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多情费思量 幽灵船上阴冷得紧,时不时一阵莫名冷风过来,凉飕飕的。 从包袱里取了一件披风,给多爷披上,又将冰菲在怀中抱紧了,她双眉纠结着,偶 尔有一两句呓语。 用情至深,连梦中也肝肠寸断。 古书上记载,每一个女孩都是天使,终究有一天,会为了心爱的男子,心甘情愿的 折去双翅,坠入凡尘。 冰菲是天使呵,一生只为得一人,甘心折翼,却注定会无所归依。 而我,只是一只蛇妖! 也许三生修的福气,得了沉之垂青,情深意重,却为何还要如此辗转反复?那白衣 人的所谓爱怜,不过是春风嬉戏,无意拂过。我得小心,小心……小小的这颗心,当有 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坚持,切不要,再被那路过的风吹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就像坐在时间旁,看着它离我远去,开始心神不宁,开始坐 立不安,开始莫名紧张…… “少安毋躁。那人身手,全身而退还是轻而易举的。”多爷靠着墙,闭着眼,却一 语道破了我的心思。 我不由面上一热,道:“我是在担心冰菲为何还不醒来。” “人啦,欺骗别人不要紧,重要的是切莫欺骗自己。”多爷缓缓道,苍老的声音却 如洪钟。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我的心思,为何人人都能看透?不是别人太过专注, 而是自己身在当局,还自迷。 “我不是人,只是小小蛇妖。”这话太过无赖,却更放肆地冲多爷吐吐舌头。这老 人,慈祥睿智得像一位父亲,总是容得下我的任性。 多爷果然笑了,摇摇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红尘梦中人,若是参得透这情爱机关,也不至于多断肠。”言语似轻叹,抚摩冰 菲的脸,那眉眼,无端地添了几份悲凉。 也许是这一轻抚,惊扰了冰菲,她竟幽幽醒来。一睁眼,便是挣扎着要撑起身子, 却不小心碰到伤口,又重新跌回我怀中,双眉还是纠结着,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冰姑娘,你不要乱动,仔细伤口又流血。”多爷坐对面遥遥伸了下手,剑笑一脸 关切,却还是不说话。 冰菲只抓住我的手,哀求道:“点点,我要去找他……你是明白我的,我要找他。” “我明白,我全明白,当初在潘夜海的船上,你对我说,若是淋坏了身子,你如何 为他寻剑?现在你不养好身子,如何找他?”我轻轻抱住她,她却徒自挣扎着。 “不……我现在不去找他……也许便再也找不着他了。”冰菲声音有些颤抖,也不 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捏得我的手臂有些疼痛,“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 找他……”一声声,痛彻心扉。 “你想不想救他出魔道?”我大喝道,她果然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哭也不闹了,望 着我,“现在还有办法救他?” “是,白衣人说了,他的灵魂被霸王教主吸了,只要杀掉霸王教主,魂魄便归于本 体,也便不再是魔。”我说到后边越来越小声,这分明是一个谎言啊,虽美丽,却终究 会有揭破的那天,那时她该如何绝望,该如何恨我? 可是冰菲却仿佛绝望中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连连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白 衣人来历非凡,所知甚多,他如此说,必是真的了。”我抬头,只见多爷无奈地摇头, 剑笑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冰菲却陡然大声问:“白衣人呢?他去了哪里?我要 问问他。” “他去寻另外一只霸王守卫,取血为多爷解毒。”我轻轻拿下她抓住我臂膀的手, “你要乖乖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一起去杀霸王教主,你要先养好伤口。” 冰菲漠然地点头,主动放开我,盘膝坐着,但见一阵碧绿的光晕在她头顶吞吐。 “这是道术师的治愈术,损耗魔法力,治愈体力和伤口,她如此做,便是不会再折 磨自己。”多爷轻轻道,“这孩子天赋很好,已能召唤上古的神兽。” “神兽?什么神兽?”我讶然。 “道术师的功力到了一定程度,便可堪破生死,召唤出洪荒的一种兽成为自己的守 护兽,遭遇强敌,神兽便会出来守护主人。冰菲的神兽还未出来,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多爷许是休息了很久,恢复了一些体力和魔法力,也不如先前虚弱。 “在我小时候,一个瞎子曾经给我算过命,他说我命犯落花,一生孤苦。他摸着我 年幼的脸说,孩子,你今生再不会碰上爱你的人,即使碰上了也有缘无份,无法相守。” 冰菲端坐,那碧绿的光晕一直在她头顶,那一刻,她圣洁如同仙子。 “可是我不信命,与乱云相恋,我原以为自己只是想证明给天看……可是他去了幽 灵船,我才害怕起来,那时我知道了我真的爱他,我后悔未曾真心与他相守,我每天思 念……。” “纵是浮云,能在他的天空中流逸一痕,对我而言,已是无恨……” 冰菲的声音在阴霾的幽灵船上幽幽流转,她的脸平静但模糊,无数透明的哀伤汩汩 而过。 一春别愁君莫叹,自古多情费思量。 飞蛾始终都会扑火,百转千回,命运都不肯放过。 多年以后回首前尘,我依然还记得冰菲那时触目惊心的落寞与凄凉。 