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王度儿正要上前,突然南边天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 二人愕然回顾时,只见一团火一样的东西从天空中直堕下来,“通”的一声, 海中浪花溅起了老高。 一时碗大银泡“咕噜”“咕噜”不绝冒出,映着将暮的太阳,变幻出七彩荧光, 煞是好看,又仿佛海中的火山喷发,将云气从低向上不断的吐出。 人鱼也被这声音吵醒了,她轻盈的从礁石上坐起来,用手扶住额头,似乎一时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的身上。 天空看来很熟悉,这大海也亲切的平常,但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呢?她还没有思考,就见浪花分出,海中走出一个人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个 人吸引住了。 应该来说,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个子不是很高,长的也不很英俊,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因为他身上被烧的这里破一块,那里破一块的,连脸上都 乌黑一片。他的衣服不知是什么做的,看上去黑黝黝的,很不起眼。但刚才那样的 事故居然都没将它烧成灰烬,依然那么尽职的保护着主人。但在坦斯星上,这个魔 法盛行的星球,这也算不了什么。 如果说这个人有特别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的鞋子。那甚至都不能说是鞋子, 因为它看上有特别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的鞋子。那甚至都不能说是鞋子,因为它 看上去象……鸟。 说它象鸟是因为它上面有两只翅膀,似乎还是羽毛做的,左一只,右一只,甚 至还在一呼一闪的扇动着。你说它不象鸟儿又象什么。 但这还是不能让人鱼感到特殊,因为她本来就对鸟儿没什么兴致。鸟儿就会在 她唱歌的时候来打扰,让她不快意。虽然现在她从头到脚都彻底的是人了,但多年 的习惯总是或多或少的有点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完全“改造”的。 真正吸引她的是这个人走过来居然一眼都不看她,直直地奔到一块礁石旁,干 脆地坐下来,脱下鞋子就研究起来,似乎这双鞋子比身边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要漂 亮几千倍,也似乎这美人根本就算不上美人似的。 这可就让人生气了。王度儿给她一个完美的躯体的同时,也将女人这种对容貌 的自信和妒忌给了她。万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而生气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但她再看下去,突然连气都生不出来了。她不自禁地觉得好奇。因为她从来没 看到,也从来没想到一个男人的手会有这么巧。 只见那人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一摸,就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左旋一下,右旋一 下,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各种精致的小工具,也不知道什么名字。他就用 这些工具,忽然这里旋旋,忽然那里戳戳,鞋子就变成了一堆零件。 零件在他手里不断的变换着形状,有时组成一只鹰,有时变成两个耳朵,有时 又什么也不是,希奇古怪的,连人鱼也看不出来。那人只顾自己忙碌自己的,人鱼 在边上看的不禁出神。 只见他突然昂起头来,叫道:“好香!好香!”又低头下去,继续忙活。 人鱼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觉得这样做个人也很不错。 到底忙活了多久,人鱼也不记得了。只看他不断的添添删删,再添添删删,然 后一跃而起,大叫道:“修好了!这下看你还烧我不烧!呵呵,这次差点死在你手 里。 ”说着匆匆忙忙的套在脚上,就要向天上飞去。 人鱼柔声问道:“你做的是什么呀。”其声如露滴风荷,就算是一千种乐器一 齐奏响,你听到的也还是那一声。 那人猝然回首,一双眼睛如吸住一般盯在了她身上。 