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热那亚是一个充满对比的城市,从大卵石胡同的低层贫民窟和码头边肮脏的酒 吧,到俯视街道的宽窗户、大阳台的高层豪华公寓;从富人使用的清洁无瑕的游泳 池到肮脏油黑的海滩;从市中心阴暗、幽闭的曲折胡同到透气、宽敞的街道和广场, 对比随处可见。优雅的花园紧挨着裂开的混凝土,精美的郊区住宅相对安静,却被 城里整夜不减的交通噪音所破坏;高层建筑甜美的空气与拥挤、阴暗的贫民窟的灰 尘和蓝色的废气共存。热那亚建在山侧,层次多得令人头昏眼花。 英国情报机构的驻所是俯瞰科索·奥里欧·萨菲的高耸建筑里的一个巨大的顶 层公寓。这栋建筑前临大海,拔地而起达五层之高;由于它的基础陷入一块犬牙似 的岩石顶上,建筑物位于岩石的边缘,后面的第二级又比前面低三层。从后面矮墩 墩的低墙阳台往下看,令人目眩,对于化名为‘布朗先生”的贾森·康威尔而言尤 其如此。 热那亚星期日晚上九点。哈里·基奥仍在罗马尼亚吸血鬼追捕者在尤内斯蒂的 房间里与他们交谈,不久就将跟随自己的生命线进入不久的将来。在德文,尤连· 博德斯库继续担心监视他的人,想出了发现他们的身份和兴趣的计划。而在热那亚, 贾森·康威尔张着嘴僵直地坐在椅子里,看着西奥·多尔基克用一把菜刀剔除阳台 危墙石料中的腐烂灰浆。康威尔上唇和腋下的汗滴与热那亚潮湿闷热的小阳春天气 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外溢的汗滴确实与下列事实有关:多尔基克捉住了他,把他这只英国蜘 蛛截留于自己的网上——这间安全住所里。公寓通常由其他两三个特工居住,可是 因为康威尔(或“布朗”)忙于一般间谍工作范围之外的事情——过去的专家工作, 而正常住户被叫去忙别的工作去了,留下空荡的住所,供布朗一人使用。 布朗星期六抓住了多尔基克;可是二十四小时以后,俄国人成功地扭转了局面。 多尔基克假装睡着了,等到星期日中午布朗出去喝杯啤酒、吃个三明治时,拼命地 把自己从捆绑的绳子中解脱出来。布朗五十分钟以后回来了;多尔基克对他发起突 袭。后来……布朗被惊醒了,内心和肉体同时受到注入鼻孔的嗅盐的攻击,敏感部 位也被狠踢了几脚。他发现自己和多尔基克的处境颠倒过来了——他被绑在椅子里, 而多尔基克在像鬣狗一样微笑。 多尔基克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克拉科维奇、凯尔和基奥此时在哪里?这个俄国 人被有意排挤在局外,这可能意味着下的赌注很大,这一点对于他而言再明显不过 了。现在他想回到局内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布朗告诉他,“我只是个照料者。照料他人,照料 我自己的事情。” 多尔基克尽管嗓音粗嘎,但英语很标准。假如他找不到那些特工的位置,他的 使命就完了。他的下一个工作地点很可能就是西伯利亚!“他们如何发觉我的?” “是我发觉的。我认出了你丑陋的面孔,脸的细节我已经传给伦敦了。至于他 们如何认出你,没有我,他们不可能在动物园的猴房发现你!不用说这算件大功劳……” “假如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一定把要我停止活动的原因告诉你了, 可能也告诉了你他们的去向。说出来。” “我不能那么做。” 多尔基克听了,笑容消失了,向他走近。“特工先生,照料者,或不管你是什 么身份,你的麻烦多了。除非你跟我合作,否则我杀你无疑。克拉科维奇和他的士 兵朋友都是叛徒,因为他们至少得知道这件事情。你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他们给你 下了命令,或至少带着这些命令去工作了。我是个国外阵地特工,专门对付我国的 敌人。假如你很顽固,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不过你死之前不会太好过。明白吗?” 布朗十分明白。“一直说杀,”他喷喷道,“我早可以把你杀过许多次了,可 是那些指示确实不是我下达的。我只想把你拖住。干吗言过其实?” “英国特工为什么和克拉科维奇合作?他们在干什么?这个通灵部的问题是: 都认为他们比其他人重要,认为头脑、而不是肌肉应该统治世界。可是你我等人, 知道并不如此。最强者永远取胜。伟大的思想家还在思考时,像你我这样的伟大战 士已经取胜了。你照他们的吩咐去做,我凭本能工作,最后我取胜了。” “是吗?这就是你以死相威胁的原因吗?”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照料先生。他们在哪里?” 布朗还是不说,只是咬牙切齿地笑了笑。 多尔基克不想浪费时间。他是审讯方面的专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刑了。 刑罚基本上分为心灵的和肉体的两种。多尔基克看了一下布朗,觉得单是痛苦并不 能摧毁他,至少短时间内不行。但是,多尔基克没带必需的特别工具。不过他总能 临时发挥,但是……效果不一样。而且,他不想在布朗身上留下烙印,至少开始时 不想。那就只剩心理折磨了——吓唬他! 这个俄国人一开始就发现了布朗的弱点。他随和地告诉英国特工:“你会注意 到,我没把你绑在椅子上,就把你绑得严严实实,比你绑我时做得漂亮多了。”然 后他打开通向一个较矮的后阳台的很高的几扇百叶窗板门,“我想你出来赏过景吧?” 布朗脸色一会儿就变苍白了。 “噢?”多尔基克闪电般抓住布朗,“有关高度的事情,朋友?”