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凌晨两点。 就像卡茜告诉彼得那件事后的多数晚上一样,彼得失眠了。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根据墙上的霍布森监测器,卡茜处于快速眼动的沉睡状态。 彼得能听到睡在旁边的卡茜的呼吸声。 他们是十一点半上床睡觉的。也就是说,两个半小时以前上床的。这么长的时 间足够读完一本篇幅不长的书或看完一部长电影,或者把电视录下来,快速地跳过 广告部分,那他就可以看完一部四小时长的电视系列节目的三个部分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黑暗中,偶尔会翻一下身,以免听到床头扇发 出的嗡嗡声。 彼得感到口渴,而且想小便。他悄悄起床,摸黑出了卧室,下楼去了一趟一楼 的卫生间,然后慢慢地摸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尽管窗台上的立式百叶窗关着,屋外的灯光还是透了进来。墙壁插座上的压力 保护器中二极管发出红色和绿色的光,像机器人的眼睛一样盯着他看。磁带录像机 上各种各样的灯和数字时钟上的指针也闪烁着。彼得拍打着沙发垫,手触摸到了乌 黑的遥控器。 他打开电视,开始挑选频道。 29频道是纽约州布法罗的频道:专题广告片,正在播放自己动手在家做鼻子 整形手术的器械广告。无效退款。 22频道,西康全球电视网:夜行者,讲述世界上最便宜的加拿大式的故事, 一个带着便携式摄像机的家伙在深夜沿着商业区的街道闲逛。奇怪的是他没有遇到 匪徒。 3频道,安大略的巴里。重演《星球旅行》。彼得喜欢放“给那个命名”的片 段;通常,单单一个画面对他来说就足够了。播放的这个片段拍摄容易,很少有的 几个在外景地拍摄的节目。朱莉纽马在这里戴着棕色的假发。《星期五的孩子》, 拍得不是太好,彼得看了约十秒钟后才知道的,麦科伊用一种经典的语调说:“我 是医生,不是开电梯的人。”彼得一听到这句台词,就换了频道。 12频道,CBC法国电视网。屏幕上有一个漂亮女人。凭彼得长期的经验, 当一个诱人的女人晚上出现在法国电视网时,她会在五分钟之内露出胸部。他想是 不是等待这一刻,最后还是决定换台。 47频道,多伦多:另一个专题广告片。基因制造的男用假发:假头发(事实 上是一种特殊的用棕色颜料而不是叶绿素涂成的草)的确会往上长,因此即使是秃 头的男人也会听到他们的朋友说:“乔,好像是该理发了。”彼得头上有一个冰球 直径大小的秃点,他对这种虚荣心感到惊异。不过,他的岳父可能会用这种东西。 他又换了个台,CBC新闻公司的BBC全球服务。 CNN演的是一个关于战乱不安的巴西的种族骚乱的故事。 电视文字的股票消息。 天气电视网在播放第二天新泽西州奥克兰的天气预报——好像加拿大的任何人 都在咒骂这个。 彼得叹了口气。一个巨大的荒原。 图像闪动着,彼得想起了萨卡做的影像。 萨卡从两个影像中去掉了他的特性。 把它们剪辑起来。剪掉他不想要的部分。 或许关于卡茜那件事的信息也会被去掉。 那样,至少,那些影像晚上会睡得好。 他希望自己的回忆能够这么容易地剪辑一下。 他现在在看专题广告片。对什么事感到悲惨吗?内疚?痛苦?有人对你做了什 么错事?你做错了什么?现在就把它删掉!去掉那些令人烦恼的回忆。节约一大笔 治疗费。工作人员站在一边。现在预定。无效退款。 我是医生,不是开电梯的人我是丈夫,不是可怜虫。 我是人,不是计算机程序。 现在是凌晨三点。许多新的专题广告片。《A组合和异域布鲁斯》的片段,甚 至还有老斯宾塞的《为了火》。 尼克指数下降两百点。 吉隆坡即将受风暴袭击。 “彼得?”是卡茜微弱的声音。 他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卡茜穿着黑色的丝绸连衫衬裤站在楼梯口。 他们上床的时候,她并没有穿那个。 彼得立即领会了这个时刻的意义。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做爱了。他没有欲 望,她好像也对此冷漠。但是现在,或许是最近这些日子,好多次,她醒来发现他 不在床上后,她在向他伸出手。 彼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恢复他们生理上的关系。他今天的心情不比昨 天或者前天好。卡茜站在楼梯上,脸上像戴着一张面具,竭力隐藏着面具下涌动的 情绪。现在拒绝她将是一个错误。谁知道她下次做出表示是什么时候?谁知道他什 么时候又想接纳什么? 彼得感到时间在拉长。他以前做那事从来不会有问题。的确,他从来没有想过 做那事对他会有困难。但是现在……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站在那里,站在从 屋外透进来的灯光中,她的身体修长而结实。