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哈里·基奥的蓝色火焰环在西伯坍塌的陵墓上静悄悄的树林空地中闪闪发亮; 基奥无形的头脑意识到时间在流逝。在梅比乌斯体内,时间几乎是一个毫无意义的 概念,但在南喀尔巴阡最低的山麓里,时间十分真实,而那个已死的吸血鬼的故事 还未讲完。对于哈里、阿勒克·凯尔和超感知觉情报部门而言,重要的部分还在后 头,但哈里非常精明,不直接询问想要的信息,而是逼迫西伯讲完故事悲惨的结局。 “继续讲下去、”他催促西伯。对方停了下来,威胁要无限期地拖下去。 “什么?继续讲下去?”西伯似乎有点惊讶,“还有什么?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还想听其他部分。你按照法瑟的命令呆在城堡,还是回到了基辅?你在这 些十字形的小山里的瓦拉几亚人结束了生命。这是怎么回事?” 西伯叹了口气。“现在当然该由你把某些事情告诉我了。我们说好了的,哈里。” “我警告你,哈里·基奥!”比西伯的幽灵更敏锐的鲍里斯·德拉哥萨尼的幽 灵参加进来,“永远别跟吸血鬼讨价还价。因为总会倒霉……” 哈里知道德拉哥萨尼说得对:他从西伯自己口中听说了他的狡诈:西伯施了不 少骗术才击败法瑟·费伦茨。“交易毕竟是交易,”他说,“西伯已经讲了故事, 我也会讲。继续讲下去,西伯。让我们听听故事的其它部分。” “就这么办吧,”他说,“下面是全过程……” 什么东西把我吵醒了。我觉得听到了木材的碎裂声。我的身心都由于前一晚纵 欲过度而麻木了(法瑟是第一个纵欲过度的人),但我仍然振作起来。我赤身裸体 躺在那个女士的长沙发上。她奇怪地微笑着从锁着的门边朝我走来,双手十指交错 放在背后。我麻木的头脑没发现什么值得恐惧的东西。假如她想逃走,早就可以轻 易地从我衣服里拿走钥匙。我试图坐起来时,她的表情变了,充满了仇恨和欲望。 不是昨晚的人欲,而是吸血鬼的非人欲。她的双手现出来了,一只手中夹着从破坏 的门板上撕下来的一个橡木碎片——一把硬木利刀! “我不会让你用尖桩扎我的心脏的,女士,”我告诉她,并且打掉她手中的碎 木片,把她打倒在地。她从角落里向我发出尖利的嘘声、对我嗥叫时,我穿好衣服, 走了出去,随手锁上门。将来我必须再小心一点。她可以轻易溜走,为法瑟打开城 堡之门——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很明显,她想结束我的生命,而不是关心我的幸福。 我现在是她的主人,但这不等于说她欣然接受我! 我检查了城堡的安全,发现一切依旧。顺道看望了埃里格和另一个女人。开始 我认为他们在打架,结果没有…… 然后我走上城垛。微弱的阳光穿过带雨的黑色浮云。觉得太阳对我皱着眉头。 当然,我不喜欢它微弱的光线照在我裸露的手臂和脖子上的感觉;一会儿就回到了 室内我很高兴。此时我发现自己手头有时间,于是利用它更详细地探索城堡。 我搜索战利品,结果找到了古老的金盘和小金杯、一袋宝石、一小箱贵重金属、 项链和手镯之类的东西,它们足够让我好好过一辈子——当然是正常的一辈子。其 他地方是空荡的房间、腐烂的悬饰、蛀坏的家具和弥漫黑暗与腐败的空气。由于气 氛压抑,我决定尽快走开。不过首先我想弄清楚费伦茨是否埋伏在这里。 傍晚我在法瑟的房间吃饭,在火前打吨。夜色降临时,我的脑后有些思想开始 打扰和激怒我,不过这些让人不安的思想却隐藏着。狼群又蠢蠢欲动,不过它们的 嚎叫声似乎悲伤而遥远。也没有骗幅来。火让我放松了警惕…… “西伯,我的儿子,当心点!”一个声音说。 我被惊醒了,跳了起来,抓着剑。 “噢?哈,哈,哈!”又是那个声音在笑——可是不见人。 “你是谁?”我知道是谁,“出来吧,法瑟,我知道你来了!” “你什么也不知道。走到窗户旁边去。” 我慌乱地瞪着四周。房间里充满了随着火苗摇曳而跳动的影子,不过实际上我 又是孤身一人。然后我开始明白自己以为听到费伦茨声音的时候,其实并未“听到”。 它像是我头脑中的一个想法,而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到窗户旁边去,傻瓜!”那个声音又来惊扰我了。 我有点害怕地向窗口走去,拉开窗帘。窗外群星出没,月亮冉冉升起,远处山 峰上飘来狼群奇怪的叫声。 “看!”那个声音说,“看!” 我的脑袋好像受他人意志的指挥一样转了过去。仰望最远处的山脉,看到已经 西沉的太阳迅速消失的光辉映衬出来的一个黑色阴影。在那个遥远、令行人疲倦的 地方,有个发亮的东西接收了太阳光线,然后对着我射来。在这种光芒的照射下, 我头昏眼花,只得抬起一只手挡着,往后打了个趔趄。 “啊!啊!看它多伤人,西伯。以你之道,还治你身!太阳曾是你的朋友,但 现在已经不是了。” “它并不伤人!”我对着外面空叫。又走到窗户旁,对着那些山脉挥舞拳头。 “只是吓了我一跳,真是你吗,法瑟?” “还会是谁?你认为我死了吗?” “我希望你死!” “那么你的希望很渺茫。” “谁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不是和你的女人在一起,因为我 有女人。谁在用你的镜子发信号,法瑟?不是你把阳光照来照去。” 镜子又反射到我身上,于是我退到一旁。 “我去哪里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他回答,“它们把我烧焦了的黑尸体抬走 了。然后尸体又愈合了。你赢了这一轮,西伯,不过斗争的最后输赢还未定。” “老杂种,算你幸运!”我自夸道,“下次你可不会这么幸运了。” “现在听着。”他不理睬我的咆哮,“你让我发怒了。