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萨卡认为已经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了,模拟物们应该能够适应新的环境了。到了 开始提出重大问题的时候了。接下来的好些天,萨卡和彼得都在忙别的事情,但最 终他们还是聚到了镜像公司,在计算机实验室里坐了下来。萨卡把安布罗特斯带到 前台。他正准备开始提问,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他是你的思想,彼得。”萨卡 说,“应该你来问问题。” 彼得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你好!安布罗特斯。”他说。 “你好!彼得。”无感情的声音。 “长生不老是什么样子?” 在回答前,安布罗特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在思考永恒所包含的一切。 “它……令人轻松,我想这是最恰当的词。”他又停顿了一会儿,一切都是不慌不 忙。“我还没有意识到变老给我们的压力有多大。哦,我知道女人有时说她们的生 物钟在起作用。但是,有一个更大的钟在影响我们所有人——至少像你和我一样的 人,有紧迫感的人,需要做成事情的人。我们知道,我们的时间有限,而我们想做 的事情却很多很多。我们咒骂浪费的每一分钟。”又一段停顿。“唔,我再也没有 那种感觉了。我感觉不到需要迅速做事的压力了。我仍然想做成事情,不过总是可 以留到明天。总是有那么多的时间。” 彼得想了想。“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考虑不那么急着赶进度,但我喜欢把事情 做完。” 安布罗特斯的回答非常冷静。“但是我喜欢轻松。花三个星期或者三年去了解 我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只要喜欢就可以去做,反正不会增加我的时间成本。我 今天愿意看一本小说,而不是从事某项计划,这么做有什么错?” “但是,”彼得说,“你跟我都知道有某种来生的形式。难道你对这个不感兴 趣吗?” 模拟物笑了。“你和我从不相信来生。对,即便是现在,即便是知道,从生理 上说有些东西的确在身体死亡后依然存在,我对来生会是什么样子还是不感兴趣。 很明显,这些东西将处于生理范围之外它包括思维能力,但是不包括身体。我从来 就没把自己当做肉欲主义者,但是我们两个都知道,尽管我们的身体不那么强壮, 我还是喜欢性。我喜欢阳光照在我皮肤上的感觉,我喜欢品尝真正的美味,我甚至 喜欢吃糟糕的食物。如果我的身体不在了,我会想念肉体的存在,想念感官的刺激。 我想念——我会想念一切,想念身上起鸡皮疙瘩、被弄痒、放屁、把手放在五点钟 的影子中,所有这一切感觉。当然,来生可能是永恒的,但是身体也是永恒的,我 喜欢生理上的身体。” 萨卡认真地听着。 彼得小心翼翼地问:“那么——那么你觉得我们与卡茜的关系怎样?我想你会 认为整个婚姻只是无限生命中一个小小的亮点吧?” “哦,不,”安布罗特斯说,“有趣。那只是科林·戈多伊讲的俏皮话。我还 是认为,一个长生不老的人会懊悔他发誓的那天,说他愿意做任何事‘直到死亡把 我们分开’。但是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事实上,这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婚姻。 如果卡茜也长生不老,就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机会——让我能够最终彻头彻 尾地了解她。我们一起生活的十五年中,我对她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对其他任何人 的了解。我知道什么样的笑话会使她咯咯笑,什么样的笑话会使她顿失欢容。我知 道陶瓷艺术对她有多重要。我知道她说自己不喜欢恐怖电影并不是认真的,但是她 说不喜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摇滚乐,那绝对是认真的。而且,我还知道她是多么 聪明——在很多方面比我聪明;毕竟,我从来就做不出《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 “尽管如此,我对她的了解还是不深,只是稍有了解而已。当然,她与我一样 都是很复杂的。比如,她对我父母真正的看法是什么?对她姐姐的看法呢?她默默 地祈祷过吗?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们一起做过的一些事情,抑或只是忍受而已?经 过这么多年,她还有什么思想不能愉快地跟我分享?当然,每次相互交流时,我们 都会向对方透露出一些东西。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十年、几百年过去后,我 们会更了解对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我高兴了。” 彼得皱着眉头。“但是人们会变。你不能花一千年来了解一个人,就像你不能 花一千年来了解一个城市一样。一旦时间流逝,旧的信息就会变得彻底过时。” “这就是所有事情中最美妙的事情,”模拟物说,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停顿。 “我可以永远与卡茜在一起,而且从来就不会缺乏对她的新信息的了解。” 彼得背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萨卡利用这机会改变了话题,他对着麦克风说:“难道长生不老不令人觉得无 聊?” 模拟物笑了。“原谅我,我的朋友,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一个想法。无聊, 你什么时候可以了解整个宇宙?我从未读过阿里斯托芬的戏剧,我从来没有学过任 何亚洲的语言。我对芭蕾,或者棍球,或者气象学一窍不通。我听不懂音乐,我不 会敲鼓。”又传来一阵笑声。“我想写小说,写十四行诗,写歌曲。对,这些东西 都惹人讨厌,但我最终会学好。我想学画画,学会欣赏歌剧,真正了解量子物理。 我想读所有的名著,也想读所有的垃圾书。我想了解佛教、犹太教和基督复临论关 于第七天的内容。我想去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拉帕戈斯群岛玩,我想进入太空,我 想潜到海底。我想学一切东西,做一切事情,经历一切。长生不老无聊?不可能。 实际上,宇宙的寿命还不够长,还没有长到让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彼得和萨卡的活动被萨卡的接线员打断了。 “对不起,”可视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个子亚洲人,“有个长途可视电话 找霍布森博士。” 彼得扬起眉毛。萨卡示意他在电话前坐下,说:“我在这儿,陈。” “接过来,”彼得说。 屏幕的图像变成了一个红头发的中年妇女——布伦达·麦卡塔维什,来自格拉 斯哥猩猩福利院。 “啊,彼得,”她说,“我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他们说你可能在这儿。” “你好,布伦达,”彼得说。他瞥了一眼屏幕。她哭了? “原谅,我心情不好,”她说,“我们刚刚失去科尼利厄斯——我们最老的一 个居民。它得了心脏病,猩猩通常不会有这种问题,多年来它被用于吸烟研究。” 她摇摇头,觉得这种残酷不可思议。“当我们第一次谈话时,我当然不知道你要做 什么。现在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在《经济学人》上读到了关于你所做研究的报道。 