但是,彼得没有看到这些,看不到她 乳房的曲线,看不到她双腿的线条,看不到他爱的女人。相反,他看到的是遍布她 全身的汉斯的手印。 彼得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他想把她看成一位美丽、性感的女人。 他想激动起来。 但是他没有。 转折点。她脸上的面具在脱落。他想她可能会哭起来。不管怎样,他还是能够 驾驭局面。这是向恢复常态走的第一步。 他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起身,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握着她的手,朝楼 上走去。 萨卡没管那三个模拟物,他让他们在虚拟现实中做自己感兴趣的任何事,以便 他们能够适应这个世界,用改变后的世界观来发展自己。 不过,他们还是没用花多久就找到了彼此。萨卡把他们安排在不同的记忆区里, 但是彼得·霍布森知道怎样把资料从一个区移到另一个区,因此,他的砷化镓复制 品也知道怎么做。 因此,他们聚到了一起。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是谁。资料。程序。神经网。 他们被限制起来了。 彼得和萨卡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 要限制思想是不公正的。现实中的彼得被颜色、气味、触觉、声音和每分钟要 处理的十亿字节的资料包围,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广袤的世界,粗糙的混凝土和 天鹅绒的世界,醋、巧克力和烧焦了的烤肉的世界,糟糕的笑话、新闻广播和错误 数字的世界,太阳光、月亮光、星星光和灯光的世界包围着他。 三个影像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他们 在网上能够接近的场景缺乏特征、深度和内容。虚拟现实原来只是海市蜃楼。 影像想与真实世界接触。他们一起回忆他们对萨卡计算机的了解,它们的结构、 它们的操作系统和它们的相互连接。 然后是虚拟物自己。 他们想,来一些帮助吧。 真的来了帮助…… ◎网络新闻摘要◎ 著名的拉斯维加斯巫师罗伊纳今天宣布她已经与玛格丽特(佩吉)·芬内尔— —第一个灵魂波被记录的人——的灵魂接触过。据称,芬内尔女士现在与她死于一 九二二年的丈夫在一起。 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三K党今天在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声明:黑人身上存在着 所谓“灵魂波”的说法很明显是假的。他们指出,三个最早的灵魂波离开人体的记 录中,据称乌干达黑人孩子的记录非常值得怀疑。由于孩子的家人已经回到了非洲, 不能找到他们做出说明。而且,根据可靠的报道,这家人因为参与这个欺骗活动而 直接从霍布森监视器公司——一家外国公司,他们赶快补充说——得到了一万美金 的封嘴钱。 今天,考虑到使用电椅执行死刑可能损害正在离开人体的灵魂波,佛罗里达法 院提出一项禁止使用电椅执行死刑的法令。 今天,总部设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阿肯色州激进动物权利团体宣布,加拿大安 大略省的彼得·吉·霍布森博士因为宣称动物是没有灵魂的供人类开发使用的生物, 而成为耻辱厅的最新成员。 在今天上午举行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美国无神论者社团谴责由霍布森的发现 引起的宗教兴趣。“科学很久以前就证明了,大脑是一个电子化学机器。”社团主 任丹尼尔·史密森说。“这个发现仅仅是证实了这一点。从霍布森的发现中推断出 天堂或者地狱或者神圣的造物者的存在都是不理性的痴心妄想。” 通过运用网上的“帮助”功能,三个模拟物发现了如何离开他们的隐蔽处来到 地球另一面的世界——计算机里广袤的相互连接的世界。 网。 网络。 不仅仅是维多利亚欧洲版和静态的书,是一切。 美国在线。BIX。Compuserve。Delphi。EuroNet FidoNet Genie Helik。网络——一整套上网系统的符号,它 们都通过《通用网关协议》相互连接起来。 他们现在可以进入了。萨卡的计算机内容很庞大——人工智能要求这个。多一 点活动或少一点,在这里还是在那里,这些都不会被注意到。 他们永远看不完所有的文本,因为文本以数量级增加的速度,比他们处理文本 的速度快得多。 但是,网络不仅仅包括文本,还有图片。