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盖伊·罗伯茨和肯·雷亚德曾一度跟踪阿勒克·凯尔、卡尔·昆特和尤连·博 德斯库。现在他们回到了位于伦敦的超感知觉情报部门总部。这支以德文郡为基地 的特工小组把本·特拉斯克留在托奎医院进行康复后搭乘火车回到了首都。一路上 他们都在补觉。赶在午夜前回到了总部。雷亚德业已大致找出了三个有关人物的 “位置”,罗伯茨则尝试以水晶球占卜法更为精确地测定他们的方位。置生死于度 外的冒险磨炼了他们的才能,而对周边环境的熟悉也帮助他们得出了某种结论。 罗伯茨讲解了任务,与会者有雷亚德、约翰·格里夫、哈维·牛顿、萃渥·乔 丹和三名总部的常务成员。罗伯茨两眼通红,胡子拉茬,浑身发痒;呼吸中不断发 出烟草的气味。他环视桌子一圈,依次向每个人点了点头,便直接切入正题。 “我们遭受了一些损失,”他不够冷静地说,“凯尔和昆特有可能永远地离开 了;特拉斯克的面容有所改变;达西·克拉克在北边,并且……还有可怜的西蒙· 高尔。我们出击的结果又如何呢?我们的工作不仅更艰难了,而且更重要了!是的, 我们的人手越来越少。我们现在当然可以利用哈里·基奥——但阿勒克·凯尔是基 奥的主力,而他眼下不在此地。我们所知的威胁正在减弱,但与此同时出现了与之 同等重大的另一问题。那就是,苏联E分部的特工肯定已把凯尔困在了布朗尼兹别墅。” 这对在场的每个人除了雷亚德以外来说都是新闻。他们双唇紧咬,心跳加速。 肯·雷亚德继续讲解任务。“我们相当肯定他就在那儿,”他说,“我想我已克服 最大困难探出他在那儿。他们安插在那儿的特工进行了全面封锁,程度比我们以前 所知道的都更为集中。那个地方简直在思想方面乌烟瘴气!” “那是事实,”罗伯茨点头称是,“我曾试图获得一张他的照片,确认他,但 不幸失败了!所得到的仅是头脑中的重重迷雾。这对于阿勒克来说并不是好兆头。 一旦他在那儿成了明摆着的事,他们就会无所藏匿。他恐怕不会在那儿,而是在这 儿。我猜想他们会尽一切可以收买他。我们也一样应该竭尽全力。如果我对此显得 冷漠无比的话,请相信我只是为了节省时间而已。” “卡尔·昆特的情况如何?”约翰·格里夫提出问题。 “卡尔在他应该呆的地方,”雷亚德答道,“我所能查出的最接近位置是在喀 尔巴用山下一个叫切尔诺夫茨的地方。至于他是否自愿呆在那儿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认为他是自愿的,”罗伯茨补充了一句,“我设法去那儿与他见了一面, 虽说时间很短,但我认为他和克拉科维奇在一起。这只是使事情更加复杂化了。如 果克拉科维奇真在那儿的话,为什么凯尔会遇到麻烦呢?” “还有博德斯库呢?”牛顿问。他现在感到自己与这个吸血鬼之间存在着深深 的积怨。 “那个下流坯正往北去,”罗伯茨面无表情地答道,“可能是出于偶然,但我 们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基本上认为他是冲着基奥的孩子去的。他熟知一切,了解我 们组织后面的操纵力量。博德斯库曾遭受打击,但他现在企图反击。全世界吸血鬼 们(尤其是尤连·博德斯库)的操纵者隐藏于那个小孩体内。那一定是他的目标。” “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去的,”雷亚德接着说,“利用公共交通?有可能。他 甚至可能是搭顺风车去的!但肯定是从容不迫地去的。他毫不慌张。一小时前进入 了伯明翰并且呆在那儿。我们认为他会在这里过夜。但与从前一样,他又布下了一 个心理陷院。那就好似在浓雾弥漫的沼泽中心四处摸索。你知道某地有一条鳄鱼, 却完全不能确定他在哪儿。此时的伯明翰就是那个中心……” “那我们有什么计划吗?”乔丹忍受不了这种消极的态度。“我是说,我们会 有所行动吗?或者仅仅是坐在这里自娱自乐,任凭世间万物堕入地狱?” “每个人都有活儿。”罗伯茨举起巨手指挥全局,“首先我需要一个人自愿去 帮助在哈特尔普尔的达西·克拉克。几个特别分部成员虽是好人,但你往往不能指 望自己了解他们在干什么。而达西与他们不同,独立行事。我们最好能派个侦查员 去,只可惜当前找不到,所以不得不找个通灵术者。”他盯着乔丹看了看。 哈维·牛顿最先报名。他叫道:“我!我应对博德斯库负责。上次我让他从手 里逃脱,这次可就甭想了。” 乔丹耸耸肩,其余人都不反对。罗伯茨点点头:“好吧——但注意保持警惕! 现在就开车走吧。路上没有什么障碍,因此你肯定会平安无阻。看看这头的事情进 展如何,我有可能会在明儿什么时候与你会合。” 牛顿正是希望如此。他站起身来,向大伙儿点个头就上路了。“带上弩,”罗 伯茨在他身后喊道,“哈维,下次‘射箭’时,可千万弄清是否已命中目标!” “那我该干点什么呢?”乔丹问。 “你将与迈克·卡森一道工作,”罗伯茨告诉他,“还有我和雷亚德。我们将 再次努力确定昆特的位置,而你们通灵术者则向他发出心灵感应,但试无妨。昆特 是个侦查员,心理敏感,很可能会对你们有所感觉。你发给他的信息很简单:如果 可以的话,让他与我们联系。只要我们能和他通话,就有可能获得有关凯尔的消息。 万一他不知道凯尔的事——这本身也能说明一个问题。并且假使我们能设法与他取 得联系,让他把恶魔带离该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假如他能做到这一点!他能! 这就是我们四个今晚共同的活儿。”他环视圆桌四周。 “你们剩下的人应致力于这个地方的正常运转,使我们的工作不至于在衔接处 相互分离。每个人都必须像现在一样随时处于工作状态。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我们知道这件事吗?”约翰·格里夫问,“我的意思是,公众和当局对 此仍然一无所知?” “完全一无所知。我们拿什么去告诉他们——说我们正穿越从德文郡到英国西 部的哈特尔普尔的乡间去追捕一个吸血鬼?听着,甚至给我们提供赞助并知悉我们 存在的人都不太相信我们!你认为他们将对尤连·博德斯库的情况做出何种反应? 至于哈里·基奥……当然公众对他根本不了解。” “但有一个例外,”雷亚德说,“我们告知警署有一名疯狂的杀手在逃,让他 们处于戒备状态——当然这是对博德斯库的描述。我们通知他们这名杀手已向北部 逃窜,目的地兴许是哈特尔普尔地区。他们知道一旦他现身,不应立即逮捕他,而 应首先和我们联络,然后和那儿特别分部负责此项工作的人员联络。一旦博德斯库 进一步接近目标,我们就应把计划定得更细。那就是我们目前所敢于采取的一切措 施。” 罗伯茨——巡视了在座各位。“还有问题吗?”他问道。没有…… 清晨三时半,布兰达·基奥狭小却整洁的小阁楼房间里。这间屋子俯瞰横穿市 镇的大道和对面年代久远的公墓。小哈里躺在他的婴儿床里做着小孩子甜甜的美梦。 他父亲的头脑与他一起沉睡。父亲在一场自知毫无胜算的战争中耗尽了心力。简而 言之,他被孩子控制了。哈里成了婴儿的第六感。 夜晚才过了一半,离黎明还有很长时间,在这雾蒙蒙的凌晨的一点钟,他麻木 的头脑中更浓的雾气正在逐渐形成,带着恐惧旋转于睡梦潜意识的深穴中。不知从 何处伸出的通灵手指在接近、探测、发现! “啊!”哈里父子的脑中同现了咯咯作响的心理呼唤。“是你吗,哈……里……? 是……的,我知道是你!好吧,我为你而来,哈……里……我为……你……而来!” 婴儿受惊的啼哭仿佛残忍巨人的一只手把他母亲从床上扯起来。她跌跌撞撞地 奔向他的小房。她一边进屋向他走去,一边用力摇醒自己。当她把他抱进怀里时, 他哭得多么伤心!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叫声。