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直到今天,布加勒斯特的普罗耶斯蒂的郊外仍然耸立着内部遭到破坏的建筑 物,让人想起人间战争造成的恐怖景象。被烧毁的外壳像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一样躺 在乡村野外;到了夏天,旧的炸弹坑里开满花儿,长满刺藤和野生植物时,到处美 丽得出奇;常春藤爬上破墙,铺上一层绿色。到了冬天下雪时,破坏的情景才显现 出来,这个地区的荒凉才凸显出来。在这些废墟上或临近这些废墟的地方,罗马尼 亚人从未进行过重建。 二战时炮击布加勒斯特和普罗耶斯蒂时,法瑟·费伦茨就是在这里最终死于拉 迪斯劳·杰列斯基之手。他的房子被击中时,他被天花板的一根碎裂的尖梁钉在书 房的地板上,担心被火焰包围,因为活的吸血鬼烧得很慢。杰列斯基在民防部门工 作,看到房子被炸,就进入大火中的废墟,想把法瑟救出来,结果没有成功,事实 上也没有办法。 法瑟知道自己完了。他以超人的意志命令杰列斯基尽快了结自己的生命。古老 的方法仍是唯一的方法。既然法瑟已经被尖桩扎了。杰列斯基只需砍掉他的头就行 了。剩下的工作由火焰完成——老魔鬼将与自己的房子一起烧毁。 杰列斯基在那间恐怖的房子里所经历的事情伴随着他一生。这些事情使得他成 为吸血鬼行为方面的权威。现在拉迪斯劳·杰列斯基与法瑟都死了,但法瑟仍然欠 杰列斯基一份人情。这就是他要尽力帮助哈里·基奥的原因,至少是部分原因。另 一个原因是基奥正在对付瓦拉几亚人西伯。 此时还不到冬天,哈里·基奥对准法瑟的无形思想,由梅比乌斯体进入曾是法 瑟在地球上的最后避难所、长满葡萄植物和刺藤的废墟。事实上,当时还是夏秋之 交,树木还未脱下绿装,哈里感到寒冷刺骨,但他是最非凡的;可是对于普通人而 言好像已经是冬天了;哈里知道这是幽灵的寒冷,是吹拂灵魂的冬风。这种通灵寒 冷,只在有超自然力量出现时才能感觉到。他认识到法瑟·费伦茨就是一种超自然 力量。使你面对这种力量时,肯定也知道它的存在。 “死者都赞扬你,哈里,”那个吸血鬼以低沉抑郁的内心声音打开了话匣子, “实际上,他们爱戴你!这对于从未被爱过的人来说,是难于理解的。你不是他们 中的一员,然而他们爱戴你。也许是因为你像他们一样,没有肉体。”说着他的声 音里出现了一种严峻的幽默,“嗨!甚至可以说你……不死?” “假如我对吸血鬼有一点了解,”哈里平和地回答,“那就是他们喜欢谜语和 文字游戏。我不应该在这里玩文字游戏。不过我还是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死者爱 戴我?因为我给他们带来希望;心存善意,从无恶意;并且他们通过我,都超出了 仅作为一堆记忆的层次。” “换句话说,因为你很‘纯洁’?”那个吸血鬼话中带刺地反问道。 “我从来都不纯洁,”哈里说,“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觉得你说的差不多也 对。这也可以解释他们不愿与你往来的原因。你身上没有生命,只有死亡。即使是 活着时,你也死气沉沉。你就是死亡!你走到哪里,死亡跟到哪里。别拿我的状况 与不死相提并论,因为我现在比你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我来这里未听你说话 之前,就注意到了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沉默。” “一点也不错。没有鸡鸣,没有鸟语,连蜜蜂的嗡嗡声也没有。刺藤翠绿茂盛, 可是不结果实。即使是现在,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会接近你。自然中的东西意识 到你的存在。它们没法像我这样与你交谈,但它们知道你在这里。可是它们都躲着 你,因为你很邪恶。也因为你即使死了,仍然很邪恶。所以别嘲笑我的‘纯洁’, 法瑟。我永远不会孤独。” 一阵沉默之后,法瑟若有所思地说:“你寻求我的帮助,却不太掩饰自己的感 脑……” “我们之间有天壤之别,”哈里回答,“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是西伯吗?那你为何还与他呆在一起?” “西伯是问题之源,”哈里回答,“他现在是,或过去是你的敌人,而他留在 身后的东西又是我的敌人。我希望向他了解情况,结果部分成功了。现在他不再向 我提供情况了。你向我提供帮助,我就此接受。不过我们不必假装双方存在友谊。” “很直爽,”法瑟说,“这是他们爱戴你的原因。你说得对,西伯过去是、现 在也是我的敌人。不管我过去如何惩罚他,这种惩罚永远不会过头。所以,随便提 问,我保证有问必答。” “那就告诉我这件事吧,”哈里又一次着急地说,“他把你从火海之中的城堡 上抛下去以后,结果如何?” “我简要回答。”法瑟回答,“因为我感觉这还只是你想了解的东西的一部分。 让你的头脑回到一千年以前……” 我称瓦拉几亚人西伯为儿子,把自己的名字和旗帜都给了他,还把我的城堡、 土地以及吸血鬼力量都传给了他,可是他严重地伤害了我,程度超乎我的想象。这 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被他从火海中的城堡的墙上扔下去以后,被烧得头昏眼花。无数小蝙蝠在我 下坠时向我飞来,结果被烧焦了,乃至烧死了,可是并未扑灭我身上的火焰。我摔 到树上、灌木上,沿着峡谷陡峭的一边痛苦地翻滚了上千次,被树林和巨石撕扯, 然后才摔到地上。可是下坠时被树叶挡了一下,掉入一个浅池中,使融化我的吸血 鬼肉体的火焰熄灭了。 我被吓得目瞪口呆,感觉就像一个吸血鬼要面临真正的死亡却仍然不死时一样, 但仍然呼唤山谷中忠于我的吉普赛人。我知道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哈里·基奥。我 们都有与他人在远处交谈的能力,而且都知道是用头脑在交谈。然后斯兹加尼来了。 