵一口鲜血喷出, 双掌平推,一道狂澜卷出。这时突受攻击,下手再不容情。 蓝衣人向左急躲,明明掌势缓慢,空隙很多,可是蓝衣人就觉没有地方可去。 双掌慢慢的击在蓝衣人的左肋,微微停了一下。蓝衣人只觉浑身的生命如同一下子 被抽干了似的,心中只觉这一掌应当躲不过去,就应当击在这地方,当真如同天意 注定,又如同天威难测。 元天纵左手回绕,抓住了他后颈,右掌虚拟于其额,怒道:“我放你一条生路, 你为何反施此辣手?” 蓝衣人恨恨道:“我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今日落入你手,只管杀就是了, 罗嗦什么!” 元天纵凝目下注,猛然道:“你是小铁!”手一软,放开了他。 蓝衣人昂首道:“不错,我是小铁。你杀了我罢。” 元天纵望着他,神色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口中只是说:“你是小铁,你是小 铁!”颤巍巍的伸出手去,要检看他的伤口。 蓝衣人鄙夷道:“你何必这么假惺惺,干脆杀了我岂不是好?” 元天纵凄然道:“小铁,我怎么会杀你呢?来,让我看看伤口重不重,这些年 你到哪里去了,家里人怎么寻都寻不到。” 蓝衣人怒道:“打都是你打伤的,还要看什么?要表彰吗?好,你看,你看!” 一把将衣服撕开,露出左肋下的掌伤,只是一个淡淡的印子,看来并不重。元 天纵的脸上却闪出一阵惊慌之色,蓝衣人继续道:“你问我这些年到哪里去了,好, 我告诉你,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拼命练武,我一直都在找能杀你的方法!你满意了? 倘若你今天不杀我,必定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说完,转身就走。 元天纵伸手要拉,蓝衣人霍然转身道:“怎么,元首领还一定要将我这条命留 下了?” 元天纵凄然地望着他,手慢慢的垂下。 蓝衣人忽然道:“你以为今天真的是你赢了,放我走的吗?你错了,倘若我只 是要杀你,你早就死了。” 他反手拔弓,展握在手,搭箭掣弦,箭尖直指元天纵,道:“你应该知道这是 什么。” 一缕红线从他手指迅速传到箭尖上,瞬间箭尖大放光明,如太阳一般的炽热起 来。 元天纵惊道:“射日神弓!八极箭!” 蓝衣人冷冷的道:“你有把握躲开这一招九天玄辉?” 元天纵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把握,没有人有把握,你的确是可以杀我。” 蓝衣人冷冷的看着他,手上的射日弓更加的炽热起来。突然,他收箭而起道: “好好保存你的性命吧,我要凭自己的武功来杀你。” 纵身而起,白云障连他带王度儿一起掩住,瞬间不见了。 几名骑士要追,元天纵挥了挥手道:“不必追了,追也追不上。王度儿在他手 上比在我们这里好的多。”他的脸色沉重,似乎也在想一些陈旧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