但他没尿床,尿布上也没有针刺。他是 饿了吗?不,也不是。 她轻摇怀中的他,但他仍旧抽泣不止,小眼睛睁得老大,满是恐惧。可能做了 一场噩梦?“可是,哈里,你太小了,”她边告诉他,边亲吻滚烫的小额头,“你 太娇小太甜蜜了,也太年轻了,不应该做噩梦!就是这样,孩子,一个噩梦!” 她把他抱到自己床上,想着:是的,我一定也做梦了!一定是这样,因为吵醒 她的孩子的尖叫声不像小孩的叫声,倒像是受到惊吓的男人发出的尖叫声…… 伦敦,三点半。盖伊·罗伯茨和肯·雷亚德刚才在萃渥·乔丹和迈克·卡森这 两个通灵大师的帮助下,花了九十分钟试图“接通”卡尔·昆特,但没取得什么明 显进展。 他们在雷亚德的密室——他的专用办公室或书房里工作。墙上的书架上放满了 整个世界的地图和航海图;没有这些东西,雷亚德为超感知觉情报部门开展的工作 几乎无法进行。桌上那张已经展开两小时的地图是一张俄罗斯与摩尔达维亚边界的 空中侦察巨幅照片,上面的切尔诺夫茨用红色粗铅笔圈了起来。 罗伯茨一直在没完没了地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使蓝色的空气中充满了呛人的味 道。屋角的电水壶响起了喷气声,卡森想再冲一杯速溶咖啡。“我累坏了,”罗伯 茨说道,顺手掐灭了手中吸了一半的烟,又点了一支,“我们最好休息一下,找个 安静的地方小睡一会,一小时后再开始工作。”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对卡森说, “迈克,给我冲杯咖啡。大半杯就够了,谢谢。” 萃渥·乔丹把椅子从桌边推开,把窗户开到最大。坐在窗前的椅子里,把头伸 向夜空。 雷亚德打了个哈欠,把地图卷起来,放到身后的文件架上。然后他又打开一张 以前研究过的比例为1:625000的巨幅英国地图。这张一英寸相当于十英里的地图占 满了整张桌子。他盯着伯明翰那个小灰点,让自己的聪明才智源源不断倾泻出来, 触及那座沉睡的城市…… “盖伊!”雷亚德叫住了正要出门的罗伯茨。 他回过头来:“啊?” 雷亚德猛地站起来,伏在地图上,眼睛焦虑地寻找着什么,突然舔了舔干裂的 嘴唇,“盖伊,”他又说,“我们以为他会在夜里停下来,可他没有。他又跑了, 而且我们知道刚才一个半小时内他一直在移动。” “到底……”罗伯茨混乱的思想已经几乎无法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摇摇晃晃 回到桌前,乔丹也走了过来。“你说什么?是说博德斯库吗?” “对,”雷亚德说,“正是那个混蛋,博德斯库!他已经离开伯明翰了!” 罗伯茨一下子面色土灰,像死人一般,一屁股坐到刚才那把椅子里。把一只肥 手放在地图上的伯明翰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特殊才能开始工作。但没用,什 么也没有:没有思绪,也没有一点儿迹象表明那个吸血鬼就在那里。“噢,天哪!” 罗伯茨从咬得咯吱吱作响的牙缝里发出嘘声。 乔丹的视线穿过房间落在卡森身上,只见他正往三杯咖啡里放糖。“迈克,再 冲一杯,”他说,“最好弄四杯……” 哈维·牛顿最开始选择AI北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高速公路,尽管实际距离变 长了,但他将在MI三线中并行的笔直道路上行驶得更快、更舒适。 在东莱切斯特森林快餐店,他停下来喝咖啡。解了手,要了一听可口可乐和一 个裹着的三明治。呼吸着凉爽而又潮湿的晚间空气,把衣领竖了起来,回到那个几 乎废弃的停车场去开车。他刚才没有锁车门,只是把车钥匙拔了,总共停了不过十 分钟。现在他加满了油,又准备上路了。 但当他靠近自己的车时,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他的脚步声在身后回响,但 仿佛隔了很久。牛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使他担心的东西。转过身去,望着那个通 宵营业的快餐店友好的灯光。不知为什么他屏住了呼吸,也许其中的原因很充分。 他缓慢地转了一圈,察看了整个停车场和那些矮粗笨重的蜗牛状汽车。这时一辆重 型汽车从高速公路上驶下,二千瓦的车灯发出强光,使他顿时头晕目眩。随着这辆 载货卡车拐弯后,黑夜变得更暗了。 此时,他想起了在哈克利庄园可能已经看到的——不,是肯定已经看到的—— 笔直、向前倾斜的怪东西,这使得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任务上。他甩掉自己 无名的恐惧,钻进汽车,发动了引擎。 好像有什么东西像钳子一样把牛顿的脑子封闭起来——这是一个头脑,扭曲, 变强,越来越强。他知道它在像研究一本盗来的书一样研究他,研究他的身份,探 寻他的目的。“晚上好。”一个像滚烫的沥青一样的声音传入牛顿耳中。由于惊讶 和恐惧,他含糊地喊了一声,然后转过来望着车后座。野兽般的眼睛正盯着他,虽 然没有那辆卡车的灯光强烈,但更具有穿透力。下面是两排白匕首在黑暗中闪闪发 光。 “哇——!”牛顿想说些什么,但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他知道自己和这个野兽 之间的怨仇必须了结了。 尤连·博德斯库举起牛顿的弩,直接放进他惊呆的嘴里,然后扣下了扳机。 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原来计划在切尔诺夫茨过夜,但最后还是让谢尔盖·古 尔哈洛夫直接驶向科罗米亚。由于伊万·格伦科已知道克拉科维奇小组计划在切尔 诺夫茨过夜,所以他们不在切尔诺夫茨过夜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因此,西奥·多 尔基克早上五点左右到达切尔诺夫茨后,花了两个小时去寻找他们,受尽挫折,结 果发现他们不在那里。他与布朗尼兹取得联系后,格伦科最后还是建议他去科罗米 亚试一试。 多尔基克已经从莫斯科飞到斯加拉——普尔斯卡亚军用机场。在那儿按要求签 名要了一辆克格勃的菲亚特汽车。此时他正驾驶着这辆严重损坏但不引人注意的车 驶向科罗米亚,在早上八点前到达了那里。小心谨慎查找每间酒店,非常幸运,但 也不走运。他们昨晚住在喀尔巴阡酒店,但是早晨七点半就离开了。他只与他们错 开了半个小时。酒店经理只能告诉他离开前,他们询问了镇上图书馆和博物馆的地 址。 多尔基克也获得了同样的地址,继续跟踪他们。在博物馆找到了馆长——一个 戴着厚厚的眼镜、面带微笑、忙忙碌碌的俄国伦,正准备开馆营业。跟着他走进这 古老的圆形屋顶建筑中,脚步声在发霉的空气中回荡。多尔基克说:“请问今天早 上是不是有三个人来拜访过你?我本来是要在这儿见他们的,你瞧,我迟到了。” “他们今天赶上我很早就上班,真是幸运,”馆长回答道,“更幸运的是我让 他们进来了。你看到了,这个博物馆应该八点半才真正开门。但他们看上去很着急……” 他笑了笑,耸了耸肩。 “我和他们错开了多长时间?”多尔基克显出一种失望的表情。 馆长又耸了耸肩,“噢,可能十分钟吧。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去哪儿了。” “同志,那真是感激不尽了。”多尔基克一边对他说一边跟着他走进了密室。 “同志?”馆长瞥了他一眼,眼睛瞪大了,眼珠仿佛要从他眼镜厚厚的镜片里 鼓出来一样,“我们在边界这里很少听到这个词,也不常说,请问你是谁?” 多尔基克亮出他的克格勃证件,说:“这样就正式了。