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怪圈 当王东因为旷了一天课而被家长、校长轮番批评时,在拥有七星窟农场的那 所民办中学里,六名本该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这一刻却坐在田埂上———他 们在守望自己的麦田。 阳光无边无际地泼洒下来,那耀眼的光点在每一片嫩叶,每一朵将绽的花蕾 上跳跃,不是温存的抚摸,而是肆意的烧灼。在蓝天下,在透明的空气里,好像 藏着看不见的巨大引擎, 随着时间莫名的流失而即将点火———届时我们的星球 也将如飞蛾般张开翅膀,扑向那燃烧着的恒星。 “要是有云就好了!”人的希望有时就这么简单。 是的,有云就可能下雨———当那湿漉漉的饱含水分的雨云沉沉下坠,亿万 雨点就会像数不尽的千纸鹤,轻盈地飞向大地渴望的怀抱,河流会因此而满涨, 阡陌纵横的田野会因为吸饱了水分而显出浓浓的翠绿。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有整整五个多月没下过雨了。自立中学后面石背村的大 小河道都已断流,农田焦渴得冒烟。奇怪的是,在七星窟———特别是位于七星 窟的勺柄上那口最大的池塘里,却永远水波盈盈、深不见底。全村人倾巢而出朝 这水塘涌来,小水泵“啪啪啪”地从早响到晚。于是,家家户户的土地又有了绿 色的生机,可是校农场里正茁壮成长的麦苗却凄惨地一片片倒下了。 “喂,请你们往那边走,往那边走!”班长石春生一站起来,就显得比他的 同学整整高出一头。这个来自贫穷乡村的孩子,小学毕业在家放了一年羊,又到 屠宰场宰了一年羊,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碰见自立中学的路校长,恐怕现在 两只手还浸在滚水里泡羊头呢。 从清早到现在,石春生吼得嗓子都嘶哑了,却收效甚微。有一条路,从农场 的外围绕过来直通麦田中间的池塘。可是精怪的农民似乎数学学得比中学生还要 好,认定了两点之间的直线最短, 无论如何也不肯多付出一点点力气去走现成的 路,弄得这些可怜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只好眼巴巴望着那些绿色的生命的小苗, 纷纷被踩扁、踏烂,有的甚至成了一摊绿色的浆液。望着这样的情景,坐在地上 的另外几位同学,至少有一半人鼻腔里的PH值巳经小于七了。 原来王东在那篇报导上看到的“二百五”,这里就有四位———石春生、石 洞花、雷摩斯、温晓云。还有两位自费生———王大漠和乐华生。 厄运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在那个晦暗的雨季,校农场饲养的兔子被罐 头厂全部拒收了。拒收的原因是兔肉罐头在出口时被发现兔肉受化学物质严重污 染。罐头厂是与外商定了合同的,质量达不到要求被退货得赔偿。而自立中学与 罐头厂也有合同在先,造成罐头厂损失的根源在于自立中学提供的兔子。所以, 厂方又要求学校赔偿。赔款以后的自立中学再也不能自立了。因为发不出工资, 多数教师走了,许多学生也走了。但无路可去的“二百五”们,只好都在这里坚 持。 现在,又有几个农民用拖车拉着水泵,来到了麦田跟前。石春生早已明察他 们的企图,所以不顾一切地奔过去阻止。女生石洞花也甩着长长的大辫子跟过来 了。可是那些农民睬也不睬,只顾走自己的路。石春生急了,眼看又是车子又是 沉重的机器,所剩无几的好苗又得倒下一片了。其实池塘本在校农场内,打开校 农场的篱笆门让他们进来取水的决定是他们的路校长做的。谁知门一开,却好像 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一样! 说实话,以石春生本来的脾气, 这一刻要做的,就是冲上前去,挡住那些人, 然后脚一跺手一伸,双目怒视一声吼:“你们谁敢从这边走?谁敢!有种的就从 你小爷爷身上踏过来!”但他忍了又忍,硬把这口恶气咽下,却双膝一软,跪了 下来:“爷叔、伯伯,求求你们,不要从麦田里走了———你们的小麦要活,我 们农场的小麦,我们学校的学生,也要活啊!难道你们就不能脚下留点情,给我 们留一条生路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另外几个孩子惊呆了。