有成百万的GIF格式的图片,图片 上有带着宠物的人,海滩上的人,最喜欢的汽车,穿着衣服和光着身子的影星,卡 通,剪贴用的插图书,气候图,还有NASA图像。 还有具有声音和图像的多媒体文件。 还有互动的游戏,他们可以匿名与地球上的人类和计算机对手玩。 还有布告牌和电子邮件系统。 还有报纸、杂志和专门的数据库。 还有很多很多。 模拟物们很多天都沉浸在网上,陶醉在所有输入的信息中。 其中的一个模拟物对自己发现的东西特别着迷。很快,在网上你几乎可以得到 你想要的一切,这一点变得明显起来:可以进行股票贸易;只要付款几乎每一种商 品都可以在网上商场买到,然后要求商家把它送到世界的任何地方;集邮者们安排 交换珍贵的邮票;人们寻找各种各样问题的答案;有时,人们甚至通过电子邮件发 生风流韵事。 在网上你几乎可以得到一切。 几乎一切。 这个模拟物琢磨什么使他悲哀,什么会使他快乐,什么使他不同于别人,还有 为什么有血有肉的彼得没有想到这个,他却会想到。 模拟物权衡各种后果。 然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疯了。竟然想做这样可怕的事。即便是想一想这个, 他都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但是…… 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从某种真实的意义上说,他会把世界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而不只是这个有数 据和虚拟事物的短暂世界。真实的世界。鲜活的世界。活生生的世界。 他真的想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是的,他决定了。是的,他做决定了。 模拟物立即给了回答。自从……咳,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兴奋。几乎就像受 到了兴奋刺激那样感觉好。 时间:2011年11月11日,东部夏令时间00:05发件人:复仇者接 受人:所有人(保密) 主题:回复解决还是不要见面。寻找彻底的消除。我们相互了解吗? 时间:2011年11月11日,东部夏令时间09:17发件人:帮助接受 人:复仇主题:回复解决了解。费用:加拿大元100K,通过电子资金转账系统 提前支付到瑞士第一银行,账号是892-3358-392-1(电子资金转账 系统:欧洲瑞士100)。 时间:2011年11月11日,东部夏令时间09:44发件人:复仇者接 受人:帮助者主题:回复解决会安排资金转账。但是,我想要特别的东西;如果花 费更多,请告诉我。以下是详细情况…… 涉及到的钱并不是零用钱的数目,但是模拟物知道所有进入霍布森监视器公司 账号的正确密码。而且,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公司,他的钱。 是的,真的。模拟物想。在网上你几乎可以得到一切。 卡茜又去见她的心理医生了。彼得意识到自己是妒忌她的:她有可以谈话的人, 有人听她说话。如果——他想到了这个想法。 当然。 最完美的答案。 还不会对实验有损害——真的不会。 坐在自己家的办公室里,彼得试图进入镜像公司的计算机系统。当系统要求他 登录时,他打入自己的用户名“fobson。”在多伦多大学时,他得到了自己 的第一个用户名,那时,他把自己名的第一个字母和姓连在一起作为他登录的名字 ——“phobson”。但是,他的一个同学指出:如果把“ph”改成“f”, 他就可以少打一个字母了,从那时起,彼得就采纳了“fobson”这个名字, 把他当做自己通用的登录名。 他向下经过了几层菜单,最后来到了人工智能实验系统。萨卡建立了一个快捷 方式,用来把这些模拟物中的任何一个带到前台。 [F1]心灵(来世) [F2]安布罗特斯(长生不老) [F3]参照物(没有改变的) 彼得试图选择一个模拟物。在选择时,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和萨卡都试图回答 的那个问题:哪一个会最同情地听他说话呢?死后的版本?一个没有身体的存在会 不会真的能理解婚姻问题?婚姻中有多少是感性的和理性的?有多少情绪是由荷尔 蒙引起的? 长生不老版本怎么样?或许可以。长生不老意味着永恒。或许一个不死的存在 会对忠诚问题有特殊的爱好吧。毕竟,婚姻应该是永远的。 永远。 彼得想到了斯宾塞,苏珊·西尔弗曼,还有霍克。他正沉迷于一本关于他们的 书。但是罗伯特·B·帕克最后一次发现新的情形并把它们放进去,发现探索他们 个性的新方面,是什么时候? 与卡茜在一起一百年。 与卡茜在一起一千年。 彼得摇摇头。不,长生不老版本不会理解的。长生不老当然不会带来永恒的意 义。