你将受到惩罚,其程度 取决于你。我离开这里时,呆在这里守卫我的土地、城堡和我的一切,那样我可能 会仁慈一点。假如抛弃我——” “那又如何?” “你就会经历地狱般永久的折磨。我法瑟·费伦茨发誓!” “法瑟,我是自主的。即使我要伺候人,也不会称你为主人。你必须明白这一 点,因为我在尽力消灭你。” “西伯,你还不懂,我给了你许多东西,给了你巨大的能力。可是我也给了你 几个大弱点。普通人死亡时,能够安息。他们中的大多数……” 我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是某种威胁——一种劫难。他低声地说了出来。“你什 么意思?”我问。 “跟我对抗瞧瞧。我已发誓。再见!” 他走了。 镜子又在远处的山岭上像明星一样闪烁,然后也消失了…… 我对吸血鬼无论男女都厌烦了。把昨晚与我同床的女人和她姐妹。埃里格与打 洞的东西一直关在地牢里,自己睡在法瑟房间里的炉火前的椅子上。天亮了,没有 什么事情耽搁我的外出。除了……对了,我老之前还必须完成某些事情。费伦茨对 我发出了威胁,而我不会轻易屈服的。 我走出城堡,用弩射了两只肥兔,把它们拿到地牢里给埃里格看,告诉他我所 要的东西,让他一定给我帮忙。我们一起把两个女人绑得严严实实,塞住她们的嘴, 把她们扔到地牢的一个角落里。然后,不顾埃里格的强烈反对,把他也绑了起来, 塞住他的嘴,把他和那两个女人放在一起。最后,切开兔子,把它们的腥红尸体扔 到石板掀起的黑土上。 然后开始等待。一会儿以后,像麻风病人似的触须爬出来寻找鲜血的源头,穿 过破碎的泥土向上探索,把它推到一旁;我立即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埃里格 和两个女人,\关上门,向上走进塔楼的基部。地牢上的台阶随着一个中心石柱蜿 蜒向上。打碎家具,把碎片绕着柱子堆起来。在城堡里搜寻,见家具就砸,并把木 头分散在各塔楼之间。然后把油泼在横跨峡谷和楼梯下的城垛、大厅和房间里所有 的木材上。工作到了上午,总算一切都完成了。 我带着战利品离开城堡,往外走了一程,又最后看了它一眼,然后又回来,在 打开的门内和吊桥上放了一把火。不再回首,开始折回穆弗·阿尔德·费伦奇·雅 波罗夫。 中午时,我遇到来找我的其余五个瓦拉几亚人。他们见我沿着环崖小径向下走, 就在悬崖底部多石的凹陷处等我。“喂,西伯!”我跟他们相会时一位长者向我打 招呼。他向我身后看,“埃里格和瓦西里没跟你一起下来?” “他们死了。”我把头猛地扭向那些山峰,“就在那里。”他们向那里眺望, 看着白色的烟柱像一些奇怪的蘑菇一样冲向空中。“那是费伦茨的房子,”我告诉 他们,“我把它烧了。” 然后我更严峻地看着他们。“你们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来找我?已经过了多久 了,有五六个星期了吧?” “都怪斯兹加尼那些该死的吉普赛人!”他们中的代表吼道。“你们三个人离 开的那天早晨,我们醒来时发现村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女人和孩子都走了。我们试 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谁也不知道,人们也不说。我们等了两天,然后出 来找你。但这几天消失了的斯兹加尼男人等在路上。其中五个人是我们这方的,五 十多个是他们那边的。他们挡住去路,占据岩石里的有利位置。”他不舒服地耸耸 肩,尽量不显出尴尬的表情,“西伯,对于活人,我们早该起作用。” 我点头,悄悄地说:“你仍然来了?” “因为他们走了。”他又耸肩,“他们阻拦我们,迫使我们回到所谓的‘村庄’。 昨天早晨,女人和小孩开始三三两两,这一小群,那一小拨外出,个个缄默无语, 都像犯了过错一样可怜,又好像在服丧什么的!今天日出时,村庄里空荡荡的,只 剩一个自称为‘王子’的老爷爷辈的首领、他干瘪的丑老太婆和几个孙子孙女。他 什么也不说,但看上去比较简朴。于是,我紧贴着可以掩护自己的植物,沿着小径 独自往上走,发现所有的人都走了,然后召集那些小伙子来找你。讲实话,我们早 就以为你完蛋了!” “我很可能早就完蛋的,”我回答,“可是我没完蛋。给——”我把一个小塑 料袋扔给他,“扛着这个。你呢——”我把战利品交给另一个人,“你拿这个。它 很沉,我已经扛了很远了。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今晚我们在村庄里 歇息;明天回基辅去见撒谎、骗人和要阴谋的弗拉基米尔·斯维雅托斯拉维奇王子!” “哇!”那个代表平举着给他的袋子,“这里有个东西能动!” 我神秘地笑了。“啊,小心一点——晚上把它放进一个盒子、袋子或什么东西 里。不过别挨着它睡……” 然后我们走到村庄里。一路上,我听到他们在相互交谈,主要内容是斯兹加尼 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还提到要将村庄付之一炬。我不同意。“不,”我说,“斯兹 加尼以自己的方式忠于自己的东西。何况他们迁走了,永远离开了。烧毁一个空村 庄有什么好处?” 于是他们不再提及此事…… 那天晚上我走到斯兹加尼老王子的小棚屋那里,把他叫出来。他走到清凉的林 中空地,向我致敬。我走近他,连他的喘息声我都能听到,而他却狠狠地望着我。 “老首领,”我说,“我手下说要烧毁这个地方,我不让他们烧。我和你或斯兹加 尼人都没有纠纷。” 他驼背,满脸皱纹,没有牙齿,皮肤像一根圆木一样呈现褐色,长着一双倾斜 的黑眼睛,似乎看得不太清楚,但我肯定能看见我。