他们把我的身体从平静的救命之水中弄出来,加以料理。然后抬着我向西穿过 山脉,进入匈牙利王国。途中保护我不受震动和颠簸,避开我可能的敌人,不让我 暴露于太阳灼人的光线中,最后把我弄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啊!这次休息时间很 长:我的身体被重塑,然后康复了。我就这样被迫休息。 我说过西伯对我伤害得多么厉害!背部和颈部、脑颅和四肢的骨头全碎了。胸 部被撞坏了;心脏和肺被摔得血肉模糊。皮肤被火剥了,尖树枝和巨石把肉撕裂了。 即使是占我身体最大部分的吸血鬼也因被撕裂和烧焦而受了重创。一周可以痊愈? 一个月可以痊愈?一年可以痊愈?不,需要一百年才能痊愈!在这个世纪里,我会 做红色或黑夜的梦——复仇! 我那么长的康复期是在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山中偏僻之处完成的。这个地方与 其说是一个城堡,不如说是一个大洞。我的斯兹加尼、他们的儿子、儿子的儿子以 及他们的女儿一直在照料我。我慢慢愈合了;体内的吸血鬼部分自己痊愈了,然后 又使我痊愈了;我这个吸血鬼又开始走动了,练习技巧,使自己比以前更聪明,更 强壮,也更可怕。我从住地往外走,为生命中的历险作计划,好像西伯的阴谋不过 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我的所有伤口不过是关节的暂时僵硬而已。 我所生存的世界十分可怕,到处都是战争、苦难、饥饿和瘟疫。非常可怕!可 是恐怖是我生命的本质!因为我是吸血鬼…… 我在与瓦拉几亚接壤的地方建了一个几乎坚不可摧的小城堡,做起了有点财富 的波雅尔。领导着一群斯兹加尼、匈牙利人和当地的瓦拉几亚人,给他们支付优厚 的报酬,给他们提供膳食,被推为土地所有者和首领。当然斯兹加尼会追随我到天 涯海角——确是如此!他们这么做不是出于对我的热爱,而是由于所有斯兹加尼人 狂野的心中具有的奇怪感情。他们说我是一种力量,所以与我相联系。至于我的名 字,已经换成那个地方很普通的斯蒂芬·费伦茨格。这是我在那里使用的第一个名 字。完全康复三十年以后,又成了斯蒂芬的“儿子”彼得;又过了三十年以后,我 先后使用过卡尔、格里高尔等名字。不能让人看到你活得太久,肯定不能活几个世 纪。明白吗? 我尽量不穿越瓦拉几亚边界。因为瓦拉几亚有个人已经以力量和残酷闻名:名 叫西伯的神秘雇佣兵弗埃弗德,为瓦拉几亚小诸侯统率一支小军队。此时他应该守 卫我在科瓦蒂的土地和财产,所以我不希望见到他。不,我现在还不想见他。噢, 我怀疑他认不出我,因为我已经变化很大。但假如我见到他,可能遏制不了自己的 怒火。这可能性命攸关,因为在我痊愈的那些年,他一直很活跃,也日渐强大;事 实上,他在很大程度上是瓦拉几亚国王的后盾。他有一支纪律严明的斯兹加厄队伍, 同时掌握着一个王子的军队;而我领导的只是未受训练的吉普赛人和农民组成的乌 合之众。我可以等待复仇时机。时间对于吸血鬼而言算什么? 我等了六十年。在这个期间,我限制了自己的活动:不张扬,一切保密。这时 我已经有了一支雇佣的战斗力量——凶猛的雇佣兵,在考虑如何最好地利用他们。 禁不住想同西伯和瓦拉几亚人较量,可是任何力量对等的斗争都不会令我满意。我 想让那个卑鄙的家伙跪在我面前,随意处置他。因为我亲自了解了他的诡计和强处, 所以不希望和他在战场上对抗。现在他可能认为我已经死了;最好继续让他这么想; 我的时机一定会来临。 同时我又被禁铜,被抑制,因此感到焦躁不安。在这里,我充满嗜欲,非常强 壮,有点力量,可是无处发挥。该是我外出闯荡的世界的时候了。 然后我听说了弗兰克人进攻穆斯林的一次大远征。时代进入基督教纪元第十三 个世纪的第二年。一支舰队向扎拉驶去。十字军原来想进攻当时穆斯林的力量中心 埃及,但他们继承了先辈们对拜占庭的世仇。身为拜占庭敌人的威尼斯的老总督给 他们提供舰队,把他们首先引向匈牙利。最近才由匈牙利人夺取的扎拉,又于1202 年11月被威尼斯人和十字军同时夺回和洗劫。当时,我正带领着自己精选的一队支 持者向这个重要城市进发。我的主人匈牙利国王认为我是在替他反抗十字军,所以 一路上没有阻拦我。到达扎拉时,我把自己卖为雇佣军,拿起了自己一直向往的十 字架。 我似乎觉得外出闯荡世界的最好方式就是跟随十字军出征;但如果我希望立即 采取行动,那简直是黄粱美梦。威尼斯人和法兰克人已经瓜分了从城里抢来的赃物, 并且因此发生了争论和斗争,不过争吵很快就结束了;此时,总督和领导远征的蒙 特费拉特的卜尼法斯决定在扎拉过冬。 第四次十字军远征原来的意图,即主要目的当然是消灭穆斯林人。但许多十字 军战士都认为拜占庭在所有圣战中都背叛了基督教。对于一心想复仇的十字军来说, 君士坦丁堡突然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且君士坦丁堡非常富有——富得令人难以 置信!富得不合情理!在君士坦丁堡抢掠能获得许多赃物,这就解决了问题。埃及 可以等待,世界可以等待,因为目标此时定在了帝国首都身上! 我说简单点。我们在春天启航向君士坦丁堡进发,在几个地方停泊,以完成不 同的事情,六月下旬到达帝国首都之前。我假想我懂点历史。数月来,乃至数年来, 一直有人从道德、宗教和政治方面反对劫掠首都,可是贪婪和纵欲最终占了上风。 从首都出发去攻打异教徒的一切计划最后都被放弃了。对号召十字军东征负主要责 任的教皇英诺森三世,已经把抢掠扎拉的威尼斯人逐出教会;这一次又被惊得目瞪 口呆,不过消息和干涉在当时的传播都很慢。在十字军的眼里,君士坦丁堡成了一 颗明珠——他们追寻的最终目标。人人都眼馋。大家就分赃达成了协议,然后—— ——1204年4月上旬,我们开始进攻!一切政治计划和虔诚的谈论最后都被置之 一边,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啊!我的内心多么喜悦。身上的每根纤维都在颤动。金子是一回事,血液是另 一回事。血液溢出来了,我陶醉于它们流出火热的静脉! 我告诉你我们碰上了什么东西。首先,希腊人在海港停了船只,使我们无法从 城墙下着陆。