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 在许多时候, 王大漠就像一个蹩脚的猎手, 明明瞄准了一个目标, 可是开枪 的时候, 手一抖, 子弹却偏离方向, 射中了另一个目标。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你看, 心里想着讨好乐华生, 可是做出来的事却适得其反, 甚至还犯了众怒。 那天他被石春生狠揍一顿以后, 当晚就溜出了校门!行走在苍茫的夜色中, 两句诗涌上脑际:“风潇潇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没有念出声来, 可 是眼泪差点掉出来。他非常及时地把压在头发上的那顶登山帽向后一转, 长长的 帽舌转到了脑后, 一个少年沙哑的歌声在旷野中响起来了:“让所有的理想成灰 , 让所有的激情枯萎, 让所有过时的情绪, 一切随时间而去———” 那样的苍凉和无奈, 连他自己也感动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愿回家。爸妈忙于生意,空荡荡的家里总是 笼罩着一层不像家的荒凉气氛。 不过, 今天好像有点异样。哇, 还真是出乎意料———从石背镇灯火阑珊的 老街上望过去, 老远就望见了家里的灯光。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乘老爸老妈 在家, 赶紧向他们摊牌。 “气可鼓不可泄。”他对自己说, 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 就直奔二楼的卧室 , “通”地撞开门:“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老爸老妈一起转过脸, 那副惊讶的表情, 说不上高兴 , 倒像是不认识他这个儿子似的。 “我回来了, 再也不去了!”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 让这一对钻在钱眼里的 爹妈看得清楚点, 他把帽子扔下来, 把外套也脱了。 “你被学校开除了?”老爸真是聪明过头了。 “还不晓得谁开除谁呢。”王大漠轻蔑地哼了一声, “什么破学校, 天天晚 上做苦工, 搞得像旧社会一样!我要转学, 到市里去读贵族学校。” 老爸被他的话给吓住了:“你说什么?贵族学校?我们家祖宗的坟头上没有 贵族的风水。老子卖书已经够贵族的了, 你小子还想怎么贵?” 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不是?说到底,还是怕花钱。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 连亲儿子身上都舍不得花, 这种爹有什么意思嘛! “反正我不回去。”王大漠强硬的口气里充满了要挟,“如果不转学, 我就 不读书了。” “不读就不读, ”这个当爹的居然不为所动, 像老农民一样口气淡淡地说, “天不早了, 洗个澡早点睡觉, 明天跟我去滨州跑一趟书, 也长长见识, 开开眼 界。” 王大漠先倒眉开眼笑了。他想起自己跟乐华生夸下的海口, 这下可好了, 这 一趟跑下来, 再吹牛就有资本了。 省城滨州市既美丽又繁华, 市中心的西湖波光潋滟, 风格迥异的各式宾馆傍 湖而筑。毫无疑问, 这类房子是滨州市的精华。王大漠跟着老爸第一次踏进一家 星级宾馆的包房时, 感觉上是换了人生。天呐, 有钱真好! 但打击也是毁灭性的———老爸对那些包房里的主人一次又一次地点头哈腰 , 一遍又一遍地挥霍脸上的笑, 大方得———开始让他心痛, 到后来就令他愤怒 了。原来奔波一天下来, 星级宾馆跟他无缘, 老爸带他入住的, 是一家脏兮兮的 小旅店, 被子里一股臭脚丫气味, 半夜里还要听陌生人磨牙、打鼾。一连几天, 天天如此。他终于忍无可忍, 老爸再请客、谈生意, 他坚决不愿奉陪了。 独自出去闲逛,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忘掉窝囊的老爸。但是偏偏老爸的 窝囊样比任何一道数学公式都鲜明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这让他感到既烦躁又无奈。 他把头发搞得乱乱的, 眼神变得冷冷的, 脸上又弄出一副懒洋洋的无所谓的表情 来,自忖酷得一塌糊涂了。 前面的马路转角处聚了一群人, 他不由得为之一振, 好奇地走了过去,原来 是个女人站在那儿发广告。这女人看上去比他妈还老, 好扫兴!他转身要离开, 那女人塞给他一张纸片:“小阿弟看看这个吧!” 他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嘴里仍自顾自哼着:“哦, 你, 隐藏着秘密, 所有 所有的过去, 再没有人想起……” 原想走几步就把这张不相干的破纸片扔掉,但是鬼使神差———他展开了那 张纸,只瞅了一眼, 歌就噎回去了:“我的天, 这可不是什么广告。这……这里 才真是隐藏着秘密, 天大的秘密啊!” 刹那间所有灰暗、不快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把这张纸片宝贝一样叠起来, 装 进上衣口袋, 然后匆匆忙忙找到老爸, 说:“我要回去了, 现在马上就走。”老 爸好不惊讶:“我的事就办完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吧。” “现在回去我还能赶上晚自习!”他斩钉截铁地说。 老爸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儿子急于回学校上课, 总是好事, 就让他走 了。 