他把布朗的 椅子拖到阳台上,然后剧烈旋转,把布朗往墙上撞。六英寸的砖和灰浆与破碎的灰 泥涂饰给他免去了空间和重力的需要。他的脸说明了一切。 多尔基克把他扔在那里,匆忙穿过公寓验证自己的疑问。果然不出所料,他发 现每扇窗户和阳台门都装上了活动隔板,不仅挡住了阳光,而且让人看不到高度。 布朗先生站在高处容易眩晕! 接下来的游戏就截然不同了。 俄国人把布朗拖进屋里,放在离阳台六英尺的椅子上。然后拿了一把菜刀,开 始松动墙上的石头——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无助的特工。他工作的时候,向特工解释 他要干的事情。 “现在我们重新开始,我再问你一些问题,假如你回答正确——真实而毫无保 留,就呆在原地不动。假如回答得更好,就可以活命。每次你不回答或撒谎,我就 把你往阳台方向下放一点,松动更多的灰浆。当然假如你不照我的方式玩,我会不 高兴的,甚至可能发脾气。这时,我会被迫把你往墙上扔。只是我下次扔你的时候, 墙已经脆弱多了……” 于是游戏开始了。 刚才是晚上七点,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布朗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在阳台墙 上——它的正面已经被完全破坏了,许多砖块已经明显松动了。更糟糕的是,布朗 的椅子的前腿已经立在阳台上,离墙只有三尺之遥。墙的对面是已经灯光闪烁的城 市剪影和城后的山脉。 多尔基克停止工作,站了起来,用双脚踢墙上的碎砖,悲伤地摇了摇头。“照 料先生,你表现得不错,但还不够最好。不出所料,我已经疲劳了,还有点不高兴。 你说了许多情况,有重要的和不重要的,可是你没说出我最想知道的东西。我的耐 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挪到布朗身后,把椅子“吱吱”推向墙上。布朗的下颌与离他只有十八英寸 的阳台墙持平。“还想活吗,照料先生?”多尔基克温柔而认真地问。 事实上,假如只是为了报复昨天的事情,俄国人完全想杀了布朗。从布朗的角 度来看,多尔基克不必杀他;杀了他也没有用处,只会毁了多尔基克,使英国情报 部门把他列入“早该捉拿归案”的黑名单中。可是从俄国人的角度来看,……他已 经上了好几个名单了。而且,他很喜欢谋杀。但是布朗对多尔基克的意图并不是十 分有把握。何况有生命就有希望。 被捆绑的特工透过墙顶观看热那亚的万家灯火。“假如你——伦敦方面会知道 的。”他开始说话。多尔基克剧烈地摆动椅子时,布朗发出小声的尖叫,然后睁开 眼睛,拼命吸气,又坐着大口呼气,发颤,都快要昏厥了。世界上他只怕一件事情, 就是眩晕,这使他不能加入特种航空兵部队。他感觉到脚下空荡荡的,好像在往下 掉。 “好,”俄国人说着叹了口气,“我不能说认识你是件乐事儿,但我肯定不认 识你一定是件快事儿!所以——” “等等!”布朗倒抽了一口气,“你得答应我,假如我说了,就把我拉回屋里。” 多尔基克耸了耸肩。“假如你骗我,我就杀了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与其说是 会遭谋杀,不如说是自杀。” 布朗舔着嘴唇。天哪,要他的命!凯尔和其他人先走了。他也干得差不多了。 “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他脱口而出,“他们昨晚乘坐飞机,预计子夜到达布加 勒斯特。” 多尔基克走到他身旁,把头偏向一边,俯视他向上仰着的汗涔涔的脸。“你知 道我只要给机场打个电话验证一下?” “当然。”布朗呜咽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勇气,毫不掩饰、不顾羞耻地流泪。 “现在把我拉进屋里去吧。” 俄国人笑了。“欣然受命。”他走到布朗的视线之外去了。英国特工感觉俄国 人在用刀子割反绑他双手的绳子。绳子断了;俄国人把布朗的手拉到布朗胸前时, 布朗呻吟了一声。他的手由于痉挛而麻木了,几乎无法活动。多尔基克切开他脚上 的绳子,把它们收了起来。布朗想站起来,结果摇摇晃晃的—— 正在这时,俄国人直接把双手放在他背上,使尽全力,把他往前一推。布朗大 叫,向前扑去,摔到墙上,又掉入空中。花哨的砖块,灰浆碎片和灰泥随他下落。 多尔基克大声咳了一下,对着他的背影吐痰,然后用手背揩了揩嘴。从远处的 地下传来重重的“砰”声和落地石块的摔击声。 一会儿以后,俄国人穿上布朗的轻外套离开了公寓,随手擦了门把。然后乘电 梯下到一层,离开这栋建筑物,不慌不忙地走了。在马路上走了五十码,叫了一辆 出租车,让司机开往机场。在路上摇下窗玻璃,从窗口扔出几截短绳。司机忙于驾 车,没有注意他的动作…… 当晚十一点钟时,西奥·多尔基克已经和他在莫斯科的顶头上司联系上了,并 且已经到了去布加勒斯特的途中。假如多尔基克过去二十四小时没有丧失能力—— 假如他早点有机会与他的控制人联系,他就不用杀害布朗先生就能发现凯尔、克拉 科维奇和其他人的去向。这一点并不太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会杀了他。 而且他可以了解特工们在罗马尼亚干什么。事实上,他们在寻找……地下的什 么东西?多尔基克的控制人不想说得更详细了。也许在寻找宝藏?多尔基克无法想 象,也不感兴趣。他把问题抛诸脑后。不管他们在干什么,都对俄国没好处,在他 看来,这就够了。 