他们战斗得很顽强,但无济于事,尽管不能说他们的努力完全付诸东 流。希腊人在水中燃烧的火令人害怕!他们的弩炮在我们的船只之间飞来飞去,众 人在海中燃烧。我被烫伤了,右肩、胸部和背部都差点烧到骨头上了。啊!我以前 被一个专家烧过。但烧焦并不能阻止我。痛苦只会激励我。我一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你可能对太阳感到困感,我这个吸血鬼怎能在它灼热的光线下战斗?我按照穆 斯林首领的样子穿上一件飘动的黑敞,戴上皮和铁制成的头盔。而且,尽可能地背 对太阳作战。不作战的时候——相信我,除了作战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可干,我当 然避开太阳。但是十字军看到我和手下的斯兹加尼在作战时,非常敬畏!我们一直 被人忽视,被当作扩充军队的乌合之众和火与剑的牺牲品,现在却被法兰克人和威 尼斯人当作能作战的地狱魔鬼。我们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一定多么高兴!所以我 想…… 言归正传。城市的布拉谢奈区的墙上开了个口子,同时发生了一场火灾。守城 的卫士被弄糊涂了,慌张了;我们猛攻他们,把他们扔到空荡荡的街上;到了街上, 作战就算不上一回什么事了。 说到底,我们屠戮什么?屠戮被打得失魂落魄的希腊人。主要由雇佣兵组成的 纪律涣散的军队,仍然因为管理不善而饱受其害。斯拉夫人和培谢内几人组成的军 队只在有胜算和酬金更高的情况下才出战;法兰克人组成的军队明显被分成两派; 拜占庭皇帝的卫士连队由丹麦人和英国人组成,知道自己的皇帝阿历克塞三世这个 僭主既无作战才能,又无治国才能。我们的工作就是屠杀。不愿送命的都别无选择, 立即脱逃了。几小时之内,总督、法兰克人和威尼斯贵族就占领了大王宫本身。 他们从宫内发布命令:为战争和抢掠而疯狂的十字军接到通知——君士坦丁堡 已经是他们的了,可以在城内抢掠三天。他们是战胜者,所以不会犯罪。可以随心 所欲地处置首都、城民和城里的财产。你能想象这种命令所传递的含义吗? 九百年来,君士坦丁堡一直是基督教文明的中心,而现在三天之内就成了地狱 的污水池!欣赏伟大作品的威尼斯人成吨地运走希腊杰作和其他艺术品。贵重金属 差点压沉他们的船只。至于包括我和手下人在内的法国人、弗兰芒人和其他雇佣的 十字军,只想进行毁灭。我们确实进行了毁灭! 所有东西,只要搬不动或运不走,无论多么宝贵,都会被当场毁坏。我们在丰 富多彩的酒窖里喝酒,使自己越发疯狂;只顾狂饮、强奸或谋杀,过后又参加劫掠。 无一人、一物幸免。每个处女都被奸污,其他人也没有几个幸存。如果一个女人年 纪太大,男人不能以肉体相折磨,就用钢制的武器戮死。年龄再小的女人也不能例 外。女修道院被洗劫一空,修女被当作妓女取乐。基督教的修女们,当心! 没有逃跑、而是留下来保护家园和家属的男子都被割开肚子,紧握自己冒着热 气的内脏,死于街头。城里的花园和广场遍布以妇女和儿童为主要的死亡居民。我 法瑟·费伦茨被法兰克人称为“黑者”,或黑格尔戈尔——匈牙利魔鬼——一直呆 在人群最稠密的地方。连续三天尽情享受,似乎我的嗜欲永无止境。 虽然我不知道,但辉煌、有权有势和臭名昭著的结局已经浮现。我忘了吸血鬼 的首要原则:不要让人觉得太异常,强大,但不压倒一切;淫荡,但不像登徒子。 引人尊敬,而不是崇拜。最主要的是,尽量不让跟你势均力敌的人、或能够以你的 强者自居的人害怕你。 我被希腊的火灼烧和激怒了,也变得很贪婪。每杀一个男人,就享用一个女人, 一日一夜多达三十个!我手下的斯兹加尼把我看作一种上帝或魔鬼。最后……最后, 十字军战士也开始害怕我。跟所有关于“良心”的事情和他们犯下的屠杀、强奸以 及读神罪相比,我的行为更让他们做噩梦。 而且他们急需一只替罪羊。 我认为即使教皇英诺森不发出虔诚的抗议,不挥手发出恐惧的呼声,我仍然会 遭到迫害。总之,这是注定的。教皇被十字军对扎拉的洗劫激怒;然后被十字军征 服君士坦丁堡而高兴,后来听说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时,又惊得目瞪口呆。他现在 对于东征已经完全洗手不干了。东征不仅远远未能帮助真正的基督教战士打击伊斯 兰教,而是以征服基督教领土为唯一目的。至于十字军在君土坦丁堡圣地的读神行 为和普遍的滔天罪行…… 我再说一遍:他们需要找一只替罪羊,而且不必到远处去寻找。“在扎拉招募 的一个嗜血雇佣兵”做替罪羊非常合适。英诺森已经在秘密公报中命令:那些对 “极端和非常残酷的恶劣行为”负有直接责任的人因为行为野蛮,既不能获得荣耀, 也不能获得丰厚的报酬或土地。他们的名字不应再被正人君子提及,而应永远从基 督徒名单上删去。所有这些犯罪者都不应得到“尊敬”,因为他们以自己的行为表 明他们只配让人“蔑视”。哈!这已经不是逐出教会,简直是死亡宣判书! 被逐出教会……作为权宜之计,我已经在扎拉入了基督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 什么。十字架只是一个符号。不久我就会开始恨这个符号。 我和手下的斯兹加尼在被洗劫的城郊有一幢大房子,原来是个王宫。这时里面 储满了酒、赃物和妓女。其他雇佣兵团体已经把自己抢来的赃物上交给自己的十字 军主人,以按照事先的安排分割,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没有得到报酬!也许 我错了。当然我们抢来的赃物是对十字军阴谋的额外刺激。 他们在晚上来了,这就犯了一个错误。我现在是或者说过去是吸血鬼;夜晚是 我的一个要素。我的吸血鬼预感警告我事情有点不妙。他们开始攻击时,我就醒了, 在四处巡行。我叫醒自己的手下,他们也开始行动。但没有什么用处;敌众我寡, 而且是突袭,使得我半睡半醒的手下措手不及。我的住地开始燃烧时,我发现自己 赢不了。即使我打退所有这些十字军,他们也只是全部人马的一小部分。他们很可 能与其他十个同样的小队冒险杀害我和抢劫我的东西。