王大漠如此着急赶回去, 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晚自习。 “乐华生, 乐华生!”匆匆到校以后, 他就站在女生宿舍的窗外大叫, 可以 说是气壮如牛。 乐华生刚刚洗过澡, 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类似娃娃装的上衣, 一头俏皮的有点 儿卷曲的短发上斜斜别着一只更俏皮的卡通式发夹。 “王大漠, 你回来啦?”她向窗外探出脑袋, “童老师到你家里去过两次了。 第一次没碰见人, 第二次你妈说……” “别听我妈说了, ”王大漠急急地打断了她, “你快点出来听我说———我 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在早降的暮色中, 看王大漠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乐华生心里好笑:这家伙 又在故弄玄虚了, 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再想想, 这些日子自己“星运”不 佳, 说什么都没人听, 温晓云莫名其妙地把那么多人迷住了, 连童老师都向着她 , 雷摩斯就更不谈了:顺从讨好摇尾乞怜,都变成温晓云的叭儿狗了, 哪还有半 点福尔摩斯的派头?可叹她乐华生空有“华生”之名却怀才不遇。要不是生性乐 观, 早就买块豆腐撞死了。倒是王大漠, 弱水三千, 永远只取一瓢———瓢里装 的是她乐华生! “有事进来说嘛。”她热情地开了门, “你吃晚饭了吗?没吃我帮你去打。 你的碗还在我这儿呢。那天晚上我们在教室里吃夜宵, 碗不够了, 就用了你的碗 ———” 若是在平常, 王大漠早就受宠若惊了, 可现在, 他英雄气盛, 一把拖着她朝 外跑:“这件事太重要了, 不能在这里说, 必须到没人的地方。” 她被他拖得昏头昏脑跑了一阵, 忽然警觉过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 么事必须到没人的地方去讲?” 王大漠见她误会了, 赶紧松手, 站定下来, 但是激动的心情一时无法平静, 他大口地喘着气, 结结巴巴说:“告、告诉你, 我们班的温晓云这么怪, 原来是 一个问……问题少女!” 怪了, 全世界都在跟她乐华生作对了。这个王大漠, 什么不好说, 偏偏又来 跟她说温晓云!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问题少女, 我看你还是问题少男 呢!” “这是真的、真的!”王大漠一点也不在乎乐华生对他的挖苦, 从口袋里掏 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乐华生疑疑惑惑接过来, 展开一看, 立刻呼吸急促:“耶———” 王大漠反而有点发愣了, 尽管平时自己也喜欢“耶、耶”地乱叫, 可这个字 的含义太丰富了:兴奋、震惊、感叹、失望、沮丧……太丰富也就太不明确, 什 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所以王大漠只好依然恭候在旁, 紧张地注视乐华生的反应。 其实, 乐华生比他还紧张。她一连看了两遍, 确定自己的眼睛没出毛病之后 , 就盯着王大漠问:“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大漠巴不得这一句, 赶紧把这几天跟老爸“做生意”的事吹嘘一番, 一方 面, 没忘记加油添醋,另一方面, 某些关键词不得不删除, 比如小旅馆和臭脚气 味等。可说来说去, 还是没说清楚问题。乐华生见他不得要领, 翘起兰花指拈着 那张纸问:“这些内容不是你编出来的吧? ” “你以为我这么无聊吗?”王大漠急了, 连忙把在路上碰见那个老女人的经 过说了一遍。乐华生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赏给了王大漠一个娇媚的笑。王大漠立 刻觉得胸中浩气满盈:“现在我是福尔摩斯啦, 以后路校长的案子也由我去查, 华生, 你就跟着我吧, 我们才是最佳拍档。我就不信比不过他们……” 但是就在王大漠说得唾沫横飞时, 乐华生突然打断了他:“晚自习的时间到 了。” 她一边走一边把纸揣进口袋。王大漠急了, 快步追上:“你……你打算怎么 办?” “什么怎么办, 我可不想迟到了挨批评。”乐华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事难道就算了?”王大漠气急败坏。 “怎么会算了呢?”乐华生冷笑一声, “你看我的好了。” “那么我……”可怜的王大漠, 刚才还感觉好得仿佛魅力克星, 现在却被乐 华生笑得骨头里发凉。不要是西边日出东边雨, 道是有晴却无晴啊!他已三天没 来上课了, 她要是抓个把柄到童老师那儿参奏一本, 那可够他受的。 走进教室时,乐华生很及时地对他嫣然一笑, 还调皮地扮了个鬼脸。他明白 了, 好戏即将开场。 果然, 乐华生根本没往自己的位子上去, 而是自说自话地站到了讲台上。 “乐华生,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想开新闻发布会?”石洞花从她身边经过, 笑着招呼她。 “没错, 我是有新闻要发布……”乐华生不慌不忙地掏出了王大漠给的宝贝 纸片。 她像读课文一样清脆嘹亮地念道: 寻人启事 我女温晓云, 生于1988年, 三年前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家出走。