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南地北成双飞客 眼前是一扇半圆形的洞门,隐约能见墙内姹紫嫣红,漠沙楼花园的花品种繁多,其 中不乏奇珍药草,都是从极暖极寒之地运送过来,以独特方法培育,所以就算是冬天, 万物衰败,这里的花却还是争奇斗艳,生机怏然。 立于洞门前,但听里面传来沉之激愤的声音:“你怎可让点点去嫁与欧阳默?且莫 说她还并非是潘家的子孙,就算她是,我也是不许的,那欧阳默城府颇深,点点岂是他 的对手?”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我只觉得呼吸困难,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来并非是沉之要娶别 人,而是要我嫁与别人……只是,这又有何不同?终究是我与他今生有缘无分罢了。 宿命,一直如此。再多的外物、外因,仅是托词。 冰菲搂住我,眼神中满是忧虑,也有些许愤恨。 又听那潘禀航言:“此番并非让她真嫁了那欧阳默,只是趁机让她混入沙巴克皇宫, 乱他朝纲,取他性命,数月后潘家大军进攻沙巴克,里应外合,直捣黄龙,这样做既可 减少杀戮,又能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大事一成,你与她重续前缘,再为夫妻,岂非 两全。” 一席话后,内里鸦雀无声,良久,方才听沉之话语:“点点,性格柔顺,又胸无城 府,她哪里懂得那些争斗?何况她并非我潘家女儿,那欧阳默可会依?”声音竟是减少 了愤怒,更多了无奈! 冰菲冷冷一笑,低声道:“听他这言语,倒是一大半都默认了那潘禀航的计策!” 我心中一紧,眼中直掉下泪来,沉之便是直接应允了,我也是不会怪他的。因为如果摈 弃我与沉之的相爱,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也是潘家人进入沙巴克最良好的契机。多年 来,潘家人是一直被禁止进入沙巴克城的,所以最初见到沉之,金伯一说他在城里已经 醒目起来,便赶快离开了。 “若论潘家嫡亲,本该嫁过去的是雪竹,只是雪竹样貌虽美,却不及白姑娘的十分 之一,况且雪竹向来冒冒失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及白姑娘温婉沉着。之儿,我潘 家在十年前一场浩劫后,便人丁稀少,若非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怎么忍心让你经历 这样痛苦的取舍?我已呈报沙巴克,说白姑娘是我的义女,想来也无大碍!之儿,大丈 夫欲为大事,有时候做一些牺牲是必须的!况且这只是牺牲你与白姑娘短短两月的相守, 便可换来多年心愿得偿与一世幸福,你难道忘了十年前?你难道忘了你数年来奋斗的目 标?你难道忘了潘家是自然之神的后裔?”潘禀航语重心长的一番言语后,又是一阵沉 默。 “不,叔叔!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夺取沙巴克城,我不要牺牲点点,她一旦嫁过 去,实在是吉凶难卜!”沉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这一瞬间,我的心又暖起来,仿佛 从死到生,沉之,就为你这一片怜惜,我白点点为你生、为你死,都百般无撼了。 潘禀航突然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夺取沙巴克城?连眼前的危机也无法化解,你 还想夺取沙巴克城?这是雪竹的飞鸽传书,沙巴克的精锐已围困了潘夜岛,你娘亲被软 禁了起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以为我很想对欧阳默低头么?若非走 投无路,你以为我很想出此下策么?我如何不知道,这样做对白姑娘和你都不公平,可 是现下还有什么办法能解除眼前危机,起死回生?” “娘……娘……。”沉之的声音颤抖,末了,突然大声道:“今夜,我便夜探敌营, 刺杀欧阳默!” “之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潘禀航冷冷道,“匹夫行为,枉为潘家子孙。看来, 潘家世代基业,将毁在你的手里,自然之神的荣耀从此也将在玛法大陆上成为笑谈,你 好自为之,带着白点点走得越远越好,潘家之事往后再与你无关!”言毕,只听一阵细 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想必他往花园另外一边出去了。 又听一阵天崩地裂的声响,探头望去,沉之全然失了平日的温文尔雅,大叫着双手 吞吐出各种魔法术,整个花园里一时间碎石横飞,残红乱舞。 我咬着唇,心中泣出血来,却仿佛麻木了一般,不知道疼痛,沉之的脸因痛苦而扭 曲了,在稀薄的雾气中他扑倒在地上,竟然流下泪来,那泪水一滴一滴滴入泥土里,他 又怒号着用双掌拍打着地面,那些碎石子划破了他的掌,和着泪水的泥土又染上细细的 血丝。 我捂住嘴,怕忍不住哭出声音来,我低声对冰菲与剑笑道:“你们帮我好好看着沉 之,不要让他去刺杀欧阳默!” “点点,你要去做什么?”冰菲拉住我,眼中一片惊疑,聪慧如她,定是猜出我心 中所想。我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便待转身离去。 “点点,你还不是潘家的人,你没有为潘家牺牲的使命,决定权还在你自己手里, 你要想清楚!”冰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并未回头,只淡淡地说:“多爷与乱云也不是潘家的人,可是他们也为潘家牺牲 了……但愿这样可以帮得了沉之,也真的可以减少杀戮,从此再无人牺牲!” 我仰起头,隐约有柔嫩的花瓣飘落到我冰冷的面孔上。 潘禀航呆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浑黄的眸子如同一汪死水,越发地显得苍老了。 我心底叹了一口气,迈进门去,他抬起头见了我,只淡淡道:“你与之儿还未走?” 我闭了闭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叔叔,我来请教你整个计划,好明白 我嫁去了沙巴克到底要做什么!” 