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中计了 大南不相信果子有这种神通。他觉得小雨和小北才有神通。而且,这两个女人 好像真的认识。她们刻意不在他面前交换眼神,也不怎么说话,这恰恰说明有鬼。 两个看上去都不错的女人,虽然互相嫉妒,互不搭理,但这是火车,夜间的火车, 人跟人是很容易勾通的,因为都要消磨时间,打发无聊,不会有意回避。 他还发现小北和小雨长得有点像,这一点非同小可。这一幕只应该出来一个小 北,装精作怪怎么着都行,一个就够用了,但是居然来了两个,说明这个梦非同一 般。火车上的事情都很怪,这也怨不得他。他虽然是这个游戏的贵族,享有某些说 不清是好是坏的特权,但是什么都不能作数,要等着最后结果。他这次坐火车,就 像押了一大把钱在某个彩票上,而明天白天来临之前,就要开奖了。 大南特别羡慕那些在铁路上工作的人。他们有种工作证,拿出来一晃,不用买 票,直接上车,开始故事。当然,那是那边现实的一部分。他们的特权跟大南相比, 可能更有用一些。 虽然大南遇到的都是小人物,但是小人物也有阶层之分。大南的硬座年代,他 们是一些苍老、憔悴的中年人,冷冷清清溜上来,找个空位闷头一坐,什么也不说, 等着到站。这样的人一般都不是长途,因为他们很焦虑,忧心忡忡,恨不得马上到 站。还有一些人穿得整整齐齐,透着许多经验,也会找座位,坐下就聊个没完,跟 自来熟似的。这种人一般都坐长途,会来事儿,是不错的旅行伙伴。 有一次从郑州上来一个中年妇女。大南跟这种女人谈得来,不用设防,也不用 心怀鬼胎。那个女人看来家境不错,工作也不错。跟大南聊起大学,大南也不想告 诉她太多,就没说是北大,而说是北工大的。这一下惹祸了,那女人是从哈工大毕 业的,立刻跟大南攀交情,对切口,把大南弄得支支吾吾很狼狈。大南急忙把话题 转移到家庭生活上,这个虽然也不熟,但总比那个要好。女人对这个话题也感兴趣, 说她有个女儿,已经上高中了,现在还不知道考什么专业。大南说,这有什么好考 虑的?现在首要的不是专业,而是先学文科还是理科。女人说,是啊!我想让她学 理科,她偏学文科!你说说看,明明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文科有什 么好的?大南说,这倒不一定,我当时还想考文科呢。 那女人让大南叫她小北姐。小北姐说,文科现在不吃香啊。大南说,那是暂时 的,小北姐,哪个朝代不需要文人?小北姐想了想说,我是工农兵学员,现在是铁 路工程师,一辈子都跟文科没什么关系,照样过得不错。大南想起自己的老师,也 是工农兵学员,当年上大学只是好玩,现在突然发现欠缺太多,所以比学生还努力。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北前仰后合,快,喊我姐姐! 没办法,中计了,大南愁眉苦脸。 小北姐说,你在想什么?大南说,没什么。小北姐看他兴致不高,也不说话了, 拿出苹果请大家吃。同坐还有一个老头,一直低着头打瞌睡,还有一个小伙子,看 来是个农民,第一次坐火车,很兴奋。他的同乡在后面一排,他经常跳起来去找他 们,大南只好不停地给他让座。这没什么,别人高兴,大南也高兴。他忘不了那次 春节回家,一帮农民给他让座,让他踩在肩膀上去厕所。他后来一直善待农民,很 尊重他们。农民带来的梦境,和小资的,贵族的梦境不一样,有自己的味道和风格。 小北姐后来在三门峡下车了,要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这个时候她才告诉大南, 她是个处长。大南想,这太奇怪了,不是说处级干部可以去坐卧铺,甚至软卧吗? 她显然不是那种好色的中年女人,这个谁都能看得出来。那她为什么不去坐卧铺呢? 大南真的搞不懂。 当时就是处长,现在该是部级了吧。这样的人物,果子也能攀上交情?大南思 虑重重。 果子不能,小北冷静地分析着,她也就是吓唬你。 我也觉得,大南说。 不过果子这个名字很好听啊,小北说,比小北好听,你说呢? 你说这话没安好心,大南说。 哈哈哈,小北笑起来,还有一次,从绵阳上来一个神秘的女人,穿着一件褪色 的将军呢大衣,上车后很冷酷,不说话,盯着你。那次老朱不在,在学校死啃书本, 准备考研究生。