一点也不。它只给出一个观点。一个长远的观点。 彼得俯身向前,按了F3键,选择“参照物”影像。就是他,只是他,没有被 改变的他。 “是谁?”语音合成器的声音。 彼得靠在椅子上说:“是我,彼得·霍布森。” “哦,”模拟物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 彼得抬起了眉毛。“有点像吧。” 合成声音哈哈笑了。“不要着急。我正在习惯自己是彼得·霍布森的影像。基 础版本。但是你知道你是谁吗?或许你只是一个影像。”说话的人吹着口哨,是《 昏暗地带》开始的旋律——他在吹口哨方面要比有血有肉的彼得强多了。 彼得笑了。“我想如果我们的情形倒转过来,我不会喜欢,”他说。 “嘿,也不是那么糟糕,”模拟物说。“我已经读了大量的作品。我可以同时 读十八本书。当我对一本书厌烦时,我会转换到另一本。当然,智能终端处理器要 比化学的大脑快,因此我的浏览速度非常快——我终于要阅读托玛斯·平琼的作品 了。” 这真是与众不同的模拟物,彼得想。与众不同。“我希望我有更多的时间阅读,” 他说。 “我希望我能够停下来休息,”模拟物说,“我们都有自己要忍受的烦恼。” 彼得又笑了。 “你为什么要把我从电子管中叫出来?”模拟物问。 彼得耸耸肩。“我不知道。或许是想与你聊天吧,”他停了停。“在我知道卡 茜的事后,我们创造了你。” 没有必要更具体地说。人工制造的声音很悲哀。“是的。” “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认为你不会,”模拟物说。 “哦?” “我们是私人化的人,”它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乱用语法。我们没有透露内 心自我的倾向。” 彼得点点头。 “请大声一点。” “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我。我在点头同意你的观点。” “自然的。哎,我也不能给你很多建议。我的意思是,不管我想到什么,你自 己可能已经想到了。但是试试这个,就在你和你自己之间,说说:你还爱卡茜吗?” 彼得沉默了几分钟。“我不知道。我了解的卡茜——至少是我认为我了解的卡 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但是,我们对一个人的了解有多少?” 彼得又点点头。“的确如此。原谅我用你打比方,但是——” “人们不喜欢你那样做,你知道的。” “什么?” “用他们打比方。你有用身边任何人打比方的趋向。伯刹,原谅我用你打比方, 当某个人真的胖时——” “哦,别这样。我从来不说那样的话。你知道的。” “我是为了产生戏剧效果而夸大的。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特性,并不是每个人都 会认为自己讨人喜欢。但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会假设一个对话,然后把人 们拉进来做例子:杰夫,拿你自己的例子来说。记得你的儿子因为在商店偷东西被 拘留的事吗?我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对犯法的年轻人有多严厉。” “我那样做是为了表明一种看法。” “我知道。人们讨厌这个。” “我想你知道,”彼得说,“不管怎样——”他这个词说得很重,然后重新控 制了对话——“用我和萨卡正在做的事情打个比方:我们已经制造了我思想的模型。 模型,就这样。影像行事的方法好像跟原件一样。但是,当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与别 人建立关系时——” “他们在事实上是不是真的与那个人,或者只是与他们在脑子里建立的一个模 型——一个图像,一个理想——发生了的关系?” “呃,是。这就是我要说的。” “当然。对不起,彼得,但是要让你对自己的才华倾倒,这对你来说有点难。” 声音集成电路片发出了笑声。 彼得有点生气。“好,这是个站得住脚的问题,”他说,“我真的了解她吗?” “从大的方面说,你是对的:我们可能并不真的了解任何人。但是,卡茜仍然 是我们在整个世界上最了解的人。我们对她的了解超过对萨卡的了解,超过对父母 的了解。” “但是,她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是这样,她从来没有像我们这样意志坚强。很明显是汉斯那个混蛋逼迫她做 的。” “但是,她应该抵抗那种压力的。” “同意。但是,她没有。现在,我们对此事如何处理?因为这个,我们就要放 弃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感情吗?