此时,他挤在高速飞过亚得里亚海北部的客机的小座位上,向后倾斜一点,以 放松自己,任思想随引擎的轰鸣而飘荡…… 罗马尼亚尤内斯蒂附近地区。地下的什么东西。一切都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多尔基克的“控制人”也是安德罗波夫极其痛恨的那些该死的通 灵特工之一!这个克格勃成员闭上眼睛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发现宝贵的E分部的 叛徒就是名叫伊万·格伦科的二把手时,克拉科维奇会有何反应? 尤连·博德斯库昨晚并不愉快。尽管他漂亮的表妹在他床上,她可爱的胭体任 由他摆布,也并不能补偿由并不属于他自己的过去所带来的噩梦、幻想和令人沮丧 的模糊记忆等所造成的不愉快。 尤连推测得全怪那些监视者——那些爱管闲事的该死的家伙过去四十八小时的 监视(为何目的?他们了解了什么?想查出什么?)几乎让人生气和难以忍受。噢, 不再存在他害怕他们的什么真正原因——乔治·雷克成了灰烬,三个女人永远都不 敢反抗尤连——可是那些人还在监视!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无法挠或目前挠不着的痒。 不错,全怪他们。 他们给尤连带来了噩梦——木桩、钢剑和明亮灼热的火焰。至于其他的梦:十 字形的矮山、黑漆漆的高树、地下的东西不断召唤他,用滴血的手指招呼他……尤 连不太明白自己应该如何理解它们。 父亲死亡那天晚上他正在十字形山上。他知道父亲死亡的时候自己还是母亲子 宫中的胎盘。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尤连肯定自己的根在那里。不过事实上完全 确定自己的根儿是否在那里的唯一方法是到十字形山中去回应召唤。去一趟罗马尼 亚对于马上解决两个问题很有用处;因为田野和哈克利的胡同里都有秘密的监视者 在活动,所以此时是离开此地的最佳时期。 只是……首先他想了解那些监视者的真实目的。他们只是怀疑什么,还是实际 上已经了解了什么东西?假设如此,他们打算怎么办?尤连已经制定了获得这些问 题答案的计划。他只是想把它们弄清楚罢了…… 星期一天空多云,早晨天气阴沉。尤连起了床。他让海伦洗澡,穿得漂漂亮亮, 在屋内和屋子外场上来来去去,仿佛她的生活完全正常,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他打 扮了一下,走到地窖,让安也照海伦的样子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母亲也得到同 样的指示。总之,行为举止保持自然,不让人产生任何怀疑;实际上,海伦甚至可 以开车送他去托奎玩一两个小时。 有人跟踪他们到托奎,但尤连不知道。太阳不断穿透云雾,射入窗户和镀铬装 饰板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仍在炫耀自己的宽檐帽和太阳镜,可是他对太阳的 仇恨以及太阳对他的影响也比过去更大了。汽车的影子让他生气;窗户内和其他明 亮的表面的反射使他不安;他的吸血鬼“意识”正在与他的神经玩游戏。他觉得自 己被包围了,也知道危险在降临——可是是从哪个角落来的?是何种危险? 海伦在汽车里等待时,他去了市里汽车公园三层高的旅行社问讯,然后给她指 示。这费了一点时间,因为他选择的节日不在旅行社的正常业务范围内。他想在罗 马尼亚过一周,只用给伦敦的一家机场打个电话、订张票就行了,但他喜欢接受权 威旅行机构给他旅行限制和签证等方面的建议。这样就不会出差错,也不会在最后 一刻出现延搁。而且尤连不能禁铜在哈克利庄园;开车进城至少让他暂时摆脱了日 常琐事、监视者和作为独特生物所面临的越来越大的压力。而且,开车进城可以让 他维持外表;海伦是从伦敦来的漂亮表妹,他和她只是开车兜风,享受晴朗天气所 带来的一切。事情就是如此。 作好旅行安排后(旅行社将在四十八小时内用电话通知他有关细节),尤连带 海伦去吃中餐。她无精打采地吃着,尽量装出不怕他的样子;他吸着烟,一口一口 地抿完了一杯红葡萄酒。可以吃一块生牛排,可是普通食物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他不自觉地盯着海伦的喉咙,然后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就集中思考他的计划细节。 当然他不想饿得太久。 下午一点半时,他们已经开车回到哈克利了;然后,尤连短暂地获得了另一个 监视者的思想。他想渗透这个陌生人的头脑,但对方立即关闭了。这些监视者很机 灵!整个下午他内心极为愤怒,直到夜色降临都很难控制自己。 彼得·基恩是超感知觉情报部门的通灵专家小组一个较新的成员。他是一个阵 发性的通灵术者(他的才能还未得到训练,以一种无控制的显示方式爆发出来,而 且易于迅速而神秘地消失),是在向警察报告即将发生的谋杀案以后被录用的。当 时他不经意地浏览了即将实施强奸和谋杀者头脑中的邪恶意图。当事实与他说的相 一致时,该分部的一位朋友——一个高级警察将有关细节传给超感知觉情报部门。 过去他一直接受指导,在德文的工作是基恩的第一个实地任务。 尤连·博德斯库现在二十四小时都受到监视。基恩值早晨八点到下午两点的班。 一点三十分时,那个女孩开车送博德斯库从哈克利的大门回来,向庄园开去。坐在 红色卡普里的基恩就在车后两百码处。他直接开过哈克利,停在第一个电话亭旁, 用电话向总部传递博德斯库外出的详情。 达西·克拉克在巴国冬的宾馆里接了基恩的电话,把它递给负责这项行动的盖 伊·罗伯茨。