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爱情的漩涡 “拉马兹,咱们快有孩子了!”玛琳娜望着拉马兹的眼睛说。 “你说什么?”拉马兹吓得几乎大叫起来。 玛琳娜哆嗦了一下,拉马兹的反应使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快有孩子了,拉马兹!”她又轻声说了一遍。 拉马兹惊愕地凝视着她,仿佛在等待,盼着她马上笑一笑说,这是在同他开玩 笑,吓唬吓唬他。当他明白玛琳娜并不是在开玩笑时,便竭力控制住自己,闭上了 眼睛。 屋里一片紧张的寂静。 玛琳娜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用胳膊支住脑袋,一动不动地爬在床上,恐惧地望 着躺在身边的拉马兹。 “我很想要个孩子!”她可怜巴已地祈求道。 “今天就去找大夫。”他严厉地低声说。 “已经晚了,拉马兹!”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想要个孩子,拉马兹!你不是爱过我吗?!” “‘爱’!”拉马兹气冲冲地说。“是的,爱过你,现在也爱你。 但爱情是一回事,义务和责任却是另一回事!你利用我的爱情,想把我最怕的 事强加给我!” 玛琳娜受不了他那恶狠狠的目光,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明 白:一切都结束了,全完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拉马兹突然说。 “这是你说的话?!”惊愕的玛琳娜怔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咱们今天就别谈这件事了!”拉马兹打断了她。“你先别急,也许我会同意 你的想法,或者想个别的办法。” 玛琳娜松了口气。虽然她已不相信拉马兹的话,但不愿放弃这一线希望。 拉马兹又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如果他和玛卡的关系传到玛琳娜的耳朵里,绝望的玛琳娜是不会善罢 甘休的。不难想象,她会把安装窃听器的事公诸于众。而一旦她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奥塔尔肯定会把这事弄得全第比利斯都知道。自从他拉马兹到莫斯科去过之后,已 不需要利用那个窃听器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对奥塔尔说些什么、想些什么已不 再感兴趣了。可是那块薄钢片还留在所长的办公桌下面,那是安装过窃听器的直接 证据。当然,要把它取下来并不难,但留下的螺丝钉孔作为证据仍然很有份量。 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会带来各种流言蜚语,会使他的名誉受到损失,而最 主要的是,他的博士学位就完蛋了。当然,他终究会得到这个学位,他会用自己的 报告、文章和新的研究成果重新建立一个天才学者的声望。但这需要多少时间和精 力啊!得了,在科学领域的声望他总有办法重新建立起来的,但同玛卡的关系却会 彻底完蛋。拉马兹非常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玛卡理也不会再理他了。这是 最大的损失! 拉马兹快活极了——玛卡请他到她家里去作客。 他在离停车场不远的集市上买了一束白石竹花,看了看表——玛卡让他8 点去。 经过切柳斯金桥时,他看见许多人在往桥下望。他停住汽车,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一个年轻人。 “有人淹死了。看来已淹死很久,尸体现在才漂到岸边来。” 拉马兹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往后一闪,急急地钻进汽车,飞快地离开了。 年轻人讥笑地目送他走后,又把身子伸向栏杆外往桥下看。 前来开门的是玛卡本人。 “我来得最早吧?”拉马兹笑着问,并把花递给她。 “相反,您来得最晚。” “可我没有迟到啊!”拉马兹不安地看看表,走进了前厅。 “别感到不安。是我不愿让您在陌生人当中觉得无聊,所以通知其他人早来了 半小时。” 