而且,假如他们猜出了我的 身份——他们放火,表明已经猜出来了;很明显我已经守不住了。 我拿了金子和许多宝石逃进黑暗之中。在路上携走一个攻击我的人。是个法国 小伙,由于我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快刀斩乱麻地杀了他。不过他死前告诉了我一切 情况。从那时到今天,我一直憎恨十字架和所有戴十字架、生活在十字架的阴影中 或受它影响的人。 我的斯兹加尼人没有一个活着跟我离开那个地方;但我后来获悉两个俘虏被抓 住后受到拷问。当时我站在远处观察熊熊大火。既然大火被十字军所包围,我只能 推测他们已经假想我死在火中了。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现在我孤身一人,离家已经很远,那么,我就不想见见世面吗? 我说过自己已离家很远了。从地上的英里看来,这个陈述根本不准确。可是我 过去的家到底在哪里?短时间内几乎无法返回匈牙利。瓦拉几亚人不适合我,而我 在科瓦蒂的、俯瞰俄罗斯的老城堡已经变成废墟了。这样,我将干什么?去哪里? 幸亏世界非常广大。 详细叙述我从此开始的奇遇要花的时间太多了,所以我只勾勒一下自己的行动 和游历概况。你得原谅我,或自己填充任何大的时间缺口或跳跃中所发生的事情。 北方没戏;西方也不行,于是我去了东方。当时是1204年。需要提醒你两年后 在蒙古出现的一个人物吗?当然不必,他叫铁木真——就是后来的成吉思汗!我和 一群维吾尔人参加了他的军队,帮他平定和统一最后一个不服的蒙古部落,直到整 个蒙古都最终统一。我表现出了自己的统帅才能,于是他对我有了一点敬意。我花 了一点小功夫,就改变了自己的面容,直到我看起来像个人;也就是说我运用意志, 使自己的吸血鬼肉体换了一个模式。可汗当然知道我不是蒙古人,但至少我还能让 人接受。后来他统率了许多雇佣军,所以我参加他的军队绝不是件稀罕的事情。 我们穿过长城时,我和他一起对付汉人。他死后,留下我见证汉王朝的彻底毁 灭。我继续“忠于”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本来可以效忠于其他蒙古可汗,可是拔 都的目标是欧洲!把一个人只身送回家乡是一回事儿,但以蒙古军队的一位将军的 身份还乡又是另一回事儿! 在1237年至1238年冬天的闪电战中,我们消灭了俄罗斯诸公国。1240年,在我 们的猛攻下,基辅被拿下了,并被烧为灰烬。由此出发,攻打波兰和匈牙利。只有 大汗求革德在1241年的去世才挽救了整个欧洲;然后蒙古人就继位问题发生了争端, 西进运动就此中止。 后来又到了我费伦茨“死亡”的时候了。我获准回到远在西方的一个模糊祖国; 我的“儿子”将和胡勒古一起进攻杀害十字军的穆斯林秘密团体成员和哈里发的领 地。作为费伦茨之子黑费伦茨,在胡勒古手下服役,帮助他铲除了杀害十字军的穆 斯林秘密团体成员,也见证了1258年巴格达的陷落。可是两年以后,在所谓的圣地 阿因雅鲁特,我们遭到马穆鲁克的毁灭性打击,于是蒙古人的转折点降临了。 在俄国,蒙古的统治将持续到十四世纪末,可是“统治”意味着和平,而我参 加战争的欲望已经贪得无厌了。忍耐了四十多年后,与蒙古人分手了,去其他地方 寻找战争…… 我为伊斯兰教而战!现在成了奥斯曼土耳其人!啊哈!当雇佣兵是怎么回事? 不错,我成了一个与多神教徒作战的穆斯林战士;我将近两个世纪的生命就像一条 永不停息的流血和死亡大河!瓦拉几亚成了贝页兹德统治下的附庸国,被土耳其人 称为厄夫拉克。那时我本来可以回去寻找随斯则克里迁入特兰西瓦尼亚山中的西伯, 但我当时忙于别的战争。十五世纪中叶时,我丧失了机会;穆罕默德二世继位时奥 斯曼的边界在不断缩小。1431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授予瓦拉几亚的弗 拉德二世有权消灭土耳其异教徒的“龙的命令”。谁来充当弗拉德这项“神圣”工 作中的工具?谁是他的战争武器?当然是西伯。 奇怪的是,我听说西伯的功绩时非常自豪。他不仅杀了数以千计的土耳其异教 徒,而且杀了数以千计的匈牙利人、德国人和其他基督教徒。啊,他是父亲真正的 儿子!要是他原来听话就好了。噢,在我看来,不听话不是他唯一的弱点;像我在 十字军奇遇结束时一样,他并未保持吸血鬼应有的小心。他受到斯则克里的崇拜, 与上级——瓦拉几亚王子们平起平坐,而且他的放纵行为使他臭名昭著,使得全国 都对他心怀恐惧。简而言之,他使自己在各个方面都引人注目。一个吸血鬼如果珍 视长寿,就不能过于出人头地。 可是西伯非常残酷,丧心病狂!所谓的扎人王弗拉德、风流者拉都与僧侣米塞 亚(在位时间极短)均派他保卫瓦拉几亚,惩罚敌人;他欣然接受了任务并出色地 完成了。历史最喜欢的恶棍——扎人王受到了不应有的错误对待;他虽然残酷,但 他的绰号却由西伯的功绩得来!西伯的名字像我的一样被勾掉了,但他的行为造成 的巨大恐惧将会永存。 听我继续说。最后我和土耳其人在一起呆得不想再呆下去时,抛弃了他们开始 瓦解的事业——所有事业最后必定瓦解,选了个好时机回到瓦拉几亚。西伯已经太 过分了;米塞亚最近登上了王位,但非常害怕魔鬼般的弗埃弗德。这正是我等待多 时的机会。 渡过多鹅河时,我让吸血鬼思想先行。我的吉普赛手下在哪里?他们还记得我 吗?三百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可是现在是黑夜,而我是黑夜之主。我的思想随着 夜风穿过瓦拉几亚,进入阴影中的山脉。围着营火躺下做梦的吉普赛人听到了我的 声音,被惊醒了,相互好奇地瞪着对方。因为他们听过祖父们世代相传的传说—— 我总有一天会回到瓦拉几亚。 1206年,我的两个雇佣的斯兹加尼人回来了,他们两个在胆小的十字军耍阴谋 时,被抓住拷问,但被饶了命;回来时制造了一个可怕的神话。可是现在我已经回 来了,就不再是神话了。“父亲,我们怎么办?”他们对着夜色耳语,“要我们去 见你吗,主人?” “不用,”我越过迢迢的河流和森林告诉他们,“我还有工作必须单独完成。 你们去南喀尔巴阡,整理一下我的房子,以便我完成工作以后,能回到自己的地方。” 