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漠身上的PH值 在操场的西面———原先废弃的养兔场上, “自立中学化工厂”现在建立起 来了。 说是化工厂, 其实不过是用油毛毡搭了个大棚, 用砖头砌了一只老虎灶, 灶 上架着两口大铁锅, 如此而已。不过前面那一排十只大缸, 倒很是壮观。这些缸 称“三石头”, 是附近村民们弃之不用了的老家什, 同学们一家家去讨了来的。 他们把缸埋在土里, 缸沿露出地面一尺多高。从制药厂运来的废液就倒在里面。 运废液是件又苦又累的活。虽然经童老师一再交涉, 诚信制药厂领导同意不 再把废液直接排入河里, 而是用旧柴油桶装了起来。可他就是不肯派人派车送过 来,还说:“我们是有排污达标证明的。现在你们要利用我们的废液为学校创收, 已经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这里场地有限, 不可能让装了废液的柴油桶无休止地 堆下去。如果你们不及时拉走, 我们只好仍将废液直接排放河里了。” 这简直是无赖的威胁。望着那官气十足的可恶的脸, 童老师鼻子一酸, 差点 掉下眼泪。好在石春生在跟前, 他咬咬牙齿说:“童老师, 我找几个力气大的男 生, 借几辆黄鱼车来拉。” 现在, 十只大缸都装得满满的了。石洞花蹶着屁股, 拿了一把长柄勺子, 非 常起劲地滗那一层浮在废液表面上的黑色油状物, 这就是苯。 舀净了苯以后的红褐色液体就是醋酸了。乐华生和温晓云等几个女生正朝醋 酸里加纯碱,一面加一面用棍子搅,使它们产生中和反应。 王大漠也溜溜达达地来了, 挤在乐华生旁边说要帮她一起搅。乐华生不高兴 地推开他:“谁要你在这里瞎起劲, 我们都是一人负责一口缸。” 王大漠怏怏地朝乐华生旁边的那口缸走去, 没到跟前就夸张地捂着鼻子叫起 来:“哟, 真酸, 酸死人了!” “这算什么, ”乐华生在一边笑, “比你身上的PH值高多了!” “你……”王大漠在喉咙里咕了一声, 不敢发作,就撂下了手里的棍子转身 想走。 乐华生笑眯眯地走过去, 弯腰拣起棍子交到他手里:“一个男子汉这么游手 好闲像什么样子?不要怕,醋能让人长寿的。你看看温晓云。” 确实, 平时看似娇弱的温晓云, 挽起袖子露出瘦伶伶的胳膊, 奋力地在缸里 搅着, 不管别人说什么, 她头也不抬, 满面是汗也顾不上擦一下。王大漠本来是 要讨好乐华生的, 可是乐华生却拿他跟温晓云相提并论, 心中的火气就冒出来了 :“神气什么呀, 整个儿的一个手工作坊。都什么时代了, 人家外国的科学家连 夸克都能造出来了, 我们还操着木棍子在缸里搅, 像搅猪食一样。” 王大漠的话没说完, 伶俐的乐华生就晓得他要触犯众怒了:什么“猪食”不 “猪食”的, 这里好些农村来的同学肯定不爱听, 当然也包括在花生地里出生的 她。 也许是为了反击, 也许是出于她自已也不太明确的对王大漠的善意的保护, 乐华生急急地打断了他:“王大漠, 我要告诉你, 尽管我们谁也不指望你的嘴里 能吐出象牙来, 可是作为人的忠实伙伴, 你感兴趣的东西也应该有点档次, 比如 肉骨头什么的……” “哗”的一声, 大伙儿都笑了。恼恨的火药味被笑声刮跑, 空气里飘洒着快 乐的分子, 连阴沉着脸的温晓云也忍不住展颜一笑。而王大漠呢, 明知她骂自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却不但不生气, 反而傻呵呵地跟着一起乐, 好像大家笑 的是别人。乐华生乘机又说:“你快过去负责那边的一口缸,要是不想干的话, 赶快回去睡大觉,别在这里碍事!” “谁说我不干?”王大漠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这么搅……这还不会么?” “记住, 每缸废液要加10斤纯碱。”乐华生大声吩咐。 “知道啦!”王大漠快活地答应, “你们看我的———我来创造一个速度的 奇迹!”说着他把10斤纯碱一下子倒进了缸里。 谁也没把王大漠的话当回事。可是突然间, 王大漠面前的那口缸里发出了咕 咚咕咚的巨大响声, 一连串气泡夹着液体向上蹿出来———如果缸有足够大的话 , 那么就可以用翻江倒海来形容了。王大漠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不得了, 火山 爆发了!” 正在一旁烧火的石春生赶紧跑过去, 瞅着那卟卟四溅的泡沫问:“你加了多 少纯碱?” “不是说10斤嘛, ”王大漠慌忙回答, “我全加进去了。” “谁让你一下子加这么多?”石春生拾起他刚才情急中扔掉的棍子, “你应 该一点点慢慢加, 慢慢搅。” 