他用颤抖的手摸着我,用力抓 住我肘部以上的手臂。“你是瓦拉几亚人?”他问我。 “我是瓦拉几亚人,而且很快就要回到瓦拉几亚去。”我回答。 他点头说,“费伦茨!——是你。”他并不是要问我。 “我的名字叫西伯,”我告诉他,而且不假思索地说,“是西伯……费伦茨。” 他又点点头。“你是——吸血鬼!” 开始我摇头表示否认,然后停下了。他的双眼直刺我的双眼;他明白了,我也 肯定明白了。“对,”我说,“我是吸血鬼。” 他猛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来。最后问我:“瓦拉几亚人西伯,老者的 儿子,你要去哪里?” “我明天去基辅办事,”我严峻地回答,“然后回家。” “办事?”他格格地笑了,“啊,办事!” 他放开我的手臂,神情开始严肃起来。“我也去瓦拉几亚。那里有许多斯兹加 尼人。你需要斯兹加尼人。那里见。” “好!”我说。 他往后退,转身回到自己的小棚屋…… 我们晚上走出森林,进入基辅;我在郊外找了个安顿的地方,买了一皮囊酒。 派四个人去城里,不久他们就返回了,并且带来了我剩余的农民军的重要成员。农 民军一半被弗拉基米尔引诱走了,外出与培谢内几人打仗去了,而其他的人则仍然 忠于我,躲起来等我回来。 城里只有少量弗拉基米尔的士兵;即使王宫卫士也外出打仗去了。王子在朝廷 里也只有二十个私人保镖。这是部分消息,其余部分如下:今晚王宫有一个招待一 些溜须拍马的波雅尔的小宴会。我主动参加。 我独自到达王宫——当时我肯定是这副样子。跨越花园,来到欢声笑语、宴饮 作乐的大厅前。武士挡住我,我停下来看着他们。“是谁?”一个卫队长查问我的 身份。 我说出身份。“是瓦拉几亚人西伯——王子的弗埃弗德。他派我去完成一项使 命,我现在回来了。”一路上,我一直有意走沼泽地。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弗拉基 米尔命令我穿上华服,不带武器,沐浴打扮。现在我被武器压弯了腰;没刮脸,肮 脏,额发歪歪扭扭的。身上比一个农民更臭,而且很喜欢自己这种味道。 “你就这么进去!”卫队长目瞪口呆,皱着鼻子。“老兄,洗一洗,换上新衣 服,卸下武器!” 我对他沉着脸。“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他后退了一步。 “为王子办事的。今晚阻拦我的人,一定是胆大包天。如果你不让我进,我就 要你的脑袋!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上次我去一个教堂,带去一袋大拇指。”我拿 皮袋给他看。 他脸色苍白。“我现在记起来了。我……我去通报一声,在这里等着。” 我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身边,把我因发笑而露出的牙齿亮给他看,并且发 出尖利的嘘声。“不,你在这里等着!” 我手下几个人走出树林,用手指遮着嘴,把卫队长和他的手下绑走了。 我在无人拦阻的情况下进入王宫和大厅。不错,门口王子的两个流氓保镖向我 扑来,被我用力推到一边,使他们差点摔倒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到 狂欢者的人群中去了。大步走到大厅中央,站着一动也不动,然后慢慢转动,透过 皱着的眉头下面向四周凝视。喧闹声平静下来了,出现一阵紧张的沉默。有个地方 一个女士发出窃笑,但很快就停止了。 人群从我身边走开了。几个女士似乎要昏厥了。我闻到了粪便的味道,跟这个 宫廷的味道相比,我的鼻孔觉得清新干净。 人群散去了;王子坐在一张摆满食物和酒的桌上。他脸带僵硬的微笑,看见我 的时候像一个铅制面具一样掉下来了。最后他认出了我,就站了起来。“是你!” “不是别人,我的王子。”我向他鞠躬,然后直挺挺地站着。 他不能说话,脸色也慢慢变紫了。最后他说:“这就是你开玩笑的方式?滚出 去——出去!”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门。他的部下手握剑柄,把我包围起来。我冲向 弗拉基米尔的桌子,跳到上面,拔出剑,压在他的胸前。 “让他们别过来!”我吼道。 他举起手,然后他的保镖退下去了。我把盘子和小杯子踢到一边,在他面前留 出一块地方,扔下我的袋子。“你的希腊天主教牧师在这里吗?” 他点头招呼他们。他们来了:共有四个,穿着牧师袍,双手摆动,用自己的语 言叽里狐啦。 最后王子明白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看到我的剑尖轻轻地放在他的胸膛上, 望着我,咬牙切齿,坐了下来。我的剑也不放松。此时他脸色苍白,努力控制着自 己,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说:“西伯,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接受叛国罪的指控吗? 把剑收起来,我们谈谈。” 我的剑原地不动:“你有时间听我说完必须说的话!”我告诉他。 “但是——” “现在听着,基辅王子。你知道派我去完成的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探险。什么? 让我和手下七人去对付法瑟·费伦茨和他的斯兹加尼人?开什么玩笑!我不在这里 的时候,你可以偷走我的精兵强将;假如我很幸运,能取得成功……那就更好了。 假如我失败了——你是这么认为的,也不是什么大损失。”我瞪着他,“这是阴谋!” “但是——”他又嘴唇发抖地说。 “但是我好好地活着回来了。如果我的剑斜一点儿,把你杀了,那是我的权利。 那不是根据你的法律,而是我的。啊,别恐慌,我不杀你。让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 知道你的阴险就够了。至于我的‘使命’,你还记得你让我去干什么吗?你说过, ‘把费伦茨的头、心脏和标志给我带回来。’告诉你,现在他的标志在宫墙上飘扬。 由于我已经把他的标志当成自己的,所以标志既是他的,也是我的。至于他的头和 心脏;我做得更好——把费伦茨的精华都给你带回来了!” 弗拉基米尔王子的目光转向他身前的袋子,结果嘴角拼命抽搐。 “打开袋子,”我吩咐他,“把东西倒出来。让你的牧师都走近点,看看我给 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我看到神情严峻的人从延臣和来宾的人群中挤了过来。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 附近有一个高拱窗户眺望着远处的晾台和花园。弗拉基米尔的双手对着袋子发抖。 “打开它。”我用剑戳着他厉声喝道。他拿起袋子,拽开条带,把东西倒在桌 子上。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是费伦茨的精华!”我尖利地嘘了一声。 那个东西身材如小狗,颜色呈病态,形状令人做噩梦。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形状, 只有一个病态的样子。它可能是一个蛞蝓、一个胎盘或某种奇怪的蠕虫。在光下扭 曲,伸出乱摸的手指,身上长出一只眼睛。然后出现了一张嘴,里面长着弯曲的短 剑似的牙齿。眼睛柔软,像黏液一样潮湿。它向四周瞪着,嘴也空嚼着。 弗拉基米尔坐着,面色像死人的一样苍白,脸扭曲得可怕。那个吸血鬼蠕动着 向他靠近,使他尖叫一声,向后连人带椅子倒了,使我笑了。它无意进行伤害,实 际上它没有意图。如果它大一点,并且饥饿了,或者与一个睡着的人独处在一间黑 暗的房间里,就可能产生危险。可是在这样的灯光下不会。我知道这一点,但弗拉 基米尔和宫廷的人都不明白。 “维里科拉克斯,维里科拉克斯!”希腊牧师开始尖叫。虽然没有几个人能听 懂这个词的意思,大厅还是极其混乱。女士们大叫、昏厥;人人都从大桌旁后撤; 来宾在门口相互挤压。公正地评价希腊人,他们是唯一有办法的人。一个牧师拿来 一把匕首,把那个吸血鬼钉在桌上。它立即分裂成两部分,像水一样从刀峰上滑下。 牧师又把它钉在桌上,喊道:“拿火来,烧了它!” 我趁着这时候的一片混乱,跳下桌子,跳到斜面窗洞里,然后又跳到下面的晾 台上。手撑着晾台的墙进入花园,两张愤怒的面孔出现在我身上的窗户旁。他们是 在弗拉基米尔危险过后的勇敢而愤怒的保镖。可是对他们而言,危险还没有过去。 我往后瞧——他们两个已经到了窗外的晾台上。 他们大叫,挥舞着剑;我忽地低下身。弩箭从头上“呼啸”飞出黑暗的花园; 一个追逐者喉咙上挨了一箭,另一个前额挨了一箭。大厅里十分喧闹,但没有人再 追来。我开心地笑着走了…… 当晚我们在郊区的林中宿营。我的手下全睡了,因为我没有安排卫士值班。没 有人来找事。 我们在晨曦中骑马漫步穿过城中,然后掉头向西方的瓦拉几亚进发。我的新标 志仍在宫墙上的杆子上飘扬。很明显,我们在附近的时候,无人敢把标志取下来。 我把它留在那里提醒人们:龙。骑在它背上的蝙蝠和凌驾二者的费伦茨发青的红色 魔鬼头。在以后五百年中,那些标志都属于我…… “我的故事完了,”西伯说,“该你讲了,哈里·基奥。” 哈里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些,而不是全部东西。“你把埃里格和那两个女人 ——就是那两个吸血鬼女人烧死,”他表示厌恶,“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让他们体 面地死去有那么困难吗?我的意思是,他们非得像那样烧死……吗?你可以让他们 死得容易点。你本来可以——” “把他们砍头?”西伯似乎不太关心,内心也不同意这一点。 “至于埃里格,他原来是你的朋友!” “不错,原来是朋友。不过千年以前的世界很艰难,哈里。而且你错了,我并 未把他们烧死。他们处于塔底下的深处。我把破家具绕着中心柱堆了一圈,是为了 破坏柱子,把石阶向下延伸到楼梯井,而且永远堵上。我没烧死他们,只是埋葬了 他们!” 哈里听了西伯神秘而邪恶的病态话语有点畏缩。“那就更糟糕了。”他说。 “你的意思是更好,”魔鬼笑着反驳他,“不过比我想象的好得多,因为我当 时并不知道他们会永远呆在那里。哈,哈!这样让人害怕吗,哈里?他们现在还呆 在下面。已经成了木乃伊了——但仍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像老骨头一样干瘪, 只剩一点皮、软骨以及——” 西伯戛然而止。他已经意识到哈里的浓厚兴趣和他获取这一切并加以分析所使 用的强烈而精明的手段。哈里想后退一点,并且对西伯关上思想的大门。西伯也意 识到了这一点。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明白了即使是死者也必 须保护自己的思想以后,我非常吃惊。你对这一切不只是一般地感兴趣,哈里。我 不明白为什么?” 已经沉默了很久的德拉哥萨尼突然大笑。“这不是很明显吗,老魔鬼?”他说, “他比你技高一筹!为何他那么感兴趣?因为世界上,包括他所在的世界上存在吸 血鬼!这是唯一的原因。哈里·基奥来这里向你了解它们的情况。