我知道他们会照办的。 然后……我去了塔哥维斯特的米塞亚。西伯在离我很远的匈牙利边境作战,所 以我很安全。我把从自己身上取下的吸血鬼活肉拿给王子看,并且告诉他这是西伯 身上的肉。然后,因为他快昏厥了,我就把它烧了,这等于向他显示了可以杀死吸 血鬼的一种方法。我还告诉了他另一种方法:用尖桩扎心脏,再砍头。然后向他询 问他的弗埃弗德的寿命。西伯至少有三百岁了,他不觉得奇怪吗?“不,”他回答, “因为叫这个名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同一传说的一部分, 都用西伯这个名字,多年来,他们全都打着“魔鬼——蝙蝠——龙”这个图案的旗 帜战斗。 我笑话他。什么?我研究过俄国的档案,确凿地知道就是这个人三百年前曾是 基辅的一个波雅尔。当时谣传他是吸血鬼。他仍然活着这一事实使谣言有了充分基 础。他是个充满欲望的吸血鬼——现在似乎觊觎瓦拉几亚的王位!” 王子问我是否有证据支持指控。 我告诉他:“你见过他的吸血鬼肉。” 他回答:“那完全可能是任何吸血鬼身上令人作呕的肉。” 我告诉他:“我一直献身于寻找吸血鬼,一找到它们就消灭掉。我去中国、蒙 古、土耳其和俄罗斯追踪这类生物。”然后我说多种语言证明自己的话。“西伯在 战场上受伤时,我从他身上取下一块肉保存起来,逐渐变成了王子刚才见到的样子。” 他还需要什么证据? “不需要了。”他也听到了语言,疑心…… 王子本来就害怕西伯;我告诉他的东西——主要是真相,也许除了有关西伯的 野心这一点以外,使他对西伯恐惧到极点。他如何对付这个魔鬼? 我告诉他有关方法:必须找个借口给西伯授勋——派人把他召回来!对,这么 做准行。吸血鬼一般骄傲自满;奉承这种手法只要小心运用,可以把他们争取过来。 米塞亚必须告诉西伯自己想让西伯成为统治全瓦拉几亚的弗埃弗德首领,权力仅次 于米塞亚本人。 “权力?他已经有了!” “那就告诉他最后让他继承王位不成问题。” “什么?”王子沉思了一下,“我得先咨询咨询!” “荒唐!”我强有力地说,“他可能在你的顾问中有同盟者。你不知道他的威 力?” “说下去……” “他回来的时候,我呆在这里。必须让他只身前来,让他的军队留在匈牙利边 界继续小打小闹。然后传达命令,将他们分到更小、更可靠的将领手中。晚上你单 独接待他。” “单独?晚上?”僧侣米塞亚非常害怕。 “你必须与他共饮。我给你酒麻醉他。但他很强壮,无论多少酒也杀不了他, 甚至都不能让他昏迷不醒,可是会让他暂时失去知觉,使他像一个醉汉一样笨拙和 愚蠢。 “我和你四五个最可靠的卫士呆在附近。我们将把他裸体关在王宫里面你指示 的一个特别地方。然后当太阳升起时,你就明白自己捕获了一个吸血鬼。阳光照在 他的肉体上对他而言,将是一场折磨!可是这个证据还不够。我们首先必须做到公 正。他被绑起来以后,下额会张开,你就能看见他的舌头——噢,那根舌头像蛇舌 一样呈叉状,鲜血殷殷。 “必须马上把一片硬木桩打入他的心窝,这样他就基本上不能动了,然后把他 放入棺材,抬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埋葬他的地方应该无人能够找到,而且从此以后 不准任何人接近。” “这么做有用吗?” 我向王子担保没有问题。果真如此!完全如我所言。 从塔哥维斯特到十字形小山也许有一百英里。西伯被全速抬往十字形小山中。 神职人员一路跟着我们,嘴里念着驱邪咒语,发出的响声令我作呕。我穿着普通修 道士常穿的黑衣,扬起风帽。除了米塞亚和几个宫廷官员以外,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孔,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蒙骗了他们或给他们催眠了。 用本地石头在山中草草建成一座粗糙的陵墓:墓碑上既没有名,也没有头衔和 特别标志;位于一个阴森恐怖的林中空地,比周围的地方要凹陷:这个坟墓本身就 足以让好奇的人却步。数年后,有人把西伯的标志刻在石头上,也许是作为额外的 警示。也可能是某个斯兹加尼或斯则克里追随者找到了他,在这里做了标记,可是 不敢把他起出来或是想不出办法。 我已经让自己的思想先行了。 我们把他抬到喀尔巴阡山麓丘陵,放进四五英尺深的黑墓坑里。他被巨大的银、 铁链条所缠绕,法桩还插在他的心窝,将他牢牢地钉在棺材里。他脸色像死者一样 苍白,双眼紧闭,在所有的人看来,这是一具死人的尸体。可是我知道他还不是。 夜色降临。我告诉士兵和牧师们自己要爬到西伯的坟墓里去,砍下他的头,在 墓穴里点燃树枝,把他烧了,等火灭了以后,就把墓穴填满。我告诉他们,这是一 种危险的魔法,只能借着月光完成。假如他们珍视自己的灵魂,现在就应该后撤。 他们走了,站在平地上等我。 两头尖尖的月亮升起来了。我俯视西伯,以吸血鬼的方式对他说话:“啊,我 的儿子,终于有了这一刻。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把伟大的能力赐给忘恩负义的儿 子,供其浪费,今天令他多么伤心。儿子不听父亲的命令,于是倒下了。醒来吧, 西伯,让你身上的东西醒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死。” 我的话沉下去以后,他的眼睛张开了一条小缝,然后睁得很大,好像突然明白 了我的话。我揭起风帽放在脑后,让他看我;微笑的方式他一定还记得。他认出了 我,大吃一惊。然后又认出了周围是什么地方,便尖叫一声!声音多么凄厉! 我向他身上填土。 “可怜我吧!”他大叫道。 “可怜?你不就是被赐予费伦茨之名、受命在他外出时管理他的土地的瓦拉几 亚人西伯吗?假如你就是那个西伯,你远离职守来这里干什么?” “可怜我吧!可怜我吧!给我留下脑袋,法瑟。” “我打算给你留下脑袋!”说着又向里面抛了一些泥土。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和意图,就发疯似的摇摆,想拔掉心窝里的木桩。我拿了一 根又长又结实的柱子把木桩砸得更实了,一直砸到它穿过棺材底部为止。