即便是把它放在一边,从一个更实际的方面看,你 真的认为你会想重新寻找一位伴侣?约会?上帝,约会将是一件他妈的多痛苦的事。” “听起来你好像赞成便利的婚姻。”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说,所有的婚姻都是那样。当然,你已经想过,爸爸和妈 妈之所以在一起,只是因为那样做阻力最小。” “但是,他们从来没拥有过卡茜和我所拥有的东西。” “或许吧。不过,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这种二进制人喜欢用‘是’ 或‘不是’来回答问题。” 彼得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我是否还爱她?”他叹了口气说,“我不 知道。” “在你解决那个问题之前,你不可能对行动的过程做出决定。” “不是那么简单。即便我还爱着她。我都不会接受这个再度发生。自从她告诉 我以后,我从来没有好好睡过觉。我总是想着那件事。任何东西都会让我想起它: 我在车库看到她的汽车,就想起汉斯搭她车的情形;我看到客厅的沙发,想起她在 那儿告诉我那件事;我听到电视里‘通奸’或者‘暧昧关系’,我就会想起那件事。 上帝,我从来没有想到人们那么频繁地使用那些词。”彼得自始至终靠在椅子上。 “我永远想不到这种事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直到我发现它会伴随我一生。她做 了三次——别忘了,不只是一次,几个月之内做了三次。或许每次她都以为是最后 一次。” “或许吧,”模拟物说,“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摘除扁桃体的吗?” “高尚的人,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我才是身上有伤疤的人。” “无论如何。问题是,我们是在二十二岁时摘除它们的,那时候再做那种事已 经很晚了。但是,我们不断地喉咙痛而且得扁桃体炎。最后,迪麦欧医生说,我们 对症状的诊断已经很充分了,还是让我们来切除病根吧。” 彼得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但是,如果——如果——我是卡茜不忠的原因呢? 记得与科林·戈多伊的谈话吗?他说自己欺骗妻子是为了寻求帮助。” “彼得,拜托了。你和我都知道那是瞎说。” “我不确定我们俩每个人都有发言权。” “不管怎样,我确定卡茜知道那是瞎说。” “我希望是这样。” “你和卡茜有一个美满的婚姻——你知道的。它不是从内部破坏掉的,是外界 袭击它的。” “我想是这样,”彼得说,“但是,我们想了很多,不管怎样,我们在寻找的 是,破坏婚姻的线索。” “你发现了什么没有?”模拟物问。 “没有。” “当然没有。你总是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卡茜也是个好妻子。你们两个都为 成功婚姻做了努力。你们对彼此的工作都有兴趣,你们支持彼此实现梦想,而且你 们开诚布公地谈论一切。” “不过,”彼得说,“我希望自己能够确定,”他停了停。“你记得《佩里· 梅森》吗?不是原来雷蒙德·伯尔演的电视连续剧,而是他们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重拍的短命的片子。记得吗?他们在九十年代末期又在A&E上重播。哈里·瓜迪 诺演哈密尔顿·伯格。你记得这个版本吗?” 模拟物停了一段时间后说:“记得。不太好。” “事实上,它糟透了,”彼得说。“但是你记得它吧?” “记得。” “记得演佩里·梅森的那个家伙吧?” “当然记得。罗伯特·卡尔普演的。” “你能想起他来吗?能描绘出他在法庭的情形吗?你记得他在那个连续剧里?” “当然。” 彼得伸开双臂。“罗伯特·卡尔普从来就没演过佩里·梅森,是蒙迪·马克汉 姆演的。” “真的?” “真的。直到昨天我才在《明星》上看到一个关于马克汉姆的故事,此前我一 直认为是卡尔普演的;马克汉姆现在在镇上出演罗亚尔·亚历克斯导演的《十二个 愤怒的男人》。但是你知道卡尔普和马克汉姆两个演员的区别吧?” “当然知道,”模拟物说,“卡尔普演了《我偷看》和《美国最伟大的英雄》。 还有,我想想,《鲍勃和卡罗尔》,还有《泰德和艾丽斯》。很棒的演员。” “那马克汉姆呢?” “他是个硬汉性格的演员,我一直喜欢他。他从来没有演过成功的连续剧,他 是不是在大约一年前演了《达拉斯》?大概是二○○○年,他在那个糟透了的电视 剧里与詹姆斯·凯里搭档。” “对,”彼得说,“你难道没发现?我们都记罗伯特·卡尔普演了实际上是蒙 迪马克汉姆扮演的角色,我们对这个记忆清楚而且确定无疑。