为了他的情报组 织,为了整个世界,他必须了解吸血鬼的情况。告诉我:他真的必须告诉你还在妈 妈的子宫里就被你污溅的无辜者目前的情况吗?他已经告诉你了!那个男孩还活着, 而且是个吸血鬼!”德拉哥萨尼的声音消失了…… 纹丝不动的林中空地一片沉默,只有哈里的氖灯光环照亮了黑暗之处,让人想 起刚才发生的一幕。最后西伯又开口了。“他真的还活着吗?他——?” “对,”哈里回答,“他现在是个吸血鬼,还活着。” 西伯忽略了对方最后两个字“现在”的含义。“你怎么知道他是……吸血鬼?” “因为他已经在干邪恶的事了。这就是为何我们——我和其他为同一事业奋斗 的人要制服他。当然我们必须在他‘记起’你并且来找你之前把他消灭。德拉哥萨 尼说过你还会东山再起,西伯。你会如何做到这一点?” “德拉哥萨尼是个一无所知的没教养的傻子。我愚弄了他。你也愚弄了他,帮 助他自毁。嗨,任何小孩都能愚弄德拉哥萨尼!别理他。” 德拉哥萨尼听了以后就叫道:“哈!我是傻子吗?听我说,哈里·基奥,我来 告诉你这个阴险的老魔鬼将如何利用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首先——” “住嘴!”西伯十分生气。 “我偏不!”德拉哥萨尼叫道,“为了你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幽灵,我到这里来 了!你已经准备下手了,我还要撒谎吗?听我说,哈里。那个少年——” 不过西伯只想让他说那么多。可怕的心理泡沫涌出来了——西伯和麦克斯·巴 图发出的通灵咆哮非常大,使得哈里无法说出一句成条理的话。死了的蒙古人与西 伯一起反对谋杀自己的人,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什么也听不到,”哈里试图闯入这场喧闹之中,就冲向德拉哥萨尼。“什 么也听不到!” 通灵噪声依然不减,而且比刚才更大、更急切。麦克斯·巴图活着时能够将仇 恨汇成杀人的瞪眼,死了以后仍然能够汇聚仇恨;至少他制造的心理喧闹声比西伯 的更大。因为无须花费体力,他们也许可以无限期地争吵下去。德拉哥萨尼被迫闭 嘴。 哈里试图压过其他三个人的声音:“我如果现在走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但 即使他发出威胁,自己也明白没有任何分量。西伯拼命大叫;自从他们五百年前把 他埋在这里以后,他就没有这种命了。即使其他人安静下来了,他还是继续轰鸣。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也太迟了。 哈里第一次开始感到自己受一种罗盘指北似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小哈里又 开始动了,醒来吃规定的食物。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里,哈里必须与自己婴儿 的本我融合在一起。 拉力加剧了;这种像海水回卷似的拉力开始拽着哈里往前走。他寻找梅比乌斯 门,发现了一个,就走了过去。 就在他准备进入梅比乌斯体的那一刻,小哈里之外的东西——西伯坟墓的碎石 散乱地堆放着的泥土中有个东西动了。也许是汇聚起来的心理喧闹惊动了它。也许 它意识到正在发生大事。总之,它开始活动了,哈里·基奥也看到了。 大石板被推到一旁;有个庞然大物在树根下隆起,使树根喀嚓折断;一只水桶 厚的假足不断伸展,向上抽打的高度差点到了树顶,使黑色泥土突然飞溅。它在树 顶之间摆动,然后又缩了回去。 哈里看到了这一切——然后通过一个门进入梅比乌斯体中。虽然他没有肉体, 但是高速穿过至今人类仍只能推测的空间飞向他的婴儿的内心时他仍然发颤。他自 己头脑中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思想:“清理土地”! 布加勒斯特。星期天上午十点钟。文化科学交流办公室(苏联)设在一个经过 改造的有许多穹窿的博物馆里,离俄罗斯大学很近,来往非常方便。办公室的锻铁 门开了一个小缝,门前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侍者,有人开着一辆黑色的大众威力安特 加速驶入寂静的街道,向通往匹特斯蒂的车道开去。 车内谢尔盖·古尔哈洛夫是司机,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坐在前座,阿勒克· 凯尔、卡尔·昆特和一个特别瘦、戴眼镜的鹰脸中年罗马尼亚女人坐在后面。她叫 厄玛哆布列斯蒂,是土地和财产部的高级官员,是母亲俄罗斯的真正弟子。 因为多布列斯蒂能说英语,凯尔和昆特交谈时以及在交谈内容方面都比平时更 小心。并不是他们害怕自己会不小心说出此次使命——因为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而是他们可能由于不小心而对那个女人本人作出评价。这也不是因为他俩特别粗鲁 或愚顽,而是因为厄玛·多布列斯蒂与一般女人不大相同。 她把自己的黑头发梳成小圆面包形;衣服几乎是一套制服:深灰色的鞋子、裙 子、衬衫和外衣。没有任何打扮或首饰,面部轮廓分明,有点男子气。凡是应该有 女人的曲线和其他女性魅力的地方,自然似乎完全忘了她。一笑就露出黄牙。她的 笑像微弱的光一样时亮时灭;很少发言,一发言声音像男人的一样深沉,说话直言 不讳,而且总是切中要害。 “假如我不瘦的话,”她试图开始随意交谈时犯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错误, “这次长途跋涉就会让我受罪。”