女儿生得清 瘦白皙, 瓜子脸丹凤眼。希望发现她的好心人向我提供线索, 地址是乌衣巷乙号 , 在本月30日之前我不离开此地。我向不知名的好心人叩首致谢! 还没念完, 下面的议论声就盖过了乐华生:“温晓云?是我们班的温晓云吗?” “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也许是同名同姓。” “肃静, 肃静!”乐华生可着嗓门把下面的声音压下去, “我还没念完呢。 下面一段, 是一个名字叫温文秀的女人写给她的女儿温晓云的。” 乐华生接着念下去: “云儿, 三年多来, 妈妈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见字后快快来, 见妈妈一面。 晚了, 就见不着了。” 她刚念完, 王大漠就假模假样地哀叹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真是太 感人了, 不知道温晓云同学作何感想?” 遗憾的是温晓云的座位空着, 王大漠徒然地东张西望。不过, 就在这一刻她 出现了———迟到的温晓云像旋风一样从门口冲进来, 一把夺过乐华生手里的那 张纸, 转身就跑。然后在谁也没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时, 她已经像旋风一样消 失了。 乐华生显然没料到这一着, 她紧紧攥着撕剩下来的一角有点不知所措。本来 她想把这张“启事”贴在黑板上的, 因为上面还附有一张小照片, 虽然印得模模 糊糊, 可从那清秀的脸型、尖尖的小下巴来看, 分明是童年时代的温晓云! 不过, 既然温晓云自己把它抢了去, 那么, 还有什么更能说明这事实本身的 正确性呢?所以, 呆了数秒之后, 她又笑逐颜开:“大家听好了, 这张寻人启事 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而是我们班级的王大漠同学从滨州市带回来的。” “我是在滨州市最著名的风景点断桥边上得到的。”想不到乐华生这么给他 面子, 王大漠心里热乎乎的, 赶紧站出来显摆:“发启事的那个女人, 头上长满 了白发, 衣服穿得破破烂烂, 看见一个人过去, 就点头作揖, 说求求你, 求求你 ……我起先以为是讨饭的叫化子, 想甩一张老人头给她。可她拉着我的衣服不放 , 说小阿弟, 你见过我的女儿温晓云吗?我说温晓云呀, 巧了, 就是我们班上的 同学。老女人一听, 啊呀呀, 不得了, 咚咚咚朝我磕了三个响头, 磕得额角血也 出来了……” 就在他讲得唾沫横飞、得意忘形时, 突然手臂被扭住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畏 惧之感袭上胸口———那是上次挨揍的余韵。 “王大漠, 不许你胡说八道!”一声愤怒的吆喝, 反而使他振作起来了, 哈 , 扭他的是雷摩斯———他以为他是谁呀?瘦得像根豆芽菜, 还当自己是金庸笔 下的张无忌么? 不过, 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 雷摩斯确实扭得很紧。王大漠像受到“九阳 神功”的震慑, 一时无法挣脱。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只好委屈地哇哇乱叫:“我 说的句句是真, 真正的金口玉言, 金玉良言呀!你就是酷刑伺候, 我也不会改口 的。” “还敢满嘴喷粪!”石春生在课桌上低沉地拍了一下。 王大漠的心“格登”一跳, 不妙, 只怕班头的老拳又要来了。 不过, 就在石春生拍案而起时, 石洞花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这寻人启事 可能是真的。” “你也相信狗能不吃屎?”一着急, 堂堂班长就出言不雅了。 “那寻人启事写得情真意切, 不是王大漠能编造出来的。”石洞花冷静地说。 “如果是真的, 那……”石春生搔搔头皮。 童老师来了。 这么大的新闻, 不能不让她感到意外。但童老师毕竟是童老师, 她马上抓到 了问题所在:“温晓云呢?温晓云到哪里去了?” 温晓云不见了。她是抢了那张《寻人启事》跑掉的, 肯定是回去找妈妈了。 “你们谁记得那上面的地址?谁记得?”童老师问。 “乌衣巷乙号”。生怕失去这次表功的机会, 王大漠赶紧说。 童老师双眉紧蹙地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地方很偏, 也许快近西郊了。” 看样子, 她似乎要亲自跑一趟。但想想又不可能, 难道让好几个班级明天停 课吗?已经镇静下来的雷摩斯眨眨眼睛, 自告奋勇说:“我去一趟吧。” “你一个人去, 能行吗?”童老师在犹豫。 “我什么时候让人陪过?”雷摩斯理直气壮地反问。 “不错, 你确实对滨州市很熟悉。”童老师想起了什么, 嘴角浮出一线狡黠 的微笑。她取出一张纸, 匆匆在上面划了几笔, 交给雷摩斯。 雷摩斯接过一看, 是以“青鸟”西餐馆为参照的一张草图, 上面圈出了乌衣 巷的方位。他朝童老师点点头, 心照不宣。 童老师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遇到意外情况……” “我会向默特探员呼救的。”雷摩斯的脸上有难以觉察的坏笑。 “好吧! ”一声叹息, 轻轻的。 “Yes,madam !”雷摩斯刷地双脚并拢, 胸脯挺起, 自丹田发出的声音无比 响亮, 真有几分电视里警探的风采了。只是这一幕, 把周围的同学都看得愣了, 谁也不知他和童老师在演哪出戏! ---------- 起点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