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法则 作者:胡行 前言:这篇小说不能算是一篇严格意义上的科幻,应当说更多的是一篇关于 历险的故事,但在地球上,这样的地方却又难以找到,反而是带点科幻意味更能 灵活的寻找我所需要的场景。此致! 当天际的最后一丝光线在地平线上忽隐忽现时,唐螂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再过几分钟,漫长的极地之夜就要开始了,这将是一个寒冷与兽性的黑夜。身边 不远的沼泽丛林中已经传出极地狼的嗷嗷长鸣,那些在暗夜中有着闪闪发亮的皮 毛的野兽将是一切生命的大敌。 拖滑橇的北部山地犬已经开始发出惊慌的哀号,它们不太顺从主人的驱使, 拼命的向一边的泥地里窜。唐螂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拉紧缰绳把这些畜生领到正 路上来。 “唐螂唐螂,我们将派出一架搜索机搜索你的位置,请一直开着你身上的无 线电发射器。”唐螂身上挂着的对话器里传出的声音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他猛的一抖手中的缰绳大吼道:“跑啊!你们这些畜生啊,你们没听到他的话吗?” 山地犬们似乎也觉察到了,精神为之一振,四脚飞舞的跑得呼呼作响。 极地之光终于消失了,如同一点摇晃不定得残烛被风吹熄一样,这光头的熄 灭使山地犬们一下子愣在原地,没过一会,唐螂觉得四周刮起了阴森森的冷风, 他悄悄的把手伸到滑橇的架子上,把护身的猎枪拿了起来。“乖乖们不要叫。” 他轻轻的告诉前面僵立不动的山地犬,随着耳边不时传来的轻轻的杂碎的奔跑声, 山地犬们先时支起了耳朵,后又竖直了身体一个个的颤抖不止。其中一匹山地犬 轻轻的发出一声哀鸣,唐螂知道不好,他飞快的、咔的一声将子弹推上了膛对着 身边最近的一处响声扣动了扳机,轰的一下,火光闪处如同一颗石子投在一堆苍 蝇中间一样,那黑暗的沼泽里呼的一下响起无数的奔跑声,几十个闪闪发着荧光 的皮毛在四散奔逃着。 “快跑啊我的乖乖们!”唐螂狂叫着用力抖动着缰绳,山地犬惊觉的缩了一 下身子,待发觉是主人在驱使时便四爪飞扬的又奔跑起来。身后与前面的道路两 边急速的闪现着极地狼的荧光,这些畜生的皮毛在寒冷的极地沼泽里浸泡了几百 几千年,每一根毛孔里都吸满了沼泽里的有机磷,它们如同这个世界的真主一般 傲慢的将口中的白牙和腥味赏赐给每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 唐螂不停的向两边的野地里放枪,每放一枪,那黑暗中就会发出一团波浪般 四散滚动的荧光,而后这片荧光又会向一处汇合并将淡淡的光芒收藏起来无影无 踪。 在这片远离文明的荒废原野中,唯一的生存希望是耸立在荒原边缘的几个考 察站,它们是用来研究和探索这片荒原之谜的。荒原,处在星球的极点位置,寒 冷而潮湿。极昼是十五天,而极夜却是三百六十五天,在极昼的时候如果乘飞行 器在荒原的上空观察,可以发现最原始的森林,这森林里布满了沼泽和巨大的苔 藓、怪兽以及这里真正的主宰者——极地之狼。 唐螂是做为二三零号探险者申请进入荒原的,他的目的跟以前的两百二十九 名探险者一样征服极地并在极点上插上所属国的金属碑——这碑上预刻有探险者 的名字和一段话:以征服者的名义宣告,这里的名字是某某平原;亦或有叫某某 山区的——唐螂申请的地名是“唐螂后花园”——这金属碑已于八天前被他插在 极点上了。金属碑内部的无线电发射器将在以后五十年的时间里不停的向四周发 射着弱信号,这信号被太空的卫星接收,显示在极地专用地图上的是唐螂的名字 和那段话——亦有其他两百二十九名中途倒下的好汉名单。 唐螂只用了六天就到达了极点,他踏着两百二十九名好汉的肩膀最终顺利的 将自己的标志插在极点上。但在规定的回程上他落后了:考察站与探险者们达成 的协议是提供一切援助,但需要探险者实地考察前人未能考察的路径,找到一条 可以通过沼泽和极点将两个考察站连起来的捷径。唐螂知道如何从A 考察站到达 极点的路径,但从极点到达B 考察站的路径却是没有第二个人走过的。 两天前考察站就已经通过对讲机告诉他距离B 站只有三百六十千米的直线路 程了,支援的飞机在滂沱大雨中给他进行了最后一次空投补给,而后荒原的迷雾 升了起来,将进行再次补给的希望击打得一干二净。