盖伊是个乐呵呵、胖乎乎的中年人,吸烟厉害,喜欢用水晶球占卜。 通常呆在伦敦,以水晶球占卜法跟踪俄国潜艇、恐怖主义炸弹团体等等;在这里担 任行动指挥,用内心的眼睛盯着尤连·博德斯库。 罗伯茨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这项任务,而且它确实也不轻松。吸血鬼是种孤独 的生物,天性遮遮掩掩。正如夜色很好地遮掩了吸血鬼的身体,他们的头脑里也有 种东西很好地保护他们。罗伯茨看哈克利庄园,就像浓雾里观景,觉得模糊而阴暗。 博德斯库在庄园的时候,他头脑里的瘴气弥漫得极浓,使罗伯茨很难瞄准任何具体 的人或目标。 毕竟熟能生巧。罗伯茨在哈克利庄园附近呆得越久,它在他头脑里的图像就越 清晰。例如,现在他可以确切地说哈克利庄园只住着四个人:博德斯库、他母亲、 他姨妈和姨妈的女儿。不过还有样别的东西。事实上是两样。一样是被一个很奇怪 的光环所遮挡的博德斯库的狗,另一样就是“另一半”。罗伯茨像尤连自己一样看 待它们。但不管是什么东西——很可能是阿勒克·凯尔向他警告过的地窖里的东西, 它一定呆在地窖,并且还活着…… “我是罗伯茨,”他对着电话说,“是什么东西,彼得?” 基恩向他汇报了信息。 “旅行社?”罗伯茨皱起了眉头,“对,我们马上与它联系。替换你的人?他 己经出发了。对,是萃渥·乔丹。再见,彼得。”罗伯茨放下电话,拿起一本电话 簿。一会儿以后,按照基恩给他的名字和地址给托奎的旅行社打电话。 有人接电话时,罗伯茨用手绢挡住自己的嘴,装出年轻人的声音。“喂!哦, 喂!” “喂!”对方回答,“我是太阳海旅行社——请问您是谁?”一个男人深沉而 流利地问道。 “好像线路不行,”罗伯茨把声音压到中等高度,“听得见吗?我一个小时前 回来的。” “是博德斯库先生吗?” “是我,先生。” 登记员提高了嗓门:“您问罗马尼亚的情况。是去布加勒斯特,下两周任何时 候走。对吗?” 罗伯茨吓了一跳,尽力使自己压低的声音显得平和。“哦,罗马尼亚,对。” 他思维极其迅速,“哦,对不起,还得麻烦你——” “什么?” “嗯,我觉得我没法预订机票。也许要明年才行?” “啊!”对方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失望,“就这么着,先生,谢谢您的电话。您 一定要取消预订,对吗?” “对。”罗伯茨摆了摆电话,“恐怕我得……该死的糟糕线路!总之是有事要 办,而且——” “哦,不用担心,博德斯库先生,”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打断他的话,“一直都 有这种情况。而且,我还没有进行真实咨询,所以没关系。您改变主意的时候一定 要告诉我,行吗?” “一定!我一定会告诉你。你真是帮了不少忙。这么麻烦你,真对不起。” “不用客气,先生。再见。” “哦,再见!”罗伯茨放下电话。 看见罗伯茨表演的一切的达西·克拉克说:“完全是天才!于得漂亮,头儿!” 罗伯茨抬起头,可是并未发笑。“罗马尼亚!”他重复一遍,话中预示不祥, “事情越来越危险了,达西。凯尔能接通电话我就高兴了。他已经晚了两个小时了。” 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 克拉克若有所知地倾斜脑袋,“我说这就是天才,假如不是——尽力争取!” 罗伯茨在脑海里想象他所理解的罗马尼亚,因为他从未去过那里——然后把阿 勒克·凯尔的形象叠加于丘陵众多的罗马尼亚乡间。闭上眼睛,凯尔的形象像照片 似的显现出生动的细节。 “我是罗伯茨。” “盖伊?”电话那边传来凯尔稳定干脆的声音,“听着,我想通过伦敦的约翰 ·格里夫给你打电话,但没法和他接通。”罗伯茨知道他的意思:他希望这个电话 百分之百安全。 “这个我帮不上忙,”他回答道,“现在这里没有那么专业的人手。有问题吗?” “没有。”罗伯茨在心中看到凯尔在皱眉头,“在热那亚我们很难保护隐私, 不过后来这个问题解决了。至于我这么晚才和你联系的原因:从这里和你通电话, 好像与火星联系一样。通话系统非常陈旧。假如当地没人帮忙……找我有事吗?” “我们可以坦率交谈吗?” “我们必须坦率交谈。” 罗伯茨向他很快地陈述了最新情况,最后讲到博德斯库去罗马尼亚受阻一事。 通过内心的眼睛他不仅听到了而且看到了凯尔因恐惧而喘息。然后超感知觉部门的 头儿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即使博德斯库来罗马尼亚的计划未受阻,时间上也来不 及了。 “我们在这里完成工作时,”他严肃地告诉罗伯茨,“他也没什么可干了。等 到你完成那里的工作以后,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罗伯茨他 想干的事情。花了足足十五分钟才肯定已经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什么时候?”凯尔说话后罗伯茨问他。 凯尔很谨慎。“你是监视组的成员吗?你亲自去庄园监视尤连吗?” “不,我一直呆在总部这里负责协调,但我确实想参加消灭他们的行动。” “很好,我告诉你行动时间,”凯尔说,“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时间最接近 晚上零点。我不希望博德斯库从谁的头脑里获得这个信息。” “说得有理。等等——”罗伯茨叫克拉克呆在听不到他们交谈的隔壁房间去。 “行了,什么时候?” “明天白天。我们把具体时间定在你那里的五点钟。到那时我们已经提前约一 个小时完成了任务。