他们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 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是真实的情景。是的,他们所尊敬的班头,年年考分第一, 还捧回过省里数学竞赛奖杯的石春生,竟会向那些乡下人下跪! 而最惊讶的还是石洞花。她的家和石春生在一个村子里,从小就像尾巴一样 跟着他。他烦了,喊她狗尾巴草,她干脆叫她“狗哥哥”。这个狗哥哥放羊时看 书,羊跑丢了,被他那有暴力倾向的爹打得皮开肉绽,也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哼的。 可曾经连脖子也不肯弯一下的英雄居然弯下了自己的膝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啊! 石洞花真想扑过去放声大哭,就像小时候看见狗哥哥挨打那样。可她知道, 现在的石春生已不是当初的狗哥哥了,况且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于是她咬咬嘴唇, 低头站到了石春生旁边,也屈膝跪了下去,虽然一声不吭,但是她相信石春生会 感到来自她的气息,她的目光,她心跳的力量,她默默无言的支持。他会知道, 无论怎样尴尬痛苦的境地,她都和他在一起。 这样一想,一种悲壮的感觉从石洞花的心底升起。真的,悲壮!这种感觉使 她原本黝黑红润的脸显出了一些苍白,两只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畏地、 愤愤地瞪着那帮农民。 果然,正起劲地朝麦田里推抬机器的人止住了脚步,其中一个老者好像还吓 了一跳似地朝后退了一步:“你……你们这些小鬼想要拜死我们呀!算了算了, 我们就绕点路从那边走吧!” 老农民似乎还有点权威,另外几个虽然骂骂咧咧的老大不情愿,可还是抬上 机器调转了方向。 石洞花不禁有些高兴,她说:“他们走了。” 可是石春生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依然跪着不动。 大地好像一个巨大的烘箱,散发着只有盛夏才会有的热气,似乎要把一切生 命的汁液连同希望、信心、尊严……统统烘烤得干干的。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 赤裸的天空。可天空却穿透眼皮,在他的视网膜上倒映成像,是红色的,火一样 的红……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炼狱般的金星上:高温、高压、热风里弥 漫着有毒气体,一切发出令人恐怖的红光……为了驱散这梦魇般的感觉,他把自 己的手背搭在眼皮上。可是他的手背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好像下了雨一样。 广袤的蓝天下,起伏的旷野上,一阵一阵干燥的热风吹着他那一头粗黑的乱 发。石洞花伸手去推他,他突然跳起来,作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灌篮动作。 但紧接着他就倒下去了,好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石洞花伸出一根胖 胖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他居然不晓得眨眼哎!她“哇”地一声哭了:“狗哥哥, 你可不要吓我!” 什么?连“狗哥哥”也叫出来了。在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以后,乐华生 乐不可支地拍拍石洞花的脑袋:“至于吗?不要这么三八好不好?” “三八是什么意思?”石洞花绝非大智若愚。 “三八就是八卦啦!”乐华生算是秀才遇见兵了。 “自立中学真棒,骂人都是数字化的。”石洞花还在抹眼泪, 石春生已忍无 可忍地爆发了:“你们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我们看见你了,班头!”