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 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叫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白衣人用这句话为他的心忧天下找了个理由。也许是吧,一些人,生来就背负着一 些不愿意承受,但必须承受的责任…… 幽灵船里一日,世间一月! 在幽灵船里,黑夜与白天不分明,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然而却历遍生死万千。 按照白衣人的说法,我们要赶在一、二层的霸王守卫与众魔物复活前到最下边一层, 直捣霸王教主的老巢。在见到霸王教主前势必还有一场苦战,第三层的霸王守卫魔功更 为厉害,却也正好能解多爷的魔毒。 白衣人说这话时,苦笑。 仿佛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只是不约而同 地相信了他。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这样的魔力,万众瞩目,能让人性命相托。 偶尔抬头,与那双眼睛不期而遇,依旧清澈有神,却有了异样颜色,似一道火焰, 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慌乱,红了脸,别转头,视线找不到着落,那眼神,怎地仿佛似曾相识? 已然失神,偏偏那人还不放过,挨到身边,小声道:“白姑娘,可是恨在下无意中 揭破了你的秘密?”眼底满是笑意,吃定了我不敢拿他怎样。 心里恨恨,报复:“你为什么戴面具?做多了亏心事么?”话出了口,心里哑然失 笑,凌雪竹从前用这话讽刺过我。 他轻轻道,“其实每个人都戴了面具,只是大多你看不到罢了,戴一个别人看得到 的面具,少了些劳累。” 一怔,细细咀嚼个中的滋味,可不是,尘世里的人心思太过机巧,一张无形的面具 隐尽了人间的长短。 “姑娘眉眼依旧是细致山水,风华绝代。”言语当真轻薄,眼里却一片赤诚。 心中忐忑,只道:“再美的红颜,百年后,也只剩一具枯骨。” “便是成了枯骨,也要追随姑娘那一缕芳魂去。”好大胆的人。 仰起头,怒视他,曲折诡异的面具,看不出一丝真假,还是只能直看进那眼底,不 退缩,反而迎着我,还是一片无辜的坦荡荡。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疯言语,好 似真诚的作戏,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完美得不似真实,堪不出破绽。 我只是一只笨笨的蛇妖,有了七情六欲,也想贪得片刻温存。 却陡然惊悚,为何要探究真假?真真假假与我又何干?我只须为沉之小心守护好自 己的心,这滚滚红尘中,讲究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再好,也终究晚一步,是 个路人。 于是便冷言,“阁下请自重。”拂了袖,紧走了几步。 那人不甘心,追上来,低低说:“姑娘眉宇间不似从前,多了些愁绪,在下许诺, 拼此一生,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如初。” 人生若只如初见,回首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是,从未谋面,套的是哪里的近乎。一生?太沉重,区区蛇妖,担当不起。 越走越快,并不理睬他。 我白点点,拼此一生,要的,不过也是沉之的微笑。 于是求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静,透出死一般的寂静。 冷,刺入骨髓的冷。 因为有白衣人的带领和经验,我们很快便到了二层,距离那下三层的木门只有遥遥 几步。我心里长松一口气,总算一路无恙。 哪知,就那么一瞬间,平地里起了风波。先是一只,然后两只,四只,八只……一 片魔怪凭空里就冒了出来,都闪烁着幽绿的眸子,吞吐着猩红的舌头。 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而来,身子竟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朝木门 那边飞去,只听得白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句:“你们先走……。” 身子停下来,冰菲拉住我的手,就往木门里钻。那一刻回首,但见魔怪的千军万马 中,白色的影子长身翻飞,翩若游龙…… “冰菲,他会不会有危险?”出了木门,最先出口的竟是这一句。 “无妨,他身手那么……。”冰菲只说了半句,便定定地望着前面,一张本来红润 的秀脸瞬间血色褪尽。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剑笑和多爷正与一只身高十尺,着金盔铁甲,执一柄奇 形怪状长枪的魔怪游斗,不由失声叫道:“霸王守卫。”我并未看到过霸王守卫,只是 觉得那魔怪身子虽大,足下却犹如生风,动作奇快,四面环击,一时间满船皆是枪影, 寒气更甚,这等邪恶的霸气,必是霸王守卫无疑。 剑笑与多爷已是勉力支撑,我来不及多想,便扬起手中的魔杖,默念咒语,手指间 便泛起淡蓝的光晕,心中大喜,对准那霸王守卫就是一招“雷电术”。适才在路上,白 衣人就说这幽灵船上的魔怪惧怕雷电系魔法,只是这雷电系魔法是新近才跟沉之学会的, 果然才用了几趟,便觉微微有些吃力,所幸霸王守卫也如同其他魔怪一样对我有所忌惮, 并不近我身,让我得了便宜,一招一式竟渐入佳境。 那霸王守卫兴许是动了怒,咆哮了一声,突变为凌利至及的杀着,仿佛整个幽灵船 都摇晃起来。那长枪本是对准我与剑笑,却突然调转了方向,迂回几转,招招逼近多爷, 多爷乱了手脚,招也不成招。 淡紫色的身影平地腾起,介入了霸王守卫与多爷中间,半截长箫支住那杀气森森的 长枪。长枪一缩一进,冰菲失魂落魄一般,不闪不躲,任那长枪直直地刺进左胸,紫衫 瞬间被鲜血染了一大片胭红。 “冰菲!”我失声惨叫,剑笑伸出手,却只能停在半空。 