最好在白天采取行动有一些很明显的原因,而且你们的工作方 面也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原因。哈克利燃烧时,会产生巨大的火焰。你必须保证当地 消防部门不会到得太早,把火扑灭了。假如在晚上采取行动,好几英里范围内都能 看见火焰。这是你的工作。万不得已时你才进行外部干涉,明白吗?” “明白了。”罗伯茨说。 “就是这些,”凯尔说,“很可能在完成这项行动之前,我们不会再交谈了。 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罗伯茨回答。把听筒搁回叉簧上时,头脑中凯尔的脸也消失了…… 哈里·基奥星期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试图摆脱儿子的内心对他的磁吸引力,结 果劳而无功。毫无办法。孩子与他作斗争,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粘附在哈里和醒 着的世界身上,坚决不睡觉。布兰达·基奥注意到孩子发烧了,想打电话请医生来, 然后改变了主意;不过她决定,假如孩子整晚脾气依然不好,而且第二天早晨仍然 高烧不退,她就请医生来。 她不可能知道小哈里发烧起源于他与父亲之间的一场心理战——孩子轻易取得 了胜利。但老哈里了解得很清楚。婴儿的意志与力量都极为强大!小孩的头脑是一 个引力很大的黑洞,可以把哈里完全吸进去。哈里有所发现:无躯体的头脑像精疲 力竭的肉体一样,也有倦怠的时候。所以他无法再斗争下去时,就屈服了并缩了回 去,而且对自己劳而无功的努力和斗争已经结束感到高兴。 他像钓线末端的一条鱼一样,任自己被收绕到船边。不过他明确感觉到鱼叉要 出击时,自己又得斗争。哈里没有躯体,所以这是他保留个人身份的最后机会。这 就是他斗争的原因——为继续生存而斗。可是他又纳闷:这一切对他儿子而言意味 着什么?小哈里为什么要他?仅仅是因为健康婴儿的可怕贪婪,还是出于其他完全 不同的原因? 至于婴儿自己,认识到自己父亲部分投降了,就接受战争暂时结束这一事实。 他无法告诉这位奇怪的成人其实这根本不是战争,而只是想知道和了解的迫切愿望 的表现。父子两个头脑处于同一个微小、脆弱得无法自卫的躯体里,都利用这个好 机会睡觉。 下午五点钟时,布兰达·基奥顺便看了看儿子,见他一动也不动地安详地躺在 小床里,而且体温又下降了,非常高兴…… 在尤内斯蒂的同一个星期一下午四点半,厄玛·多布列斯蒂刚回了布加勒斯特 打来的一个电话。交谈非常热烈,使这一行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克拉科维奇脸色一 沉,向凯尔和昆特表明出了点差错。厄玛说完后刚撂下电话,克拉科维奇就大声说: “尽管一切都应该已经得到解决,可是现在土地部出了问题。一个白痴怀疑我 们的权力。你记起了罗马尼亚——而不是俄国!我们想烧毁的土地是公共领土,而 且自古以来就属于人民——你们觉得怎么样?假如是农民的财产,我们可以买过来, 但是——”他无助地耸耸肩。 “对,”厄玛接着他的话说,“来自普罗耶斯蒂的土地部的人今晚来这里和我 们谈论。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如何泄漏出去的,可是从官方来说,这是属于他们管 辖的土地。对,可能有大问题——问题和回答。并不是人人都相信有吸血鬼!” “你不是来自土地部吗?”凯尔被吓了一跳,“我是说,我们必须完成这项工 作!” 那天清早他们驱车来到约二十年前收回伊利亚·博德斯库尸体的地方。那里是 十字形小山的陡峭的南边斜坡,长着杂乱的下层灌丛和密密的杉树。爬到更高的地 方后,发现了西伯的陵墓。在这里,地衣覆盖的石板像巨石一样斜靠在一动也不动 的树林下;凯尔、昆特和克拉科维奇三个通灵术者很快就感觉到这个地方仍有威胁。 厄玛立即叫来匹特斯蒂的土木工程师——一个工头和五个手下。凯尔通过克拉 科维奇向戴着建筑工人防护帽的头儿提了一个问题。 “你和你的手下习惯处理这种东西吗?” “铝热剂?噢,有时我们搞爆炸,有时我们搞燃烧。我以前为你们俄国人在贝 里佐夫北部干过。我们一直用它软化永久冻土。但这里看不出为什么要用铝热剂……” “因为这里有瘟疫,”克拉科维奇解释说。这是他自编的故事。“我们见过一 些古老的档案,说这里埋了许多死于瘟疫的人。尽管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深处 的土地仍然很可能受到感染。这些丘陵又被指定为可耕地。在任何毫无戒心的农民 开始翻耕或耙山侧开辟成梯田以前,我们想保证他们耕到土地时的安全!” 厄玛·多布列斯蒂明白克拉科维奇所说的一切。她竖起眉毛,对克拉科维奇的 话表示惊讶,但什么也没说。 “你们苏联人是怎么卷入其中的!”戴防护帽的问道。 克拉科维奇预料到会有人提这个问题。“我们一年前在莫斯科处理了一个类似 的案件。”他的回答或多或少是事实。 戴防护帽的仍很好奇:“英国人呢?” 此时厄玛开始干预了。“因为他们英国存在类似问题,”她厉声回答,“所以 他们来这里看看我们是如何处理这种问题的,明白吗?” 戴防护帽的工头不怕克拉科维奇,但他不想与厄玛·多布列斯蒂对抗。“你们 想在什么地方打洞?”他问道,“要多深?” 刚到午后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只需要把雷管用金属丝串联到撞击杆就行了。为 了安全起见,这个十分钟就能完成的工作可以留到明天去做。 