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从十五岁那年她和一个吉它手离家出走后,我的女儿阿比就彻底变成了一个素食 主义者。她不穿皮毛制品,还常年反对用动物做医药研究对象。有好多次我试图告诉她 后者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利益,但是她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典型的回答是:“对那些死去 的狗说这些所谓的好处吧。”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阿比曾经给我一盘录制了鲸鱼“歌唱”的录音带。在第十一次会面时,我在坡特吃 西瓜的时候播放了这段“音乐”,他立即停止了咀嚼,把耳朵侧向了一边,和萨斯塔听 到这盘录音时的表现一模一样。录音结束时他的笑容更灿烂了,嘴里还咬着没吃掉的瓜 皮。 我说:“你能听出点什么吗?” “当然。” “是什么?它们是不是在交流?” “你以为会是什么?难道是在放屁?” “你能告诉我它们在说什么吗?” “当然。” “什么?” “它们在传递着各种复杂的航海数据,包括天气、温度、食物种类以及海图分配情 况,还谈论些关于诗和艺术等方面的东西。” “你能给我逐字翻译一下它们的话吗?” “能,但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会利用这些信息伤害它们。” 我对自己被认为是大批捕杀鲸鱼的代表而心生怨恨,但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去反驳。 “其中也有一条是对地球上所有生命说的。”他在这里停了一下,用眼睛的余光看 着我,咬了一口西瓜。 “嗯,那么你打算告诉我是什么吗?或者你还要保密?” “它们说:‘让我们成为朋友。’”他吃完了最后一片西瓜,自己数起了一二三四 五,迅速地进入梦乡。 “舒服吗?”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自己把自己催眠了! “好极了,亲爱的医生。” “很好。”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我要给你一个精确的时间.然后你要说出那 天你在哪儿?做些什么?你明白吗?” “当然。” “非常好,日期是1985年的8 月17日。” 他好像全身颤抖了一下。“是的。”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在哪儿?” “我在K -PAX 上。正在吃些Kropins 。” “Kropins ?” “是一种真菌,味道很像你们地球上的块菌,你吃过吗?非常可口。” 在这种时刻他还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琐事上,这真让我有些恼火,但这只能怨我引 起的话题。“我从来没吃过真菌,让我们先把这事搁在一边如何?现在我们来看看还发 生了些什么?有没有来自地球的呼唤?” “现在来了,我正在路上。” “呼唤到来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觉?” “他需要我,我感觉到他需要我。” “你到地球要用多长时间?” “根本不用时间。你要知道,以迈速运动,时间是向后退的,因此——” “谢谢,你已经向我解释过了所有关于迈速运动的事儿了。” “真好笑,我记不得曾经说过了。那么你肯定知道根本是不需要时间的了。” “是的,刚才我忘了。那么现在你已经来到了地球?” “是的,扎伊尔。” “扎伊尔?” “这个时刻正好是扎伊尔指向K -PAX 。” “现在你该——” “现在我和他在一起。” “你的那个朋友?” “是的。” “你们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房后的一条小河边,天已经黑了,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 “他那么老远呼唤你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在晚上游泳?” “不,他想自杀。” “自杀?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儿。” “什么事儿?” “他不想谈这些。” “该死,我是想帮助他!” “他知道。” “那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他受的打击太大了,不想让你知道。” “但是如果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帮不了他了。” “他也知道。” “那么为什么——” “因为你就会知道一些即使他都不愿意知道的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他不是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吗?” “不再了。” “那么你愿意帮助他吗?如果你说服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就可以帮助他了。” “不。” “为什么?” “他就是不想谈论此事——听懂了吗?” “但是时间在他的身上流失着呢!” “时间在任何人身上都在流失着。” “好吧,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走进了河里,越来越深,他要去死。”