玛卡没有把话说完:她是不愿给每个客人分别地介绍拉马兹,她很想知道拉马 兹的最后出现会在人群中引起什么样的效果。 “我很喜欢您的预见性。”拉马兹半开玩笑地夸奖女主人,接着又说: “您穿这件白色连衣裙很好看!” “真的吗?”姑娘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拉马兹看见客厅里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心里挺高兴。 客人们东一堆,西一堆。两个男人在玩纳尔德牌,三个人站在旁边看。 妇女们则坐在圈椅上聊天。 一位仪表堂堂的高个子中年男人正小声地和另一位同他的年纪相仿的男人谈话。 两个人手里都端着盛有矿泉水的高脚杯。 拉马兹刚一露面,客厅里立即安静下来。拉马兹明白大家在等他,并注意到所 有的人都怀着一种好奇心。 他突然吓得一哆嗦——正对面的一把棕色皮圈椅上坐着莉娅·拉米什维利。 他立刻控制住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用目光把所有的客人都扫视了一 遍,最后盯住了那位高个子中年人。不仅根据他的气派,而且根据他脸上的表情, 拉马兹猜到这是玛卡的父亲。 “拉马兹·科林捷利来了!”玛卡微笑着向大家宣布,并向父亲介绍道: “认识一下吧,这是我的朋友拉马兹,这是我爸爸——格奥尔吉·兰季亚。” 拉马兹鞠了一躬,等着对方先向他伸过手来。 “不错,我是搞化学的,”格奥尔吉微笑着对客人说,“但也非常了解您的发 现所具有的重大意义。” “对您这样的评价我深感荣幸!”拉马兹又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这是我们同楼道的邻居——尊敬的伊拉克利·贝里什维利。”玛卡继续作介 绍。“您可能知道他,他是著名的心脏病医生和医学教授。” “认识您非常高兴!”拉马兹向教授伸出手去。 “这些是我中学和大学时代的好朋友。今天我只邀请了最亲近的人。” 姑娘们站起来,一一同拉马兹握手,并仔细地端详他。 拉马兹看出来,姑娘们都很欣赏他。 走到莉娅面前时,他已毫不紧张了。 “这是我们家庭的密友,也是同楼道的邻居——莉娅·拉米什维利。” 玛卡介绍道。“她的丈夫呆会儿也要来。” “认识您很高兴!我叫拉马兹·科林捷利!”他第一次对莉娅说出了自己的真 实姓名。 “难道她没认出来?”他暗自想。 刹那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拉马兹立时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不动声色, 继续跟着玛卡往前走。 “这是基维·科巴希泽,我们制片厂的总编辑。” “认识您非常高兴!”拉马兹向这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发福的男人伸过手去,不 知为什么,忍不住带着讥讽的微笑。 “我怎么不太喜欢这个总编呢?”拉马兹暗想。“可能因为他是玛卡的领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没有任何人在您这样的年纪通过博士论文答辩,对 吗?”格奥尔吉问拉马兹。 “坦率地讲,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拉马兹说罢点上了一支烟。 玛卡递给他一只饰有龙形图案的烟灰缸,拉马兹接过来放在了圈椅宽大的扶手 上。 “的确没有任何人!”医学教授作出了权威性的结论。 “我想提醒大家,我并没有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拉马兹愈来愈镇静了。 “我只不过是拿出了自己新的研究成果。莫斯科认为凭这篇论文完全可以授予 我博士学位。他们可能在明年为我申请国家奖。至少莫斯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玛卡一直用赞赏的目光瞧着拉马兹。她喜欢他的风度和无拘无束的谈话。 “您的副博士学位也是没有答辩就得到了,对吗?”玛卡突然问。 “对,我只写了毕业论文。学术委员会认为根据这篇论文可以授予副博士学位。” “我刚才说,作为化学家,我非常了解您的研究成果的意义,还应当承认,我 为您在二十三、四岁就取得这样的成就而感到震惊。