白衣人终于取来了霸王守卫的血,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依旧微笑着,绝口不提其 中的艰难与凶险。 我接过他用小酒壶装的血,取了小刀,把多爷的手腕割开,将霸王守卫的血一滴滴 滴到伤口上。血,浸入得很快…… 多爷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一切妥当,冰菲便拉住白衣人,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杀掉霸王教主,他便可以 收回灵魂,重新做人?”我暗叫不好,故意咳嗽。 白衣人看我一眼,当是心神领会,只道:“那也得看造化。” “造化弄人,我一生便是为着这造化。”冰菲凄苦得很,又道:“你方才前去可曾 见了他?” “我碰见的霸王守卫应该不是他,你放心好了,就是这只霸王守卫,我也只取了血, 并未下杀着。”白衣人宽慰道,顿了顿,又道:“这三层的守卫比前面两层果真厉害许 多,我便尽了全力,恐怕也还是难敌。” “那霸王教主岂不是更厉害,我们须得好好合计合计。”多爷解了毒,声音也清朗 了许多。 “多爷说得是。”白衣人微微颔首,“与霸王守卫交手几回合,我发现霸王守卫行 动很迅速,却只能向前,无法顾后,我们须得从后面下手取他性命。当然,若遇上的是 乱云,就另当别论了。”说到最后一句,便望着冰菲。 冰菲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便是遇上他,他要杀我,我就由得他杀,可是他要杀你 们,却没道理让你们送命,只是制住他就好,千万不要伤了他。”她说这话时,取舍之 间,毫无犹豫,白衣人眼里满是赞许,这样的女子,明是非,知轻重,为情所苦,却不 为情所困。 “如此甚好,到时麻烦多爷与白姑娘在前诱敌,剑笑与在下攻击力略强,便找机会 从后边攻入,冰姑娘游斗,分散他的注意力。各位看如何?”白衣人顷刻间便分析出各 人的长处,做了这样的安排,可见观察之入微,心思之缜密,若是敌人,那真是一个可 怕的敌人。 多爷抚着长须,颔首道:“阁下安排甚为恰当,若是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怕是 所向无敌啊。” “多爷过奖了。”白衣人淡淡一笑。 商议妥当,当即便决定继续上路,越早找到霸王教主越好。 这中间当属冰菲最为急切,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思,多年的相思有了着落,虽“还得 看造化”,但总有了希望,言谈间不露声色,心里却满满地都是喜悦。 突然眼睛湿润了,别转头去,不看她,心里犹如扎了密密的钢针,惶惑、不安。那 一刻,我真希望我情急下编造的那个谎言是真的,能给她一个美满的结局。 只是,万般从头看,原来已早安排就。 可恨我竟生生的是个局外人,撒了一个弥天的谎,换她片刻微笑,便再也不能为她 担当半分半毫。 “你无须太自责,陷入情爱沼泽里,总须得人自救。”白衣人凑到跟前,低声细语。 微微抬头,看他一眼,还是那样的眼神,竟是不思考,脱口而出:“那你呢?”这 一出语足见我生命中的莽撞。 他一怔,却很快说道:“我须你来救啊。”促狭地挤眉弄眼,好似情侣间的蜜语调 笑。 谁说爱情不是生生的作茧自缚?由不得,叫人且戒且慎呢。 还是板起了脸,道:“休得胡说,你有你的来处,我有我的归处,从前、现在、以 后,都无相干。”言毕了,握紧手中魔杖,发足向前奔去,只听得他远远两个字送来: “未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那些莫名而起的贪嗔爱痴, 拈花微笑,一笔勾销了吧! 或许是只顾着奔走,竟没看路,生生撞到一片坚硬的东西。抬头看去,不由倒抽了 一口冷气,倒退了几步。那霸王守卫却狞笑着,舞动长枪,一步步逼近。 回头望去,他们还在后边,连隐约的影子都看不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瞬息移 动竟是修炼得如此之登峰造极。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一切都是注定。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身而起,雷电系魔法在半空挽起绚目的光芒,犹如 一片绝美的烟花。 烟花不堪剪。 从盛放到殒落,比流星更短暂,就像绝美的容颜, 就像醉心的爱情,只是酝酿已久 的片段。 短兵交接。 魔杖与长枪,激起火星四溅,却又如蜻蜓点水一般,刚一触及,我与霸王守卫各自 向后弹去。看到霸王守卫闪烁不定的眸子,陡然明白,他与其他魔怪一般,不敢近我身 ;而我,只须与他游斗,等得多爷他们前来。 心下有了主意,便只是虚与委蛇,接招拆招,并不反击,饶是这样,我也很觉吃力。 只因那霸王守卫知了厉害,不再近身攻击,只用魔法攻击,火系魔法隔空而来,一招比 一招紧,我往往刚刚纵身躲过,背后的木板便顷刻被烧焦一片。 可恨四团火球分四个方向同时呼啸而来,腾在半空中竟是无处可躲……“噼”地一 声,火焰四溅,寒光闪现,白衣的身影翩然而来,在空中搂了我的腰,缓缓落下,那一 瞬间,我那三千长发乱舞,如同我那纷乱的心…… 从冰菲的眼神里,知道这霸王守卫不是乱云。 于是按事先安排好的阵仗,也许是因为没有成群接队的魔怪,也许是因为我的游斗 消耗了霸王守卫的体力与魔力,也许是因为越接近出口大家便越斗志盎然,那霸王守卫 竟是没支撑几个回合,庞大的身体“哗啦——”倒下的时候,是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