不过,我们得到了你想要的记录。今晚我通过网络把资料发送给你。” “你看了吗?”彼得说。 “啊,”她说,“猩猩有灵魂。”她的声音变得痛苦起来,好像想到了她死去 的朋友。“似乎任何人都怀疑这一点。” 模拟物的第一个想法是篡改“购物者药品市场”的药方数据库——罗德·邱吉 尔使用的药物链接。但是,不管他重复试多少次,还是进不去。真令人沮丧,但是 并不令人吃惊:药店安全性肯定非常高。但是,普通人还是有办法打败一个体育老 师的。周围有很多安全性低的计算机系统…… 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在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尽管自称是多伦多人,如 果他的出境文件存在一些不合乎逻辑的地方,移民局官员会使用一个简单的测试来 判断。他们会问这个人当地一家著名的比萨饼送货连锁店的电话号码,居住在多伦 多的人都知道那个号码:它出现在广告牌上,出现在数不清的报纸和电视广告上, 而且还不断地被广播广告的短歌传唱。 几十年过去了,连锁店大大地增加了外卖的食物,首先是增加了印度菜,接着 是大型三文治,再接着是烤鸡肉和烤排骨,然后是牛肉饼,最后,扩大到各式各样 的菜肴,从普通的到奇异的都有连锁店经营扩大了,但他们还保留着原来有特征的 电话号码,不过他们最后把店名改成了“食物食物店”。即便是回到原来初级的卖 比萨饼的年代,公司还是为已经掌握的计算机订货系统而骄傲。所有的订货单都通 过一个中心电话接过来,然后转到多伦多市三百多家分店中离电话订购食物的人最 近的店。这样,就能够让食物在三十分钟之内送到顾客手中,如果超时,顾客的食 物就免费。 唔,罗德·邱吉尔说过,每个星期三晚上,他的妻子外出上法语会话课时,他 都会从“食物食物店”订晚餐,连锁店的计算机上会有一份完整的他每一次订购食 物的历史记录。“食物食物店”不仅能为你送与上次相同的食物,如果需要的话, 你还可以订购与过去任何一次相同的食物。这也是“食物食物店”的闻名之处。 模拟物花了好几天时间实验,最终还是解开了“食物食物店”的安全系统。正 如他期望的那样,它的安全防备要比那些药店的差多了。他访问了罗德的订购历史。 棒极了。 像所有的餐馆一样,“食物食物店”有责任提供全部食物的成分和营养信息, 这样顾客就可以在闲暇时通过可视电话阅读这些信息。模拟物仔细地阅读了信息, 最后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网络新闻摘要◎ 教皇本尼迪克特十六世今天颁布教皇通谕,承认人身上的不朽之物,即神圣的 灵魂的存在。教皇透露,教皇科学委员会正在对与灵魂波的发现有关的证据进行评 估。未证实的报道表明,罗马教廷已经向霍布森监视器有限公司下了购买三套灵魂 探测器的订单。 慈善新闻:《大多伦多联合方法》报道了一项破本星期记录的捐款。美国红十 字会今天宣布,在过去的十天里,该组织收集到的血单位要比加利福尼亚大地震以 来的任何时期都要多。衣阿华州的艾滋病社团欣然宣布得到了一笔高达10,00 0,000美元的匿名捐助。拥有自己的导播卫星,能够确保世界范围收到其节目 的电福音传道者格斯·霍尼韦尔今天宣布,加倍加入他的“上帝内圈”所需的捐款, 从50,000美元增加到100,000美元。 1954年,一位名叫摩西·克奈利的物理学家留下了一笔50,000美元 的信托资金,给予能够证明死后某种生命存在的人。现在资金已经由康涅狄格州心 理玄学社团管理了五十七年,该基金会今天宣布:目前这笔价值1,077,54 3美元的资金将授予灵魂波的发现者——多伦多的彼得·吉霍·布森。 最后的纪念物!今天,戴维森的家属在其葬礼之后提供临终前的灵魂离开身体 的记录。欲知细节,请来电。 保罗·克里斯墨斯(衣阿华州)议员今天在美国众议院提出一项议案,要求医 院结束对那些事实上没有希望恢复意识的病人进行的生命维持。“我们在干涉上帝 把这些可怜人的灵魂带回家的努力。”他说。 彼得打了好几个电话,把格拉斯哥传来的消息传播出去,然后来到主控制台与 萨卡重聚。萨卡把安布罗特斯影像移到后台,把“心灵”,即死后的模拟物,带到 了前台。 彼得倾身对着话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无疑是个大问题,”模拟物说,“死是什么样子?” “的确是这个问题。” “心灵”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就像……”他的声音慢慢减弱了。 彼得充满期待地把身体向前倾。“什么?” “就像是非洲食蚁兽。” 彼得的下巴放松了一点。“怎么像非洲食蚁兽呢?” “或者是食蚁动物,”模拟物说,“我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知道自己有一条非 常长的舌头。” “轮回转世……”萨卡慢慢地点着头说,“我的印度教朋友将会很高兴听到这 个。但是,彼得,我必须说的是,我曾经希望你来生比非洲食蚁兽更好。” “我肚子饿了,”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说,“谁有蚂蚁?” “我不相信这个。”彼得摇着头说。 “哈!”扬声器传来的声音说,“我让你去那里待了一会儿。” “不,你没有。”彼得说。 “唔,”合成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高兴的情绪,“不管怎样,我让萨卡去了 那里。” “事实并非如此。”萨卡说。 “你真叫人讨厌。”彼得对着麦克风说。 “有其父必有其子。”模拟物说。 “你开了很多玩笑。”彼得说。 “死亡非常滑稽,”“心灵”说,“不,事实上是生命非常滑稽,实际上是荒 谬。生命非常荒谬。” “滑稽?”萨卡说,“我想,笑是一种生物反应。” “笑声可能是生物反应,但我已经开始意识到,笑更大程度上是一种社会现象, 而不是生物现象。但是,发现某种滑稽的东西并不是生物现象。我知道,彼得观看 情景喜剧时,几乎从来不大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发现喜剧中的滑稽。” “我想是这样,”彼得说。 “事实上,我想,现在我准确地知道幽默是什么了,它是意外的神经网络的突 然形成。” “我不明白,”彼得说。 “的确,‘我不明白。’人们在不理解严肃的东西和笑话时,说的都是这句话。 我们本能地意识到某种连接还没有形成,这就是神经网。”死后的模拟物没有任何 停顿地继续说道,“笑——即便只是内心的笑——这也碰巧是我这些日子里的情况 ——伴随着大脑里形成的新连接。也就是说,突触被它们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或者很 少用的方式激动起来,做出某种反应。当你听到新的笑话时,你笑,而且你可能在 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听到时还会笑,这是因为神经网还没有完好地建立,但是,同一 个笑话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变得不那么好笑了。你知道一个老笑话,‘为什么小鸡横 穿马路?’作为成年人,我们不会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但是,我们小时候,第一次 听到这个笑话时都笑了。这种不同并不是因为这个笑话有点孩子气,事实上,这个 笑话并不孩子气,反而相当复杂。这种不同是因为成年后那个神经网已经完好地建 立起来了。” “哪一个神经网?”彼得问。 “连接我们对家禽的看法与我们对自决和个人主动性看法的神经网,我们通常 认为家禽被动而且愚蠢。这就是这个笑话的滑稽之处:一只小鸡可能会穿过街道, 因为它想那样做,可能是出于好奇。这是一个新观点,代表这个新观点的新的神经 互联网的形成,就是导致心理过程暂时中断的因素,也就是我们称之为笑的东西。” “我绝对不相信。”