坡特陈述着这件事,就好像他是一个毫 不感兴趣的旁观者一样。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跟他谈谈,救他!” “如果他想死,这是他的权利,对吗?” “但是他是你的朋友,如果他死了你就永远见不着他了!” “没错,我是他的朋友,这就是我不干预他的原因。” “好吧,他现在还有知觉吗?” “几乎没有了。” “仍然在水中?” “是的。” “还有机会,看存上帝的份上,救救他!” “不用了,河水把他冲到了岸上,他会活过来的。” “河流把他冲走了多远?” “也就一里多吧。”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咳嗽,吐出的全是水,但他醒过来了。” “你就在他身旁?” “就像我挨你这么近。” “你能和他讲话吗?” “我能,但他不能.” “他在做什么?” “他就躺在那里。”这时候坡特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把它放在眼前的地板上。 “你给他盖上衣服?” “他在发抖。”坡特在他脱掉的农服旁边躺了下来。 “你躺在了他旁边?” “是的,我们打算睡觉了。” “是的,我知道了,现在一夜过去了,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你在哪儿?” “仍然躺在那儿” “他还在睡?” “不,他只是不想起来。” “那天晚上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 “你对他说什么了吗?” “也没有。” “嗯,现在是下午了,你在哪儿?” 坡特站了起来坐回到自已的椅子上。“扎伊尔。” “扎伊尔?你怎么去了扎伊尔?” “这很难解释,你要知道,光有某种——”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回到那里,你的朋友跟你在一起吗?” “那是个美丽的国家,我以为好的风景能使他振作起来。” “你跟他说这件事儿了吗?” “我说了,我对他说‘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所以你就来到了扎伊尔?” “是的。” “你们两个一起来的?” “是的。” “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结识那里的生命。” “然后呢?” “我们会去下一个地方。” “嗯,现在是6 个月过后了,1986年的2 月17日你在哪儿?” “埃及。” “还在非洲?” “不管怎么说,以地球的标准来说那是个很大的洲。” “你的朋友还在你身边吗?” “当然。” “在这些旅途中你们所需要的钱从哪儿得来?” “哪也不用,我们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没人反对?” “我对他们解释完我们是谁后就没人反对了。” “好吧,现在已经是你们离开那条小河一年整的时间了,1986年8 月17日,你在哪 儿?” “瑞典。” “你喜欢那里吗?” “非常喜欢。那儿是我见过所有地方里最像K -PAX 的。” “哪方面像?” “他们不主张战争,比我们见过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要更具有容忍性。” “1987年8 月17口。” “沙特阿拉伯。” “1988年8 月17日。” “澳大利亚。” “1989年8 月17日。” “玻利维亚。” “同年的10月17日。” “美国印第安那州。” “11月17日。” “纽约。” “1990年2 月27日。” “长岛精神病院。” “5 月17日?” “曼哈顿精神病研究所。” “现在。” “同一个地方。” “你的朋友自始至终没跟你说过话?” “一个字都没有。” “你试过和他沟通吗?” “试过几次。” “我可以试一下吗?” “可以。” “我需要一个名字,如果你告诉我他的名字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我不能,但我可以给你个暗示,他会飞。” “飞?他叫弗雷德?’’“你应该做得更好的,除了飞机以外还有什么会飞?” “他是只鸟?他有和鸟样的名字?’’“没错!” “嗯,嗯,唐纳德?伍迪?乔纳森?” “这些不是真的鸟名。” “马丁?杰伊?” “快接近了。” “罗宾?罗伯特?” “干得不错,布鲁尔大夫,下面就要看你的了。” “谢埘,我想现在就和他说淆,你介意吗?” “为什么我要介意?” 突然坡特(罗伯特)从椅子上慢慢滑落下来,双手无力地垂住两边“罗伯特?” 没反应。 “罗伯特,我布布鲁尔医生。我认为我能帮助你。” 没反应。 “罗伯特,听我说、你经历过重大的打击,找能了解你的痛苦,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反应。 这时候我冒了一把险。我以为坡特(罗伯特)如果真曾经伤害甚至杀了人的话,也 一定是出于迫不得已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自卫。尽管这只是猜想,但却是我手里最后的 王牌了。 “罗伯特,听我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那不是件值得 羞愧的事情。那只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是天生的。