她紧贴着左边坐着,昆特坐在中间,凯尔坐在右 边。 两个英国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昆特殷勤地笑了。“噢,对,”他说,“你 的瘦削最能适应新环境。” “对。”她点了点头。 汽车驶出城内,上了车道…… 昨晚凯尔和昆特住在市中心的都娜里亚宾馆;克拉科维奇大部分时间都在来回 联系和安排。今天早晨,他面容。瞧淬,眼眶深陷。和他俩一起吃早餐。古尔哈洛 夫接了他们,然后驶向文化与科学交流办公室。多布列斯蒂一直在这里接受一个苏 联联络官的指示。她昨晚与克拉科维奇见了面。此时,他们沿着克拉科维奇相当熟 悉的一条路驶向罗马尼亚乡村。 “实际上,”他想打哈欠又没打,“这也不太出人意料。我是指我们来这里这 件事。”他转身看着客人。“我知道这个地方。布朗尼兹别墅出事以后,党的领袖 勃列日涅夫给我下达任务,命令我查明发生的一切。我怀疑是德拉哥萨尼干的。所 以我到这里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在跟踪他的老足迹?”凯尔问。 克拉科维奇点头:“德拉哥萨尼总来罗马尼亚的这个地方休假。不带家人,不 带朋友,总是来这个地方。” 昆特点头:“他出生于此。罗马尼亚是他的家。” “而且他这里确有一个朋友。”凯尔悄悄地补充。 克拉科维奇又打了个哈欠,透过有点红肿的眼角窥视凯尔。“看来是这么回事。 而且,他总称这个地方瓦拉几亚,而不是罗马尼亚。一般人早忘了瓦拉几亚这个消 逝多年、湮没无闻的国家,可是德拉哥萨尼没有忘。” “我们具体去什么地方?”凯尔问。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克拉科维奇回答,“你说是德拉哥萨尼小时候在罗马 尼亚呆过的山麓丘陵。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将住在科拉比亚——卡里内斯 蒂公路旁他喜欢的一个村庄里。过两个小时就到了。然后,”他耸耸肩,“你猜得 和我一样准。” “噢,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凯尔道,“斯拉蒂纳离我们要住的地方多远?” “斯拉蒂纳?噢,约——” “一百二十公里。”厄玛·多布列斯蒂说。克拉科维奇在此之前告诉了她要住 的地方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两个英国人来说既繁难又毫无意义,可是她很熟悉, 因为她的一个表亲曾在那里住过。“开车到那里需要一个半小时。” “你想直接去斯拉蒂纳吗?”克拉科维奇问,“斯拉蒂纳有什么东西吗?” “明天也可以,”凯尔说,“我们今晚可以制订计划。至于斯拉蒂纳有什么东 西——” “有档案,”昆特插话,“当地有一个档案登记员,是不是?” “请再说一遍?”克拉科维奇不知道“登记员”这个词的意思。 “登记结婚和出生的人。”凯尔解释。 “还有死亡。”昆特补充。 “啊!我开始明白了。”克拉科维奇说,“如果你认为一个小镇的档案会记载 五百年前西伯·费伦茨的事情,你就错了。” 凯尔摇头。“不对。我们自己也有吸血鬼,记得吗?知道他是从这里去的。而 且或多或少知道他是怎么去的。我们想找到伊利亚·博德斯库死亡的地方。博德斯 库在山中滑雪出事故时,他们夫妇俩正住在斯拉蒂纳。假如我们能找到一个替他收 回尸体的人,就差不多能找到西伯的坟墓了。伊利亚·博德斯库死亡的地方,正是 老吸血鬼西伯埋葬的地方。” “好!”克拉科维奇说,“应该有一个警察报告,也许还有验尸报告。” “值得怀疑,”厄玛·多布列斯蒂摇着头说,“这个人死了多久了?” “十八九年了。”凯尔回答。 “简单的事故死亡。”多布列斯蒂耸耸肩,“没有疑点,所以没有验尸报告。 但有警察报告。还出动了救护车去收他的尸体。也有相关报告。” 凯尔开始对她有好感了。“推理不错,”他说,“至于从当地有关部门拿到那 些报告,那是您的事情,——夫人?” “别叫我夫人。没有时间结婚。就叫我厄玛吧。”她笑着露出了黄牙。 她对这一切的态度使昆特有点困惑。“厄玛,你不觉得我们来这里捉吸血鬼有 点奇怪吗?” 她竖起眉毛看着他。“我父母来自山区,”她说,“小的时候,他们有时谈论 有关吸血鬼的事情。南喀尔巴阡的老人们仍然相信吸血鬼。过去那里有大熊和剑齿 虎。在那以前,还有大蜥蜴——恐龙?对。现在没有了——但过去有过。然后横扫 世界的瘟疫降临。这些东西都消失了。现在你的话证实我父母的话是对的——过去 也有吸血鬼。觉得奇怪?不,我不觉得捉吸血鬼奇怪。如果你们想捉吸血鬼,还有 比罗马尼亚更好的地方吗?” 克拉科维奇笑了。“罗马尼亚,”他说,“一直像个孤岛。” “对,”多布列斯蒂同意他的说法,“但这并不』总是件好事。世界很大。小 了就没有力量。而且,隔绝了与周围的联系就意味着停滞不前。永远不会有新东西 进来。” 凯尔点头,并且自言自语,“有些老东西完全可以不要……” 布兰达·基奥又过了一个难熬之夜。 小哈里凌晨吃完东西后,不想再睡了。他不是不善于睡觉,只是不想睡了。 她轻轻摇晃他,抱着他,对他哼唱。一两个小时后,最后伺候他睡着了,自己 才上床睡觉。 六点钟时,他又准时醒了,要求换尿布和再次喂东西了。她从他小脸扭曲和紧 握拳头的样子知道他累了;他整晚都没合眼,布兰达找不出其中的原因。这样好吗? 他是一个多么乖的小家伙!不饿、舒服时就不哭,只是整晚躺在小床里干自己的任 何事情。 即使是现在他仍然很不想睡觉,而是很想享受白天,但他的哈欠告诉妈妈他做 不到。