彼得说。 “如果我能够不相信的话,我也会不相信。瞧,我会证明它。知道斯波克先生 ①走进星舰杂货店时要了什么吗?”模拟物第一次停顿了一下,好像这是个绝佳的 喜剧鼓点。“一份伍尔坎②的思想融化物。” 「①美国儿科专家,所著《婴幼儿保健常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畅销书之一, 对养育婴幼儿的一代父母产生了很大影响。」 「②罗马神话中的火与锻冶之神。」 “非常好。”彼得微笑着说。 “谢谢。当然,我只是瞎编的;我不能给你讲一个你和我都已经知道的笑话。 现在,想想这个:如果我略微不同地讲这个笑话,这样开头:”你听过伍尔坎思想 的融化吧?好……‘“ “那就可能破坏了它。” “的确这样!你大脑中储存的有关伍尔坎思想融化观点的部分可能已经被激活, 而且,到最后,在通常不相关联的诸如碎肉饼和伍尔坎的食品项目的观点之间将不 会有突然的联系,而正是这种新的连接导致了笑的反应。” “但是,独自一人时,我们通常不笑出声来,”萨卡说。 “对,是这样。我认为,社会性的笑与内心的笑所服务的目的不同。瞧,突如 其来的连接可能令人好笑,但是它们也可能令人尴尬——大脑想,它是不是在正常 运转。因此,当其他人在一旁时,大脑发出一个信号,如果它得到的是同样的信号, 大脑就放轻松了;如果不是,大脑就会不安。那就是为什么人们说到‘你难道没听 明白?’时感到那么急切的原因。他们迫切地想解释笑话,而且,当其他人没有发 现笑话好笑时,他们实际上会感到沮丧。这就是情景喜剧需要预录笑声的原因所在。 它不是告诉我们某件事好笑;相反,它是为了使我们确信,我们被自己发现好笑的 东西逗乐了,我们才是正常的。预录的笑声,不会使愚蠢的喜剧变得更滑稽,但是, 能够使我们放松,它的确能使我们更好地领略更滑稽的喜剧。” “但这与死有什么关系?”彼得问。 “它与死全都有关系。寻找新的连接是死亡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从青春期开始, 我每过几分钟就会想到性,但是我现在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性冲动了,真的,而且我 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对性那么着迷。那时,我对食物也很感兴趣,总是想 下次该吃什么,我现在对这些一点都不在乎了。惟一能引起我兴趣的事情就是寻找 新的连接,追求的惟一东西就是幽默。” “但是,有些人并没有太多的幽默感。”萨卡说。 “我能够想像的惟一一种地狱,”“心灵”说,“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穿越 永恒:没有被正在建立的新连接感到激动,没有用新的方式看事物,没有被经济学、 宗教、科学和艺术的荒谬逗乐。你想想,会觉得这非常非常好笑。” “但是——但是上帝呢?” “没有上帝,”“心灵”说,“至少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上帝, 有一些事情并不需要等你死后才能发现,想想非洲成百万的儿童正在饿死,两万人 在加利福尼亚大地震中死去,每个地方都有人在遭受折磨、蹂躏和谋杀,自然而然, 世界上显然不存在那么一个人在时时守护我们。” “这么说,那就是死后生活的样子?”彼得问,“幽默?” “幽默也没有错,”“心灵”说,“没有痛苦,没有苦难,或者没有欲望,只 有许许多多迷人的新连接,许许多多的幽默让你发笑。” 罗德·邱吉尔拨通了那个神奇的号码,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音乐。 “谢谢你打电话给‘食物食物店’,”一位女士在电话另一头说。 “请问,我可以接你的订单了吗?” 罗德想起了过去,那时“食物食物店”及其创始人总是先问你的电话号码,因 为他们通过电话号码才能在数据库的索引中找到相关信息。如今有了来电显示,接 听电话后,拨电话人的记录会自动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 “好,请吧,”罗德说,“我想要一份跟上个星期三晚上一样的东西。” “中等熟、带低热量肉汁的烤牛肉、烤土豆、蔬菜杂烩和苹果派。对吗,先生?” “对,”罗德说。从在“食物食物店”预定食物开始,他就仔细地查看过他们 在网上的成分单,只选择那些对他服用的药物不会有干扰作用的食物。 “没问题,先生,”接订单的人说,“还要点别的东西吗?” “不,就这些,请。” “你总共要付七十二美元五十美分。用支票还是现金?” “请用我的威世信用卡。” “卡号?” 罗德知道那个妇女的显示屏上有卡号,也知道她必须问号码,这是安全预防措 施。他报了卡号,然后,估计到她要问的下一个问题,他还报了卡的到期日。 “非常好,先生。现在的时间是六点十八分。半个小时内你的晚餐将送到,否 则免费。谢谢你光顾‘食物食物店’。” 彼得和萨卡坐在镜像公司的午餐室。彼得在喝一罐低糖可乐,萨卡喝着纯正的 可乐——他只有在与彼得分享同一罐饮料时才会喝含热量低的东西。 “非常搞笑,”萨卡说,“这是多么奇怪的关于死亡的定义。”他停了一会。 “或许我们应该开始称他为‘简洁’而不是‘心灵’——毕竟他现在是妙语‘心灵 ’。” 彼得微笑。“不过,你注意到他谈话的方式了吗?” “谁?‘心灵’?” “是啊。” “我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萨卡说。 “他唠唠叨叨的。” “嘿,彼得,我有消息告诉你。你也唠叨。” 彼得咧着嘴笑了。“我的意思是,他说话时用的是不可思议的长句子。非常晦 涩,非常复杂。” “我的确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此之前,你与他聚过几次,是不是?” “是的。” “我们可以得到这几次会面的文字记录吗?” “当然,” 他们拿着饮料,再次下楼来到实验室。萨卡敲了几个键,随后打印出几页纸。 彼得浏览文本。“你有网上语法检查吗?” “比那个更好,我们有校对器,这是我们的一个专家系统。” “你能把这个放进系统中去吗?” 萨卡在计算机中敲了一些命令,显示屏上出现了对他们每次聚会中“心灵”说 话的分析结果。 “太令人吃惊了,”萨卡指着一个数字说。忽略简单的感叹词,“心灵”平均 每一句话有三十二个字,有一句话超过了三百个字。“在一般人的对话中,平均每 句话只有十个字左右。” “你这个校对器能够再清除记录吗?” “当然。” “试试看。” 萨卡输入一些命令。 “不可思议,”结果一出现在屏幕上他就说。“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即便是冗长的句子,他都能运用自如,而且从来不会失去他的思路。” “太吸引人了,”彼得说,“会不会是程序出现了小故障呢?” 萨卡用手理了理头发。“你发现‘参照物’或者安布罗特斯做过同样的事吗?” “没有。” “那么我随口说了,它不是小故障,而是我们对他修改后出现的一个真正的副 产品。‘心灵’是对死后生活的模拟,是对身体外部的思维能力的模拟。我要说的 是,这肯定是切断了与身体相关联的某种神经网后产生的结果。” “哦,耶稣基督!”彼得说,“当然就是这样!你还可以为其他的模拟物模拟 呼吸。但是灵魂没有身体,因此他在说话时不需要停下来呼吸。由于喘息需要停顿, 这就使有血有肉的人用大量简洁的话表达思想。” “有意思,”萨卡说,“我想,如果你不需要呼吸,你一下子就能表达更复杂 的思想。但是,那并不会真的使你变得更聪明。有意义的是思考,而不是说话。” “不错,但是,唔,我注意到‘心灵’有一点点愚钝的趋向。” “我也注意到了,”萨卡说。“那么说?” “唔,如果他一点都不愚钝呢?如果,相反——哎呀,我甚至不喜欢那样说— —如果他只是高深莫测地说话呢?如果不只是他说话的方式比我们的更复杂,还有 他实际的思想呢?” 萨卡想了想。