唐螂与十二匹山地犬分享着 只够一天的食物,分享过后他打量着未知的前方对十二名“手下”说:“小伙子 们,再有两天,你们就是名垂青史的英雄了。” 当时那十二匹北部山地犬被主人的热情带动,抖去皮毛上的雨水一起得意的 大叫着回应,而两天后 唐螂被一个隐伏的沼泽陷阱挡住了去路,在这个陷阱里他失去了两个“手下”: 那两匹山地犬陷入泥潭后还没等挣扎就被早已待机的沼泽大蟒拖到浓雾中去了; 剩下的山地犬一路上再夜神气不起来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小心的探路。 极地特有的寒冷随着夜雾出现,开始的时候那浓雾中的水份集结成小小的水 滴,唐螂还未走出百米,衣服上就被饱含水份的雾气打湿,一双持缰的手冻得发 麻。山地犬的嘴里喘着粗气用力的吸着鼻子探路。不知道是碰到什么了,一只山 地犬嗷的怪叫一声就无声无息了,剩下的山地犬都不敢动了,滑橇因此停了下来。 唐螂把缰绳挂在滑橇的架子上,又取了一只小型的探照灯向前面照了过去。迷雾 对面顿时传来山地犬惊心动魄的狂叫声。唐螂让这狂叫声扰得心神不宁,他一把 抓起猎枪向前面开了一枪,山地犬的狂叫转为得胜后的欢喘。唐螂打着探照灯跳 下滑橇跑到前面查看。 在泥泞的地上倒着两只山地犬,其中一只的鼻子和嘴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另 一只的脖子上有一道口子,那口子里正不停的向外冒着血泡和热气。周围的山地 犬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嚎。唐螂仔细看了一下四周的地面,地面充满泥泞和腐 败的枯枝,没有搏斗的痕迹。唐螂解开那两具山地犬的尸体准备将它们扔掉,转 念一想又把这两名“手下”抗到了滑橇上。为了壮行色,他又走到前面不远的地 方向黑暗的迷雾里放了两枪,回到滑橇上抓起缰绳大声叫道:“哟喝!架。” 天上开始不声不响的下起雨来,冰凉的水滴敲在所有物的体表上融成一首 “暗夜雨声”交响曲。 唐螂将小型探照灯架在滑橇上为前面的山地犬指路,迷茫的雨雾中那些忠实 的“手下”的背影被苍白的灯光照得狭窄而细长,它们一个个不顾黑褐色皮毛上 的冰冷雨水与泥浆,拼力的拖着滑橇向无尽的路途狂奔着。 黑暗中天空传出隆隆的飞行器发动机声,这是考察站里专门用来进行搜索和 救援的垂直起降机,机身上有红、白、蓝三色标志灯在不停的闪烁着。唐螂终于 松了一口气,他怎么说也找到了一条距离B 站仅仅只有三百余千米的道路,这对 于以后的其他探险者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了,如果说自己是站在其他探险者的肩 上将标志插到极点,那么终究还会有其他的后来者会站在自己的肩上踏出一条贯 通极地荒原之路的。 “唐螂我们找到你了,我们就在你的正上方。”对讲机传出飞行器成员的声 音:“我们将降落在你的前面五十米,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唐螂拿起对讲机看 着那红、白、蓝三色灯叫道:“好,我知道了,我看见你们正在前移,我马上赶 过去。”他放下对讲机一抖缰绳道:“小伙子们,你们赢了。”山地犬快活的大 叫着顺从主人的驱使向前跑去。 当滑橇跑到开阔地的边缘时,唐螂一下子愣住了:在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飞行 器向一边倾斜着,矢量发动机转到一个最不可思意的角度向下喷着火光。飞行器 下面的泥塘被发动机喷出的强大气流吹出了一个深深的泥坑,无数黑色的泥浆向 四周飞散。唐螂惊慌的拿起对讲机叫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情况?” 话还没说完,从那飞行器打开的舱门里向外跳出一个人,那人噗的一声落到泥浆 中想逃离那艘将要沉没的飞行器。等身体陷在泥中不可自拔时又惊慌失措的大叫 起来。另一个从驾驶舱爬出来的同伴向他扔了一跟绳子,正要拉时,泥沼中飞快 的游动着另一条更为巨大的长长的影子,一下子缠住泥塘中的人用力的摔打起来, 那猎物大声尖叫着与对手拼力的搏斗,一忽而,他被扬得高高的,然后又被狠狠 的摔下去,泥塘中这时就会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一忽而,那人又被沼泽的大蟒绞 缠着拖到泥里,那灯光照耀的黑暗泥塘里便不停的喷涌着泥浆。