卡尔·昆特建议:“我们可以现在完成这项工作……” 但是凯尔表示反对:“我们还不清楚这里要对付的东西是什么;而且,这项工 作完成后,我不想耽搁,而是想直接进行下一步——进攻科瓦蒂的法瑟城堡。我想 我们烧了这个山侧以后,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这里看我们在干什么,所以我想在事 情结束的当天就离开这里。今天下午菲力克斯要过问旅行安排的事情,我也要给德 文的朋友打个电话。到那时候,火光已经逐渐熄灭,然后我想好好睡一晚,再开始 白天的工作。所以——” “明天某个时候?” “明天下午太阳斜晒在那个山侧时。” 然后他转向克拉科维奇:“菲力克斯,这些人今天回匹特斯蒂吗?” “对,”克拉科维奇回答,“假如明天下午前他们无事可做的话。你为何提这 个问题?” 凯尔耸耸肩。“只是觉得想问一下,”他回答,“我希望他们就在身旁,但是 ——” “我也有这种感觉,”俄国人皱着眉头说,“我想,也许是因为胆量问题?” “我们三个人最有胆量,”卡尔·昆特补充道,“我们希望只是个胆量问题, 好吗?” 这时是十点钟左右,一切似乎都进展顺利。突然出现了遭受外部干涉的危险。 凯尔不断给德文打电话,打了两个小时才通,已经部署了对哈克利庄园的攻击。 “他妈的!”他厉声怒斥,“还得明天下手。不管它什么土地部,我们得下手了。” “今天早晨我们在山侧顶部时就该下手了……”昆特说。 厄玛·多布列斯蒂开始插话。她眯着眼睛说:“听我说,这些本地官僚让我生 气。你们四个人为何现在不开车回到那个地方去?来电话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 你们都到丘陵干事去了。我给匹特斯蒂打电话,让谢弗纽和他的那些手下到工地与 你们会合。你们今晚可以完成工作。” 凯尔瞪着她:“这个想法不错,厄玛,可是你怎么办?这不是给你自己找事吗? 他们会让你好过吗?” “什么?”她对凯尔的建议感到惊讶,“接电话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是我的错吗? 我坐的出租车拐错了弯儿,使我没法找到你们并阻止你们烧山,这也要怪我吗?这 些乡间小道在我眼里都是一样!” 克拉科维奇、凯尔和昆特三个人相对而笑。谢尔盖估尔哈洛夫基本上不知道是 怎么回事,但他感觉到其他人很激动,于是站了起来,点头表示同意:“是,是!” “好,”凯尔说,“我们动手吧!”他冲动之下抓住厄玛·多布列斯蒂,把她 拉到胸前,吻了个痛快…… 星期一晚上。 中欧时间九点半,英国时间晚上七点半。 明月当空,繁星高挂,赫然耸立的南喀尔巴阡之下的十字形小山上燃起了火焰, 出现了噩梦,越过山河与海洋,传到尤连·博德斯库那里:他睡在哈克利庄园的阁 楼上,在床上翻滚,因为恐惧而出了一身寒冷而腐臭的汗。 白天时他被各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折磨得筋疲力尽,晚上又遭受最后一点有形遗 迹被消灭的瓦拉几亚人西伯的折磨。西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但他跟法瑟不同, 灵魂烦躁不安,用心邪恶,极想报仇! “尤连……!我的儿子,我唯一的真正的儿子!看你的父亲现在如何了! “什么?”尤连在梦中问道。想象自己身处一场酷热中,火焰不知不觉越来越 近。火中间有个人在召唤。 “你是谁……?” “啊,你认识我,儿子。我们只见过短暂的一面,当时你还未出生。可是你尽 力想想,还能记起来。” “我在哪里?” “此时跟我在一起。别问你在哪里,问问我在哪里。这是一片小山中——你从 这里开始,我在这里结束。对你而言这只是一个梦,对我而言却是现实。” “你!”尤连这时认出了他,然后记起晚上召唤他的声音。是地下的东西。是 源头。“你?我的……父亲?” “不错!噢,不是以情人的身份与你母亲约会生下你的,也不是以男欢女爱或 男方纵欲的方式生下你的。但我仍然是你的父亲。尤连,我是通过血液让你成为我 儿子的!” 尤连克服了对火焰的恐惧,觉得不管梦多么真实和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也仍然 是梦——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就迈人火海,走近那里的阴影。滚滚黑烟和腥 红的火焰挡住了他的视线,四周热得像个火炉,但是尤连必须提一些问题,而只有 正在燃烧的那个东西才能回答。 “你曾要我去找你,我会去。可是原因是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太迟了!太迟了!”被火焰包围的幽灵极其痛苦地叫喊。尤连知道他不是因 为熊熊大火,而是因为沮丧和伤悲而痛苦。“儿子,我早该做你的老师。那样,你 早就了解了吸血鬼的许多秘密。作为回报……我不能否认其中包含对我的回报。我 早就在人间行走,享受年少时的极度快乐!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一切梦想和计划 都已付诸东流。灰烬仍是灰烬,尘土仍归尘土……” 影子慢慢融掉,轮廓逐渐变形,最后消失了。 尤连必须了解更多的东西,必须看得更清楚。他穿过火海,走近正在燃烧的东 西。“我已经知道吸血鬼的秘密!”他的喊叫声盖过树林燃烧发出的僻啪声和嘶嘶 声,“我自己发现的!” “你能装出小生物的样子吗?” “我能像一条大狗一样四足爬行,”尤连回答,“人们晚上见了我会骂我是一 条狗!” “哈哈!一条狗!会变狗的人!