离天亮还差一小时时,哈里不得不睡了。世界必须等待。不管你的头脑增长 多快,你的身体总跟不上…… 老哈里在小婴儿入睡后,他就自由了,而且突然有了个想法,即使在他极为奇 怪的存在里,也算是个非常奇怪的想法。 “他在吸食我的血!”他想,“那个小家伙进入了我的内心,进入了我的经验。 由于我的内心东西很多,他能尽情探索,但我无法接触他,因为他身上目前还没有 任何我的东西!” 他把这个异常的想法置于脑后。小哈里释放他以后,他可以去一些地方和死者 交谈。有些东西只有他知道。例如,他知道死者居住在另一个球体上,而且他们在 孤独的下界中继续干着他们在世时所干的一切事情。 作者们写的杰作永远不能出版。每一行都写得很完美,每一段都经过润色,每 个故事都是精品。时间不成问题,不存在截止日期,一切都恰如其分。建筑师设计 想象中的城市,美丽的高耸建筑遍布奇异的世界,跨越被雕塑的海洋和大陆,每块 砖、每个尖顶和凌天公寓的位置毫无暇疵,不忽略或糊弄哪怕是最小的细节。数学 家继续探索宇宙公式,把一切都化为他们永远无法写在纸上的符号,有形世界的人 应该为之表示感激。伟大的思想家继续思考超出他们在世时的伟大思想。 下界的人大多数就是这么生活。然后通灵术者——哈里·基奥来了。 死者们马上开始喜欢哈里,因为他给他们的存在赋予新的意思。在哈里之前, 每个死者所居住的世界只有各自的无形思想,而没有与其他思想的联系。他们好像 没有门窗或电话的房子。但是哈里把他们联系起来了。这对活人(他们根本不会意 识到这一点)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对死者而言却有很大差别。 既是数学家又是思想家的梅比乌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向哈里·基奥演示如何 使用他自己的梅比乌斯体。他非常高兴这么做,因为他像所有死者一样,很快爱上 了通灵术。梅比乌斯体使哈里能够进入人类全部历史上任何其他智慧无法到达的时 间、地点和内心。 哈里知道有个人活着时迷于吸血鬼的神话、传说和知识。他名叫拉迪斯劳·杰 列斯基。哈里不知道他被谋杀后如何“着迷”。麦克斯·巴图用一只邪恶的眼睛杀 了他,理由是德拉哥萨尼命令他这么做。对,杀了杰列斯基,但杀不了他对吸血鬼 传说的终生嗜好。生前着迷的事情死后一定还会继续。 哈里无法在西伯身上再有任何进展了,而且西伯不让他与德拉哥萨尼接通。这 样,他的下一个最好的赌注就只能是拉迪斯劳·杰列斯基了。但如何接近他又是另 一回事。哈里在世时从未见过这位罗马尼亚人,也不知道杰列斯基的幽灵所处的地 方,所以他必须依靠死者给他提供方向,以便在途中碰上他。 哈里和布兰达过去的公寓现在成了布兰达的公寓,由大路相隔的对面散落着一 个数百年之久的墓地,其中埋葬着哈里的许多朋友。由于以前交谈过,他对他们中 的大多数都有亲自了解。此时,他飘向一行行标志前,偶尔也飘向倾斜的墓碑前, 头脑被躺在坟墓里相互寒暄的死者的头脑所吸引。他们马上意识到了是他。还会是 谁呢? “哈里!”他们的代言人喊道。他原来是个铁路工程师,在1938年去世前一直 住在斯多克顿。“能够再次与你交谈,真好。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们,真高兴。” “近来如何?”哈里问道,“还有设计火车?” 一会儿对方发言了。“我已经设计了火车!”他答道,“你想听听吗?” “很遗憾我不能听你讲。”哈里表示真正的歉意,“对不起,我完全是为了公 事才来拜访的。” “那就快说出来吧,哈里!”另一个人叫道,这是哈里认识的罗伯特·皮尔长 官之前的一位警察。“我们能帮什么忙吗,长官?” “你们这里有数百人,”哈里回答,“有来自罗马尼亚的人吗?我想去那里, 需要指点和有关情况介绍。那里我认识的人只有……坏家伙。 出现了一片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插进来,直接回答哈里的问题。是个 女孩微小而甜美的声音:“我知道罗马尼亚,不过只知道一丁点儿。我是二战后从 罗马尼亚来这里的。那里有麻烦,有压迫,所以我的哥哥们把我送到这里的一个阿 姨家里居住。我一路过来,得了感冒,死了,真奇怪!当时我还很小。” “你认识我能找到并且能一路上照应我的什么人吗?”哈里并不想显出急于要 走的样子,可是他实在是情不自禁,“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哈里,我的兄弟们将很高兴做你的向导!”她马上回答,“自从你来这里以 后,我们大家才能……聚在一起。我们都非常感激你……” “假如可能的话,”哈里回答,“我某个时候再回来和你交谈。现在我可能没 有多余的时间。你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叫雅恩和德米特里·斯则斯图,”她回答,“等着,我去替你叫他们。”她 叫了一声,她的兄弟们一会儿就答应了。他们的声音微弱得好像通过电话从世界的 另一边传过来似的。她把哈里介绍给他们。 “不断跟我说话,”他告诉女孩的兄弟们,“我就能找到去你们那里的路线。” 他找个借口离开了哈特尔普尔公墓的朋友,找到并穿过一扇空间——时间之门, 进入梅比乌斯体。“雅恩,德米特里,你们还在里面吗?” “我们还在,哈里;能够这么帮助你,我们感到很幸运。” 他向他们走去,通过另一扇门进入灰色的罗马尼亚黎明之中。到了一块长着草 的田里——旁边是破碎损毁的斑驳墙壁,其中有小马在吃草,不过它们看不见他, 只是静静地站着,有点发抖,皮毛上的露珠闪闪发光,股股温暖的空气像烟柱一样 从鼻孔喷出。