现在,我没时间了,所 以如果你能告诉我他们在找什么和他们去哪儿了……” 馆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些人是通缉犯吗?” “不,只是受到监视。” “无耻。他们看上去竟那么友好。” “现在这种时候越仔细越好,”多尔基克说,“他们想要什么?” “一个地方的位置。他们在找位于穆弗·阿尔德·费伦茨·雅波罗夫山脚下的 一个地方。” “好长的词,”多尔基克说道,“你告诉他们在哪儿了吗?” “没有,”馆长摇了摇头,“我只说了它从前的位置——即便这个我也不敢肯 定。瞧这儿。”他让多尔基克看着桌上展开的一套老地图。“不是很精确。最老的 这张有大约四百五十年的历史了,而且很显然还是复制品,不是原件。如果你看那 儿,”他用手指向其中一张地图,“你就会看到科罗米亚。这——” “费伦茨?” 馆长点点头:“他们三个中有一个——我肯定是个英国人——似乎知道该看哪 儿。当他看到地图上‘费伦吉’这个古老的名字后,显得非常兴奋,不久他们便离 开了。” 多尔基克点了点头,非常仔细地研究那张老地图。“是这里的西边,”他想了 想,“北边一点。比例尺是多少?” “大约一厘米比五公里。我刚才说过,精确程度令人怀疑。” “那么就是不到七十公里了,”多尔基克皱起了眉头,“在山脚下。你有现代 地图吗?” “噢,有,”馆长叹了口气,“请这边来……” 科罗米亚城外十五英里处的一条新的高速公路正在建设之中,这条路向北通向 伊万诺——弗兰科维斯克,柏油路面使行驶更平稳、顺利。当然,对于克拉科维奇、 昆特和古尔哈洛夫来说,从布加勒斯特出发穿过罗马尼亚和摩尔达维亚的这段旅程 颠簸,几乎令人容易受伤,现在这段路程是一次愉快的休息。西面是喀尔巴阡山脉, 即便在清晨的阳光下,还是黑乎乎的,森林郁郁葱葱的;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伸向灰绿色的远方,一直到达模糊的地平线旁。 他们朝着伊万诺——弗兰科维斯克方向行驶了十八英里,遇到了一个分岔口, 左边直接通向模模糊糊的小山丘。昆特叫吉尔哈洛夫开慢一些,取出了他从博物馆 里复制的一幅草图,标出一条线,“这可能是我们的最佳路线。”他说。 “这条路上有障碍,”克拉科维奇指出来,“这里有禁行标志。这条路已经不 用了,是条死路。”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要走这条路。”昆特坚持说。 克拉科维奇也感觉到了,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警告不能走这条路,这可能正 说明昆特是对的:这就是那条路。“那里可能很危险。”他说。 “这多少是我们预料到了的。”昆特说,“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好吧。”克拉科维奇噘起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对古尔哈洛夫说话,但后者早 已放慢了速度。前方两条并行线变窄,合成了一条,有一帮建筑工人在拓宽道路。 一辆蒸气压路机跟在一辆铺洒沥青的卡车后面把冒着热气的沥青碎石压平。古尔哈 洛夫把车子转过来,按克拉科维奇的指示把车停了下来。 克拉科维奇走下汽车,找到一名工人,与他说了几句。昆特在后面叫道:“怎 么啦?” “噢!我想看看这些人对这个地区了解不了解,或许还能找他们帮忙。记住, 当我们找到要找的东西后,还得把它毁掉。” 昆特呆在车里,看着克拉科维奇朝工人们走去,跟他们说着什么。他们顺着废 弃的路指向一个建筑小屋。克拉科维奇朝那走去。十分钟后他带着一位身穿褪色工 作裤、满脸大胡子的巨汉回来了。 “这位是沃尔肯斯基。”他介绍道。昆特和古尔哈洛夫点点头,“很显然你说 得对,卡尔。”克拉科维奇继续说:“他说后面的山里是吉普赛人的地方。” “是的,是的。”沃尔肯斯基低沉地说道,还点头表示同意。他指着西边。昆 特下了车,古尔哈洛夫也下了车。他们朝这个工人指的方向望去,“斯兹加尼!” 沃尔肯斯基坚持说,“斯兹加尼·费伦吉!” 山丘那边升起了淡淡的晨雾,柴火的青烟直直地升到静止的空气中,“他们的 营地。”克拉科维奇说。 “他们……他们还是来了。”昆特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摇了摇头说,“他们还 是来了。” “他们在表示敬意。”克拉科维奇点点头。 “现在怎么办?”昆特沉默了半天后问道。 “现在米克哈伊·沃尔肯斯基给我们指路。”克拉科维奇说,“刚才我们经过 的那条被堵的路便通向城堡,距离不到半英里。米克哈伊·沃尔肯斯基亲眼见过那 个地方。” 三位探寻者都钻进车里,那个大工头也钻了进去,古尔哈洛夫开始原路返回。 昆特问道:“这条路通向哪儿?” “哪也去不了,”克拉科维奇回答道,“本来打算让这条路穿过山脉通向位于 库斯特的铁路尽头,但一年前由于山里的页岩、山上滑下的碎石和断裂的岩石等, 这条路被宣布为不可开凿。如果强行穿过山脉,肯定会造就工程领域的伟大成果, 但那样做没有多少实际好处。作为一个变通的办法,也为了保全面子,这条路只好 通往伊万诺——弗兰科维斯克,即把原有的路加宽和改善。这些全在山这边。从伊 万诺一一弗兰科维斯克穿过山脉的铁路虽然弯弯曲曲,但总算有一条了。至于那15 英里已建好的新路,”他耸耸肩,“附近最终可能会出现一座城镇和许多工业基地。 不会全部浪费的。苏联境内浪费的东西很少。” 昆特发出苦笑。 克拉科维奇看到了他的苦笑,就说:“对,我明白——是教条。这种病我们迟 早都会患上。现在看来我已经得了。那是很大的浪费,不管我们怎么编造借口,那 都是浪费……” 古尔哈洛夫把车停在一个新的障碍前,沃尔肯斯基走下来,把路障转到另一边, 朝他们挥手示意通过。他们又把他搭上,向山里开去。 没有人注意到一辆破旧的菲亚特停在离科罗米亚半英里的路上,也没有人注意 到车子轰隆隆地开动时,排出的蓝色废气和大量灰尘,并跟踪他们…… 盖伊·罗伯茨就着咖啡吃了两个铁路早餐;乘坐的火车开出格兰特汉姆时,他 已经抽了半包万宝路长烟了。他块儿大,红眼,长着络腮胡,谁也不去理他。他拥 有马车的整个一角。看着他的人没有谁猜到他具有某种原始的天才,也不曾猜到他 们的任务是屠杀二十世纪的一个吸血鬼。如果这种想法不是如此急迫的话,它可能 会很可笑。迫切的事情太多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但根本没有时间去做。真让人 筋疲力尽。 他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往自己的座位后面靠了靠,闭目养神。他和雷亚德熬 了一整夜——对于他们俩来说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夜晚。例如,在布朗尼兹 别墅的凯尔。黎明时,雷亚德发现要找到阿勒克·凯尔的确切位置越来越困难。用 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像“寻找一个活人和寻找一个死人之间的不同,而凯尔介于 两者之间”。这对于超感知觉情报部门的头号人物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罗伯茨也不能穿透别墅的墙。他本应该能够用水晶卜测法找到凯尔,但在他真 正穿透布朗尼兹特工头脑防线的少数场合,他们只得到……嗯,凯尔的回声——一 个迅速谈人的形象。罗伯茨并不确切知道E分部在对凯尔干什么,而且也不太想猜测。 那时,尤连·博德斯库在那里;或者说,他不在那里。