这算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也不是!你能长出翅 膀、像蝙蝠一样滑翔吗?” “我……没试过。 “这等于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能使别人像我!” “傻瓜!这是最简单的事情,比不让别人像自己要容易多了!” “有害的人在附近时,我可以从他们的头脑感觉出来……” “这是你继承的我的本能。事实上,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继承的!所以 你能读解头脑,对吗?你能让那些头脑屈从你的意志吗?” “可以,我能用眼睛做到这一点。” “欺骗和催眠,那是舞台魔术师的把戏!你太天真了。” “去你的!”尤连最后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不耐烦了,“你算个什么, 不就是个死东西?告诉你我学会的东西:我能抓来一个死东西,掏出它的秘密,了 解它在世时所了解的一切!” “通灵术?是吗?没人教你就会?这可是项成就!你还有希望。” “受伤后,我能让伤口愈合得像从未受过伤一样。我的力气比任何两个人的合 力都大。我可以与一个女人睡觉,尽情爱抚她;假如愿意的话,还能把她爱抚死。 可是我根本不觉得厌倦。只要惹我生气,亲爱的父亲,我就会杀、杀、杀!当然不 是你——你已经死了。我说我有希望,可是你有什么希望!” 正在熔化的东西一直未作答复。然后—— “啊!你真是我的儿子,尤连……!走近点,再近点。” 尤连走到离那个东西不到一臂长的地方,直接面对着它。燃烧发出的臭味令人 作呕。它黑色的外壳开始破裂、迅速分解和消失。火焰立即进攻它的内部——尤连 觉得它几乎是自己的一个映像;同样的面部、同样的骨骼结构和同样的黑色吸引力。 它的脸像一位堕落的天使的。尤连和它活像同一个荚里的豌豆。 “你……你是我父亲!”他喘息道。 对方呻吟:“过去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是。你看见我在被一点一点烧掉。我最 后的希望不是自己,而是我留在身后的东西。我想借助他,加上你的扶持,在世界 上再次成为一个大人物。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 “那你为什么关心我?”尤连反问,“你为什么到我这里来或者说把我引到你 身旁?假如我帮不了你,你这么做有什么用?” “通过你复仇!”尤连梦中的头脑里的那个正在燃烧的东西突然变得像刀一样 锋利。 “我应该替你复仇?向谁复仇?” “向那些发现我在这里的人复仇,向那些现在毁坏我未来的最后一线机会的人 复仇,向哈里·基奥和他的那群白人复仇!” “你说的不合道理!”尤连摇头,以一种病态的神情盯着正在不断融化的东西。 他看到像自己的脸一样的东西在变成液体流走,熔融的碎片从正在燃烧的东西身上 往下掉。“什么白人巫师?哈里·基奥?这些名字我一个也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你!尤连,他首先知道我,其次知道你!哈里·基奥知道我们, 甚至了解对付我们的方法:木桩、剑和火!你告诉我你能感觉敌人的存在——难道 你感觉不到此时就在你身旁的敌人吗?他们就是同一群敌人。先对付我,再对付你!” 即使是做梦的时候,尤连也觉得头皮有小虫在上面蠕动的感觉。当然是因为那 些神秘的监视者!“我必须怎么办?” “替我报仇,挽救自己。两者是同一回事。因为他们了解我们的身份,尤连, 而且不能容忍我们。你必须杀死他们,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杀了你!” 最后一片人肉从令人恶心的东西身上掉下,最后展示出它真正的内部。尤连看 了,因为恐惧而发出尖利的嘘声,后退了一点儿,盯着充满邪恶的东西的脸部。他 看到西伯像编幅一样的口鼻、卷曲的耳朵。长颚和红眼。那个吸血鬼嘲笑他,发出 大猎狗似的低鸣声,一条分开的红舌在像洞一样的嘴里的牙齿中摆动。然后,好像 有人拉动一个大风箱一样,火焰呼呼上窜,向中心汇聚,那个形象马上变黑了,化 成发亮的灰烬。 尤连醒了,剧烈颤动,汗流浃背,突然直坐起来。最后,他又听到了仿佛来自 百万英里之外的西伯遥远而微弱的声音:给我报仇,尤连…… 屋内一片漆黑。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窗口,眺望夜色。其中有一个头 脑——一个人在监视和等待。 尤连身上的汗很快就干了,身上也变冷了,但仍然站着不动。不像刚才那么恐 慌了,取而代之的是狂怒和仇恨。“要我替你报仇,父亲?”他终于吸了一口气, “噢,我会的,我会的。” 在明亮和漆黑的窗玻璃上,他的映像与梦里的东西好像一模一样。可是他既不 震惊,也不觉得出人意料。这只是表明他的转变已经完成了。透过映像注视灌木树 篱内的黑暗而神秘的影子……然后笑了。 他的笑好像邀请对方通过地狱之门进来…… 在十字形小山之麓,凯尔、昆特、克拉科维奇和古尔哈洛夫紧紧地挤在一起等 待。天气并不寒冷,他们似乎是为了取暖才站在一起。 这时火在慢慢熄灭;刚才不知从哪里吹出来的一阵风很快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巨 人的呼吸慢慢停了一样,突然住了。躲在树中和滚滚黑烟中的人在烧毁的地方及以 东地区艰难地遏制火势。一个浑身污垢、全副包裹的人从山坡之麓的树下跌跌撞撞 向拥在一起的吸血鬼追捕者走去——他就是罗马尼亚工头雅尼·谢弗纽。 “你!”他抓住克拉科维奇的手臂,“你说有瘟疫!看到了吗?看到了它被烧 死以前的样子吗?它有眼、有嘴!抽打、蠕动……它……它……天哪!天哪?” 谢弗纽的脸蒙上了烟灰和汗水,成了白垩。模糊的眼睛慢慢清楚了。目光从克 拉科维奇移向其他人。与他对视的一张张憔悴的脸似乎都有同样的原始表情:程度 不亚于谢弗纽自己的恐惧。 “你说是瘟疫,”他惶惑地重复道,“不过这种瘟疫我从未听说过。” 克拉科维奇从这群人中摆脱出来。“是瘟疫,雅尼,”他最后回答,“是最坏 的那种。你能毁灭它,就自认幸运吧。从此,我们大家在各处都欠你人情……” 达西·克拉克本来应该值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晨两点的班,但是却被安排在巴 因冬的宾馆睡觉。很明显他是吃了什么东西,才造成胃痉挛和严重腹泻。 彼得·基恩驾车去哈克利庄园代克拉克值班,接替萃渥·乔丹继续监视博德斯 库。 “没什么事,”乔丹低声说着把头探进基恩打开的车窗,递给他一个带硬木箭 的强弩。“楼下有一盏灯亮着。他们全在里面;假如不在里面,就说明他们不是从 大门出去的!博德斯库阁楼的灯通常亮几分钟就灭了。那很可能是他在低头思考。 而且,我觉得有人在探索我的思想,可是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就像那座众所周知 的坟墓一样沉默了。” 基恩紧张地笑了笑:“不过我们知道并非每座坟墓都没有动静,是不是?” 乔丹并不觉得基恩的话很幽默。“彼得,你的幽默感真是不可思议。”他对着 基恩手中的弩点头,“你知道怎么用吗?来,我给你上箭。” “我会,”基恩和蔼地点头,“假如你真想给我帮忙,保证早晨两点有人按时 来接我的班就行了!” 乔丹走进车里,发动,但不给引擎加速。 “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你就要工作十二小时。儿子,你太贪吃,该受惩罚。 你的名字就表明欲望强烈。假如你没有先自杀,就应该走远点。晚上愉快!”基恩 父亲的话不合时宜地闪现于他的脑际,看着乔丹开车到一百码外才将车灯打亮,基 恩强自安慰自己没事。 才过了半个小时,基恩已经开始诅咒自己的大嘴了。他父亲当过兵。“彼得,” 父亲曾经告诉他,“永远不要做志愿者。假如需要志愿者,那是因为无人想干这个 工作。”在这种晚上很容易明白这些话所包含的道理。 地上蒙了一场雾,空中充满了水汽。空气油腻腻的,像一个有形的哑铃一样沉 重地压在基恩的肩上。他竖起领子,举起红外双筒镜观察。三十分钟之内,他已是 第十次浏览整个庄园了。什么也没看到。可以清楚地看出,房子里非常暖和,可是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或者是动静太小,没法观察到。 他扫视地上,看上面有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也没有,或者准确地说,有点东西! 基恩通过扫视碰到了一个温暖的模糊的蓝色的东西——这团体热被他的特别夜光所 摄取。可能是狐狸、獾、狗或人?他想再找到它,结果没成功。这么说……他见到 了什么没有? 基恩脑袋里像电流突然出现一样,“嗡嗡嗡”、“丁零零”地鸣叫,被吓了一 跳……这些肮脏的语无伦次的咯咯声在急促不清地咒骂窥视者是下流胚! 基恩像木头一样僵住了。那是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会死,死,死!哈,哈,哈!叽里咕嗜、叽叽呱呱……然后又出现了电流 的丁零声,接着是沉默。 天哪!基恩不用再思索也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自己不听指挥的才能。过了几秒 钟之后,他捕捉了另一个充满仇恨的头脑! “谁?”基恩大叫道。他走在齐踝深的旋转烟雾中,向四周扫视。“什么……?” 夜突然充满了威胁。 他把上了箭的弩留在汽车前座上。红色的卡普里停在离这里约二十五码远的路 旁,车鼻子落在田里。基恩在路边上的草里走,鞋子。短袜和脚都湿透了。望着哈 克利庄园邪恶地耸立在多雾的场上,然后开始倒着走,向汽车走去。在老庄园的场 上,有个东西大步走向打开的大门。基恩看了一会儿,但它不久就消失于阴影和烟 雾中。 一条狗?一条大狗?达西·克拉克面对一条狗时,惹上了麻烦,是不是? 基恩跌跌撞撞地后退得更快了,差点摔倒了。一只猫头鹰在夜色中的某个地方 呜叫,除此之外,只有沉默。大门之外,路的对面出现了柔软、目的明确的脚步声 和喘息声?基恩一切感官都警觉起来了,神经开始跳动,后退得更快了。他能感觉 什么东西——还不只是一条狗向他跑来。向后冲到车的一侧,呼吸时发出可以听到 的可怕的喘息声。转了半个身子,把手伸进开着的窗户,在前座上摸索,发现了一 个东西,把它拉入视野…… 用硬木做成的箭断成了两半,二者之间只剩一块碎木片连着!基恩一言不发, 怀疑地摇摇头,又把手伸进汽车。这次发现了还未上箭的弩,坚硬的铁翼已经被折 得变了形。 从阴影中飘出又高又黑的东西,直接向他扑来。它戴了一个斗篷,在最后时刻 把斗篷甩到脑后。基恩看着一张根本不像人脸的东西,想尖叫,但感觉喉咙像砂纸 一样粗糙。穿着黑衣的东西瞪着基恩,嘴唇后缩。牙齿全钩在一起,像鲨鱼的牙齿 一样相啮合。基恩试图跑、跳、动,可是脚像扎了根一样不能动弹。穿黑衣的东西 迅速举起手臂;夜色中一样东西发出潮湿银白的光亮。 是一把切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