除了冷眼旁观的温晓云,大家异口同声。 班头的小豆眼睛,瞪得要爆出来了,一个个扫过来,都是浑然不觉的面孔。 他气得大叫一声,蹿了出去。 蹿出十多米,他上了一座高坡,一条长臂猿般的胳膊直直伸出去:“你们看, 你们看———” 老实人作起怪来,也真是莫名其妙。 王大漠想冲上去,绕到这家伙的背后,对准他的腿弯处给他一脚,让他结结 实实趴下去———他不是爱下跪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但一想那三个女生, 就不敢造次。当然石洞花他是不怕的。去年才插班进来的“二百五”,满脑袋高 粱花还没摘洗干净。 那姓温的小女子也是他所不屑的,同学数年,他从未对她闪生出过一丝好感。 如果温晓云是个机器人,可以大卸八块分开来组装的话,那么每个零件确实漂亮 得无可挑剔,脸是瓜子型,五官秀美而精致,身材纤细而苗条,可以说是魔鬼型 的一级棒!问题是设计程序出了差错,她似乎从来不笑,白皙的脸冷若冰霜,那 种漠然的样子真让王大漠头大。她以为自己是谁呀?难道是落难的豌豆公主? 王大漠在意的是乐华生。 乐华生虽然如此不幸地被缺少文化的爹妈取了一个中性化的名字,实则女孩 子气十足。她的声音总是嗲嗲的,神态总是娇娇的。嗔怒的时候像撒娇,而撒娇 时候呢,很可能是……娇里藏刀。 王大漠不怕那把“刀”,相反由衷地喜欢。乐华生是一瓶“爱之味”甜辣酱, 明明辣得要命,骨子里还是甜的。他总是惦着辣味里的那份“甜蜜”。 偏偏乐华生对王大漠最为吝啬,别说不肯给他尝尝甜,连辣味都不想让他舔 一舔。她对他的话根本没反应。 吸引她眼球的是雷摩斯。 从早上到现在雷摩斯一直金口紧闭,这一刻也追上了土坡:“班头,你不要 告诉我们,你看见了小绿人?” 石春生激动得“哇哇”乱喊:“雷摩斯雷摩斯,知我者雷摩斯也!你也看见 小绿人了?!” 雷摩斯潇洒地耸耸肩膀,“我看见小绿人?见鬼!我……”突然间,音节定 在0 上,张大的嘴巴收不拢了。 好家伙,那个0 简直就是沸腾旋转的银河系中间那个超级黑洞,把乐华生以 及另外两个女生加上王大漠的目光吸进去了。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平平展展的校 农场的麦地上,真的躺着一个怪怪的“生物”! 块茎状的大脑袋,几乎是横贯额头的两只巨大的眼睛,配着相对细小的躯体 和四肢,作出一个很古怪的姿势———双唇紧紧地抿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雷摩斯突然撇下众人,朝那片绿得邪气的麦田,朝躺在麦田中间的那个小绿 人奔去! “雷摩斯,回来,回来!”乐华生狂叫,可也无济于事。 雷摩斯果断地张开两条细细的胳膊,似乎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鹰,一只有翅膀 飞翔的雄鹰,扑向那可怖的小绿人! 乐华生紧张得心要跳出喉咙了。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所有的人都注视着 他——— 雷摩斯踏上了小绿人的身体,朝他的同学们挥舞他那顶鲜红的棒球帽:“没 有小绿人,只是一个……” “麦田怪圈!”恍然大悟的石春生一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好痛! 可不,别人不识麦田怪圈也罢,他石春生可是从小生长在农村里,而且是博 览群书的高才生! 当然那个麦田怪圈也太怪异了,那人形的图案如此逼真和富有质感,在风的 吹动和麦子的烘托下,它竟然蒙蔽了这么多双天天做眼保健操的眼睛! “妖,真妖,太妖了!”乐华生死死盯着在麦田怪圈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的雷摩斯,眼睛发直了。 “你是说有妖精?”石洞花傻傻地凑过来。 可怜的“数字化”,连“妖”这么火爆的形容词也不懂。 本可以开导她一下,告诉她“妖”不过是表达一下特别前卫的感觉而已。但 这时乐华生没那个心情。她深深吸气,眸光闪闪,全身心都在体味着从雷摩斯那 儿发射出来、满大街的前卫男孩都无法比拟的、真正的“妖”气! “要是没有妖精,谁会在麦田上弄出这么一个图案呢?”石洞花喃喃自语。 不能不承认,石洞花提出的问题很重要。 