尽管雷亚德和罗伯茨尽 了最大努力,仍然未能再次找出吸血鬼的准确位置,似乎他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一 样。在英国特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发现伯明翰及其周围没有“心灵之雾”, 整个英国的任何地方也没有。但他们考虑了一会儿以后,答案就很明显了。博德斯 库知道他们正在跟踪他,而且他也有特殊才能,在以某种方式掩护自己,让自己 “消失”于头脑扫描中。 但早上六点半,雷亚德又发现了他,和他扭曲而奇臭的“心灵之雾”进行了短 暂接触,这个邪恶的东西马上意识到是雷亚德,咆哮着从心理上表示反抗,然后又 消失了。雷亚德在约克附近找到了他的准确位置。 那对罗伯茨来说已经够了。即使对于博德斯库的去向曾经有过一些怀疑,但他 的目的地现在已经证实了,于是再一次把超感知觉情报部门总部的事情交给能干的 常务勤务官约翰·格里夫管理,准备向北进发。 当他真正离开总部时,关于哈维·牛顿的消息传来了:他的车是怎样在唐克斯 特的高速公路旁的一个上面长着蔓生植物的沟里被发现的,他残缺不全、脑袋被弩 箭戳穿的尸体是怎样在汽车的行李箱里被发现的。这就让罗伯茨和涉及到的其他每 个人都明白了。他们甚至认为除了是博德斯库所为外,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从现在 起将会发生直接战争——不会有任何一方要求宽恕,也不会有任何一方给予宽恕— —直到这个恶魔被木桩扎、砍头、烧焦,真正地死了! 正在罗伯茨考虑的时候,有人轻咳一声,跨过他伸出的双腿。他短暂地睁开眼 睛,看见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的男人要求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这个陌生人脱掉帽 子和大衣坐下,拿出一本平装书。罗伯茨发现是布莱姆·斯德克的《德考拉》。他 不禁扮了一个鬼脸。 陌生人看到了他的表情,几乎是歉意地耸了耸肩。“一点点幻想不会有害处。” 他用细而尖的声音说道。 “不,”罗伯茨在再次闭上眼睛前大叫表示同意,“幻想不会伤害任何人。” 然后又自言自语:现实与幻想又截然不同! 下午四点,在喀尔巴阡山脉的俄罗斯一边,西奥·多尔基克疲倦到了极点,但 他肯定自己的工作快做完以后,又打起了精神。之后他要睡一个星期,然后在接受 新的任务前,沉溺于力所能及的一切好玩的消遣中。假定他还没有被安排新的工作。 但娱乐随个人不同而形式不同,而且多尔基克的工作有固定的时间。他的任务经常 非常……令人满意吗?他肯定会对这一次任务的结束感到高兴。 山侧蜿蜒折回峡谷,北面是松树丛。他从所在的有利位置向外、向下看,用双 筒望远镜瞄准四个人——这四个人正在小心地抓着布满大石头和碎石、融入南面陡 峭悬崖的最后一百码往上爬。多尔基克离他们还不到三百码远,但他仍然使用望远 镜。 他欣赏着他们的汗脸的特写镜头,想象自己能感觉到他们疼痛的肌肉,尽力想 象他们最后一次到达长满古老攀援植物的废墟时的心清——这里山谷变得像瓶颈一 样狭窄,小溪在看不见的峡谷深处奔流,发出汩汩声。他们正在庆祝自己的探索— —自己的任务几乎要结束了,很难想象自己的生命也已经到了尽头! 这是多尔基克将要欣赏的一部分:让他们结束生命,而且让他们知道他是行刑 人。 大多数时候他们四个——克拉科维奇和他的手下、英国特工和高大的建筑业老 板都在没有阴影的亮处行走。但在悬崖笼罩的地方,他们和棕色与绿色的阴影及黑 暗合成一体。多尔基克眯着眼看天。太阳已经过了天顶,正在慢慢地沉下赫然耸立 的喀尔巴阡山。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会突然滑到山顶和山梁后,迎来喀尔巴阡山 的黄昏——“事故”定在那时发生。 他再一次用望远镜瞄准他们:高大的俄国工头一个肩上挎着一个背包。一个T形 金属把手突了出来:这个点火盒是用来装葛里炸药的。多尔基克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看到他们今天早些时候在这古老的废墟内部及其周围埋放火药;现在他们不管废 墟里面有什么,都要炸掉它。据那个扭曲的矮子伊万·格伦科说要炸的是一种奇异 的武器,见鬼去吧!他们这么想;而这正是多尔基克来这儿所要阻止的事情。 他拿掉望远镜,不耐烦地等着,直到他们安全地离开岩脊。走进对面山坡上的 小树林里为止,然后最后一次迅速追踪他们。猫追老鼠的游戏已经结束,是干掉他 们的时候了。他们现在已经消失在小树林里了,距废墟也许还有一英里远,所以多 尔基克必须抓紧时间。 他检查了自己不太好用的蓝钢、标准马拉吐科夫自动步枪,把弹夹翘鼻的部分 推进弹夹袋,用枪套把胳膊下的重型武器套上。然后走出掩护之中,跟他正相对的 地方有一条新路穿过狭窄的峡谷,以后突然断了。这有人认为路到了这个地方,不 值得继续铺下去。爆炸的悬崖的碎石充满了低洼处,形成一个拦住山上溪水的坝。 它后面躺着一个小湖,平坦如镜。水在坝的下面冲出一条路来,变小了的溪水向平 原继续急冲。 多尔基克爬向形成坝桥的碎石堆旁,敏捷地穿过去,走到路上。一分钟后他离 开柏油碎石路面,向狭窄而危险的碎石零乱的悬崖表面走去,毫不迟疑地跟踪猎物 的脚印。他走着走着,思绪回到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上…… 今天早晨他们第一次来这里时他就在跟踪他们,发现他们的车停在路上,就把 自己的菲亚特藏在茂密的灌木丛里,沿着这个岩脊步行跟踪他们。然后,在山谷的 顶点双方几乎走到了一起。他们走进了摇摇欲坠的古老废墟,进行彻底搜查。多尔 基克站在远处观察。他们在废墟里挖了约两个小时;准备离开时,好像都很疲倦。 多尔基克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但不论如何,有人已经告诉他那个东西很危 险,而且警告他——离那里远点。 看到他们准备离开,他很快赶回车旁,等待他们露面。同时,为了安全起见, 他在他们车上安了一个磁性窃听器。然后他们开车回到科罗米亚,多尔基克紧紧跟 在后面,但与他们的距离保持在刚好看不见的范围之内。当他们在回去的新路半途 停下和一群在营地的吉卜赛人说话时,他几乎赶上了他们。但是他们一会儿又上路 了,而且仍然看不见他。 科罗米亚是一个铁路运输终点,共有来自库斯特、伊万诺——弗兰科维斯克、 切尔诺夫茨和高洛邓卡的四条线汇合;其它建筑都好像是货仓或者贮藏库,往外走 的路不难找。小镇的工业区和商业区清楚地分开了。多尔基克跟踪的四个人开车去 了小镇的主要电话局,把车停在外面,走了进去。 多尔基克停好菲亚特,拦住一个过路人询问公用电话亭的情况。“三个,”那 个人很厌烦地告诉他,“像这样大的小镇只有三部公用电话,而且使用频繁!所以 你急的话,最好在电话局这儿打电话,他们接通的速度快如闪电。” 大约十分钟后,克拉科维奇一行离开电话局,钻进车里走了。他们的跟踪者需 要兵分两路:要么跟踪他们,要么找出他们和谁联系了以及为什么联系。既然他们 的车上被安了窃听器,以后总可以找到他们,所以他决定做第二件事。在这个虽小 但很忙的电话局里,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套用经验。他的克格勃证件保证了对方 立刻合作。结果发现克拉科维奇给莫斯科打了电话,但号码多尔基克不熟。看来E分 部那位首脑在要求获得对某事的更高授权;有一些关于爆炸的谈话,而且穿工作裤 的大个子牵连很深。