说:“唔,在物理的大脑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与喘息的停顿比拟, 除了——除了——” “什么?” “唔,神经细胞只能够激动这么久,”萨卡说,“一个神经网只能在一段有限 的时期内保持激动。” “不,这是人类大脑基本的有限之处——更准确地说,这是大脑用以工作的电 化过程的极限之处。大脑的硬件不是为了使任何一种思想在任何一段时期内保持不 变而配置的。我相信,你曾经感觉到了:你想出一个绝妙的观点,你想把它写下来, 但是,当你拿起钢笔的时候,你却失去了它。想法在你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彼得扬起了眉毛。“但是‘心灵’没有大脑活动。他只有精神,即灵魂。他是 完全不需要其他软件支持就能运行的软件。没有喘息的停顿。在他与神经网割断联 系之前,没有神经网会衰败。他能如愿地构建长句子,或者构建复杂的思想。” 萨卡目瞪口呆,他微微摇着头。 “这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如何能够在死后永远继续下去的方式。”彼得说,“你 不能只让它建立像小鸡过马路的玩笑一样的简单连接。你最终会穷尽把A和B相比 较的所有新想法。但是,‘心灵’能够把A与从B到Z的字母相比较,还有希腊语 的第一个字母到最后一个字母,希伯来语的第一个字母到最后一个字母,最后,在 所有那些复杂的联合中产生一些新的、令人兴奋的、有趣的联想。 “不可思议,”萨卡说,“这意味着……” “意味着,”彼得说,“来世可能充满了笑话,但是这些笑话是那么复杂、微 妙、不容易被感知,以致你和我永远都不会理解它们。”他停了一会儿。“至少直 到死前,我们都不会理解。” 萨卡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但是他的表情随后就变了。“谈到死,我要回家了, 不然拉希玛会杀掉我的。今天轮到我做晚饭。” 彼得看了看钟。“干脆。我与卡茜见面要晚了——我们准备出去吃饭。” 萨卡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你会明白的,”萨卡说,“总有一天。” 模拟物早就在监测着“食物食物店”的计算机,等待记录邱吉尔住址的订单出 现。终于,有了——罗德,这个有瘾的家伙,在过去的六个星期里点了相同的东西。 订单一出现在系统中,模拟物就把它截留下来,做了小小的修改,然后让它继 续进入系统前进,从电话线传到斯蒂尔斯和海湾景街的“食物食物店”,店与罗德 邱吉尔的房子相隔六条街。 彼得和卡茜开着卡茜的车沿着海湾景街前行。海湾景街在卡茜父母居住地南面 十公里处,两边全是商店、时装店和餐馆。他们在贝克街的斯鲁斯店、多伦多侦探 作品书店做了短暂停留,等待交通灯变成绿色,他们准备穿过马路,到街对面他们 都喜欢的那家韩国小餐馆。 彼得注意到,人行道上有一个又圆又胖的男人,长着一头蓬乱的白发,穿着藏 青色双排纽男式雨衣,经过他们时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彼得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这 个,最近他的压力够大的,人们老是在街上认出他来。这个男人没有向前走,而是 朝他们走过来。 “你是彼得·霍布森,对吗?”他说。他大约六十岁,鼻子和脸颊的表面可以 看到小血管。 “是的。”彼得说。 “你是那个发现灵魂信号的家伙?” “灵魂波,”彼得说,“我们把它叫做灵魂波。”心跳快了一拍。“是的,是 我。” “我想是,”男人说,“但是你知道,如果你的灵魂没有得到拯救,你就会下 地狱。” 卡茜拉住彼得的手臂。“走吧。”她说。 但是男人走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路。“霍布森先生,把你自己交给耶稣吧——这 是惟一的路。” “我,啊,我对讨论这个真的不感兴趣。”彼得说。 “耶稣原谅你,”男人说。他的手伸向雨衣的口袋。有一刻,彼得恐惧地想, 这个男人要掏枪了,但是他拿出一本用猩红皮纸包裹的破旧的《圣经》。“听到上 帝的话了吗,霍布森先生!拯救你的灵魂!” 卡茜直截了当地对男人说:“让我们过去。” “我不能让你们走,”男人说。他伸出一只手臂,然后————在卡茜的肩膀 上一击。 彼得还没有做出反应,卡茜已经在男人的鞋面上踩了一脚。他痛得大声惨叫。 “走!”卡茜叫道,然后紧紧抓住彼得的手臂,两人急忙穿过了马路。 “嘿,”彼得说,他尽管还是紧张不安却很感动。“非常好。” 卡茜乌黑的头发甩到脑后。“谁也不能找我丈夫的麻烦。”她说,露出了迷人 的笑容。 她带着彼得经过了好几家店,然后来到餐馆。“今天我请客。” 门铃响了。 罗德·邱吉尔看了一眼表,二十六分钟,他还有可能得到免费晚餐。上高中时, 他的一位历史老师说,她连续两次碰到这样的好运气。 出于习惯,罗德瞥了一眼从安全照相机传输到电视上的图像。 是的,“食物食物店”的司机,穿着黄白相间的制服,非常显眼。 罗德下楼来到了门厅,在大厅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着,确保他的头发仍然整 齐均匀地分布在秃头上,然后打开了门。 司机给了他一份接货单,他签了,然后拿着包好的食物上楼到了餐厅。 罗德细心地打开了环保型泡沫包装,为自己开了一瓶白酒,打开电视——坐在 餐厅的桌子旁很容易看到电视。然后,他坐下来,开始享用晚餐。 要不是筋有点多,烤牛肉还是非常好的,罗德想,但是今晚的肉汁特别好。 他碟子里的菜全部扫光了,他叉了一叉土豆泥,把最后的肉汁也喝完了。然后, 他开始享用苹果派。 刚把一个派吃到一半,痛苦就开始了:他感到大脑后部遭到严重的一击,极度 痛苦的感觉袭来,就像大钉正在朝他的眼睛里钉过去一样。他感到心脏跳得厉害。 他的前额全是汗,滑溜溜的,有一会儿他想自己要呕吐了。一道热电袭了过来。 他站起身,想走到电话旁边打电话求助。 他感觉到难以忍受的阵痛,然后向后倒下,撞翻了椅子,跌倒在铺着地毯的地 上,咽了气。 彼得和卡茜已经上了床,但是霍布森监测器知道他们两人都没睡着,电话铃响 起来了。 当然,卧室里没有可视电话。黑暗中,彼得摸索着去拿他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 “你好!”他说。 是一个哭泣的妇女。“哦,彼得!彼得!” “邦尼?” 卡茜听到母亲的名字就立刻坐了起来。“灯!”她叫了出来。家用计算机打开 了屋子里的两个落地灯。 “彼得——罗德死了。” “哦,我的上帝!”彼得说。 “怎么了?”卡茜惊慌失措地说,“出什么问题了?” “发生什么事了?”彼得说,心怦怦直跳。 “我刚上课回来,就发现他躺在餐厅的地板上。” “你叫救护车了没有?”彼得问。 “怎么了?”卡茜又问了一句,满心惊恐。 邦尼哭了很长时间,她不得不停下来揉揉鼻子。“叫了,叫了。在路上。” “我们很快就到,”彼得说,“我们尽快到。” “谢谢你,”邦尼惊恐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坚持住,”彼得说,“我们就来。”他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卡茜问。 彼得望着自己的妻子,她的大眼睛因恐惧而睁大。我的上帝,怎么跟她说? “是你的母亲,”他说,明白她知道这个,但是他在争取时间整理自己的思路。 “你的父亲——她认为你的父亲死了。” 卡茜的脸上流露出恐怖的神情,嘴巴张着,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穿上衣服,”彼得温柔地说,“我们马上要走。” ◎网络新闻摘要◎ 盖洛普正在进行的“美国宗教”民意调查测验表明,与去年同期比较,这个星 期去教堂的人增加了13。75%。 阿扎尼亚曼德维尔的克里斯蒂安·巴纳德医院今天宣布,该医院已经正式接受 灵魂波离开人体的时间为死亡时间。 斯洛克迈斯特·乔恩·乔巴尼安已经开始用计算机制作他的最新电影《灵魂抓 捕者》。