越来越猛烈的阳光在空气里闪动,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里有丝丝的爆裂声。 这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的静谧把大家弄得心慌意乱。 还是班头厉害,他像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咦,抽水机怎么停了?” 原来,一直不绝于耳的“突突”的机器声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消失,难怪四周 一片沉寂。 让那些农民停止抽水,只怕比杀头还难。莫非麦田怪圈的魔力使机器坏掉了? 王大漠下意识地抬腕看表,因为他想起有一篇文章里说,发生麦田怪圈的地方, 会使罗盘转向,钟表停摆,电池自动放电,点火装置失灵……甚至,人的身体里 会有一股热流通过,男孩女孩会突然相爱,最后喜结良缘。 如果时间真的在此停顿,那么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可惜,手表走得好好的。 身体里倒像是有股热流,但他的青梅竹马乐华生已经跟着雷摩斯他们走远了。 他赶紧追过去,怪了,一个老农民跪在地上,对着班头等人磕头如捣蒜。 王大漠兴奋不已,一巴掌拍在石春生的背上:“哈,一报还一报,现在该他 们拜你了。” “去———”石春生压低了嗓门,一把将他推开,“人家是在拜那个麦田怪 圈。” 果然,那老农民虽说跪在银杏树下,但面向东南,遥遥对着那片出现怪圈的 麦田,一面拜一面嘴里还念念有词。水塘边几个中年农民,正在动手拆掉刚才费 了好大劲才安在那儿的水泵。 石春生跑过去问:“机器坏了吗?为什么不抽水了?” 有个农民重重地叹了口气:“机器倒是好好的,但小阿弟你有所不知,这个 七星窟,传说是通天的,水是神水,不好随便动的。这次大旱,热昏头了,我们 跑来抽水,你看,报应就来了……” “这不是报应,”石春生还想开导他,“那个麦田怪圈,不过是一种……自 然现象。你们不要这么迷信嘛!” “这可不是迷信,”那人正色道,“文革的时候,有一对知青夫妻说是不信 邪,买了潜水衣下去探险,后来就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你们学校的钱教导还 来向我们了解过这件事呢。” “钱教导?”石春生微微一愣。 “帮帮忙,钱教导哪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王大漠冲过来,一脸的不屑。 “可是没有水,他们的麦子……啊,我们的麦子!”原来,打道回府的农民 抬着机器,又在故伎重演了。石春生痛心疾首,大叫着前去阻止。 王大漠是石背镇上小书商的儿子,对麦子可不感兴趣。星期天他回家往肯德 基店里一坐,薯条、可乐、香辣鸡翅、汉堡……折合成小麦,要多大一片地啊! 换言之,屁颠屁颠跑一天,保护下来的小麦还不够他吃一顿肯德基,犯得着吗? 这么下去,帅哥都要变成鸡婆了,想想也恶心。 为了有别于他的鸡婆同学,他任别人跑断腿,我自岿然不动,一只手叉腰, 一只手伸出来,弯起食指勾了勾:“华生,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姑娘洗耳恭听。”乐华生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眼角的余光还在雷摩斯 身上流连。 王大漠见扮酷不起作用,干脆跑过来,揪住乐华生的胳膊就跑。 “救命,恐怖分子投人体炸弹了!”乐华生拼命甩开他的手,可是已被拖了 有十几米远。她也顾不上回头看了,只好一个劲地揉胳膊:“搞什么搞,你懂不 懂男女授受不亲啊?” 王大漠一点也不窘迫,大嘴“巴嗒”了一下,进攻提前:“哎,你是否感到 有一股热流,从身上通过?” “神经病!”乐华生弯弯的嘴角虽然像菱角一样往上翘,但露出的却是冷笑, “我身上有一把鸡皮疙瘩往下掉。” 这个话题无法深入了,王大漠只好另辟蹊径:“听说你要上网,我帮你起了 个网名———彗星,怎么样?这个名字很妖吧?” “什么彗星呀,还流星呢!”乐华生只觉得好笑,“谁要你瞎操心?我觉得 自己的名字挺好,就是上天我也用真名。” 