您已经达到了许多科学家毕其 一生才能达到的高度。” “不错,许多科学家是大器晚成,”一个又矮又胖的小伙子插嘴说,“而神童 往往是取得第一个辉煌成就后才华便涸竭了,最后只能成为平庸的学者。” 客厅里一片静寂。大家都不喜欢胖小伙子的这番不识趣的话。 玛卡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轻蔑地瞧了自己这位中学同学一眼。 “他小时候显然爱过玛卡。他攻击我的原因可能正在于此。”拉马兹心想。 “吉亚,您是搞音乐的,”格奥尔吉笑着说,“对物理学不甚了了可以原谅; 可是,对一个正在你不熟悉的科学领域刻苦奋斗的人作出如此匆忙的结论,却是不 可原谅的。” “格奥尔吉先生,非常感谢您,我可作不出这样精彩的回答。”拉马兹既礼貌, 又坚定地说,语气显然很冷淡。“不过我觉得,尽谈我的科研工作会让大家感到枯 燥的。” “顺便说说,亲爱的吉亚,拉马兹的钢琴弹得非常好!”玛卡得意洋洋地对中 学同学说。 “嗬!那可太好了!”吉亚讥讽地叫道。 拉马兹发现胖小伙子眼里闪过一道恶狠狠的光芒。 “吉亚,请您千万别相信玛卡的话。她只不过是想说,我的音乐知识比您的物 理知识要丰富些。” 除了莉娅之外,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玛卡益发得意了。 “拉马兹先生,我想向您提个问题。”医学教授突然说。 “请!”拉马兹发现,对他最感兴趣的是学者。 “没想到您的钢琴还弹得很好,那么,您认为报纸上关于理科和文科的争论有 多大的必要?这种争论有现实意义吗?” “尊敬的教授,玛卡过分推崇我了。至于‘理科和文科’的争论,那只不过是 某些新闻记者脑子混乱的结果。我不明白,爱因斯坦会拉小提琴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也不明白,大肆宣扬普朗克①237_1 是出色伪钢琴家有什么意义。大约30 年前, 准确地讲,在1959 年,我在基辅第一次见到海森伯②237_2 时,就曾为这位大物 理学家的哲学论证感到震惊。从那天起我就相信,每个物理学家都是潜在的哲学家 ……” “原谅我打断您,您说在哪一年?”格奥尔吉问。 “1959 年在基辅的一次讨论高能分子物理的国际会议上!”拉马兹不明白自 己哪一点说错了。他尴尬地望着大家那一张张吃惊的面孔。特别使他不安的是玛卡 那张变得通红的脸。 “对,可是……”格奥尔吉不知该怎么说,“可是您今年才24 岁,对吗?” “对,刚满24。” “天哪!那您怎么可能在基辅见到海森伯呢?1955 年您还没有出生呢! 看来您这是一种比喻,一种象征性的说法,对吗?” 拉马兹这才醒悟过来,明白自己说走了嘴,得意忘形了。 他只慌张了一刹那,立刻便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瞧瞧,新闻记者对我们的影响多么大!刚才我还在骂他们,可不知不觉自己 也按他们那套公式行起事来了!大家都知道,我们经常在电视屏幕上听到:‘今天 我们将同梦露③237_3 会见……’或者:‘对真正的电影艺术爱好者来说,同伯格 曼①238_1 的每次会见都会带来巨大的欢乐……’我就是五年前在电视屏幕上第一 次见到海森伯的,正是在那天的电视上,我了解到1959 年基辅会议的情况。是的, 朋友们,每个物理学家都是潜在的哲学家。”拉马兹泰然自若地继续往下讲。“为 什么不可以设想每个物理学家都可能是潜在的诗人或者音乐家呢?或者反过来,为 什么不可以设想每个诗人、画家或音乐家都可能是潜在的物理学家呢?我个人认识 许多诗人和音乐家,他们对物理学、天文学、遗传学的各种问题很感兴趣……” 莉娅悄悄地苦笑了一下。 这时,一个衣着简朴的漂亮女人走了进来。 “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有趣的谈话。”她笑着说。“恭请大家入席!” 全都站了起来。 玛卡给母亲作介绍。 “妈妈,这是拉马兹·科林捷利!” “认识您非常高兴!”漂亮女人说罢向拉马兹伸过手去。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大家扭头一看。 失去知觉的莉娅侧身倒在皮圈椅的扶手上,一双呆滞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板。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