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就是表情很严肃。你看着她,有 点害怕,这不会是个精神病吧? 我还真遇到过这么样一个女人,大南说,好像吧,火车上遇到的人太多了。 你慢慢习惯了,也满不在乎地回望着女人,小北说,你发觉她有点像你那个大 连的老情人,你已经快把她忘光了。她们的脸型像,但是那种风尘感不像。你当然 不会觉得这是改头换面的小北。才过去几年,小北不会一下就变成三十岁。这不合 逻辑。 我发觉你跟我的思维越来越对路了,大南嘲讽地说。这边的现实已然如此,还 有什么逻辑呢?小北在放烟幕弹。 女人没有让大南得意多久。她突然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大南吃了一 惊,不会吧,姐姐?你还挺会说话啊,会喊姐姐,女人说:谁是你姐姐?大南有点 尴尬,看了看邻座几个默不作声的工人,又说,你不喜欢,我就不喊了。女人突然 笑了起来,说,你胆子真大啊。大南又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女人笑起来就像变了 一个人似的,很明媚,很明艳。大南镇定了一下,我胆子不大,看什么情况了。女 人说,什么情况呢?说来给姐姐听听。大南说,姐姐,我叫大南,我叫你什么姐姐 呢?女人说,你叫我小北姐姐。大南说,小北姐姐,你是做什么的呢?小北姐姐笑 笑,猜猜看?大南说,我太嫩了,猜不出来。你是个坏小子,小北姐姐说,一看就 看出来了。大南说,为什么呢?小北姐姐说,你这么嫩,就喜欢跟女人贫嘴,你长 大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大南想了想,长大了,我就不喜欢跟女人说话了,就闷 头干事业。小北姐姐显然没想到大南这么回答,她也想了想说,不见得啊,现在会 做事的男人一般都很会跟女人相处。大南说,真的吗?你给我讲详细一点嘛。小北 姐姐苦笑着说,算了吧你,你还是好好长身体去吧。 小北姐姐很快变得开朗起来。吃饭时她下车买了两只烧鸡,请大家吃。两个工 人都不吃,只有大南不客气了。姐姐是不能白叫的,大南一边吃得油汤滴水,一边 想,过了河南也请她。两个人话又多起来。大南给小北姐姐讲了他的一些情况,说 明现在的矛盾,对社会又爱,又怕。小北姐姐说,这种想法很自然,但是你要记住, 不管怎样,也不要犯法。大南觉得小北姐姐有点莫名其妙。小北姐姐又说,这么好 的小伙子,要是犯法了,后悔都来不及。 大南有点反感,怎么开口闭口都是犯法啊?难道小北姐姐家里人犯法了,她着 急去营救?犯法的是她什么人呢?丈夫?儿女?兄弟姐妹?小北姐姐好像并不是很 着急,这说明不是近亲。大南觉得小北姐姐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营救者的豪迈和自 信。她越这样,大南就越同情。他想起上次那个走江湖的女人,去到一个城市,找 一个广场,铺开一块塑料布,就开始摸爬滚打。打完一趟拳,站起来抱拳一周,说 :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大南充满了向往。他本来就对那些陌生的地方兴 趣盎然。要是跟着那个女子一路这么玩耍过去,是多么刺激、美妙和浪漫啊。他们 可以相濡以沫,嘘寒问暖,可以餐风露宿,天当被子地当床。大南想着想着,又走 神了。 小北姐姐说,你干吗呢?大南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老是喜欢走神。小北姐姐 说,这是个毛病,也好,也不好。大南说,为什么?小北姐姐说,好,是说明你这 个人比较天真;不好,是你很多时候可能分辨不出好坏,被别人欺负。大南说,小 北姐姐,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经常被人欺负。小北姐姐说,别人欺负了你, 你是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他?