克拉科维奇让他也接了电话。电话局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 事。然后多尔基克要求打电话给布朗尼兹别墅的格伦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 他。 刚开始格伦科好像很迷茫,然后才厉声说:“他们正在通过和勃列日涅夫直接 联系开展工作!不是通过我。这只能表明他们有怀疑!西奥,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 尽。对,包括那个建筑工头。什么时候办好了马上告诉我。” 多尔基克跟着自己安装的窃听器,到达了小镇的一个本地建筑公司的库房,刚 好看到古尔哈洛夫和沃尔肯斯基把一箱爆炸材料装上他们汽车的行李箱,而克拉科 维奇和昆特在旁边看着。很显然这个俄国大个子工头现在也成了他们队伍中的一员 了。同样明显的是,他们和莫斯科的联系证实了爆炸材料的用途。而多尔基克仍然 不知道他们打算破坏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不过,那是一个让他们送死 的好地方。 当西奥·多尔基克回想这一天的事时,卡尔·昆特的心里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 法瑟·费伦茨别墅的破败又一次出现于他的记忆的屏幕上,所以这时他将他的记忆 本能地对准他和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今天早晨第一次来这里时所发现的东西。他 们四个都在场,但只有他和克拉科维奇知道该看哪里。 在他们心智很高的头脑里,这个地方几乎带有磁性:这个确切的地点对他们的 吸引就像铁屑吸附在磁铁上一样。只是他们不是铁屑,也不准备滞留在这里。昆特 现在记起了它过去的情况…… 当他们在废墟的边缘停下时,“法瑟城堡,”他喘息着,“吸血鬼在山上的要 塞!”他又一次在记忆中看到了它,肯定它与一千年以前的情况一致。 沃尔肯斯基可能已经爬进破裂的石墙中间,但克拉科维奇拦住了他。这个工头 根本不知道这里埋着什么,而且克拉科维奇也不打算告诉他。沃尔肯斯基极为实在。 他在这个时候被派去帮助他们;如果他们尽力告诉他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情况就不 同了。所以克拉科维奇只是警告道:“小心!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东西……”这个俄 国大个子耸了耸肩,又一次从摇摇欲坠的古老腐墙上爬了下去。 然后昆特和克拉科维奇一起盯着这个地方,触摸着石头,让这古迹的氛围和古 老的罪恶彻底地洗刷着他们。他们呼吸着它的精髓,品尝着它的神秘,让自己的特 殊才能把自己引向它最深处的奥秘。当他们小心地选择路线、几乎胆怯地穿过这古 老的砖石建筑的倒坍碎石时,昆特突然猛地停下来,沙哑地说:“噢,是的,是这 里,它仍然在这里,就是这里。” 克拉科维奇点头道:“是的,我也感觉到了,但我只是感觉到,却并不怕它。 这个地方没有什么警示能阻拦我。我敢肯定这里有一个大恶魔,但是它现在走了, 灭绝了,完全死了。” 昆特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我也感觉它仍然在这儿,但已经不活动了。已经 过了太长时间了,又没有什么东西维护它。” 然后他们怀着完全相同的想法相互看了看。最后,克拉科维奇说话了:“我们 敢去找它或者去打扰它吗?” 昆特害怕了好一阵儿,但随后回答道:“我是说如果——到最后还没有发现它 的样子,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就会感到困惑。既然我们俩都认为它现在已经无害……” 因此他们把古尔哈洛夫和沃尔肯斯基叫到他们所站的地方,四个人开始工作。 刚开始时进展很顺利——他们用代用工具和双手清理了成堆的松土和碎石,很快就 发现了盘旋到外面的古代石梯的核心。石头被火烧得焦黑,而且上面好像受了高温 一样,产生犬牙交错的裂痕。西伯的计划显然奏效了:燃烧的碎石堵住了盘旋的楼 梯下端,埋葬了女吸血鬼、不幸的埃里格和挖洞的原生质。它们都被活埋了——或 者说没有死。但一千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即使没有死,也可能不存在了。 然后沃尔肯斯基张开粗大的双臂抱着一块巨大的裂石,将它从似乎完全堵住楼 梯井的碎石中启动。它突然松了,粗壮的古尔哈洛夫也上来帮忙。这样,他俩抬起 石头,举到洞边——脚下的碎石“哗哗”作响,然后稳定了,一股污浊的空气扑面 而来! 他们非常吃惊地跳了回来,但好像其中并没有什么威胁,也感觉不出将有什么 不测。过了一会儿,大个子俄国工头紧抓着古尔哈洛夫的手臂以使自己稳定住,然 后向已经暴露出来的石阶迈下去,踩在阻碍他下行的可疑物体上。大个子仍抓着古 尔哈洛夫,小心地迈出一只脚,然后另一只——他带着一声尖叫突然掉了下去;那 种东西没过了他的脚部,突然松动,往下掉。 地面隆隆作响,还有一点儿晃动。沃尔肯斯基为了求生,紧抓古尔哈洛夫。昆 特和克拉科维奇趴在地上,伸出手来,各抓着工头的腋部。不过现在那个俄国大个 儿已在下面看不见的阶梯上找到支点了,已经很安全了。 所有四个人都吃惊地看着。沃尔肯斯基大腿周围令人窒息的瓦砾堆开始慢慢稳 定,接着往内塌了,像流沙一般陷入中空的楼梯井。空的,的确!楼梯并没被完全 堵塞,只是被一些石块给隔断了。现在这些石块已被铲除了。 “该我们了,”当空中弥漫的灰尘不再乱窜,他们可以轻松呼吸时,昆特才说 道,“你和我,菲力克斯,我们不能让米克哈伊先于我们下去,因为他对所要面临 的一无所知。假如仍有一丝危险的话,我们应首先下去。” 他们从沃尔肯斯基旁边爬下去,停顿了一下,相互凝望了一会儿,“我们手无 寸铁。”克拉科维奇提醒道。 在废墟口上,古尔哈洛夫掏出一把自动手枪,往下传给昆特和菲力克斯。沃尔 肯斯基见了便笑开了,并对微笑的克拉科维奇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昆特问道。 “他说既然我们是来寻宝的,怎么还要枪呢?”克拉科维奇回答道。 “告诉他我们怕蜘蛛!”昆特说完,便拿着枪,开始沿着又脏又乱的阶梯往下 走。倘若吸血鬼仍存在的话,子弹能帮上忙吗?昆特并没说,但握在手中的枪至少 带给他一丝慰藉。 楼梯上凌乱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厚石头块儿,以至于昆特常常必须从上面 爬过去。不过当他们绕过一个螺旋状的楼梯后,道路最终变得开阔起来。只剩下从 上面筛落下来的小碎石、卵石和沙子。过了好一阵儿,他们终于下到底层了。克拉 科维奇和其他人紧随其后。这时,一道阳光透过漫天的灰尘射了下来,但光很微弱。 “不太好办呀。”昆特摇头抱怨道,“我们不能去里面,除非那里有充足的光。” 昆特的声音好像在墓地一般悠悠地回荡着——他们此时正在墓穴中。昆特所指的是 一个小黑屋、一个地牢——在一段低矮的拱形石头过道后面的这个地牢肯定是关押 西伯的监狱。也许昆特的犹豫不前最后表明他想逃避这个东西,也许不是这样。不 管怎样,足智多谋的古尔哈洛夫总有解决的办法。他掏出了一个扁平的便携小手电, 递给昆特,后者拿着在身前照射。在拱形的门廊下,堆放着已成为化石的木头—— 因年代久远而发黑的橡木碎片。红色的锈斑表明钉子已不存在和铁纹的逝去:所有 这一切表明以前这是一扇坚实的门;此外,只剩下一片黑暗。 