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心插柳(下) “先前,我也是跟你们一样,”王院长顿了一下,“觉得这画很普通,其实, 你们是没有找到看画的方法。其时,在这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画还 可以这样子看的。” “你们看,这几个小点,喏,就是那个小姑娘摔笔摔出的这几个点,看出什么 了吗?”王院长指着画上被改成了撑伞游人的小点,问学生们。梁才子本来想出去 方便,听到王院长这么说,也移步到王院长这边来。 毕竟还是有点功底,听了王院长的解说,梁才子重看的第一眼是,这几个小点 好象有吸力,自己好象要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这几个小点,好容易止住了这个情绪, 却突然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然后周围的人全没有了,只有苍翠欲滴的青山, 在雨中,显得幽远,而自己也在这清幽的半山开始拾级而上,伴着雨滴打在雨伞上 轻轻的声响,陶醉,沉醉,迷醉。 好半天,终于到了山顶,不由自主地从肺腑里吐出几个字,“青城天下幽”。 除了王院长和李晓,所有的人都醉在了画里。 王院长是因为刚刚醉过了一次,现在刻意地让自己不去细细地看画,而且他还 存了一点私心,这画,要自己一个人时,先品一杯香茗,然后在氤氲的茶香中品味 这份幽静。明心,净念,可说是人世莫大的享受了。 李晓却是茫然地看着几个师兄和梁才子,他想问他们在干什么,眼神怎么会突 然变得如此空灵,一幅惬意的样子,但却没问出来,他隐隐觉得内心里面好像产生 了一种恐惧,“是不是我的天份比师兄们差远了,所以他们能看懂,而我,却什么 也不知道”。 当王院长把所有人叫醒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了。 梁才子和美院的学生们恋恋不舍地从画上收回目光,所有人仿佛都觉得有什么 改变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具体是什么却说不清楚。 “今天谢谢才子老弟把这画送给我,这样吧,中午饭算我的。”王院长小心翼 翼地把画卷起来,“我打个电话给我老伴,叫她过来把画拿回去,下午我好裱一下。” “王院长,我。”想到刚刚自己已经一口答应了把画送给王院长,梁才子想把 画要回来又觉得不好启齿。 王院长看到梁才子的表情,也不点破,拿起电话就往家里拨,看到事已至此, 梁才子也只好作罢,只是仍然觉得心有不甘,“王院长,你把画裱完了以后,能不 能借我看几天。”最后梁才子还是鼓起勇气对王院长说。 “那好吧,不过,只能借三天。”王院长明白梁才子的感受,无奈说道,就算 是答应借三天,王院长也觉得有剜心之疼。 半小时以后,王院长的夫人过来拿画,梁才子有些肉痛地看着王夫人把画拿着 就要出门,“等等,我。我。我。再看一眼。” 这一餐王院长破费了两千大元,梁才子说王院长得了画,得请大家吃顿好的, 王院长也是来了豪气,要大家随便说吃什么。 梁才子说去吃海鲜,由于话已经说在前头了,王院长也不好反对,梁才子好象 是跟螃蟹、对虾有血海深仇似的,直到干掉了四只螃蟹、两对对虾以后,梁才子才 舒了口气。 “我真看走眼了。”夹着一段青鳗,梁才子终于说了进海鲜馆的第一句话,痛 心疾首。 “我也是长了见识,原来国画还能这样子画。”尽管已经是知名的国画家,王 院长还是一脸的艳羡,“以前真是管中窥豹呀。” “那个小伙子年纪应该不大吧,我看还不到十八岁。”梁才子说,“真是英雄 出少年。” “我看也应该不到十八岁。”王院长想了想也说。 尽管怕说了以后院长和师兄们看不起自己,李晓还是说了自己的困惑,“你们 刚刚看到了什么,那么入神,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而且你们看着看着 眼神也变了。” “雨中青城,那幅画画的是雨中青城,”陈启明语气中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一 山还有一山高呀。 “雨中青城,我怎么看不出来呢?”李晓还是有点不明白。 “李晓,你去过青城山没有?”王院长突然插了一句。 “去过,不过是两年前去的。”李晓想了想,答道。 “我是前天跟王院长一起去的。”“我也是。”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 “我是上周去的,对了,那天正好在下雨。”梁才子回忆了一下,然后说。 “那是不是大家都有雨中游青城的经历呀?”陈启明好象想到什么,问道。除 了李晓,所有人都有肯定的答复。