王大漠惊魂未定, 站得远远的, 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真烦人, 搅个‘猪食 ’, 还要一点点慢慢来。” 他以为没人听见, 偏偏班头耳朵灵, 板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别说人吃饭, 就是猪吃食, 也得一口一口来, 你蠢得连猪也不如是不是?” “是———呀!”石洞花兴高采烈地拉长了声音回应。 王大漠脸上挂不住了。真的, 若是乐华生, 什么都好说, 可是石春生和石洞 花, 凭什么来嘲笑他?他真想扬长而去, 可是一想平时乐华生总爱围着雷摩斯转 , 今天好不容易雷摩斯不在, 还是忍耐一下, 好好表现一番吧。 他东张张, 西望望, 就朝放在场地中央的那台惟一的“机械设备”走去: “嘿, 我来帮你们开机器。” 石春生发现王大漠的意图, 赶紧大叫:“别动那个离心机!” 真见鬼, 这也不对那也不能动, 简直成了给鲁四老爷当佣人的祥林嫂了! “什么离心机呀, 像真的一样, 不就是从坏掉的洗衣机里拆下来的脱水机嘛!” 他一边说一边就上前动起手来。石洞花见他瞎折腾, 心痛得要命。只有她知道, 石春生怎样像觅宝一样觅到了一台别人弃置不用的坏洗衣机, 又怎样拆了装, 装 了拆, 终于把里面尚可利用的部件改制成这台离心机。石春生的努力使他们这所 化工厂的建设几乎没花什么钱。不过, 这离心机是否能如愿以偿地将醋酸钠脱水, 制成白色结晶状的成品, 要到最后一道工序时才可见分晓。 王大漠一意孤行, 把离心机开得轰轰响, 还让石春生从锅里舀些醋酸钠溶液 给他。石春生说:“还没冷却结晶呢, 我怎么给你?快把它关掉, 弄坏了可就不 好玩了!” “一个铁家伙, 又不是豆腐做的, 哪能转几下就坏了?”王大漠不以为然。 “王大漠你敢把离心机废了, 我就、就……”不知什么时候, 石洞花气呼呼 地出现在他跟前。 “你就怎么样?”王大漠一点也不在乎。 石洞花又气又急, 终于狠狠地说:“我就废了你!” 王大漠倒不着急:“哼,你来嘛,有种的你来废我嘛,废了大不了去做太监!” 老实巴交的石洞花倒被憋出了一个大红脸。 “来人哪,将这个无赖拉到蚕室去执行宫刑!”突然一声怒吼,真可谓地动 山摇———石洞花的狗哥哥杀出来了。 “喳。”边上的两个男生立刻上去,将王大漠的两手反抓到背后,就要拖走。 王大漠连忙讨饶:“别,别,陛下饶命,小的愿意赔偿。” “你拿什么赔偿?”两个押他的男生问。 王大漠又神气起来:“拿什么赔?大不了让我老爸出钱买台新的洗衣机赔你 们还不行吗?” 王大漠说完这句话, 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了。 抓住他的两个男生也放了手。他心里很是得意。可是再一看, 不对, 从熊熊 燃烧的炉火后面, 从酸气逼人的大缸周围, 投向他的目光都是恨恨的、带有敌意 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想与别人搭讪说点什么, 却是没人理他。他反而老实了, 乞怜地走到乐华生跟前, 一时竟不晓得如何打理自已脸上的表情。如果这时他有 一条尾巴, 倒是很愿意向她摇几下的。偏偏他没有。这真是人类的一大缺陷。 乐华生那双弯弯的月芽状的眼睛里, 此刻终于喷出了愤怒的火焰:“钱、钱 ……你以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吗?良心、道德、精神……能花钱买到吗?晓得你家 里有钱, 有钱你可以上别处去花, 贵族学校有的是, 一年好几万———你去, 你 去呀!” 乐华生的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特别是石洞花, 觉得真过瘾:“王 大漠, 你呆在我们这里干什么?条件又差, 还要闻酸味, 多苦哇!” “王大漠, 在贵族学校里可以当少爷, 什么都不用干, 还有人专门伺候你呢。” 又有人故意说。 这会儿石春生不慌不忙地烧着火, 听任大家七嘴八舌地攻击王大漠, 他非但 不阻止, 还一脸受用的样子。 王大漠终于又恼羞成怒:“你———你们以为我不能上贵族学校?告诉你们 , 我这就去!我———我可是受够了, 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他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当然, 走了几步他没忘记回头看看乐华生。这时他看 见乐华生一脸生动的笑, 那么甜那么活泼, 好像是冲着他的。