在远处,随着太阳在东方地平线的升起,一个小镇的最后一盏灯熄灭 了。 “这是哪里?”哈里问斯则斯图兄弟。 长兄雅恩回答:“这是克鲁依镇。这个地方只是一块田。我们是政治犯,被关 在监狱里,后来跑了。他们拿着枪追赶我们,在我们准备从这里翻墙时,抓住了我 们。你说,哈里·基奥,我们能给你帮什么忙?” “克鲁依?”哈里有点失望,“我觉得我需要穿过山脉到南方和东方去。” “小事一桩!”弟弟德米特里激动地说。 “我们的父母埋在匹特斯蒂的墓地。刚才我们还在和他们交谈呢!” “他们刚才确实和我们交谈了,”不太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更深沉、严厉的声音, “只要你能找到来这里的路线,哈里,欢迎来这里参观。” 哈里又匆忙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才脱身,重新进入梅比乌斯体,一会儿就到了匹 特斯蒂笼罩在烟雾之中的墓地。“你找谁?”弗兰茨·斯则斯图问。 “我找拉迪斯劳·杰列斯基,”哈里说,“我只能告诉你他不久前死于提图镇 附近的家里。” “提图?”安娜·斯则斯图重复,“不远,不过五十公里左右!而且,我们有 些朋友就埋葬在那里!”很明显她为能帮助这位通灵术者而感到骄傲。“格列塔,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能听到!”一个尖利而泼辣的新声回答,“那个人就在我这里。” “好!”安娜·斯则斯图以一种让人按吩咐做的语气回答,“假如你在提留想 见什么人,可以问格列塔·米尔诺斯蒂。她认识所有人!” “哈里·基奥?”出现了一个男声,“我是拉迪斯劳·杰列斯基。你想过来还 是就这样交谈?” “我在路上!”哈里回答。他谢过斯则斯图,向埋葬杰列斯基的地方走去。最 后,当着吸血鬼专家本人的面,问道:“先生,我认为您能帮我——您愿意吗?” “年轻人,”杰列斯基说,“如果我没有大错的话,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 上次有人来向我询问有关吸血鬼的事情,使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过假如我能给 你帮什么忙的话,哈里·基奥,只要我能做到的,尽管说!” “上次是鲍里斯·德拉哥萨尼来找你吧,对不对?”哈里问。他意识到对方在 颤栗。杰列斯基可能没有肉体,但听到有人提起德拉哥萨尼的名字就颤栗。 “对,是那个家伙,”杰列斯基最后还是作了回答,“德拉哥萨尼。我第一次 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吸血鬼了,或至少具有吸血鬼同样的本领。——魔鬼已经上 身,可是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派麦克斯·巴图用邪恶的眼睛杀了您。” “不错,因为到那时为止,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吸血鬼害怕的事就是人们会 发现他的身份。怀疑他的任何人……都得死。所以那个蒙古人杀了我,还偷了我的 弩。” “是为德拉哥萨尼偷的。他用弩在十字形小山中杀了西伯·费伦茨。” “这样,至少它派上了好用场!你谈到的西伯是个真正的吸血鬼!”杰列斯基 说,“假如德拉哥萨尼发挥所有作恶的潜能,与西伯活得(活着或不死)同样长久, 那整个世界就有一块无法去掉的心病!” “对不起,”哈里说,“这些魔鬼身上找不出什么值得崇拜的东西。而且,有 个魔鬼早先已存在,但先西伯而去,名叫法瑟;西伯的第二个名字就是用了法瑟的。 这么做很合适,因为是法瑟把他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当然我说的是法瑟·费伦茨。” 拉迪斯劳·杰列斯基的回答只有把耳朵贴过去才能听见:“事实上,我对不死 者的兴趣由此真正开始了。法瑟死的时候我在他身旁。想象一下,他至少活了一千 三百年之久!” “我正想了解西伯和法瑟这些吸血鬼的情况,”哈里非常着急,“你在人世时 是个吸血鬼专家;不管人们如何蔑视你对吸血鬼研究的着迷,或把你看作异物,你 仍然研究吸血鬼神话、传说和知识。你死后还在研究,我猜死也不能阻止你的研究。 拉迪斯劳,你现在研究到什么地方了?埋在十字形小山中的西伯结局如何?法瑟在 第十和第二十世纪怎么样了?因为这些东西与我现在的工作相关,所以我必须了解。 我现在的工作事关整个世界的安全与卫生。” “我明白,”杰列斯基清醒地回答,“哈里,你不认为自己应该与一个更有权 威的人交谈吗?我觉得可以安排……” “什么?”哈里吃了一惊,“比你更有权威的人?有这样的人吗?” “啊……!”一个洪亮的新声回答。这个声音暗如夜色,深入地狱,似乎来自 四面八方,但又好像凭空而来,“噢,对……,哈……里……,现在有——或者说 过去有这么一个人。我就是那个人。因为谁也没有或将来不会活我那么长,所以对 于吸血鬼的了解谁也不如我。我活得非常久,所以做好了死的准备。我确实对死亡 作过反抗,但最后觉得还是死了好。现在我安息了。我要感谢拉迪斯劳·杰列斯基 给我最后仁慈的解脱。他像所有死者一样最尊敬你,我也必须尊敬你。到我这里来 吧,哈里·基奥,让一个真正的专家回答你的问题。” 哈里无法拒绝这个邀请。当然他马上知道了是谁,还纳闷自己怎么没想到他。 答案毕竟显而易见。 “我就来,法瑟,”他回答,“等一会儿,我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