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疯狂的医务人员用磁瓶囚禁人们的灵魂并向家属要求 赎金的故事。“这是一部再也合适不过的关于死后生活的电影,”乔巴尼安说, “在分配角色时,我完全用电脑来重建死人演员。”影星鲍里斯·卡洛夫和彼得· 洛里将会出演该片。 加利福尼亚圣拉斐尔的生命无限公司报道了今天长生不老程序的销售情况,这 是最近几个月以来其专利纳米技术的最好销售记录。梅里尔林奇的分析师古德拉· 芒盖依指出,销售记录是对灵魂波发现的直接反应。“很明显,”她说,“有些人 不想去见他们的造物主。” 审判新闻:奥什科什,威斯康星州。被指控犯系列强奸罪的戈登·斯皮茨今天 提出无罪请求,原因是他犯罪时处于特殊的疯狂状态。斯皮茨声称他从十二岁开始 就有了身体外的经历,他辩护说每一次犯强奸罪时他的灵魂都不在自己的身体内, 因此他不应该对自己的罪行负责。 有时候,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一个好的旧式键盘。在输入和修改资料方面, 它仍然是迄今为止人类发明的最好工具。桑德拉·菲洛拉开她办公桌上的键盘抽屉, 然后把发现的与汉斯·拉尔森有关的所有专有名词都打出来,包括他居住的街道, 他公司的名字,他去年度假的地点,还有他的邻居、家人、朋友和同事的名字。她 还输入了与拉尔森遭受到的割器官有关的许多术语。 把这些词汇输入之后,她已经拥有一张两百多个词语的清单。然后,她让计算 机搜索去年大多伦多地区所有杀人案的记录,想知道列出来的文件中会不会出现某 一个同样的术语。当计算机在进行搜索程序时,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由点连成的线, 表明搜索正在进行中。计算机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搜索,没有查到重要的 信息。 桑德拉点点头;她想自己记得一个相似的割器官案件。毕竟,并不是每天都会 发现一具被割掉阴茎的尸体。计算机向她显示了几个更广泛的搜索建议:安大略省 所有的谋杀案、加拿大所有的谋杀案、北美洲所有的谋杀案,还建议把搜索时间从 一个月扩大到十年。 如果她把选择范围扩大到整个北美洲在过去十年中的谋杀案,搜索将花费好几 个小时才能完成。她准备选择“安大略省所有的谋杀案”,但到最后一刻改变了主 意,在对话框中输入了搜条件“所有的GTR>20110601 死亡”,意思 是大多伦多地区今年六月后的所有死亡事件——而不仅仅是谋杀。 计算机搜索时,屏幕上小点连成的线逐渐变粗。过了一会儿,显示屏变清晰了, 出现了以下信息: 姓名:拉尔森,汉斯 死亡时间:2011年11月14日 死亡原因:谋杀 搜索的相关名词:霍布森,凯瑟琳 R。 (同事) 姓名:邱吉尔,罗德里克 B。 死亡时间:2011年11月30日 死亡原因:自然原因 搜索的相关名词:霍布森,卡茜 (女儿) 菲洛的双眉一挑。凯瑟琳·霍布森—— 托比·贝利提到的那个与汉斯·拉尔森有染的苗条、聪明的黑发女人。就在两 天前,她的父亲刚去世。 这可能并不意味什么。不过……桑德拉进入城市的人口登记。大多伦多地区只 有一个叫做凯瑟琳·霍布森的人,而且她的记录上明确标注“邱吉尔的女儿”。还 有——我的天哪!电脑上显示,她与彼得·吉·霍布森,一个生物医学工程师住在 一起。发现灵魂波的那个家伙——桑德拉在麻省理工大学多纳休系报上见过他,还 在麦克林杂志上读过关于他的文章。他们肯定有大把大把的钱……有足够的钱雇佣 职业杀手。 桑德拉退回到报告数据库,要求查询关于罗德里克·邱吉尔死亡的全部详细资 料。 邱吉尔,一个高中体育老师,独自一人在家吃晚餐时死了。死亡原因被验尸官 沃伦·陈记录为“动脉瘤(?)”。那个问号很有吸引力。 桑德拉打开她的可视电话,拨通了陈的电话。 一个圆脸的中年人一出现在屏幕上,桑德拉就说道:“你好,沃伦。” 陈温和地笑了。“你好,桑德拉。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几天以前一个叫罗德里克邱吉尔的人死了,我打电话是想了解一下他的死亡 情况。” “那个把头发往后梳的体育老师?关于他的什么?” “你把他的死亡原因写成动脉瘤。” “呃,嗯。” “但是,你在后面又加了个问号。动脉瘤,问号。” “哦,是的,”陈耸耸肩。“唔,你永远不可能非常确定。当上帝需要你时, 有时,他只需啪的一声按一下你脑袋里的开关。喀哒,动脉瘤。你查出来的结果就 像那样。这就是那里发生的事,那个家伙死前已经在进行心脏治疗。” “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发出咯咯的声音,权当是他的笑声。 “桑德拉,我想恐怕没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尤其是体育老师——摔下 去死了,这件事没有什么邪门儿之处。他们以为自己的身体好,把大部分时间都花 在看别人锻炼上。这个家伙死的时候在吃快餐。” “你做了尸体解剖没有?”验尸官又发出了咯咯的声音;有人曾提过,说陈的 名字是“小鸡(chicken)”和“母鸡(hen)”的缩成词。 “桑德拉,尸体解剖很贵,你知道的。不,我在现场做了几个快速检查,然后 才签的证明。死者的遗孀——我现在想起来了,她的名字叫邦尼。你能相信吗?不 管怎样,是她发现的尸体。当我在凌晨时分到达时,哦,是一点半,两点差十五分, 她的女儿和女婿与她在一起。”他停了停。“你为什么对这感兴趣?” “可能没什么,”桑德拉说,“不过,死者罗德里克·邱吉尔,是那个肢解案 受害者的一个同事的父亲。” “哦,我明白了,”陈说,他的声音听起来饶有兴趣。“有件有意思的事,验 尸官卡拉斯西这些日子接到的都是奇怪的案件。但是,桑德拉,这个联系好像看起 来很站不住脚,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听起来就像,这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卡茜·霍布森。” “听起来就像今年是卡茜·霍布森的倒霉年,就这些。她的运气不好。” 桑德拉点点头。“我相信你是正确的。不过,如果我到你那里看看你的笔记, 你介意吗?” 陈又发出咯咯的声音。“当然不介意,桑德拉。我总是很高兴看到你。” 虽然彼得在医院待过很长时间,却没有碰见过死人,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彼得 讨厌葬礼,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在死人身边,而是不能忍受活人。 第一,一些虚伪的人。这些人长期不去看望即将死去的亲人,等到不能给死者 带来任何好处时,他们就露面了。 第二,号啕大哭的人。这些人的情绪如此夸张,致使他们而不是死者,成了人 们关注的焦点。彼得对那些因为失去了自己真正爱的人而六神无主的近亲充满了同 情,但是对那些远亲或者是住在五个街区外的邻居却无法忍受。他们在葬礼上悲痛 欲绝,直到一群人围着他们,努力安慰他们,并且频频向他们表示爱意,他们才肯 罢休。 在这方面,就像对付所有事情一样,彼得努力表现出坚忍,他这一点继承了他 的英国祖先感情不外露的传统。 罗德·邱吉尔是个虚荣的人,生前想要的是一口敞开的昂贵而华丽的棺材。彼 得不同意这个。七岁时,彼得参加过他祖父的葬礼。祖父以他的大鼻子而出名。他 还记得,当他走进教堂时,远远地看见棺材上面的部分敞开着,从那个角度能看到 的惟一东西就是祖父伸出棺材边线的鼻子。直到今天,他只要想起祖父,首先出现 在他脑海里的就是祖父的大鼻子,一个锥形直指教堂顶的大鼻子。 彼得环顾四周,这个教堂是用黑木建成的。棺材看上去很贵。除了安大略省心 脏和中风组织用来募捐的鲜花外,还有很多花。一个大的马蹄形花束是由与罗德一 起工作过的老师送来的,肯定是来自体育组的老师——只有这些家伙才能愚蠢到不 知道马蹄形图案的意思是“好运”,把它送给死人是不太恰当的。 