人鱼微微一笑,心中微有骄傲之感,就看他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她知道 她的魅力已经发挥了效力,他已不能摆脱这脂粉陷阱了,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浓了几 分。 那人双眼更是盯的紧了,所流露出的,更是如痴如狂,似乎已经心神皆醉,浑 然不知身之所在,性命之所托了。但见他喃喃的好象在嘟哝着什么,脚步不自禁地 向前移动,双手抖索着,好象要扑上来一把抱住,但却没有这个胆子。 人鱼心中暗笑。 他的双目中怔怔地流下泪水来。 人鱼奇怪地问:“你哭什么呀?” 那人仿佛吃了一惊,道:“你会说话?” 人鱼“扑哧”一声笑了,道:“我要不会说话,还是人么?” 那人双眼又古里古怪地盯住她的笑容,喃喃道:“好美,好美……”突然象惊 醒一般道:“你不是雕塑?” 人鱼更有意思地看着他道:“当然不是啦。你怎么觉得我是雕塑呢?” 那人道:“传说东海之滨,仙山之上,住着智者玛索,他所雕刻出的人像,就 连恶魔见了也会膜拜。即使是幽明中的精灵,也没有他雕像一半的漂亮。当年以善 王之聪,也曾为之神驰终日,被天启帝叹为非人间造化之物。所以智者从此不履凡 间,也是恐怕他的作品沾染上人间烟火,变的下等了。” 人鱼悠悠的望着他,道:“你看过?这雕塑真的那么美?” 那人摇头道:“我自然没有见过。不过我已经不相信了,因为天下最美的已经 摆在我面前,再不可能有更美的了。唉!早知人间有如此美色,我何必枉费心计, 学什么科学呢?” 人鱼微笑道:“我美不美和你学不学科学有什么关系呢?居然说的这么夸张?” 那人负手望天道:“世人学武功、学魔法去打打杀杀,以为能凌驾别人头上, 用他人的尊严换取自己的骄傲就是本事,殊不知人生来所应追求的,并不应该如此。 所以我绝不去附庸迎合的搀进去,做一应时顺势的兵徒。我学习科学,乃是为了寻 求美,一种不因为时间的推移,宇宙的改变而消弭的永恒的美。” 他转过头来,看着人鱼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探知这世界的奥妙,什么样的 完美都可预知了,那知仍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倘若要我早两年遇见你,让我知 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不能逾越的完美,我又何必去苦苦的寻求?生命的意义就让它 停止在你的身边又如何?” 人鱼“格”的笑了一声道:“不会这么没志气吧?我虽然是个女子,也知道好 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为一女子留恋呢?” 那人摇头道:“就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你不懂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四方 又如何呢?人生求一安心就可以了,营营者皆为多余。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道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似乎没想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于是道:“第一次 见面就问淑女的名字似乎不怎么礼貌的呀。” 那人摇头道:“不然。美女的名字就好象云摩花树的果实一样,云摩花尽管漂 亮,要是只开花不结果,岂非大煞风景?听美女的名字也是一大享受的呀。” 人鱼道:“听你说的天花乱坠,我真的漂亮么?” 那人凝视着她道:“我以前觉得女子都是可有可无的,不过是为了激励男人而 生存的罢了。现在我才觉悟到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可伶虫,你只要每天让我跟在 你身边,我就满足了。” 人鱼笑道:“我不要你。天天有个人跟着,烦也烦死了。” 那人忙道:“不烦,不烦,一点麻烦都没有。不但不烦,而且好处多多。年轻 小姑娘身边最喜欢跟一个男生了。你无聊了,我可以说笑话你听;你想什么吃了, 我可以立即找来送你;你生气了,我可以做你的出气筒;你偶尔欢喜欢喜,我还可 以跟你谈情!” 人鱼笑道:“那就更不要了。简直是个无赖。”一眼看到他的鞋子,道:“你 刚才在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呀?修鞋子?” 那人道:“那不是鞋子,是飞行器。” 人鱼道:“飞行器?名字听起来不错。可以飞么?” 那人道:“飞行器么,当然可以飞了。咱们不要谈它了,还是谈谈你吧。它一 生唯一的荣耀,就是曾经得了你的顾盼。” 人鱼道:“不行。我就要听听它是个什么样子。” 那人叹道:“高以问下,能以问不能,这又何必呢?