至于棺材 盖子,我只是让它侧卧在墓穴中。什么?把他盖起来,不再看那张慌乱、恐惧的脸? “我是吸血鬼!”他尖叫了一声。 “你可能曾经是,”我回答他,“噢,你可能曾经是!现在你什么也不是了。” “老杂种!我真恨你!”他痛骂我。他眼里、鼻孔中和蠕动、张开的嘴里都鲜 血淋淋。 “彼此彼此,儿子。” “你害怕了。你怕我。这才是原因!” “原因?你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在科瓦蒂的城堡如何了?我的山脉、黑漆漆 的森林和土地怎么样了?我来告诉你吧:已经被历代可汗占了一个多世纪了。你到 哪里去了,西伯?” “不错!”他透过我扔到他脸上的泥土尖叫,“你确实怕我!” “假如你说得对,我肯定要砍掉你的头,”我笑道,“我不是怕你,而是最恨 你。你记得自己是如何烧我的吗?我诅咒你一百年了,西伯。现在该你永远诅咒我 了。或者直到你在黑土中僵化成石头为止。” 我不再啰嗦,用泥土填满了坟墓。 他不能再用嘴尖叫时,就用心尖叫。每听到一声我就高兴一阵。然后我烧了一 堆小火欺骗士兵和牧师。由于夜晚寒冷,我在火前烤了一个小时。最后才走向平地。 “再见,儿子。”我呼唤西伯。正如我把他永远撵出了世界一样,也把他关在 思想之外…… “你就这样对西伯报了仇,”法瑟停下时,哈里开始插话,“你把他永远活埋 了或者说在他永远不死的情况下埋了他。这么做可能适合你的残酷目的,法瑟·费 伦茨。但是你给他留下脑袋,对于整个世界而言,并不是件好事。他侵蚀了德拉哥 萨尼,把自己的吸血鬼种子植在他体内;在这两段时间之中,他还感动了未出生的 尤连——现在已经自立的吸血鬼。你知道这些事情吗?” “哈里,”法瑟说,“我在人世时是个通灵术大师,死后……?噢,死者不和 我交谈,我也不能怪它们,但是无法阻止我偷听它们的谈话。从某种意义上讲,甚 至可以证明我是个和你一样的通灵术者。噢,我读解过许多人的思想,其中有些思 想,尤其是西伯那个卑鄙家伙的思想,特别让我感兴趣。自从我死了以后,又对他 的事情发生了兴趣。我了解鲍里斯·德拉哥萨尼和尤连·博德斯库的情况。” “德拉哥萨尼死了,”哈里画蛇添足地告诉他,“我跟他交谈过,他告诉我西 伯将通过博德斯库卷土重来。现在这怎么可能呢?我的意思是,西伯死了——不再 是永远不死,而是彻底死了,分解了,完结了。” 他身上的有些东西仍然存在。 “你是指吸血鬼物质?躲在地下、避开阳光、没有自觉意志和头脑的原生质? 西伯不再指挥它了,又能如何运用它?” “这个问题很有趣,”法瑟回答,“西伯的根——肉体爬行动物,一只脱离身 体并留在身后的假足,似乎和你我正好相反。我们没有实体:只有活着的头脑,而 没有物质躯体。它算……什么?没有头脑的活躯体?” “法瑟,我没有时间听你说谜语和文字游戏。”哈里提醒他。 “我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法瑟回答,“至少是在回答你的 部分问题。你是个聪明人,不明白吗?” 这使哈里陷入了思考:关于截然相反的两个东西?法瑟的意思是不是:西伯将 在由尤连的身体和西伯的吸血鬼精神组成的一个复合体中为自己找个新家?法瑟担 心这个问题时,哈里仍在考虑他的情况。 “好啊!”吸血鬼喝彩道。 “你太相信我了,”哈里告诉他,“我仍然未找到答案。假如说我找到了答案, 我也不明白。我不懂西伯的思维如何能指挥尤连的身体。我认为至少在尤连的身体 由自己的头脑控制时不行。” “好啊!”法瑟又说。可是哈里仍不明白。 “解释一下吧。”通灵术者承认自己失败了。 “假如西伯能把尤连·博德斯库引诱到十字形小山中,”法瑟说,“在那里让 他幸存的爬行动物——他脱下原生肉也许是为了这个目的——与博德斯库结成一体……” “他能形成一个混合体?” “怎么不能呢?博德斯库体内已经有西伯身上的一些东西了,而且已经受到他 的影响。正如你所指出的那样,唯一的障碍是年轻人的头脑。答案是:西伯的吸血 鬼组织一旦进入尤连体内,就会将尤连的头脑蚕食掉,为西伯自己的头脑找到空间!” “把它蚕食掉?”哈里感觉一阵眩晕和恶心。 “确实不假!” “但是……没有头脑的身体一定会很快死亡。” “假如不用人工手段维持生命的话,人体会很快死亡。可是博德斯库的身体已 经不是人体了。这是你问题的核心吗?他是个吸血鬼。在任何情况下,西伯的转变 只需一点时间。尤连·博德斯库将走进十字形山中,然后又从山上下来。可是事实 上—— “它已经变成了西伯!” “好啊!”法瑟第三次极为尖刻地喝彩。 “谢谢,”哈里不顾对方的讽刺说,“现在我知道自己行动的路线是对的,而 且我的某些朋友选择的行动计划也是对的。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噢?”法瑟的声音又出现了黑色幽默——狡猾的影射,“让我来猜猜。你想 知道我法瑟·费伦茨是否像瓦拉几亚人西伯一样在身后留下了什么东西在黑土中像 毒疮般扩散,对吗?” “你知道自己猜对了,”哈里说,“就我所知,所有的吸血鬼都防备在死后被 发觉身份。” “哈里,你对我很坦率,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现在我也直截了当。不,这个东 西是西伯发明的。但是,我想补充一点:但愿我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点!至于我的 ‘吸血鬼遗体’不错,我觉得有一个,假如说没有几个的话。也许‘亡灵’这个词 用得不对,因为我们俩都知道不存在亡灵从阴间返回这种事。” “而它——它们,西伯在你科瓦蒂的城堡里毁了什么东西?” “一场非常简单的破坏。” “但是你不想像西伯一样,利用这样的遗体复活?” “你很天真,哈里。假如我能利用遗体复活,我就会那么做。不过如何复活呢? 我死在这里,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而且我知道假如西伯一千年前埋葬在那个城堡里 的任何东西还活着的话,你们都会消灭它。可是一千年,哈里——想想看!