邦尼勇敢地承受了痛苦,卡茜的姐姐玛丽莎尽管在不停地哭,看起来情绪也还 可以。不过,彼得不知道如何对待卡茜的反应。面对进来打招呼的人时,她面无表 情。卡茜看伤心的电影时会哭,读到伤心的书时也会哭,但对她死去的父亲却好像 一滴眼泪都没有。 桑德拉·菲洛想,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两宗死亡事件,一个明显是谋杀,另一 个是不明确的原因。 但是,两件事情都与卡茜·霍布森有关系。 卡茜·霍布森与被谋杀的人汉斯·拉尔森睡过觉。 卡茜·霍布森是罗德·邱吉尔的女儿。 的确,拉尔森与许多女人有染。的确,邱吉尔已经六十多岁。 不过…… 桑德拉完成白天的工作后,开车来到了斯迪尔街正南海湾景街邱吉尔的家。这 里离第三十二街区只有五公里的路程,即使这次调查没有任何结果,也不是太浪费 时间。她停了车,来到了前门。 邱吉尔家有一个文件扫描仪——指纹标志锁电子技术,是这些年很常见的东西。 扫描板上方是一个门铃按钮。 桑德拉按了门铃。 一分钟后,一个灰白头发的女人出现了。“哪一位?” “你好,”桑德拉说,“你是邦尼·邱吉尔吗?” “是的。” 桑德拉举起自己的身份证。“我是桑德拉·菲洛,市里的警察。我能问你几个 问题吗?” “哪方面的?” “是,啊,关于你丈夫的死。” “天哪,”邦尼说,接着又说:“好,当然可以。进来吧。” “谢谢你——但是,在我进门以前,我能问一问文件扫描仪接受谁的指纹吗?” 桑德拉指着草绿色的金属板说。 “我和我丈夫的,”邦尼说。 “还有别的人吗?” “我的女儿,女婿。” “卡茜·霍布森和——”桑德霍拉不得不想了一会儿。“彼得·布森,对吗?” “对,还有另一个女儿玛丽莎。” 她们走进客厅。 “很抱歉打扰你,”桑德拉同情地微笑着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好 受的时刻。但是我想弄清楚几个小问题,然后我们就可以结束你丈夫的案卷了。” “我想案卷已经结束了。” “差不多了,”桑德拉说,“我恐怕验尸官并不是百分之百地确定死亡原因。 他写的可能是动脉瘤。” “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邦尼摇摇头说,“看起来不是实际情况。” “你能告诉我,他的身体有问题吗?” “罗德?哦,没有什么严重问题。一只手有轻微的关节炎。他的左腿有时会有 一点疼。哦,他在三年前发作过一次小小的心脏病——因为那个他在吃药。” 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不过……“你还有他的心脏病药吗?” “我想它们还在楼上的药柜里吧。” “你是否介意把它们拿来给我看看?” 邦尼点头。她们一起上了浴室,邦尼打开药柜。里面有羟苯基乙酰胺、一个装 洁牙线的容器、消毒水、他们在旅店用的洗发水,还有两瓶药店的处方药。 “哪一个是他的心脏病药?”桑德拉指着两个瓶子问。 “都是,”邦尼说,“自从他得心脏病后,就一直在吃其中的一种,另一种也 已经吃了几个星期了。” 桑德拉拿起这两个瓶子。两个上面都贴着计算机打印的标签。一个说它含有卡 迪佐-D,听起来就像是心脏病药。另一个标着苯乙肼。两个都是由H·米勒医生 开的。苯乙肼瓶子上有一个发亮的橙色标签,上面写着:“注意——严格的食物禁 忌。” “这个食物禁忌是怎么回事?”桑德拉问。 “哦,有一个长单子,上面是他不能吃的东西。我们对这个总是很小心。” “但是,验尸官说,他死那天晚上吃的是外卖。” “对,”邦尼说,“每个星期三我出去上课时,他都吃那个,不过,总是吃同 样的东西,以前也从来没有给他带来麻烦。” “你知道他点的是什么吗?” “我想是烤牛肉。” “你还有袋子吗?” “我扔掉了,”邦尼说,“可能还在我们的蓝盒里。我们还没有让人把垃圾清 出去。” “能让我看看吗?我可以保留这些药瓶吗?” “呃,好。当然可以。” 桑德拉把药瓶放到夹克口袋中,然后跟着她下了楼。回收箱在一个柳条大篮里。 桑德拉在里面搜寻着。她很快就翻出一张印着罗德从“食物食物店”订购的食物的 小白纸条。 “我可以把这个也保留吗?”桑德拉问。 邦尼·邱吉尔点点头。 桑德拉站起身来,把小纸条放入口袋。“我很抱歉打扰了你。”她说。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侦探,”邦尼说。 “什么也没有。邱吉尔夫人。就像我说的,只是未了解的零星事务。” 彼得坐飞机去渥太华参加加拿大健康和福利组织的会议,会期很短。本来可以 进行电话会议的,但是部长喜欢不断地行使她的权力,把人们召到首都。 当然,灵魂波项目并不是霍布森监视器公司进行的惟一工程。这个会议的主题 是一个仍然保密的靛蓝工程:一个生产感应器的计划,这种仪器能够将主动抽烟的 人和被动吸烟的人辨别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禁止前者参加由吸烟引起或加重的 任何疾病的省健康保险。 由于会议结束得早,彼得发现自己意外地多出一天时间来待在握太华。 渥太华是一个政治性城市,充满了没有个性的官员。除了文件、法律、法规和 官样文章,这个城市不生产任何东西。不过,它是来访的世界领导人在加拿大必须 亮相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在多伦多做的。渥太华有很多好博物馆和美术馆, 有数量不多的有趣的购物点,有里多运河,它在冬天全部结冰,市民可以滑冰去上 班,在握太华还可以看到国会山卫兵换岗的盛况。但是,彼得过去看这些地方看得 太多了。 他问招待员是否有电话可用,招待员把他带到一个闲置的办公室。由于政府在 第三个十年中裁减人员,就出现了很多闲置的办公室。电话是老式的只能听的电话。 好,彼得想,如果他们准备把税金花到在闲置的办公室里安装电话上,实施一些约 束倒是好事。像很多加拿大的经理一样,彼得对加拿大航空公司的800免费电话 记得很清楚。他想打电话问问是否能更改预订的航班,突然发现自己在拨411。 一个声音用英语说:“请问,需要哪个城市电话号码查询服务?”然后用法语 重复了同样的话。 “渥太华。”彼得说。你只需触摸几个键,可视电话就能列出一个查询单子, 对于没有可视电话的人来说,免费电话号码查询更便宜,而且气氛比较友好。有一 半的时间,人们得到的是电子操作的帮助,但是彼得可以从含糊和不耐烦的话里判 断出:他今天是在与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打交道。 “继续。”声音说,对方从彼得说“渥太华”的方式上意识到了彼得的语言偏 好。 “有丽贝卡·基顿的登记吗?”他拼了名字。 “先生,那个名字下什么也没有。” 哦,好。这只是个无用的想法。“谢谢——”等等。虽然她现在单身,但她好 些年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那个混蛋的名字是什么?亨宁卡特?不,“卡宁汉姆,” 彼得说,“请试试丽贝卡·卡宁汉姆。” “斯莱特的姓这一栏上有R·L·卡宁汉姆。” 丽贝卡·路易丝。“对,可能是它。” 不耐烦的声音被计算机生机勃勃的声音替代了,一个声音念了号码,然后加了 一句:“请按星键拨打这个号码。” 彼得按了星键。他听到一连串的拨号音,然后听到接通对方的电话声。一声, 两声,三声,四声。哦,好——“你好!” “贝基?”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彼得·霍布森。我是——” “彼得!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你在市里吗?” “是的。我今天上午在健康和福利组织有一个会。会结束得早,我的航班要到 晚上七点才离开。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但是我想我要给你打个电话。” “我从星期天到星期四工作。今天休息。” “啊。” “著名的彼得·霍布森!”