他微微一愣, 脸上 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可就在这时, 他跟一个匆匆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王大漠抬头一看, 是雷摩斯。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跺脚, 真的扬长而去了。 雷摩斯颇有派头地向王大漠、向热情地招呼他的乐华生等女生挥挥手, 就径 直来到石春生身边。石春生转过脸来问他:“你进行得怎么样?” “唉, 一言难尽。”雷摩斯像个老人似的叹了口气, “上次李局长不是说, 路校长献肾的第二笔钱十万元已经汇出了吗?” “我也听他说了, ”石春生点头, “怎么, 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啦!”雷摩斯悄悄说, “那十万元是从诚信制药厂汇过来的, 而 且是以污染赔偿的名义给我们学校的。” “有这种事?”石春生好不惊讶, “那么第一笔钱是哪里汇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那是钱德拉灰收的, 谁也没看见。”雷摩斯说, “不 过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经常去传达室帮张师傅分报纸, 支票寄来时我正好 在那儿。乘张师傅不注意我悄悄拆开来看过, 然后又粘上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奇怪, 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已的排放物已经达标, 根本不承认有污染, 怎么 会那么大方肯赔我们十万元!这里面肯定有鬼。”石春生气呼呼地拉开了灶旁的 鼓风机。 在熊熊炉火的映照下, 雷摩斯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闪着异样的光芒。 石春生定睛望了他片刻, 突然说:“你神秘地失踪了两天, 肯定有不同寻常的阴 谋已经得逞,快快从实招来!” 雷摩斯终于忍俊不禁:“向大班长汇报, 我已经查到了接受路校长肾脏的那 个人, 名字叫王明发, 今年28岁, 是诚信化学总公司党委书记王国庆的儿子。” “哟, 这么确切呀, 你是怎么查到的?”石春生又惊讶又好奇。 “这个嘛, 你就不必要知道了。”雷摩斯掉转脑袋, 一副深奥而高傲的表情 忽然笼罩在脸上。 石春生不买账:“行了, 别装模作样了。我们早就分工好了, 你的福尔摩斯 地位是不会动摇的。Quickly,但说无妨———” 想不到班头一着急, 英文古文一起来了。如果雷摩斯还不肯讲, 只怕小时候 在山里放羊时骂人粗话也要来助阵了。雷摩斯忙说:“好吧, 我告诉你, 不过你 要保证不能跟女生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自己就跟女生一样。”石春生揶揄。 “哎呀, 你不知道———”雷摩斯压低了声音, “那个乐华生, 自从上次你 说她是华生以后, 感觉好得不得了, 来找过我好几次, 说要真的给我当助手。我 这次好不容易才把她甩掉呢!” “无情却被多情恼。”石春生嘀咕了一句。 “什么?”雷摩斯问。 “没听清就算了。”班头说, “还不快点言归正传。” “好吧, 我告诉你———”雷摩斯咽了一口唾沫, 很简单地把在滨州调查的 结果说了一下。因为要掩饰自己遭遇小偷的事,他把手机、表哥,这类关键词全 删除了。所以他的叙述是直奔主题的。好在班头也没追问。 “我还查实, 诚信制药厂是在滨州的诚信化学总公司的一个分厂, 他们出钱 肯定为了讨好上级。可是除了讨好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目的?这跟路校长的死有什 么关系?”雷摩斯在炉火跟前陷入了沉思。 “我发誓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石春生想起了童老师给他看过的那瓶在路 校长宿舍里发现的废液, 想起了路校长留下的信, 想起了路校长受到的威胁—— —不由得愤怒地大声说道。结果把正在别处忙碌的同学都吸引过来了。乐华生早 就注意到雷摩斯在跟石春生嘀咕, 所以赶紧跑到他跟前, 调皮地笑着说:“福尔 摩斯先生, 有什么最新情况要发布?华生在此洗耳恭听呢。” 看她兴冲冲快乐的样子, 一点也不像被雷摩斯无情地“甩掉”过。