潘禀航惊诧地站起身来,眼睛里犹如死灰复燃,竟有了神采,“之儿,之儿,他同 意了?” 我摇摇头,道:“是我自己同意了,想必他不同意也无法!” “白姑娘……。”潘禀航望着我,想必他的内心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复杂。 “我不是为了潘家的大业,我只是为了沉之,也只是为了你所说的杀戮能少一些!” 我淡淡地说,他大概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许多时候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爱 情的理想,这一刻,沉之是我的理想,沉之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为着这个理想,我会 奋不顾身,万般迁就,隐忍泣血。 “好,难得白姑娘识大体,知轻重,之儿在这点上便是不及姑娘!”潘禀航称赞道, 想了想道:“姑娘嫁去沙巴克城以后,一定要先除去两个人,一个是欧阳默的谋臣司马 苦,一个是欧阳默的大将温无言,此次带兵前去潘夜岛的便是温无言。这二人如同欧阳 默的左臂右膀,若能事先除去,破城便指日可待了,温无言与吴铎向来不合,姑娘可从 此处入手……另外,对付那欧阳默,或许美色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既是不能起作用,为何还……。”我大惑不解,他选中我,不就是因为我倾城倾 国的美貌么?谁知这美貌却不能对欧阳默起作用! 潘禀航苦笑道:“他并非好色之徒,自然是作用小了,但是也决不可能对你毫不动 心,你找准机会,对他使用‘诱惑之光’!所有的一切事情,白姑娘,我只给你两个月 时间,潘家再也拖不起了!两月后,我们破城之日,便是你与沉之重会之时。”竟是不 忘给我承诺和希望。 “‘诱惑之光’?那是什么?”从未听说这个词语,却没来由地心微微颤了一下。 潘禀航苍老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是自然之神创造的最伟大的魔法术,可以 控制人的灵魂,令其心智迷乱,多年来,民间只传言此术已失传,但我潘家是自然之神 的直系后裔,又怎会让它失传呢!” 控制人的灵魂?如此可怕的魔法术,难怪只听它的名字,我便会心悸,“可是…… 我并不会这个魔法术,沉之没有教过我!” “你还未过门,沉之怎敢违背祖训,将这魔法术教给你。如今却不同往昔,你是为 了潘家的兴复大业……。”说到此处,他或许想起了我先前说不是为他家大业,只是为 了沉之,他便自嘲地一笑:“为了沉之也算是为了潘家,沉之是潘家一脉单传,总之, 我便做主,将‘诱惑之光’传与你,相信潘家历代祖宗在上,定能体会我一番苦心!” 末了这句,却是面朝门外潘夜岛的方向,一脸虔诚。 “那婚期……定在何时?”我轻轻问道,眼中却有泪水不听话地就要涌出来。 潘禀航见我神情,叹了一口气道:“婚期还未定,但凭姑娘做主。” “那便立春之日吧。”我想了想,立春还有十日,我与沉之还有十日缘分。那时, 春暖花开,蝶舞蜂忙,如果可以,只愿弃了我六百年的修炼,与沉之化为蝴蝶,并着妖 艳的薄翅,掠过苍凉,阅尽纯真。 只是,那终究不可能,不可能!十日后,我与沉之,便天南地北成双飞客…… “立春,是好日子!时间也够准备婚礼,我这便与使节商议去!正巧金伯也在那边 安顿使者,便吩咐他去准备。”潘禀航欣喜若狂,他或许以为我会将婚期拖得越久越好, 殊不知我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他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身子,回头道:“之儿那边……。” “叔叔放心,我会劝说沉之的!”听我此言,他才放心离去。 空荡荡的大厅,瞬间就无限苍凉。 命运,这样一个词儿,念起时,初时仿佛含在嘴里的一粒温润的糖,内敛着某种清 淡的情绪,在口中单纯地转一个弯,味道就变了,酸的,既而又成了苦,最后又回复了 那种清淡的情绪,只徒然地怅惘着,无奈着…… 这世间的事,永远要牺牲一样来成全另外一样,如同漠沙楼花园里娇艳的花朵,虽 是因娇养得开出举世无双的美丽,却再也无浓郁的幽香。可见上天还是公平的,美貌无 双、宁死不负的爱情,让你占了个齐全,你还想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么?休要做梦了罢! 入了宫门,再出来已是另外一番景象,如花的红颜不再冰清玉洁,将会是雨打风吹后的 残红,何如再能续前缘、为夫妻? 老天爷给我开的玩笑,竟要我倾其所有,来修饰完善! 莫不是也是好的,嫁了那城主,了却一生,也不必再为沉之与那白衣人辗转反复了, 便又少了另一些痛苦了罢!往后若再见沉之与白衣,皆可坦然了! 这半日来所经历的苦痛与起伏转折,加起来竟比我一生还多,一时间悲从心来,终 是忍不住泪水如雨滂沱。一直断断续续、抽抽泣泣,哭了许久,直哭得双眼微有肿痛, 站起身,竟是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走两步,只觉得仿佛气虚神游一般,找不到依托。抬 起头看门外,天色也暗将下来,陡然一惊,十日,这便就过去了一日……从前沉之邀我 出去游玩,总有些不耐烦,总觉得将来时日很多,无须整日介地在一起;那时哪会想到 有一日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竟会扳着一双手、十根手指就能清数干净! 独自回到房间,换了一身纯白色的魔法长袍,只因沉之最喜我穿这样的衣裳,都说 女为悦己者容,原是不假!又执起铜镜,镜中人红颜依旧,略施胭脂,盖了红肿的双眼, 我当漂漂亮亮地去见沉之。 我要他带我回潘夜岛;我要他牵着我的手,走过落英缤纷的樱花树;我要他拥抱着 我,挟我飞过潘夜岛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我要他与我并肩坐在潘夜岛的沙滩上,同 看潮起潮落,假装可以就那样天长地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