她说,“我在《国家》杂志上看到过你。” 彼得乐了。“还是原来那个老伙计,”他说,“贝基,听到你的声音真高兴。” “我也一样。” 彼得感到自己的喉咙发涩。“你可以——你今天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 “哦,我很愿意。但我今天上午得去银行——事实上我正要出门——但是我可 以见你,哦,哎呀,十一点半是不是太仓促了?” 一点也不。“那很好。在哪儿?” “你知道斯巴克斯商业大街上的卡罗餐馆吗?” “我能找到它。” “那我十一点半在那里见你。” “好,”彼得说,“我盼望着见到你。” 贝基的声音充满了温暖。“我也一样。再见!” “再见。” 彼得离开小办公室,问招待员是否知道卡罗餐馆。 “哦,知道,”她调皮地微笑着说,“晚上那里可是单身贵族的好去处。” “我去那里吃中饭。”彼得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番。 “啊,好,那时更安静。不过,有好的意大利饺子。” “你可以告诉我怎样去那里吗?” “当然可以。你开车去吗?” “如果不太远的话我想走路去。” “那你要花半个小时。” “没问题,”彼得说。 “我给你画个图,”她说,然后画起图来。 彼得谢了她,坐电梯下楼到大厅,然后出门上了大街。彼得走路速度快是很出 名的。 实际上,他只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那意味着他还有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要打 发。他发现了一个自助报箱,朝机器投了三个卢尼,二十秒后打印出今天的《渥太 华市民》。拿着打印的报刊复制品,他返回卡罗餐馆。餐馆里没什么人。 他要了一个两人的座位,坐了下来,点了黑咖啡。他环顾四周,试图想像在夜 间带着汗臭味的人们在这里来往的情形。他想知道,招待员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不过,房间对面的墙上有一张他熟悉的脸——莫尔森美女照,与装饰在本特·毕晓 普酒吧里墙上的一样。彼得镇定下来读报纸,努力克制自己的局促不安。 希瑟·米勒是一个普通医师,在她房子的地下室有一个办公室。她大约四十五 岁,个子矮胖,红棕色的头发剪成了短发。她的办公桌是厚玻璃板做的,用大理石 台面支撑着。 桑德拉·菲洛进来时,米勒向她挥手,示意她坐在桌子对面的绿皮椅子上。 “侦探,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那样,由于医生对病人必须保密,我能说的非常有限。” 桑德拉点点头。这是常见的派系之战,建立势力范围。“我明白,医生。我想 讨论的病人是罗德·邱吉尔。” 米勒等着。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但是邱吉尔上个星期死了。” 医生惊得张口结舌。“我没有听说过。” “我很抱歉带来了这样的坏消息,”桑德拉说,“他被发现死在家中的餐厅里, 验尸官说可能是动脉瘤的原因。我拜访了他家,发现你在用苯乙肼给他治疗,根据 标签的提示,他在吃东西时应该小心。但是他在死前还在吃外卖。” “该死。该死,”她双臂展开。“我告诉他吃东西要小心,因为苯乙肼。” “苯乙肼?” “侦探,苯乙肼是一种品牌名。它是一种抗抑郁药。” 桑德拉的双眉扬了起来。邦尼·邱吉尔以为她丈夫的两种药都是为他的心脏病 而开的。“一种是抗抑郁药?” “是的,”米勒说,“但是它也是一种单胺氧化酶抑制剂。” “什么意思?” “唔,基本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服用苯乙肼,你需要避免吃含高酪胺的食物。 否则,你的血压会升到屋顶——高血压者的危险。要知道,当你服用苯乙肼时,高 酪胺会上升,因为它不参加新陈代谢。这就导致血管收缩——血压升高的一种结果。” “意味着什么?”桑德拉又问。她就是喜欢同医生聊天。 “唔,甚至可以想像那种东西能杀死一个健康的年轻人。对于罗德这样有心血 管疾病历史的人,它极有可能是致命的——引起一次严重的中风、心脏病发作、神 经病发作,或者,像你的验尸官提到的那样,引起动脉瘤的爆炸。我想他吃错了东 西。但是,我向他警告过。” 桑德拉歪着脑袋。操作失误总是可能出现的。“你警告过?” “对,当然了,”米勒的眼睛眯了起来。“侦探,我不犯那类错误。事实上— —”她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对讲按钮说,“大卫,请把邱吉尔先生的档案拿进来。” 米勒望着桑德拉说:“只要是一种药有潜在的危险,我的保险公司就会让我在情况 报告单上留下病人的签字。每一种药的情况报告单都有复印的说明书。病人签字, 我保留复印件,他或她带走原件——上面印着用简单的英语写的所有警告。因此— —啊。”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他把文件夹交给米勒, 然后离开了。 她打开薄薄的文件,抽出一张黄色的纸,把它递给了桑德拉。 桑德拉看了一眼,然后把它还给米勒。“如果用苯乙肼会有那么多的危险,为 什么还要用呢?” “这些日子来,我们大部分都使用可逆转的单胺氧化酶抑制剂,但是罗德对它 们没有反应。在过去,苯乙肼是抑郁类药中药性比较重的。我查了医疗数据库,发 现他的一个亲戚也成功地用它治疗了相同类型的抑郁症,因此值得一试。” “那到底有哪些危险?假如他吃错了食物?会发生什么?” “刚开始,他可能是枕骨性头痛,然后是后眶痛。”医生扬起一只手。“对不 起——就是后脑痛和眼窝后的疼痛。他也可能出现心脏急速且不规则地跳动、血往 上涌、恶心和流汗等症状。然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大脑内部会出血、中风、 血管瘤爆炸,或者任何别的,从而结束他的生命。” “听起来不像是一种愉快的结果。”桑德拉说。 “可不,”米勒悲伤地摇着头说,“如果他进医院,5毫克的芬妥胺都会挽救 他的生命。但是如果他一个人在家,他很容易昏过去。” “邱吉尔在你这儿看病很久了吗?” 米勒皱着眉头说:“大约一年了。你知道,罗德六十多岁了。他原来的医生比 他老,去年死了,这是常有的事。罗德最后抽出时间来找新医生,因为他需要卡迪 佐药方继续下去。” “但是,你说用它来治疗他的抑郁症。他没有专门为这个来你这儿看病?” “没有——但是我发现了迹象。他说他失眠好些年了,而且在我们谈话的过程 中,他很明显地表现出抑郁。” “他对什么感到悲伤?” “侦探,医学上的抑郁远远超出了悲伤的意义。它是一种疾病。病人在生理上 和心理上都不能集中注意力,而且会觉得沮丧、无助。” “你用药物来治疗他的抑郁?” 米勒叹了口气,她意识到了桑德拉语气里暗含的讽刺。“侦探,我们没有延长 这些人的生命;我们在努力使他们的身体化学回到它应有的状态。药物发生作用时, 病人把治疗效果描绘成数年来第一次拉开窗户前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米勒停 了停,好像在思考着是不是继续说下去。“事实上,我给了罗德很大的信心。他受 抑郁症的折磨可能有好几十年了——可能从他十几岁时就开始了。他原来的医生没 有察觉这些迹象。许多老年人害怕治疗他们的抑郁症,但是罗德不是这样。他想得 到帮助。” “他们为什么害怕?”桑德拉问道,她真的感到好奇。 米勒伸开双臂。“侦探,想一想,如果我告诉你,你机体中大部分的生理功能 都已经严重损坏了。现在,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你可能想对它们进行 改变——毕竟,你前面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但是,老年人常常拒绝相信他们患上了 医学上的抑郁症。