然后,昆特稍稍俯身避开一块存在了几个世纪的拱顶石。小心翼翼地跨过拱廊, 在地牢内停了下来。他把手电光调成一束小而强的光圈,集中照亮小屋的每一面墙 和每一个墙角。这间密室还比较大,比他想象的要大多了:有角落、壁龛和壁架。 光线照不着的凹处仿佛是从一整块石头上切下来的。 昆特照着地板,只见上面到处均匀地铺着沉积了多年的灰尘,但却没有一个脚 印。在密室的大致中心有一堆拱起的石头,可能是基岩向上奇怪地隆起。似乎这儿 什么都没有,可是昆特的心智直觉告诉他情况恰好相反。克拉科维奇的直觉也是这 样。 “我们是对的。”克拉科维奇的声音阴郁地回响着。他走向昆特,与他站在一 块儿。“他们结束了,他们就在这里,我们几乎都能感觉到,只是时间让他们沉默 了。”他继续向前走,斜倚在那个不规则的圆丘上——突然他脚下的圆丘崩塌成碎 片了。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克拉科维奇吓得尖叫一声,朝后跳着退了好几步,与昆特 撞在一起,抓住他后便紧紧地抱着不放。“天哪,卡尔——卡尔!那不是……不是 石头。” 这时,上面的古尔哈洛夫和沃尔肯斯基也突然被惊骇了一下。昆特用手电直射 在那堆隆起的物体上,吓得瞠目结舌,胆颤心惊。过了一会儿,这个英国伦屏住呼 吸,问道:“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另一个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哦,不,我的反应仅是惊吓——不 是警告。真得为此感谢上帝。我聪明的大脑正在思考,相信我,正在思考——只是 什么也没发现。我被吓坏了,仅仅是被吓坏了!” “不过看看这个——这个东西!”昆特畏惧地说道。他朝前走去,小心地吹掉 附在那团东西上的灰尘,还用手拍掸。但仅仅是如此随便一动,也使它原形毕露— —恐怖之至2 这个东西陷入地里过了无数年,曾从地板紧密的泥土中向上作最后一次挣扎。 现在它成了一团了——一个生物干枯的残骸——但可以清楚地看出它是由多个人构 成的。饥饿,也许加上疯狂,产生了这个组织:地里原生肉的饥饿、埃里格和女人 们的疯狂。吸血鬼没有逃避方法,又饿坏了,所以不能抵制这个无头脑的地下“爬 行者”的攻击。也许是它们一个个死去并组成了这一团,现在静静地躺在最终倒下 并仁慈地“死亡”的地方。最后它被仅有的微弱脉搏和模糊不清的本能支配着,也 许尝试过让那些人恢复原状——这一点确有证据。 这个怪异的残骸有着女人的乳房、一个模糊的男子头和许多只假手。那些眼睛, 虽被眼睑紧包着,却向外凸起,而且无所不在。至于那些嘴,一些像是人嘴,一些 像道不出名的怪物嘴。当然,还有些东西更可怕,更怪诞…… 古尔哈洛夫和沃尔肯斯基壮着胆子朝前走;沃尔肯斯基突然一不小心,把一只 手放在它冰凉、萎缩的乳房(挨着一张双唇松弛的嘴向外突出)。所有这一切都呈 现出皮革色,并且看上去很坚实。可是大个子刚探出手触摸乳房,它突然碎成了灰 尘。沃尔肯斯基慌忙带着一声诅咒把手缩了回去,往后退了一步,而古尔哈洛夫明 显胆大一些。他知道关于这些恐惧的一些传闻,而一想起那些就狂怒不已。 古尔哈洛夫一边骂着,一边用脚不断猛踩从地上冒出的那堆怪物,而其他的人 并没有阻止他,因为这就是他失控时的样子。他踩在已经破碎了的异形身上,对它 进行了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滚滚灰尘和一些溃烂的骨头了。 “出去吧!”克拉科维奇紧紧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臂,哽咽着说,“卡尔,趁我 们还未窒息,赶紧离开这里。” “它死了,感谢上帝!”四人用手掩着嘴,终于沿着楼梯井爬回了地面,重返 明亮、清新的光天化日。 “那个……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应掩埋掉!”沃尔肯斯基冲着古尔哈洛夫大声 喊叫,然后他们离开虚墟。 “没错!”克拉科维奇借机同意沃尔肯斯基的话,“为了万无一失,必须把它 埋掉。你说得对……” 此时,四人第二次来到废墟;这次,沃尔肯斯基凿了一些洞,放进了一些炸药, 展开足足有一百码长的爆炸缆线,并作了电路连接。现在四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 次来到此地。多尔基克和往常一样,一直跟踪他们,这就是为何这是最后一次了。 此时,在靠近和危险的岩突附近的悬崖连绵不断的小路后,伪装在灌木丛里的 克格勃分子看见沃尔肯斯基正把引爆机放在已连好的缆线末端,还看见那几个人一 直朝废墟走去,也许是去看最后一眼吧。 此时正是多尔基克的绝好机会。这个俄罗斯特工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检查 了随身所带的手枪,打开保险栓,重新装入皮套里,紧接着迅速地沿着他左边布满 石块的陡坡,向上爬到凌乱的松树林里——这些松树长在荒凉贫瘠的山崖脚下。如 果他很好地利用这个隐藏处的话,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被发现的。克格勃分子在树 下敏捷机警地移动着,并迅速缩短他与那些正接近废墟的敌人的距离。 为了以此种方式伪装,多尔基克有时也会看不见他的猎物,不过最终他潜行到 环绕着危崖的树木的最远延伸处,也因无路可走,被迫移动到起初较小的树丛中。 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古堡城墙前的那一行人,而假如他们也恰好朝多尔基克这个 方向看过来,同样能看清多尔基克。但这不可能,因为那一行人默默站在离别墅一 百码远的地方,凝视着即将被他们摧毁的城堡。他们三人显然都在沉思。 三个人?多尔基克斜着眼极快地扫了一下四周,皱起了眉头。他看不出有什么 异常。接着,也许是第四个人——那个年轻的蠢蛋——叛国者古尔哈洛夫穿过破碎 的内墙,走入废墟里,一会儿便看不见了。不管怎样,多尔基克知道他现在已把所 有四个人都困住了。这条通道的末端没有出口。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回到入口处才 能引爆炸弹。此时,多尔基克脸上的轻蔑表情逐渐改变,最终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因为他刚想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点子。 多尔基克原来的计划十分简单:吓唬他们一下,表明自己被克格勃派来调查他 们,然后让他们相互捆绑,最后把他们从别墅破碎的边沿逐个扔下万丈深渊。他要 保证破墙的一部分与他们同归于尽,做到更加万无一失。然后从一个安全的地方爬 下去,退到他们身边,仔细地卸下他们身上的捆绑。一次“意外事故”,仅此而已。 他们插翅难逃:多尔基克口袋里的尼龙绳的抗断应力达二百磅。也许好几周他们都 不会被发现,也许好几个月,也许永远。 多尔基克也像个吸血鬼,不过以恐惧为食。现在,他认为实现自己绝妙计划的 机会来了,又可以好好娱乐一番了。 他迅速跪在地上,用强硬的门牙剥去电缆的表层,直至露出了铜芯,并把它与 引爆器连在了一起。然后,他单腿跪在地上,朝着延伸出去的小道大叫:“先生们!” 走在小道上的三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了他。昆特和克拉科维奇一眼就认出是他 了,只是很惊奇。 “瞧我们现在都有什么了。”多尔基克笑着说道,双手捧着引爆箱给他们看, “看到了吗?有人忘了连线了——但是我已帮他连接好了!”多尔基克放下盒子, 并拉起了引爆活塞。 “哦,千万小心一点儿!”卡尔挥手警告多尔基克,跌跌撞撞地从废墟里跑了 出来。 “站在原地别动,昆特先生!”多尔基克冲他喊道,然后又用俄语说:“克拉 科维奇、你和那个蠢牛一样的工头到我这边来。别耍花招!否则,我把你的英国朋 友和古尔哈洛夫炸得粉碎!”他用右手使劲拧了两下T形把手。现在,引爆箱已处于 爆前状态,只须将引爆塞压下,就会—— “多尔基克,你疯了吗?”克拉科维奇叫嚷着,“我在这儿忙公务。党的领袖 自己——” “——是一个只会喃喃自语的老蠢蛋!”多尔基克替他说完了,“你也一样。 照我说的去做,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现在就带上那个丑陋的工程师。昆特,英国间 谍先生,呆在那儿就行了。”多尔基克站起来,拿出枪和尼龙绳。克拉科维奇和沃 尔肯斯基高举着双手,从废墟那边缓慢走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间,多尔基克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感到有什么热金属 拽着他的袖子,然后听到了自动手枪的咋咋声。原来当其他人朝着废墟走去时,古 尔哈洛夫跑进灌木丛小解去了。因此,他看到和听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举起你的枪!”古尔哈洛夫一边大喊着,一边朝多尔基克跑过来,“下一颗 子弹就射穿你的肚子!” 古尔哈洛夫是受过训练的,但比不上多尔基克,而且他还缺少这位特工的杀手 本能。多尔基克又跪下来,端起枪对准古尔哈洛夫,扣动了扳机。古尔哈洛夫进行 还击,差点儿打中多尔基克。又连射了几枪,可子弹离多尔基克有好几英寸远,多 尔基克却命中了目标。那颗扁头子弹使古尔哈洛夫的脑袋开了花。可怜的古尔哈洛 夫,当即毙命,一阵痉挛后,又晃晃悠悠朝前迈了一步,然后像一颗被代倒的树一 样摔倒了——直挺挺地砸在射击箱和引爆器的撞针杆上,不偏不倚! 多尔基克一纵身,趴在地上,一阵滚滚的热风吹向他,仿佛地狱之口就开在百 码之外。震耳欲聋的响声直袭多尔基克双耳,无数响声回荡在他耳里。虽然多尔基 克没有看见爆炸和由它引起的一系列景象,但当飞溅的泥土和卵石落定,泥土不再 摇摆后,他才抬头看到爆炸引起的结果。在峡谷的远处,法瑟的城堡毫发无损,可 是近处已经化为碎石了。 在城堡的基础嵌入山中之处,火炕冒烟。页岩和裂岩流仍在由悬崖流向宽阔凹 陷的岩突,深埋一切秘密的最后一点痕迹。至于克拉科维奇、昆特和沃尔肯斯基— —什么也没剩。肉体毕竟不如岩石坚强…… 多尔基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引爆器旁把古尔哈洛夫的尸体拖了出 来——拽着古尔哈洛夫的腿,把他的尸体拉到仍在冒烟的废墟边,从山崖上把尸体 推了下去。一次“意外事故”,真正的意外事故。 克格勃分子沿着小路返回时,卷起了剩下的电缆,还检起了古尔哈洛夫的枪和 射击箱。 在下山的半途中靠近悬崖的地方,他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扔到漆黑的汩汩作响的 山洞里去了。现在结束了,所有这些都结束了。回莫斯科之前他会想出一个借口, ——为什么格伦科的所谓“武器”(不管曾经怎样)不见了——真令人遗憾。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多尔基克庆幸自己至少成功地完成了一半使命。而且十 分令人满意。 晚上八点, 布朗尼兹别墅。 伊万·格伦科躺在他内面办公室的小床上打盹。楼下,阿勒克·凯尔也在冷冰 冰的洗脑实验室中睡觉。不管怎样,他的身体睡着了。但因为身体里已经没有头脑 了,也就不再是凯尔了。就头脑方面来说,他已经被吸干,只剩一副躯壳了。传到 泽克·芳内耳朵里的信息令人非常吃惊。这个哈里·基奥,如果还活着的话,可能 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敌人。但他的头脑被自己孩子的头脑束缚以后就不再成问题了。 或许,以后,当(如果)这孩子长大成人…… 至于超感知觉情报部门:芳内现在已经对整个组织机器的内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了。没有什么秘密了。凯尔曾是控制者。泽克·芳内继承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这也 就是为什么当技术师拆除他们的仪器并剥光凯尔给他洗脑时,她向伊万·格伦科急 匆匆地报告了她的一些发现,尤其是一件事。 泽克·芳内的父亲是东德人,母亲是希腊人,来自爱奥尼亚海的珍克索岛。母 亲去世后,来到了父亲在波塞研究比较心理学的大学。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 就觉得她具有心智方面的特殊能力,现在立刻变得明显起来。他曾经向莫斯科布尔 索·波斯派克特的比较心理学院报告她的天才,后来与泽克一起被召到那里,让泽 克接受全面测试。这样泽克便来到了E分部,而且很快就使自己成了那里的无价之宝。 芳内身高五尺九寸,身材苗条,有一头金黄的头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走路的 时候,头发在肩膀上闪烁着,跳动着。她的别墅制服像副手套一样合身,更衬托出 她玲珑的曲线。她爬上石梯,准备去克拉科维奇的(不是,她纠正自己,是格伦科 的)办公室。进了接待室后,重重地敲了敲紧闭着的内室门。 格伦科听到了她的敲门声,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萎缩的 身躯极易疲劳,睡得多,却睡得不好。医生告诉他寿命不长,于是睡觉就成了他延 长寿命的一种方法。这简直极具讽刺意识:没有人能杀死他,但他的虚弱却可以置 自己于死地。他只有三十七岁,看上去却像六十岁,整个像一个瘦猴。但是他还算 一个男人。 “请进来。”他喘息着说,把一大口空气吸入脆弱的肺里。 格伦科更清醒的时候,门外的泽克·芳内违反了一项规定——这是别墅里一条 不成文的规定:有通灵能力的人不能有意偷窥同事们的思想。只在正常的情况下, 正常的环境中可以这么做。但是在这种大异常的情况下,芳内必须弄清所有的事情 以使自己满意。 举个例子,格伦科几乎接过了克拉科维奇的工作。他好像根本不代表克拉科维 奇,而是事实上代替了他——永远地代替!芳内喜欢过克拉科维奇;她从凯尔那儿 了解了多尔基克在热那亚的监视活动;凯尔和克拉科维奇曾经一起工作过—— “请进,”格伦科重复了一句,打断了泽克的思绪,不过在此之前她已经把所 有事情都汇集在一起了。克伦科的野心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可辨,十分丑陋。而他的 目的——企图利用那些……那些克拉科维奇毫无疑问决心摧毁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进入办公室,紧盯着躺在黑暗处的小床上的格伦科,只见他用 一只肘支撑着身体。 他打开了床头灯,眨了眨睡眼惺松的眼睛才习惯灯光:“怎么,什么事儿,泽 克?” “西奥·多尔基克在哪儿?”她单刀直入,既无开场白,也无套话。 “什么?”