唐螂被这一幕吓 得舌尖发热,他紧紧的握住缰绳一动也不能动,山地犬却呲牙咧嘴冲对面叱咤着。 当那可怜的猎物再一次被高高扬起时,唐螂听到那人哀嚎道:“山姆,打死 我吧。”那个未跳下沼泽的飞行员返回驾驶舱将发动机的油门开到最大,只听轰 的一声闷响,发动机的喷射口喷出一团四散的火苗就再也没动了。等那驾驶员再 看外面时,泥泽里又多了几条粗大的长长的影子。那些丑陋的嘴脸透过机身外的 灯光靠近驾驶舱盯着里面的人看。唐螂抓起猎枪冲那些沼泽大蟒开了一枪,那些 畜生吃了一惊,纷纷又把身体潜入泥沼中了。不过一会,那半沉的飞行器上出现 了几条黑色的身影,那些东西用力的拖动着飞行器向沼泽的深处移去。渐渐的, 红、白、蓝三色灯不见了,黑暗的沼泽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唐螂低下头,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荒原中千百万年陈腐的气味带着许许的腥气从沼泽那边飘过来,又顺着唐螂 的鼻子溜进浓雾里。唐螂喷出一口冷气后轻轻的吆喝了一声,拨转滑橇向另一边 摸了过去。 借着小型探照灯的光亮,唐螂转动着一只罗盘。他的位置在前两天的通报中 处于距离B 考察站三百六十千米的地点,B 考察站的位置是在星球的东北方,按 照山地犬拖动滑橇的速度来看,每天的行程可以达到六十千米左右,那么两天就 跑了一百二十余千米了。但实际上这一百二十余千米还不是直线行程,如果估算 成直线距离,三百六十千米的路程可能只走了不到一百千米,剩下的直线距离至 少是在两百千米以上。两百千米,在一个充满野兽和泥沼的黑暗寒冷荒原上就是 一条近乎死亡之途,文明的火焰到了这片荒原上亦会变得暗淡无光。 唐螂收起罗盘又展开导航地图仔细搜索着可能的路径。雨水飞溅到塑料的导 航图上噼啪作响,探照灯雪亮的光辉似乎要将图上的每一条最细小的标志都映射 出来。 “好,向东北方向,前进!”唐螂大吼道。他一边驱赶着山地犬一边摘下身 上的对讲机说道:“各考察站,各考察站,我是唐螂,救援机失事,无生还者。 我将依然按照04号导航图的原定方向移动,请注意接收我的无线电信号。”对讲 机里传出声音:“我是B 考察站,已经注意到你那里了。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派 出第二架救援机,请保护好你的无线电。” 当唐螂的心里为之一振时,附近传来一阵悉悉嗖嗖的杂乱脚步声,这脚步声 虽然很轻,但在滂沱的大雨中却显得异常的响亮。山地犬们又一次的惊恐起来, 它们竖起耳朵伸长脖子浑身发颤。随着咯的一声枯枝的断裂声响,唐螂发现在滑 橇的左边有一团荧光飞速的闪动了一下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中了。他将探照 灯转向左边飞快的扫了过去,泥泞的野地中一片黑压压的毛皮在涌动着、碰撞着。 “我操!”唐螂哇哇的大叫着端起猎枪一枪打了过去,那黑压压的毛皮们轰的散 开,由于快速奔跑,身上的毛一根根的撑开,露出了暗藏在兽毛下的发着荧光的 毛根和毛孔。唐螂一抖缰绳大呼小叫的喊道:“跑吧!我的英雄们。”山地犬吱 哇的乱叫着发出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声音,唐螂端起枪向前面的雨幕中放了两响, 山地犬这才如同打了兴奋剂般的又向前狂奔起来。滑橇刚起动,四周便响起了比 暴风雨还要强大的声音,如狂风、如海浪,向着中间的那盏探照灯涌了过去。山 地犬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声吓得哇哇大叫,它们如同疯了似的向前狂奔,但极 地狼的速度更快,同时从两边包抄过来。唐螂急不可待的向左前方又放了一枪, 待那群野兽被惊得一愣时,他又抓起先前死去的那两只山地犬的尸体高高的抛向 空中,当尸体落地时砸起了一片荧光,而后那荧光又一点点的缩小,终于,消失 在撕扯与拼抢的杂声中了。 奔跑了一段路后周围突然又静了下来,只有山地犬在黑暗中呼呼的喘息声和 天空的倾盆大雨声交织在一起。