不就是先将能量压缩,然 后逐步的喷放出来,推动人在空中行走么?我就是觉得魔法虽然也可飞行,但是毕 竟不是人人可以,特别长途跋涉,更是艰难,往往修为很高的人也不愿意在这上面 浪费魔力。飞行的工具不是没有,但一般很笨拙,不适合于个人使用,因此发明了 这个东西。不料才试用了几次,一次飞的太慢,头朝下的拖了我走;这一次又飞的 太快,要不是我穿了冰兕护甲,恐怕早已给它和空气摩擦烧焦了。幸好我这人聪明, 这次从机理上改进了它,不用这种位移式的飞行了,我用空间置换法。” 人鱼道:“空间置换?怎么个置换?” 那人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空间呀?” 人鱼双手在胸前比了个方框道:“不就是这样么?” 那人耸了耸鼻子,道:“聪明。这是空间,人体也是空间,倘若将无限宇宙间 的某一空间与人体可以互相置换,我到它那里,它到我那里,岂不是就免除了中间 的过程?也就不要再费什么时间,也就不用再受烧焦的苦了,是不是?” 人鱼不由地点了点头。 那人继续道:“所以呢,我就做了现在的这个飞行器。其实这个空间置换,最 初我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当初我做它是来打开亚空间的,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个用处。 想不想试试?” 人鱼摇头道:“我可不想被烧焦,满身一股木炭味。” 那人道:“不会,不会的。很安全的。你这么漂亮,就是烧焦了,也是草莓味, 不会有木炭味的。” 人鱼道:“草莓味也不见的有多么好。不去。” 那人急得直搓手,忽然道:“你不想去看看玛索老人雕的人像有多么美么?用 我这东西很快的,一会儿就到了,你可以比较一下到底是传说美呢,还是你美一些。” 人鱼果然来了兴致,道:“你知道他住那里?” 那人曼声吟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我自然知道。” 人鱼瞅着他道:“你也能去?” 那人道:“当然。我这飞行器无所不能去。只是现在能量有些不足,飞起来不 是很理想,大概一次置换的距离不是很远,感觉跟飞行差不多。但是绝对不受周围 环境的影响,这你可以放心的。” 人鱼道:“好……吧。你可要小心呀,要是弄伤了我,可是要你赔的。” 那人笑道:“把我赔给你都可以……小心……过来,抱住我的腰……对,揽住 了,真是好孩子。我们要飞了,看它到天堂还是地狱。” 人鱼只觉得身子仿佛一颤,两边的景物已经平滑地向后闪去。一点风都觉不出 来,根本不象在飞行,倒象是在玩模拟游戏。 脚下云海漫起,转眼已经到了千尺之上。飞行器掉了个头,正要向正东而去, 突然眼前闪出两个人来,空间完全地凝固住,就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一动也不能 动。 来人正是王鼎和王度儿。 王鼎照例什么话也不说,站在王度儿身后,似乎万事不关心;王度儿则笑嘻嘻 地看着两人。 那人却不由暴怒,道:“你是什么人,挡我的去路干什么?” 王度儿仍然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是海拉尔,自称科学天才。鼓捣的东西也 满象那么一回事,可是你不该诱拐我们家的少女走的。” 海拉尔态度立即缓和下来了,堆起笑脸道:“她是你姐姐么?你可不可以告诉 我她叫什么名字?” 王度儿一怔,她叫什么名字?这可从来没想过。 只听王鼎冷冷地说:“她叫凝香,是未来善王座前香花四侍之一,并不是他的 姐姐。” 海拉尔“哇”了一声道:“那你们是谁?既然不是你姐姐,你又怎么说是你家 人呢?” 王鼎又是冷冷地道:“这位就是未来的善王。” 海拉尔又是“哇”的一声,道:“久仰,久仰。佩服,佩服。原来你就是小善 王呀。” 回头看了看凝香,道:“你能不能不带走她?反正你是善王,还怕没有人伺候 你?就放她一马吧。” 王度儿微笑道:“不行。” 海拉尔一跳而起,道:“为什么?” 王度儿道:“我信不过你。” 海拉尔拍了拍身上道:“我有什么信不过的?一看就是诚实勇敢,正直善良。 男人的标本,世界的模范。” 王度儿道:“我就是信不过你,你身上有这股味道。” 海拉尔道:“你到底怎样才放我们走?” 王度儿道:“你们?谁是你们?你不妨问问她肯是不肯跟你走。” 海拉尔转头朝着凝香。 凝香轻轻一笑道:“你不要问我呀,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 ──你若是有本事,就带我走;你若是没有本事,我肯跟你走有怎么样? 这道理很明显,海拉尔自然也看的出。所以他转头望着王度儿,慢慢道:“我 虽然学道数年,但一直不想做意气之争,因为我觉得这些鸡虫小利,不值得我做。 但现在不同,我喜欢这个女子,我希望你能让开。你也看得出,我并不是胁迫她的。 