当然,现在你在改写 那些记忆,而且我可以确定你能在大脑中记忆马克汉姆演梅森。这就是所有记忆工 作的方法:我们只保留足够的信息用来日后重建事件。我们保留变量的增量——我 们记住基本的信息,然后注意变化。然而,当我们需要唤回记忆时,我们重建记忆 ——而且常常是不准确地重建。” “那你是什么意思?”模拟物问。 “老兄,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们的记忆有多准确?我们回忆所有引起卡茜不忠 事件的原因,然后发现我们自己没有责任。一切都串到了一起,一切都和谐。但是, 回忆准确吗?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候我们选择不要回忆,我们通过一些消失在神经 切分室里的活动删除记忆,我们是不是在把她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想,”模拟物说,“如果你曾经扪心自问过,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你 知道的,答案可能是‘不是’。彼得,你是个有思想的人,我这样说,的确也是说 我自己。”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起到帮助你的作用,是不是?”模拟物说。 彼得想了想。“不是这样。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谈谈这个话题对我有帮助。” “即使从根本上说,你是在自己与自己谈话?” “即使是那样,”彼得说。 十一月中旬,这是一个难得的有阳光的上午,阳光透过卧室百叶窗的缝隙照进 来。 汉斯·拉尔森坐在桌旁啃着抹橘子酱的白吐司,他常坐在桌子角吃早餐。他的 妻子多娜·李正在前门那儿穿她十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汉斯看着她弯腰穿鞋,她 那对小可盈握的乳房顶着红丝衬衣,紧绷的黑色皮裙显出她臀部的曲线,厚厚的皮 裙遮掩了短裤的线条。 汉斯想,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知道怎样穿着打扮来展示自己的美丽。当 然,这就是他和她结婚的原因。真正的男人应该有这样的妻子,一个相称的妻子, 使你神魂颠倒的妻子。 他又咬了几口吐司,然后伸手拿咖啡。今晚回家后他会与她做爱。她喜欢干那 事。当然,他不到很晚是不会回家的,他下班后要去看梅拉尼。不,等等,梅拉尼 是明天晚上;今天还是星期三,那就是南希。这更好,南希的双乳令他神魂颠倒。 多娜·李在前厅壁橱的镜子前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她凑近镜子,细看了一 遍自己化的妆,然后大声对汉斯叫道:“再见。”汉斯朝她挥着一片吐司说:“记 住,我今晚要晚一点回来。下班后我们要开会。” 她是个好妻子,汉斯想,长得好看又不苛求他的时间安排。当然,对于一个真 正的男人来说,一个女人是不够的…… 汉斯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尼龙粗花呢夹克,浅蓝色的涤纶衬衣。一条银灰色的领 带挂在脖子上,也是合成纤维的,他还没来得及打领带。他穿着白色的黑尼斯牌短 裤,黑色袜子,还没穿长裤。还有二十分钟他才离开家去上班。从吃早餐的角落, 他可以看到客厅里的电视,阳光把电视画面照得模糊不清。电视中正在播放《加拿 大早晨》,乔尔·戈特利伯在采访一个秃头演员,汉斯不认识这个人。 门铃响了,汉斯吃完了最后一片吐司。电视自动地把《加拿大早晨》的图像缩 小到左上角,屏幕中出现了从外面的安全照相机传来的图像,一个穿着联合包裹服 务棕色制服的人站在门阶上,他拿着一个纸包的大包裹。 汉斯咕哝了一句。他并没指望有自己的包裹。他按着厨房中对讲机的按键说: “稍等片刻。” 汉斯穿上长裤,穿过客厅,走到没有铺地毯的硬木地板门廊,拧开锁,把门打 开。 他的房子朝东,门外的人闪了进来,太阳光也进来了,非常刺眼。 来人大约四十岁,身材瘦长,足足有两米高,似乎十年前是个篮球运动员。他 的五官轮廓清晰,皮肤晒成了黑褐色,像是不久前去过南方。 汉斯想,联合包裹服务的这些家伙薪水肯定不错。 “你是汉斯·拉尔森吗?”这个男人问,带着英国口音,或者是澳大利亚口音, 汉斯从来就分不清这两种口音。 汉斯点点头。“我是。” 送东西的人把盒子递给他。这是个边长大约一点五米的正方形盒子,出奇地沉 重,好像里面装着岩石一样。 汉斯接过盒子后,那人就伸手朝腰部摸过去。他的皮带上用金属链挂着一张小 的电子接受簿。 汉斯转身准备把盒子放下。 突然,汉斯感觉到脖子后部受到猛烈的一击,他感到痛苦不堪,双腿也不听使 唤了。