自以为聪明过人的王大漠一点也不在意乐华生说什么:“彗星在太阳的光和 热的作用下,放射出长长的金黄色和蓝色的光芒,像孔雀开屏一样,简直是美不 胜收。你知道吗,哈雷彗星的彗核,就像一颗花生核……” 王大漠只顾自己卖弄,忘了乐华生是妈妈生在花生地里的,小时候大家都叫 她“花生”,直到上学读书后才由老师大笔一挥改成了华生。华生的妈妈是从四 川来的打工妹,既漂亮又能干,因为自己丈夫腿有残疾,无论做工还是务农都难 以胜任,就在石背镇上开了个书报摊,让丈夫看摊,自己批发进货。没多久,书 报摊发展成书店,虽然规模不很大,可一家人从乡下搬到了镇上,生活也富裕了。 而王大漠就跟华生住在一条街上,华生的老妈常找他那位当书商的老爸批书,两 家走得很近。像“花生”这类纯属内参性的秘事,也只有他知道。可他不知道自 己正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无意中把她拉到了童年时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她 的脸阴沉下来:“懒得理你!” 她转身要走,王大漠赶紧一把拉住她:“告诉你,都是那些‘二百五’,把 学校拖垮了,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当垫背?走吧华生,我们走,中午我请你吃肯 德基。” 乐华生虽说是付了学费在这里读书的,可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你要走你 走好了,我不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走?”王大漠追着问。 “为什么?不为什么!”乐华生突然脸红,转身朝雷摩斯他们走去。她真担 心王大漠刚才说的那些话被他听见了。还好,雷摩斯浑然不觉,眉宇间凝滞着深 奥莫测的神情:“同学们,你们听说过七星窟的传说吗?” “好了,我的福尔摩斯,”班头心痛地瞪着那片被踩烂的麦子,“虚无缥缈 的传说当不了饭吃,你就不要白白消耗卡路里了。” 可温晓云突然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 麦田怪圈跟七星窟之间有一种神 秘的联系? ”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神经搭错了,乐华生不无怜悯地想。但她马上发现, 雷 摩斯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赞赏来:“是啊,你想七星窟为什么叫七星窟?窟明 明是洞穴的意思, 为什么水塘会用这个名字? 想必水下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们没听见村里人说, 当年有两名知青为了探索水底的秘密而死了, 连尸体也找 不到吗? 现在村里人那么害怕麦田怪圈, 连水也不敢抽了, 连麦子干死也不顾了。 我看他们怕的不是别的, 而是那个怪圈上的图案, 那个捂嘴的小绿人! 所以七星 窟很可能跟外星人有关, 说不定……” “说不定是外星人的空间站!”温晓云脱口而出,脸一点点地变得生动而有 光彩了。 “完全有这个可能。”雷摩斯大言不惭, “因为七星窟对应的,本来就是天 上的北斗七星嘛。” “也许有一天, 外星人会从七星窟里出来。”温晓云又说。 乐华生在旁妒火中烧, 恨自己平时太小家碧玉, 只关心梁咏琪剪了什么发式 ,F4 又有什么新动静, 头脑里缺乏脱离现实的胡思乱想, 以致失去了一个在雷摩 斯面前表现的机会。 尽管如此, 咬牙切齿的表情也是不可取的, 聪明女孩不如暂且作温柔的淑女 状。幸好, 王大漠如大侠般横插一杠:“麦田怪圈有什么稀奇, 诺查丹玛斯说, 恐怖的大王要从天而降。恐怖的大王是什么? 很可能就是飞碟呀、核武器呀, 还 可能就是外星人! 外星人好厉害, 地球人给他们当试验室里的耗子恐怕还不够格。 他要我们地球人死, 我们谁也活不了。同学们, 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21 世纪是 人类的科学发展到顶峰, 同时也是走向灭亡的世纪。我们……何不潇洒走一回! ” 最后一句是唱出来的, 高亢激昂加上手舞足蹈, 一点也不像末日来临的样子。 