你明白吗?准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和你 一样的。 “谁都可以原谅你做过的一切。如果你承认你能听到我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我们 不用谈论发生了什么,只是谈论怎么帮你克服沮丧感和自责感。可以吗?你不愿意我帮 助你吗?” 我们就这样面埘面地坐了好几分钟,我在等待他的回答,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 表明他在听我述说。但是他连肌肉都不曾抽动一下。 “我会让你考虑一段时间。我们一周后再讨论这个问题怎么样?请信任我。” 没有反应。 “现在我要和你的朋友说话。” 他全身颤抖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带笑容,是坡特回来了。 “嗨,好长时间不见了,怎么样?” 我们又谈论了一些以前会面的话题,他把最细小的细节都说得分毫不差,好像身体 里有个录音机一样。 我把他从催眠中唤醒。和往常一样.他一点也不知道催眠时的事情。 下午在我们的讲座室开了一个研讨会,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在考虑增加与 坡特见面机会的可能性。不幸的是,这周的周末和下周初我要在洛杉矶参加一个会议, 早在半个月前就约好了,所以绝不能推掉。其实我在怀疑即使多增加几十次会面也不一 定能解决问题,甚至是几百次也还不一定。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姓,但我不知道这对追踪他的背景会有多大的帮助。然而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倒是挺鼓舞人心的:说出他的姓名意味着盔甲的破裂,也就是说,也 许罗伯特准备和我合作了呢。但是离坡特“离开”的日子只有两个星期了。如果那时候 还解决不了,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他的姓是罗伯特。”开完会后我告诉吉塞拉。 “太好了!让我查查我的列表。”她上下翻动着那在计算机里打印出的长氏的失踪 人员名单。 “这有一个!但是这家伙是1985年4 月失踪的,而且那时他已经六十八岁了。等等! 这又有一个!他是在八月失踪的!哦,不,他那时只有七岁。”她悲伤地看着我。“这 是这里仅有的两个罗伯特。” “他应该存在啊,”她哀号着,“一定应该有他的记录。我们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一个重要的线索……” 她跳了起来,在我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最后她看到了我桌子上的家庭合影。她好 奇地问起我的太太,我们什么时候遇到的。当时的情景等等。我告诉了她关于我们一家 的一些琐事。然后她又坐下来告诉我一些以前她没有提过的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就不在 这里写出细节了。但她与许多从体育界到媒体的名人过从甚密。问题是虽然她有着无数 的男友,却从来没有结婚。 我不打算问她为什么,但是她说了:“我是个理想主义或者是完美主义者什么的。” 然后她把眼光移向远方,“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男人可以把自己的全部奉献出来。” 然后她转向了我。 有那么一会儿无助的时刻——布朗综合症显示了强大力量——我已经确定她会说, “直到现在。”我突然不自在起来,也许领带系得太紧。 “现在我就要失去他了,”她几乎要哭了,“而我却无能为力!” 她竟然爱上了坡特! 怀着失望和解脱的复杂心情我说了句挺愚蠢的话。“没准你会喜欢我那个儿子。” 我想说的是弗雷德,他现在正在新艺术剧院出演喜剧。她呵呵地笑了。 “那个决心做演员的飞行员吗?拍这张照片时他多大了?” “十九。” “他很可爱。” “我想是的。”我怜爱地看着桌上的照片。 “那照片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家。”她说,“我的父亲为我们感到自豪。我们全都成 为不同领域的行家。龙尼是个外科大夫,奥德丽是个牙医,加里是个兽医。我是最没用 的一个。” “我不同意。一定也不对。你是这个国家最好的记者之一。” 她对我报之一笑又点了点头。“照片中的你让我想起了父亲。”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个好人,你会喜欢他的。” “应该会的。可以告诉我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自杀了。” “噢,吉塞拉,我真的很难过。” “谢谢你。”她沉思着,“他得了癌症,他不想成为累赘。” 我们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我偶然看见了墙上的挂钟。 “天啊,我得赶紧走,我还要去看弗雷德的演出,他演记者,你和我们一道去吗?” “哦,谢谢了,但我还有点事儿。” 我们走进电梯时我告诉她我要离开几天,直到下周才能回来。 “也许在你回来前我就把问题解决了呢!明天我应该能拿到所有屠宰场的资料。” 她在二楼下了电梯,而我站在那里深深地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