大南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不过还是认真回答, 这倒不是,欺负就欺负了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北姐姐仔细端详着大南,你还 真看得开啊。是啊,大南说,要不然怎么办呢?反正也被欺负了,生气也没用,有 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多玩玩呢。说得好啊,小北姐姐感慨地说,我跟你想得一样, 但是我的工作不让我这样做。大南说,你做什么工作啊?小北姐姐说,下车的时候 告诉你。好吧,大南说,我什么事情都看得开,只有很少的事情看不开。小北姐姐 说,什么事情?大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有个女孩把我甩了,我就要难过很多天, 报复说不上,只是很多天都不能从那种伤感中跳出来。小北姐姐注意地看了看大南, 说,这个很正常,说明你感情丰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年轻时候也遇到过这 样的事情,不过现在早就忘了。小北姐姐说着,眼睛上慢慢蒙起了一层薄雾,若有 所思地望着窗外。 火车永远是气氛的调节器。呼呼的呼啸又来了,火车正经过山洞,到达渭南。 小北姐姐看来对这些地方很熟,就跟大南讲一些故事,也有些鬼故事。小北姐姐说, 一般车站都有很多冤鬼什么的出没。大南问,为什么。小北姐姐说,那些卧轨的, 你没有见过吧?身子都被压成了三截,有时候散在好几个地方。大南说,我读过法 医学,那里就有很多,还有其他死亡的样子,看起来很难受。小北姐姐说,看多了 就不觉得什么了。小北姐姐说话的口气很淡,大南说,你见过很多吗? 后来,他们就困了,就睡觉。座位正好都靠着窗户,两个人都趴着睡。大南睡 得很香,梦见他跟小北姐姐去游山玩水,又梦见他们一起卖艺,一会儿地主来了, 还有恶霸,他很害怕,但还是挺身而出,保护小北姐姐。他毕竟是个男人,他在梦 里想。后来就打架了,打得很凶,大南刚刚把拳头挥出去,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很 痛,他一下子就惊醒了,一看,原来一拳砸在小北姐姐的肩膀上。小北姐姐正在叫 醒他,挨了一下也没生气,只是苦笑着,告诉他说要下车了,她去略阳。你怎么去 这个地方?大南好奇地问。小北姐姐说,我是去办案的。小北姐姐拿出一个工作证, 上面写着:XXX 刑警大队副队长。大南看得目瞪口呆。小北姐姐慈爱地拍拍他的肩 头,说,小伙子,祝你以后顺利。说完就干净利落地下车了,也没留地址什么的。 大南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个小站的出口,再也睡不着了。 你真行,把警匪也扯上了,大南说,现在这个剧本乱成一锅粥了。 警匪很卖座啊,小北面不改色地说,总不能有太多色情暴力啊,火车有火车的 特点。 色情可能比较少,因为太窄了,大家都盯着,大南说,但是暴力可以有啊。 我出了个错,你没看出来吗?小北说,我成心的,你居然没听出来? 什么错?大南说。 略阳在渭南,你不知道吗?小北直愣愣盯着大南眼睛,这趟车你真坐过这么多 次? 这有什么,大南说,我从来不注意地名。 地名很重要,小北说,什么事情都是发生在某个地方的。 不见得,大南加重了语气,真不见得啊,还是说说暴力什么的吧。 不说,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就什么也别说,小北说。 你真厉害,大南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简单。 大南很恍惚。虚构和现实的角色混在一起没什么,但是现在混为一体了,分都 分不开,这有点打扰他的计划。这些人来来去去,就像一张张相片,没有生命,没 有活力,跟果子没什么关系,跟小北小雨也没有。到底有没有谁又知道呢。小北小 雨跟果子有什么来往,联系,大南一点都不知道。她们中间肯定有点什么,在火车 这么无聊,有这么迷幻的地方,只要是个东西,就有可能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