他向她眨了眨眼,“有什么问题吗?泽克?” “很多事,或许,我说过——” “我听到你说什么了,”他打断她说,“多尔基克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你和他在一起;在菲力克斯·克拉科维奇离开这里去意 大利的那个早晨之后,”她答道,“从此他一直没有露面,直到他带回阿勒克·凯 尔为止,但凯尔并没有和我们做对。他与克拉科维奇一起工作,为全世界的利益而 工作。” 格伦科小心翼翼地将他那双随时要碎的腿从床上转到了地板上,说道:“他本 应只为苏联的利益而工作。” “就像你一样?”她立刻以碎玻璃般尖锐的声音反驳,“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干 什么,同志。他们在干必要的事情,是为了安全与明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全 人类。” 格伦科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儿童睡衣,走向大写字台时,看上去像小 树枝一样不堪一击。“你是在指责我,泽克?” “是的,”她语气坚决,怒容满面,“凯尔是我们的对手,但他个人却并未向 我们宣战,我们没有处于战争状态,同志,然而我们却谋杀了他。不,是你谋杀了 他——为了促成你自己的野心!” 格伦科爬上椅子,打开台灯并用灯光照着她,在身前把双手弄成一个尖塔形, 几乎悲伤地摇了摇头说:“你指控我?但是你也参与了此事。是你给他洗脑的。” “我没有!”她冲口而出。她的脸在抽动,满是怒容。“我只是在他的思维从 脑中流失时阅读它们。是你的技术师给他洗脑的。” 格伦科令人难以置信地吃吃地笑了起来:“机械巫术,是的。” 泽克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喊道:“但他并没有死!” 格伦科干瘪的嘴唇轻蔑地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或者说差不多死了……” “克拉科维奇很忠诚,而且是个俄国人。”她不停地说,“但你也一样要谋杀 他。那是真正的谋杀!你一定是疯了!”这样她就点到了事情的真相,因为他的偏 见不仅仅存在于体内。 “够了,”他吼道,“现在听我说,同志,你提到了我的野心。但如果我强大 起来,俄国也会更加强大起来。是的,因为我们是一体,是同样的。你?你在俄国 呆的时间还不够长,还不了解这一点。这个国家的力量存在于她的人民之中!克拉 科维奇太脆弱,而且——” “脆弱?”她向前倾斜,手臂颤抖,手财叩在他的桌子边上。 他突然间发现她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但他想做最后的努力。“听着,泽克,党 的领袖是个衰弱的老人,他已经不能支持太久了。下一位领导人,无论如何——” “安德罗波夫?”她睁大眼睛,“我可以从你的头脑里读出来,同志,那就是 将会发生的事吗?那个克格勃凶手?那个你已经称之为主人的人!” 格伦科暗淡无光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眼缝之中闪出一丝愤怒:“勃列日涅夫 死后——” “但是他没有死,还没有死……”她现在大喊,“他了解这件事时……” 那是个错误,十分糟糕的错误。即便是勃列日涅夫也无法亲自对格伦科造成什 么身体伤害,但他却可以让别人替他做这些——自己在远处遥控这一切。他可以让 人在格伦科的莫斯科政府公寓中设下陷阱,一旦有了陷阱,没有人会再卷入这件事。 从那以后事情将完全自行发展了,或者可能某一天早上格伦科醒来后,发现自己已 经进了班房——然后他们又会忘记给他饭吃!他的天才确实有局限。 他站了起来,小孩般的手中拿着一支自动手枪,那是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来的, 声音沙沙地说:“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他说,“让我来告诉你事情将如何发展。 首先,你不能和任何人再谈这件事情,甚至提都不能再提!你已经发誓为组织保守 秘密,假如违背了诺言,我将把你撕得粉碎!第二,你说我们现在没有开战,但你 也忘性太大了,英国九个月前刚刚对E分部宣战,而且他们正得寸进尺地要将组织彻 底摧毁!那时,你初到这里,正和你父亲在别的地方度假呢!你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我告诉你,如果哈里·基奥还活着……”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芳内这时紧闭着 双唇,害怕对他说出真相:事实上哈里还活着,虽然已经没救了。 “第三,”他最后说道,“我现在就杀了你——就在这儿,枪毙了你——没有 人会就这件事对我提出质疑。如果他们真对我质疑的话,我就说我已经怀疑你很久 了。我会告诉他们你的工作已经把你逼疯了,你威胁我,威胁E分部。你说得很对, 泽克,党的领袖很相信分部。他喜欢这样,在老格里高尔·波罗维奇的领导下它也 确实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什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跌跌撞撞跑到这里来,威胁 说有什么无法挽救的损失?我当然应该枪毙她!如果你不认认真真地记住我说的每 个字,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你认为有人会相信你的控诉吗?证据在哪儿?在你脑子 里?在你迷糊的脑子里!哦,他们也许会相信,我承认——但如果他们不相信怎么 办?我会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任凭你为所欲为吗?西奥·多尔基克又会坐视不管 吗?你在这里过得很轻松,泽克,但是苏联有许多其他地方的其他工作需要年轻而 强壮的女人,在你——康复——之后?毫无疑问他们会给你找个……”他又停了下 来,放下枪,认为自己已把问题说明了。 “现在你离开这儿,但不要走出别墅,我要一份你从凯尔那里获得的一切东西 的报告,一切东西。第一个报告可以简略点,只要提纲就行了。明天中午前我就要。 正稿必须详细到细枝末节,明白了吗?” 她紧闭双唇,站在那儿看着他。 “怎么?” 她终于点了点头,眨去了委屈的泪水,绕着脚跟一转。在她往外走的时候,他 轻轻地叫了声:“泽克,”于是她停了下来,但没有面向他,“泽克,你有美好的 将来,记住这一点。真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一个美好的将来——否则你将一无 所有。” 然后她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里——那是她平时不值班时休息用的一间朴素房子—— 一头扎在床上。那该死的报告,要是必须写的话,她只有用自己的时间写。一旦格 伦科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她对他还有什么用? 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努力开始睡觉。但尽管累得要死,还是无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