冰菲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痴痴地望着那霸王守卫,颤抖着一字一字地念:“待把江 湖事了,潘夜海边小木屋,依门盼归。”——这句话出来,我只觉得喉间被堵住了一般, 是他,是那个少年将军,冰菲的情郎,她熟悉他的气息,沿一路寻来,却没有熟悉的面 容,也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比铁还坚硬的男子,执一把长枪,没有犹豫地就刺进她的心里。 那霸王守卫怔住了,手中的长枪停下来,幽绿的眸子迷离起来。 幽灵船里竟起了薄雾,一个单薄的身影软弱地立于其中。 晶莹的泪珠从冰菲苍白的脸庞一滴一滴滚下来,孤注一掷,奔爱情而来,却还是料 不及这样的结局。 一切在注定中前行,谁也逃不离。 只是,这一场遭逢,又是谁的因?谁的果?谁的宿命?谁的错? 霸王守卫伸出巨大的手掌,探到面前,接住冰菲一滴泪,送至自己唇边,狠狠一吮, 那张邪恶怪异的脸看不分明悲喜,“你是谁?” 他不认识她,不知道爱情,不知道那个约定。 声音如雷声“轰轰——”滚过,也不再是当年的温言软语。 “死在幽灵船上的人,都被霸王教主吸收了灵魂,只余一具尸身,也变成海怪。” 白衣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白衣不再纯白如初,多了几处血迹。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你,我这里会痛……?”那霸王守卫突然发 狂一般咆哮,双手拍打胸口,眼神涣散,不知所措,“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是谁?我 是谁?”幽灵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 也许是想起了在樱花的疏影里,清箫吹彻云渚,也许是想起二人相依相偎天人一样 的出尘,也许是想起他心魂俱醉的笑容,冰菲忽然间带着泪,轻轻一笑,“走,我带你 找回过去。”拔掉胸前的长枪,伤口的血汩汩而下,如泪水一般无可抑止,踉跄着走到 他面前,柔弱无骨的手举起半截长箫送至唇边,曲已不成曲,调也不成调,却是我一生 中听过最美的箫声…… “我们第一次见面,比奇满城樱花盛开,粉紫粉白,妖娆一片。护城河桥边,我依 水而望,你牵着白马,翩然从身旁走过……。” 她拉着他的手,要背诗给他听,要给他讲道观,给他讲边境山庄,给他讲潘夜岛, 给他讲一个约定,给他讲一个长相守,任凭胸口的血一直流,不让我替她包扎。 可是,他还是不认识她,还是不知道爱情,还是不知道那个约定,也许残存了她的 零星影象,便只一味地咆哮,一味地不知所措,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凄惨无助的——魔。 “我是谁?我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更 没有爱情,声声凄凉,挣脱了冰菲的手,踉跄着消失在转角处。 “乱云……乱云……。”冰菲伸出苍白的手,留不住,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剑笑 伸出手扶住她,她终是晕死了过去。 “冰菲……。”我从剑笑手里接过冰菲到怀里,为她止了血,包扎了伤口,心里的 血却是止不住的,她闭着双眼,嘴角还挂着血与泪。 “没想到乱云沦入魔道……咳,冰菲守侯了这么多年……苦命的孩子……咳,咳!” 多爷咳起嗽来,毒发了,面色已黑了一大半,却咬牙挺着。 “多爷,你闭目休息一下,不益多说话。”白衣人扶多爷靠壁坐下,皱着眉头想了 一下道,“这样,你们先在这休息,我到前面探探,还有另外一只霸王守卫,取它的血 回来给多爷解毒。” “万万不可……你若是认错了……杀掉乱云……咳,咳,咳……冰姑娘一场相守便 成空了。”多爷急道,“何况你也受了伤……未必能对付得了霸王守卫。” 仔细看去,白衣人果然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他苦笑道:“毕竟瞒不了多爷,是受了 一点伤,但也不碍事。我只取血,就算认错了,也无妨。”说着,便站起来,走了两步, 想必是血气上涌,一口鲜血毕竟喷出来。 “你……你怎样?”我慌忙放下冰菲,去扶住白衣人的手。 “你看,还说不碍事,都吐血了……现在的年轻人性子都刚烈得很。”多爷道。 “是不碍事的……。”白衣人笑着摆摆手,又低声道:“点点,你如此紧张我,我 高兴得很。”感觉着白衣人手心传出的阵阵热流,听着他亲切的那一声“点点”,我只 觉得鬓角沁出汗珠儿,钗也歪了,髻也散了,甩开他的手,慌乱得转身向冰菲平躺处快 步走去,道:“既是不碍事,你自己注意些便罢了,我得照顾着冰菲。 白衣人苦笑着摇头,道:“那你们在此小心一些,我一会儿便回。” “慢!”剑笑站起身来,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多爷中了魔毒,不宜再动念力,冰姑娘身心俱伤,白姑娘又不善灵活运用 魔法,剑兄还是留在此地,多多照料。”白衣人目光一转,嘴角带着笑,我知他是担心 剑笑也一同去了,若有魔怪来犯,我一人是万万支撑不了的。 剑笑不再言语,默默地退回去,坐在角落里,。 白衣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便沿着路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转角处。 扶了冰菲的头枕在怀里,腐烂的幽灵船依旧散发着颓靡的气息,故意不去看他远去 的背影。人世间诸般滋味,不敢上心,却亦不舍得放弃,这是女人的虚荣还是多情? 要的,不过是你的微笑。这是为着谁的执着,谁的命运?又是谁布的局?谁又在其 中沦陷,谁又能逃出生天? 注意到剑笑一直停留在冰菲身上若即若离的目光,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何我们总 是遇上不该遇上的人,这生命,真像是一场偶然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