汉斯抱着盒子朝前方扑倒,感到背部被人推了一把,倒得更快了。汉斯想喊, 但嘴巴也不听使唤。送东西的人用靴子踢了他一脚,汉斯倒在地上,随即听到门被 关上的声音。 汉斯意识到自己被眩晕枪击中了,这东西他只在电视的警匪片上看过。肌肉已 经不听他的使唤,就在他倒下时,他感觉到尿顺着裤子流了下来。 他想喊,但是喊不出来,只是发出一声微弱的咕哝声。 高个子男人已经进了屋,站在汉斯面前。汉斯竭力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在摆 弄他的皮带,黑皮带的左边啪的开了,露出一把又长又厚的刀,在从百叶窗照进客 厅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汉斯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挣扎着想站起来。 高个子男人拿着眩晕枪顶着汉斯的脖子,抠动了扳机。 一阵强大的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金发都竖了起来。他又瘫倒 在地上。 汉斯试图说话。“为——为——” “为什么?”高个子男人带着口音说,他耸耸肩,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不 重要。“你使某个人很恼火,”他说,“真的很恼火。” 汉斯试图站起来,但是他不能。 这个大块头男人朝他胸部踢了一脚,然后动作优雅地举起刀。他抓住汉斯裤子 的前裆,锋利的刀子很容易就割开了汉斯藏青色的涤纶裤,一股尿味迎面扑来。 他皱了皱眉头说:“伙计,你真的应该学会控制你自己。” 嚓嚓嚓嚓几刀下去,把汉斯的短裤割得稀烂。“我希望你知道,有人额外付我 二万五千元做这个。” 汉斯又试图发出尖叫,但是眩晕枪仍然使他发晕。他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着。 “不——”他说,“不要……” “伙计,怎么啦?”高个子说,“你是不是想,没了小鸡鸡就再也不是男人了?” 他咬紧嘴唇,在想什么。“你知道,或许你是对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但 是他咧着嘴邪恶地笑了,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再说,没有人付钱要我思考。” 他像外科医生操纵手术刀一样。汉斯的阴茎被割断时,勉强发出了一句“咯” 的尖叫声,血溅到硬木地板上。 汉斯又一次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高个子朝他的脸踢了一脚,踢烂了他的鼻子, 把他踢倒在地。 高个子又一次用眩晕枪击了他一下,汉斯浑身痉挛,血从伤口涌了出来,瘫倒 在地上,泪水在脸上滚动。 “你可能会就这样流血而死,”高个子说,“但是我不会给你机会。”他俯下 身,长长的刀刃从汉斯的喉咙划过。 汉斯终于还是用尽力气控制住肌肉,发出了最后一声喊叫,随着喉咙被割开音 色发生了急剧变化。 现场一片狼藉,汉斯被割掉的器官已经滚到了地板对面。那个男人把它踢到汉 斯的身边,然后不慌不忙地走进客厅。 电视上,《女人》节目已经替代了《加拿大早晨》。 他打开电视机旁边的橱柜,找到连接在安全照相机上的子摄像机,取出小磁盘, 塞到屁股后的裤子口袋里。然后,他回头向门廊走去,捡起装满砖块的盒子,小心 翼翼地使自己不滑倒在血泊蔓延开的硬木地板上。 他走出了门,走进早晨明媚的阳光中。 “这是什么?”彼得指着镜像公司计算机实验室的监测器问。 监测器上是一群在橘黄色的海洋中游来游去的蓝色小鱼图案。 萨卡停止敲打键盘,抬起头说:“人工生命。我今年冬天在里尔森讲授这门课。” “进展如何?” “还可以。就像我们在计算机里模拟了你的思想一样,模拟包括繁衍和生命进 化的其他方面也是可能的。的确,当模拟变得相当复杂时,一些人说,模拟只不过 是一个关于模拟物是否真正活着的问题。那些鱼从非常简单的生命历程的数学模拟 物进化而来。而且,就像真鱼一样,他们展示了许多突然出现的行为,例如成群地 游。” “你怎么从简单的数学中得到行为像真鱼的信息?” 萨卡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彼得身边。“渐增的进化是关键——它使混沌快速 走向复杂变得可能。”他伸手按了几个键。“我给你做个简单的示范。” 屏幕清除。 “现在,输入一句话。当然,不要标点——只是词语。”萨卡说。 彼得想了一会儿,然后用食指输入了一句。 “And where hell is there must we ever be.”①计算机上打出来的全是小 写字母。 萨卡凑过去,从他的肩膀上看了一眼。“马洛。” 彼得很惊讶。