即使我 也不知道吸血鬼原生质在那种条件下能够活那么多。” “不过它可能还活着。难道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 哈里听到了叹息声。“哈里,我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爱相信不相信;不过我 能平静地面对自己。我有过得意之时,已经心满意足了。假如你已经活了一千三百 年,你可能会明白我的心情。如果我说你老打扰人,也许你会相信我这句话。你不 能再打扰我了。我欠拉迪斯劳·杰列斯基的债务已经悉数偿还。再见……” 哈里顿了一会儿以后说:“再见,法瑟。” 他已经很疲劳了,也出奇地厌倦,找到一扇空间——时间之门,回到了梅比乌 斯体…… 哈里·基奥与法瑟·费伦茨的对话结束得一点儿也不快;小哈里醒了,把父亲 的头脑召回来了。哈里被从梅比乌斯体迅速拉进婴儿越来越有力的本我中,被迫等 待儿子星期日晚上再入睡。此时在英国是晚上七点三十分,但罗马尼亚比英国晚两 个小时,而且夜色已经降临。 追捕吸血鬼的人在尤内斯蒂郊外的老世界旅馆里租了一套房间。他们在松木镶 成的舒适的休息大厅里尽情地喝酒,敲定了星期一的计划,然后早早休息了。这至 少是他们的打算。只有厄玛·多布列斯蒂不在。她想保证他们所需要的东西都能齐 备,所以已经到匹特斯蒂为某些武器供应作最后安排去了。这几个男人全都认为, 不管她外表和个人魅力方面有什么缺陷,都被她工作的高效率补足了。 哈里·基奥显形时,发现他们手里拿着酒围着一堆圆木生起的篝火而坐。他来 到的唯一警示是卡尔·昆特突然在舒服的椅子里笔挺地坐了起来,把梅子白兰地洒 到了膝上。昆特面色明显变苍白了,站着圆睁双眼瞪着房间四处;尽管如此,他仍 然像缩成了一团一样。“噢——噢!”他好不容易才喊出来。 古尔哈洛夫很明显有点困惑不解,可是克拉科维奇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颤栗 着说:“什么?什么?我觉得有点——” “你说得对,”阿勒克·凯尔打断了他的话,匆忙走向房间的大门,把它关上, 然后除了一盏灯以外,都关掉了。“出事了。大家别紧张。他来了。” “什么!”克拉科维奇又惊讶地问。随着温度陡降,他呼出缕缕热气。“谁…… 来了?” 昆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菲力克斯,”他声音颤抖地说,“你最好让谢尔盖 别慌神。这是我们的一位朋友。不过初次相见,可能有点吓人!” 克拉科维奇用俄语和古尔哈洛夫交谈;年轻的士兵放下杯子,慢慢站起来。就 在此刻,哈里突然来了。 他恢复了自己的通常形式;只是婴儿不再像胎儿,而是位于他的上腹部;而且 不再沿着自己的轴漫元目的地旋转,而是闭着双眼、以沉思的态度斜倚在哈里身上。 基奥的形象似乎更暗淡、更苍白了,而小孩的形象肯定要明亮一些。 克拉科维奇在开始震惊之后,马上认出了基奥。“天哪!”他脱口而出,“一 个幽灵——两个幽灵!对,我认识其中一个。那是哈里·基奥!” “不是幽灵,菲力克斯,”凯尔抓住这个俄国人的手臂说,“它不只是个幽灵。 我向你保证,一点也不用害怕。谢尔盖没问题吧?” 古尔哈洛夫的喉结在喉咙里紧张地来回滚动;双手发抖,眼睛圆瞪;假如他能 跑掉,很可能已经跑掉了,但双腿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克拉科维奇用俄语对他厉声 呵斥,告诉他一切正常,让他坐下。谢尔盖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还是坐下了,不过 差不多是跌到了椅子上。 “该你发言了,哈里。”凯尔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克拉科维奇觉得自己越来越歇斯底里了,可是为了古尔 哈洛夫,他尽力保持平静。“谁来解释一下?” 基奥看着他和古尔哈洛夫,“你是克拉科维奇。”他对前者说,“你有通灵意 识,事情就容易一些。可是你的朋友没有通灵意识。我会尽量让他明白。” 克拉科维奇像鱼一样只是张嘴、闭嘴,什么也不说,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古尔哈 洛夫身旁的椅子上,舔着干燥的嘴唇,看着凯尔:“不……不是幽灵?” “不,我不是幽灵,”哈里回答,“不过我觉得这个错误可以理解。我没有时 间解释我的情况。你们已经见到我了,也许凯尔会替我解释一下?以后再说。现在 时间不够了,而我要说的话又相当重要。” “菲力克斯,”凯尔说,“尽量把恐惧和惊讶抛诸脑后。承认正在发生的事情, 尽量接受他所说的话。我一有机会就给你解释。” 俄国人点头,镇定地说:“很好。” 哈里把他和凯尔上次交谈以后获得的一切信息都说了出来。他的话语表达简短, 不到一个小时就说到了超感知觉情报部门的人。最后他说完了,看凯尔有什么反应。 “英国情况如何?” “我明天中午和我们的人联系。”凯尔回答。 “德文的庄园呢?” “我觉得是让他们进山的时候了。” 基奥点头:“我也这么想。你们在十字形小山中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我们明天最后去看一下地方,”凯尔回答,“等过了星期二,白天去山中!” “好,记住我跟你们说的。西伯留下的东西很大!” “可是它缺少智慧。而且我说过,我们白天下手。” 基奥的幽灵再次点头:“我建议你们同时进攻哈克利庄园。到现在为止,尽管 从我们对他的了解来看,他还不具备西伯或法瑟的精明或偏狭,但他一定非常清楚 自己的身份了,而且很可能已经研究了自己的吸血鬼能力。他们心怀嫉妒地保护自 己的身份,而且一心一意地培养吸血鬼。另一方面,也许因为尤连·博德斯库没接 受过指导,他就成了一枚定时炸弹!吓唬吓唬他,然后犯个错误,把他放了,他会 像野火一样蔓延,成为全人类体内的恶瘤……” 凯尔知道他说得对,于是把话接过来:“我同意你的时间安排,不过你肯定自 己不担心博德斯库在我们对付他之前就已经到达西伯身旁?” “我可能担心这一点。”