倒是雷摩 斯自己,疲乏地垂着头。石春生看时间不早了, 就劝大家回去休息———明天还 要上课呢。 但是石春生自己还要再坚持一会, 因为他那大锅里的溶液还“欠把火”, 那 婆氏密度表浮在溶液表面上的刻度才达到1.1,离溶液冷却结晶必须达到的1.23尚 有一段距离。他认为自己年龄大, 身体好, 可以多干一会。 石洞花见石春生不走, 也磨磨蹭蹭留了下来, 说要帮着烧火。 石春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灶洞里添柴草, 脑子里却在想着刚才跟雷摩斯谈论 的话题, 对于挤在身边的石洞花几乎视而不见。石洞花却终于忍不住了:“你看 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石洞花已经依温晓云的建议剪去了一头土得掉渣的长发。尽管由于石背镇的 理发师太保守, 下不了狠心在一个姑娘家的脑袋上大砍大削, 石洞花的短发还有 点拖泥带水, 可这在自立中学以至整个石背镇街上也算够前卫的了。敢跟男孩媲 美的短发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天天洗, 天天保持清洁蓬松并散发出淡淡的馨香。所 以, 即使经常跟脏兮兮的醋酸废液打交道,弄得一身酸臭, 头上的风景依然是暗 吐芬芳的一朵黑玫瑰。 石洞花的短发差不多已被全班女生都赞美过了, 有的说她变漂亮了, 有的说 她变洋气了。不过男生倒没人理会。当然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石春生, 偏偏 石春生像个瞎子似的根本不朝她头上看, 害得她只好自已跳出来问了。 可石春生比她想像的还要麻木。对于她的这个问题, 他以为根本没有必要进 入他的思考范畴, 更无法跟他正在思考的重大问题相比。所以他头也不抬地说: “你就是你嘛, 会有什么变化?难道头上还能开出花来?” 石洞花很失望, 但还是不屈不挠:“你看看我的头发嘛。” “头发?”他匆匆瞥了一眼, “是啊, 现在弄得衣服上一股酸, 头发上也一 股酸, 也许对身体还有害。可是, 想想路校长, 他为了我们把生命都献出来了, 我们还有什么可埋怨的?现在吃点苦, 等以后产品出来有了销路, 一切走上良性 循环后就好了。” 至此, 石洞花终于彻底绝望, 再也不想把话题朝头发上引了。 繁星在无边的天幕上眨着眼, 要说的话还有很多。石洞花想了想,终于变换 了话题:“其实路校长可能没死, 他是外星人或者来自未来世界的时光旅人, 是 来帮助我们地球人类的。他不会死的。” “谁说的?”石春生居然像条猎狗, 一闻就晓得这话的气味另有来路。 “温晓云。”石洞花怯怯地回答, “哎, 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人好不好?” “这个温晓云有魔法呀, ”石春生狠狠地朝灶洞里填了一把柴, “叫你去帮 助她, 你倒被她俘虏过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石洞花大叫。她虽然心系石春生, 可决不会重色轻友, 出卖原则:“你们以前对温晓云的看法不对。你知道吗, 温晓云天天去星星斋, 她放在那儿的饭菜都被吃掉了, 而且我也仔细研究过, 肯定不是野物来吃的。温 晓云说路校长回来过了, 我也相信……” “就这个理由, 你们认为路校长还活着?”石春生虽然不无意外, 但还是疑 惑重重。 “不, 还有别的理由呢。”石洞花连忙回答, “我们碰到了考古队的一个人 , 他跟我们讲了许多发掘咱们农场下面的石窟的事, 真神秘喔。还有、还有……” 石洞花又激动又兴奋, 把小贝讲的那些关于时光旅人, 关于多重宇宙等等的 话又说了一遍。她不知自己复述得是否准确, 但是显而易见, 石春生注视她的目 光怪怪的:“你的意思是, 路校长穿过虫洞, 从未来世界或者另一个平行宇宙来 到神祠里, 吃了温晓云放在那儿的食物, 然后又从虫洞回去了?”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 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在石洞花的头上摸了一下: “你的脑子是不是也出毛病了?” 这一摸却让他大吃一惊:“咦, 你那漂亮的长头发呢?” “漂亮的……长头发?”可怜的石洞花张口结舌, 傻呼呼地瞪着石春生, 脑 子真像出了毛病似的一片空白。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