山地犬停了下来,冲唐螂呜呜的叫了几声,唐螂 用探照灯照了过去,面前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幽黑空旷的原野如同一 座待命的舞台在召唤着末路的几条生命,唐螂望着长满苔藓的泥潭无声的大笑起 来。泥潭不远处的泥泞上正游动着几条粗而长的影子,偶有一只极丑陋的脑袋从 污泥中抬起来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着唐螂和山地犬。唐螂转过身,滑橇的后面数十 米处不停的闪现着绿森森的荧光。 山地犬不停的退缩着,呜咽着。忽的,两条山地犬互相撕咬起来,其中一条 紧紧的咬着另一只的咽喉,紧紧的,一直到对方不再挣扎为止,然后它放下尸体 又扑向另一条山地犬,一直咬到两边都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剩下的几条山地犬疯 狂的咬断身上的绳索转身向滑橇的后面扑去,唐螂还没来得及掉转探照灯,身后 不远处的狼群中就响起失魂荡魄的撕杀声。山地犬尖声嚎叫着在极地狼中间做垂 死的一击,黑暗中几条勇猛无比的黑影在片片荧光中左右冲杀,直到将身影淹没 在那片糁人的荧光里。 唐螂大口的喘息着,他松开衣领上的一颗纽扣,然后一边给枪里上子弹一边 对着探照灯中越来越逼近的黑压压的毛皮说道:“好啦好啦,你们就要开始聚餐 了,这是一场多么奇特的野餐啊,可爱的野兽们,当你们在跟餐桌上的食物对话 时,你们可知道在文明社会里这是多么的不可思异吗?”他上好子弹咔的一声推 上膛一脚踢开探照灯大吼道:“我操!”枪声紧随着叫骂声响起,那黑暗中顿时 激起一片海浪般的荧光,而后这荧光化做一条绿线箭一般的向那探照灯光扑了过 去。 三百五十天的连续极夜过去了,短暂的极昼来临。 “你还好吗?”一个年轻的调查员问道:“你知道吗?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到 一个文明社会的人在一片最原始野蛮的泥泽中能度过漫长的三百五十个极夜还能 生存到今天。这真是个奇迹。”唐螂满是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一只眼 睛已经瞎了,左手掉了两根手指。粗糙的嘴唇动了两下他低声道:“这是生存的 法则。”“生存的法则?”调查员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生命,是顽强的。” 唐螂说,“我想。”调查员摸着自己年轻的下巴道:“当你身上的无线电失落后 那块插在极点上的标志就是你生存的唯一希望,因此你又返回到极点带着这标志 一直不停的走,你知道我们终会在卫星地图上发现这标志在移动,好让我们知道 你还活着。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当我们为下一个申请者查阅卫星地图时,B 站的人也在门口发现了你。你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穿越极地的旱路,我们已经把 这条路命名为‘唐螂干线’了。” 唐螂笑了起来,他摇着头道:“这条干线是用生命铺成的,唐螂的名字太没 有意义了。你们应该叫它‘生命干线’;当我在黑暗中躲了不知道多少天时,我 突然有了个想法:是继续这么毫无意义的捱下去,还是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直到 生命的终结?我选择了后者,于是我开始顺着原来的路返回。啊,你要知道在黑 暗和充满危险的荒原里摸索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我凭着手边可以摸到的一切 当做我的武器,有时为了充饥又不得不主动的暴露自己。文明的人啊,你无发想 象在餐桌上有两份食物在互相搏杀是多么荒唐的事。我害怕这种荒唐,害怕这种 漫长的夜。每当我心灰意冷时总有一个生存的法则在呼唤我,它让我知道,哪怕 我随时都会倒下,但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的行为不再是个人的了。你知 道生命生存的法则到底是什么吗?告诉你,是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