幽灵皱起了眉头,“不过就我们所知,博德斯库甚至 不知道十字形小山和埋在那里的东西。不过先把这件事情搁在一边。告诉我,超感 部门的人知道必须怎么做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工作很艰难。只有老办法 ——打桩、砍头、火烧,没有其他办法。任何别的办法都不行。用小山羊手套是除 不了吸血鬼的。哈克利庄园得烧一场大篝火才行!因为地窖……” “因为我们不知道地窖里有什么东西?我同意这个看法。明天对手下人发言时, 我要让他们完全明白。我不敢肯定他们已经明白了,但我要确认一下。整个庄园必 须从地窖上掀起来!对,也许还要下陷一点。” “好,”基奥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样子像一张蓝色薄氖线全息图。他像需 要别人提示台词的演员一样,对什么东西似乎都有点没把握。最后说:“看,我有 事干了。我需要感谢死人对我的帮助。而且我还未想出破除我的婴儿对我的控制的 方法。这越来越成问题。所以,请原谅……” 凯尔向前迈了一步。哈里·基奥身上似乎有一种事情已经不可改变的气氛。凯 尔想伸手,但知道那里什么也没有。总之,没有任何有形的东西。“哈里,”他说, “向他们转达我们的谢意。我是指你的朋友们。” “我会的。”对方回答。然后他懒洋洋地笑了,在一阵迅速扩散的磷火中消失 了。大家屏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凯尔把灯打开。克拉科维奇猛吸了一口气,最 后又呼了出来,然后说:“现在——现在我希望你们向我解释一下!” 凯尔只能照办…… 哈里·基奥完成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其他工作得由肉体上还活着或至少能 用手接受的人去完成。 哈里觉得在梅比乌斯体中,头脑被人牵引,因为他的婴儿即使在睡觉时对他也 有巨大的引力,对他控制得越来越紧。老哈里肯定自己对婴儿的想法不错:他在利 用老哈里的头脑,榨取他的知识,吸收他本我的物质。哈里不久就要与小哈里永远 决裂了。如何决裂?决裂后去哪里?他不知道自己被小哈里完全吸干后,还会剩下 什么。还会剩什么东西呢? 或者是,除了作为自己儿子未来的神秘才能以外,他将永远消失了? 哈里总能运用梅比乌斯体探测未来,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不愿知道全部 答案,因为未来似乎有点神圣不可侵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受骗,而是因为他 怀疑能否了解未来。 因为未来像过去一样是固定的;假如哈里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会尽力 回避吗?即使他明知无法避免,仍然会尽力避免,这只能使他奇怪的存在变得更加 复杂。 哈里只允许自己探测一下,以发现自己是否真有什么未来。这对于他而言是最 简单的操作。 正在与儿子的引力作斗争时,他发现了一扇未来之门,把它打开,眺望不断扩 展的未来。在第四维微妙的黑暗中,地球上无数的人类氖蓝生命线射入蔚蓝的烟雾 中,确定过去和未来生命的长短。哈里的生命线从他自己无形的存在中——他认为 是自己的头脑中——高速射出,然后无穷无尽地缠绕。但他发现生命线刚出梅比乌 斯门,就像高速公路上中间用分界线或栅栏隔开的两条线一样,与第二条线平行前 进。哈里推测第二条生命线一定是小哈里的。 他从门边飞出去,跟着自己和婴儿哈里的两条生命线穿越未来时间。他以快于 生命线本身的速度把自己推入即将到来的未来之中。他见证了许多暗淡直至熄灭的 蓝线的终结。因为他知道这是死亡,所以很悲伤;又看到其他蓝线像星星一样突然 发光成形,然后延展成耀亮的氖丝——他知道这是新的生命在诞生。于是他向前稳 稳地迈了一步。在他身后,时间像船只驶过的大海一样被犁开,然后又合拢、密封。 尽管哈里没有身体,他还是觉得凛冽的寒风突然从一侧袭来。这几乎不可能是 生理上的寒冷,一定是心理上的。果真不出所料,在高速运动的生命线全景中,发 现了一个与其他生命线极不相同的东西。这是条殷红的生命线——吸血鬼的标志! 它完全是有意向他和小哈里的生命线冲来!哈里慌了。殷红的生命线飘得更近 了,随时都可能与他和小哈里的生命线相交。然后—— 小哈里的生命线突然从父亲的生命线旁转向了,在蓝色生命线交织的海洋中独 自跑开了。老哈里的生命线也避开吸血鬼生命线的冲击,掉头拼命逃窜。这种行动 极像司机们在非正常的跑道上的操作。可是哈里最后一个动作很盲目,几乎是本能 的,使得他的生命线失去控制,倾斜地穿过纵横交叉的未来时间。 过了一会儿,哈里见证了难以想象的碰撞;更准确地说,他是当事人之一。不 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断变暗、破碎和分解的一根蓝色生命线和他的生命线相交了。 二者好像被什么共同的东西所吸引而相互靠拢,然后在氖火中砰地碰在一起,亮度 大大超过各自的蓝色生命线,然后变成一根线快速前进。哈里突然感觉另一个头脑 叠加于自己的头脑之上,使自我隐约地消失了。然后不见了,消亡了;他的生命线 继续独自往前冲。 他见得够多了:未来必须自行决定一切(当然如此)。他到处搜寻,找到了一 扇门,从旁边离开了时间,进入梅比乌斯体。小哈里的本我牵引机能马上抓住他, 把他收拢起来。哈里没有挣扎,只是任自己往家飘,在1977年早秋的星期天晚上回 到自己的儿子在哈特尔普尔的头脑那里。 他原来计划和罗马尼亚的某些新朋友交谈,但是还得等待时机。至于他与另一 个人的未来“冲撞”:他不知道如何办。在头脑不断变小的回声停止前的短暂片刻, 他肯定自己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 这是最令人困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