“你知道这句?” 萨卡点点头。“当然。私立学校教育嘛,记住了吧。来自《浮士德博士的悲剧 》:”Hell hath no limist ,nor is circumscribed in one self place,for where we are is hell,and where hell is there must we ever be ‘。“②「 ①、② 两句均出自英国剧作家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在文中被作为一系 列符号输入计算机。」 彼得一句话都没说。 “看你输入的句子——它由三十九个符号构成,”萨卡没有数;彼得一录完计 算机就把数字计算出来了,还有其他的统计数据。“好,把那些符号中的每一个看 做一个基因。每一个基因可能有二十七种等级:从A到Z,另加一个空白。既然你 能打出一串三十九个字母的语符列,那就意味着总共可能有二十七的三十九次方种 不同的那么长的语符列。换句话说就是大量的语符列。”萨卡伸手按了几个键。他 说:“这个智能终端每秒钟能产生十万个任意的三十九个字母的语符列。”他指着 屏幕上的一个数字。“但是即便以这个速度,录完你刚才随便打出来的马洛的那句 话的准确的所有语符列,需要二乘以十的四十三次方年——比宇宙的整个生命要长 一兆倍。” 彼得点头。“就像是猴子的进化。” 萨卡唱道:“我们现在来到……” 不是猴子。“数不清的猴子敲打键盘。不管它们努力多久,它们永远也不会生 产出与莎士比亚作品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萨卡笑着说:“那是因为它们任意地工作。但是进化不是任意的,它是渐增的。 在环境带来的选择标准的基础上,每一代都比它的上一代要进步。通过渐增进化, 你可以以惊人的速度把文理不通的话发展成诗歌——或者从方程式到鱼,甚至从泥 模型到人类。”他敲了一个键,然后指着屏幕说:“这是一个由三十九个字母构成 的完全任意语符列。我们把它看作一个远古的生命。” 屏幕上显示: 000 wtshxowlveamfhiqhqdiigjmh rpeqwursudnfe “通过渐增进化,计算机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从最开始的任意状态达到预想的状 态。” “怎么做?”彼得问。 “比如说每一代。一个语符列的文本可以产生三十九个后代。但是,正像在真 实生活中一样,后代与父母并不是真的一模一样。相反,每一个后代中,有一个基 因——一个字母——将是不同的,它在字母表中上下移动:例如,y可以变成x或 者z。” “哦。” “计算机会从这三十九个后代中找出一个最适合环境的——最接近马洛句子的 那个,也就是我们理想中完美的最有适应性的生命形式。最适合环境的那个形式就 是惟一能够繁衍下一代的形式。明白了吗?” 彼得点点头。 “好。我们让进化进行一代。”萨卡按了另一个键。三十九个相似的语符列出 现在屏幕上。过了一会,其中的三十八个被删掉了。“这就是最合适的后代。”他 指着屏幕: 000 wtshxowlveamfhiqhqdiigjmh rpeqwursudnfe001 wtshxowlvdamfhiqhqdiigjmh rpeqwursudnfe “这不明显,”萨卡说,“不过接下来的语符列比原来的稍稍更接近你的目标 语符列。” “我看不出区别,”彼得说。 萨卡瞥了一眼屏幕。“第十个字母已经从E变成了D。目标语符列的第十个字 母是一个空格‘where ’和‘hell’之间的空格。我们用的是循环的字母表,把空 格当做Z和A之间的字母。D比E更接近空格,因此这个语符列是个小小的改进— —更适合一些。”他按了另一个键。“现在,我们要让它运行到最后——喏,已经 完成了。” 彼得很有感慨。“很快嘛。” “渐增进化嘛,”萨卡洋洋得意地说,“从胡乱的话语到马洛的句子——也就 是从混沌状态到复杂的结构——只需要二百七十七代。这里,我要给你展示每个三 十代,基因以高格形式朝它们的目标意义进化。” 键敲动着。屏幕显示: 「图024 」 “太棒了,”彼得说。 “不仅仅是棒,”萨卡说,“这是你和我还有生物世界的其他生物为什么存在 的原因。” 彼得抬起头。“你让我感到吃惊。我的意思是,是这样,你是穆斯林——我还 想那意味着你认为万物是由神造的。” “拜托,”萨卡说,“我还没有笨到要忽视化石记录的程度。”他停了停。 “你生长在基督教家庭,即便是你也不会把这种信仰在一些重要场合使用。你的宗 教认为我们是上帝按照他自己的模样创造的。当然,这很可笑——上帝不需要肚脐。 ‘按照他的模样创造’对于我来说,它的意思是上帝提供了选择标准,即目标形象, 我们进化后的模样是使上帝高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