只有乐华生心里明白, 王大漠又在吹他那个过了气的法国老头儿了。上小学 那会儿,王大漠捧了一本皱巴巴的书来找她, 说到1999年, “恐怖的大王”将从 天而降, 地球要灭亡了。他兜里揣了一千元压岁钱, 想跟她到小镇上惟一的一家 婚纱摄影店去拍一套照片。那时乐华生不像现在这么臭美, 对拍照不感兴趣。她 有兴趣的是一种名叫哈根达斯的冰激淋, 小镇上没有, 听说奇贵。王大漠只好乘 火车去省城滨州, 为她去买回了哈根达斯。 现在,1999 已过去好几年了, 地球转得好好的。他还好意思再吹! 但她并没有去揭穿, 毕竟, 溶化了的哈根达斯, 留在心底的, 还是有一些暖 暖的感动。 别人也都不出声。这使得王大漠很不习惯。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理”, 也该 引起一场反对的暴风雨呀! 石洞花慢慢抬起头来, 两只大大的眼睛茫然望着前方:“要是我们自立中学 散伙倒闭, 那才真是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了。” “不,”温晓云说, “我们的学校不会倒闭, 路校长会有办法的。” 是的, 为了业已瘫痪的自立中学重新站起来, 路校长出去筹集资金了。可是 , 如果资金筹不来,如果自立中学真的不能自立了, 那她又会向何处去? 想像着 路校长在校园外面, 在低垂的蓝天下, 在灼热的阳光中, 在蜿蜒不平的小路上, 肩负着沉重的使命风风火火的样子, 一股亲切的酸楚之感涌上她心头, 眼泪也快 掉下来了,可越是这种时候, 越要绷着。 王大漠不看也知道, 温晓云那副高傲的表情, 又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了。那 种漠然的样子最让他头大。他忍不住顶撞她:“哼, 路校长有什么办法? 难道他 是外星人? ” 他的话, 与其说是恶意, 不如说是出于一种习惯,所以谁也没理会。惟有温 哓云, 恶狠狠地盯着他, 并回了恶狠狠的两个字:“就是! ” 好像生怕别人不理解, 她又说:“路校长就是外星人, 他无所不能! ” 王大漠先是愣了一下, 接着就放声大笑:“什么? 路校长是外星人? 笑…… 笑死人了。外星人无所不能, 还会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样子, 像天神一样变化 无穷,路校长他能吗? 真……真是笑死人了!” 很奇怪, 没有人跟他一起笑。独自笑了一会, 不见一点反应, 他觉得无趣: “怎么了, 你们都丧失理智了? ” 不过, 从大家望着他的怪怪的不满的目光来看, 丧失理智的倒像是他自己。 雷摩斯甚至一脸冷傲地扬起了下巴:“从理论上讲, 人类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 自己的形体———我们已经发明了毫微技术, 可以给自己装一个循环肺, 或长一 对翅膀,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显然, 这家伙为了温晓云而在偷梁换柱, 混淆视听。王大漠刚想反驳他, 忽 听石春生说:“人们早已从火星陨石里发现了有生命的细菌的化石。当年探路者 号登临火星时, 就发现火星的地表曾是水底, 整个火星平原覆盖着浩大的海洋。 现在机遇号和勇气号的探测结果也证明,火星上曾是个水世界。你们看到过火星 南极白冠的照片吗?好壮观哦。南极有三种状态的冰冻水呢。水是生命之源,也 许很久很久以前,火星就像我们现在的地球一样充满了喧闹的生命,于是火星陨 石把火星生命带到了地球———于是就有了我们。这就是说, 我们都可能来自火 星, 我们是来自火星的外星人!" “哇,我们来自火星, 我们都是来自火星的外星人。这感觉真棒,棒极了! ” 乐华生拍手称快, 笑得似风中乱颤的花枝。 王大漠终于愤怒了:“哼, 来自火星, 还来自花生地呢! 你们就在这鸟不拉 屎的地方慢慢幻想吧。本少爷我失陪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来一个潇洒的转身,而是望着乐华生发呆。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