对于老年人来说,后悔的东西将会太多而无法承受,他们意识到 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们想生活本来可以更加美好、更加幸福,所以他们宁愿选 择拒绝可能性。” “但邱吉尔不是?” “不,他不是。他毕竟是个体育老师——他教高中生健康课。他接受我的观点, 愿意尝试治疗。当可逆转的单胺氧化酶抑制剂不起作用时,我们俩都很沮丧。但是 他勇敢地尝试苯乙肼——而且他知道避免吃错食物有多么的重要。” “哪些食物?” “唔,熟奶酪是一种。它富含作为氨基酸酪胺酸分解产品的酪胺。他也不应该 吃熏的、腌的或者是加工制作的肉、鱼或者鱼子酱。” “当然,他对这类东西都会注意的。” “唔,应该。你在酵母的提取物、干酵母粉和诸如马麦脱酸制酵母和羰基合成 肉汁里能找到酪胺。水解蛋白质提取物如那些常常作为汤、肉汁、调味汁的基本的 东西里也有酪胺。” “你说肉汁?” “是的——他应该避免吃这东西。” 桑德拉从口袋中掏出那张弄脏了的小纸条——“食物食物店”给罗德·邱吉尔 最后的晚餐收据。她把收据递给玻璃台对面的米勒医生说:“这就是他死那天晚上 吃的东西。” 米勒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不,”她说,“他最后一次来我这儿时,我们讨 论了‘食物食物店’。他告诉我他常常订他们的低热量肉汁——说他已经检查过, 肉汁里不含他应该禁食的任何东西。” “或许他忘了标明低热量,”桑德拉说。 米勒把收据递给她说:“侦探,我不相信这个。罗德·邱吉尔是一个非常谨慎 的人。” 贝基·卡宁汉姆提前十分钟到达了卡罗餐馆。 彼得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迎接:微笑、拥抱、亲吻? 结果是他三种都得到了。贝基的唇触碰他脸颊时还停了一会儿。彼得惊奇地发 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一点点。她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的香味。 “彼得,你看上去很棒,”她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一样,”彼得说。 事实上,贝基·卡宁汉姆从来就不是人们常说的漂亮女人,只是看起来顺眼, 但不漂亮。她有一头比现在的流行式样稍短的齐肩的深棕色头发,她比一本流行杂 志说的理想身材重20磅,或者比没那么严格的裁判建议的体重多10磅。她的脸 宽,两边脸颊上有星罗棋布的雀斑。她谈话时,两只绿色的眼睛会频繁地眨着,她 的眼角比彼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多了很多皱纹,眼睛眨得更加频繁了。 绝对的棒,彼得想。 他们点午餐。彼得采纳了酒店接待员的建议,点了意大利饺子。他们谈论各种 事情,笑声多过了话语。彼得几个星期以来从没感觉这么好。 彼得付了账单,给了侍者二十五分小费,然后帮她穿上大衣……这么多年来, 他从没帮卡茜做过这样的事。 “在班机离开前,准备做些什么?”贝基问。 “我不知道。我想是观光吧。什么都可以。” 贝基看着他的眼睛,这是很自然的分手时刻。两个老朋友聚到一起吃了中饭, 回忆旧日时光,交换各种熟悉的人的故事。但是现在,是他们各走各的路,继续各 自生活的时候了。 “我今天下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贝基说,她依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介 意我和你在一起吗?” 彼得避开她的目光一会儿。他想不出他在这世界上还需要什么更多的东西。 “这将——”然后,短短地停了一会,他决定不压抑自己,“好极了。” 贝基的眼睛闪烁着。她走到他身旁,一只胳膊紧紧地挽着彼得的胳膊。“你想 去哪儿?”她说。 “这是你的城市,”彼得微笑着说。 “那倒是,”贝基说。 他们做了所有彼得以前不感兴趣的事。他们看了卫兵的交接仪式。他们去了一 些小时装店,这种店彼得在多伦多从来就没去过。最后他们在加拿大自然博物馆的 恐龙展览厅闲逛,对这些骨架好奇不已。 这才像活着,彼得想。就像过去那样。 自然博物馆位于一个面积广袤、树木茂密的地方。他们离开博物馆时,已经将 近五点了,天开始黑起来,刮起了一阵凉风,天空没有云。他们走过了博物馆周围 的庭园,最后来到了一群大枫树下的公园长凳旁。现在是十二月初,枫树的叶子掉 光了。 “我筋疲力尽了,”彼得说,“今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起床赶飞机到这儿。” 贝基在公园长凳的一端坐了下来。“躺下来吧,”她说,“我们整个下午都在 走。” 彼得的第一个念头是抵制这个做法。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为什么不呢? 他只是在长凳的别处躺下来,这时贝基说:“你可以把我的腿当枕头。” 他那样做了。她是那么令人惊叹地温柔、热情而且有人情味。他仰望着她。她 的一只手臂温柔地环绕着他的胸部。 那么的放松,那么的心旷神怡。彼得想,自己可以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他 甚至没有感觉到冷。 贝基微笑着低头看他,这是没有保留的微笑,接受的微笑,美丽的微笑。 午饭后,彼得第一次想到了卡茜和汉斯,想到了回到多伦多后他的生活又要回 到原样。 他也意识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可以说那件事的人——而不是计算机 合成的模拟物。这个人不会因为他的妻子犯了错误就会认为他是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这个人不会嘲笑他,不会愚弄他。这个人会接受他,会倾听他诉说衷肠,会理解他。 在那一刻,彼得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事。他现在可以处理它了。 他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回答。 彼得和贝基是多伦多大学的同学,他读一年级时认识贝基,当时卡茜还没有出 现。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令人尴尬的经历,当时两人都没经验,而且那时他至少还 是个处男。不过,现在,二十年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贝基结婚又离婚了;彼得 结婚了。他们都了解性,了解如何做爱,了解它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时候合适。彼 得意识到,他可以给卡茜打电话,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会议延长了,他晚上要待在这 里,明天才能回来。然后,他和贝基去贝基住的地方。 他能够那样做,但是他不准备那样做。他现在得到了他没有问的问题的答案。 他有了卡茜有过的相同的机会,他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不会进行报复。 彼得抬头微笑地看着贝基。他能够感觉到心中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你是个很棒的人,”他对她说,“某个家伙将会非常幸运地成为你的人。” 她微笑着。 彼得舒了一口气,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忘掉。“我必须去机场了,”他说。 贝基点点头,又微笑了,或许,只是或许,有一点悲哀。 彼得准备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