你若真的是善王,就应该不要逼一个不愿动手的人。” 王度儿本来只是开开玩笑,听他这么一说,也颇觉无一定阻拦的必要。 王鼎突然道:“拦下他。” 海拉尔脸色骤变,手一扬,一个黑色盒子暴开,王度儿只觉得四周突然一片白 茫茫的,海拉尔和凝香的身影也不见了。上下云天相接,感觉不到一丝精灵的气息, 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精神的维系已经完全断绝了。 海拉尔哈哈大笑道:“我以为善王有多么厉害,那知还是被我关在异空间去了。 这一次一定关你几千年,看你还来不来作梗。” 凝香好奇地问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宝呀?” 海拉尔得意地将盒子一扬,道:“这也是空间置换装置。不过这个呀,可不是 用来飞行的,它可以轻松的打开异空间,将那个冰冰冷的大坏蛋和贼兮兮的小坏蛋 一齐丢进去。” 凝香道:“那他们不是回不来了?” 海拉尔道:“没关系。小美人既然这么担心,我们到了玛索那里后,我这么一 扬……” 他的声音骤然停住,脸色也变了。 凝香抬头望时,只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站了两个人,虽然云雾弥漫,看不清楚, 但可不就是那个冰冰冷的大坏蛋和贼兮兮的小坏蛋?四周凝固的感觉再度包围来, 又是一动不动了。 王度儿笑道:“异空间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法术,你能将我推进去,我就能自己 出来。” 海拉尔喃喃道:“是我大意低估你了。不过你不要这么高兴,你以为我真的走 不了?” 凝香突然觉得身上紧了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束在海拉尔的身上。 眼前极亮的光闪了一闪,已经在离二王数里以外了。远处云生风骤,下面洪波 涌起,似乎刚才的一闪力量绝大,连风云都排了开去。海拉尔不敢停留,急忙推动 飞行器向前急驰。 后面也是光芒一闪,王度儿直追上来。他的速度好快,瞬间已经到了二人身后。 海拉尔突然转身,双手一合,一道光柱击了出去。那光柱仿佛实体一般,海拉 尔突然转身,双手一合,一道光柱击了出去。 那光柱仿佛实体一般,“砰”的一声将王度儿远远地推开。他似乎眉头皱了一 皱,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子已经穿光直上,“啪”的一声,海拉尔手中的璇光 镜已经生生地被自己的光压碎了。 王度儿更不停留,左手一招,漫天的云雾聚拢来,又将海拉尔困在了当中。 海拉尔身形急退,才没有被碎片炸到,不由大怒,暗道:“不使一点看家的本 领,你以为天下只有你善王一家了!”当下冷冷地道:“你以为有精灵的帮助就可 以随处欺人么?我先断了你的后路再说!” 话音刚落,一道淡蓝色的微光弥漫开,在天空中一闪而过。淡蓝转为微绿,再 变而为粉红、轻黄、薄紫、荧白,最后浅黑色的光华一闪,王度儿骤然觉得心上一 紧,似乎什么东西将精神束缚住了,猛地向里收缩。同时众声群起。 那声音不是平常的丝竹钟铙,而是直接穿透肉体,回响在脑中的频率。频率由 低而高,再由高而低,仿佛锯齿一般磨挫着王度儿的灵魂。他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 了,周围的精灵纷纷逃避,他的精神也无法再同它们保持一致了。 再过一会儿,王度儿只觉得自己的频率都要随着那极强的干扰而波动,也要由 低到高,再折回来。那时恐怕就是他毙命之时。 海拉尔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手动了一下,回头看了凝香一眼,终于道:“走吧!” 凝香轻轻地笑了一下,偎得他更紧了。 两人转过身来,正要前行,突然见到前面一个人影闪现,王度儿。 海拉尔就跟见到了鬼似的,大声道:“你不是已败了么?怎么还是没事?你是 神仙?” 王度儿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没事。你的工夫果然是厉害,居然将我役使的 精灵全部赶走。这在于普通的魔法师,想不败也不行了。但是我,你或许还不能说 到胜利。” 海拉尔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说,你可以不倚赖精灵而存在?” 这本是废话,王度儿本来不必回答,但他偏偏点头道:“是。” 海拉尔断然摇头道:“我不信。” 王度儿道:“你不妨试试。”他小小的身子在漫天的风雾中显的那么渺小,却 又仿佛已和这风雾溶成了一体。 海拉尔心中不自禁地感到一丝寒意,这是他自窥堂奥以来所从来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