“这就是了,那幅画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呢, 一是要有那种经历,二是要知道看的方法,缺一不可。”陈启明一想到那幅画,又 有些神往。 “难怪那个小伙子说他的画除了意境,还需要悟。”梁才子说,“当真人不可 貌相,对了,王院长,你说,那个小伙子的画和张大师比怎么样?”尽管内心里不 愿将那个小伙子和张大千相比,但梁才子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那个小伙子的天份才情是我平生仅见,张老比之还要略逊一筹,只用十分钟 就作出了这样一幅画,可说是绝无仅有,”王院长斟酌着字句,“如果以笔法来说, 他和张老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他的画的手法应该说连初学者都会,但张老的画没有 几十年功底根本画不出来。”顿了一下,王院长接着说,“张老的画虽然不是人人 都能摹仿,但是人人都能看懂其中的美,用句很不恰当的比喻,叫做上得厅堂,下 得厨房,这个小伙的画,乍一看象是随意的涂鸦之作,却用很普通简单的笔法就表 现出了深远的意境,化繁为简,鬼才。只是,这小伙子的画局限性太大,小伙子画 的画,如果没有比较深刻的人身经历,便看不明白,就象是一本绝妙好书,只是文 字晦涩,这小伙的画当真还在一个悟字,但悟出来后,却是越品越有味呀,以意境 来说,实比张老还。” 尽管王院长没把话说完,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王院长话里的意思,“胸中有 丘壑呀”,王院长感叹道,“今天错失了一个良师。” 吃过饭,王院长带着学生回美院了,梁才子一个人回了美术馆。 早上来的那些人还在展厅的西北角,而且看模样人好象比上午还多了,后面的 人不时想挤到前面去看,被前面的人恨恨的看了几眼,眼看挤不进去,只得在后面 发起唠骚,“前面的看了快点走,我们也看看,我们可是专门为这幅画来的。” 梁才子在人群外听了,细细的回忆的一下,却想不起这个地方挂的是什么了, 只是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些工人农民小商小贩或是退休在家的老太。 梁才子尽管有点好奇,但却不想挤进去,他可不想凑这种热闹,回转身要走, 却听到站在他前面的人正在问旁边的一个人,“这画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呀,真的能 治百病。”。听到这句话,梁才子也不走了,尖起耳朵听起来。 “真的神呢,”被问的那个大嫂昴起头,挺了挺胸,好象她知道的是只有她一 个人知道的秘密,很八卦地说,“上午讲课的老张,他的绝症就是这话治好的,而 且,”大嫂卖了个关子,“有个小区里的一个坐了几年轮椅的丫头看这画看了几天, 居然能站起来走路了,你说,这还不叫神叫什么?” 梁才子听到这,不置可否地甩了甩头。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叫道。一个坐轮椅的小姑娘被一个看起来是她母 亲的人推着进了展览馆。大伙让开了一条道,等小姑娘到了最前头,让开的道又被 围了起来。 “上午老张跟我们解释了一通,我们没怎么弄明白,小姑娘,能说说这画怎么 看吗?”有个声音比较尖的人问道。“我们一大早就来了,老张跟我们说了半个多 小时,我们怎么没什么感觉。” 所有的人听到这句问话都屏住的呼吸,连梁才子也觉得自己莫名的有点紧张起 来。 看样子姑娘有点害羞,声音很小,于是,站在最前面的便把小姑娘话传给后面 的人听,梁才子想听小姑娘说的什么却终归没有听清,于是只得怏怏地回了办公室。 本来还想再看看张大千的画,但有了上午的那件事情,怎么也没有好心情,随手拿 起一张报纸看起来。 “《神话(画)》?!”看到这个标题,梁才子一下有了兴趣,再看到说的是 自己馆里的事,更是来了兴趣。等把内容一看完,合上报纸,梁才子的第一感觉是 不可思议。一副画居然能把高血压给治了,虽然不是刚刚那个人说的绝症,但这还 真神了,对了,被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老张?“老张!”梁才子突然振奋了一下, 今天早上那个被人围着讲画的,还有刚刚那个大嫂提到的不就是老张吗,难道? “砰砰砰”,“砰砰砰”,有人敲门。 “请进!”梁才子收起报纸,一看进来的人,不认识。 “您好,我是一个观众,我想问问,你们展览的画卖不卖?”这个女人彬彬有 礼的问道。 “你想买画?对不起,这次展览的画我们无权出售。”梁才子心想,这次展览 的画动辄几百万,你能买得起吗,他下意识的想到是有人想买张大千的画,张大师 的画在拍卖会上可是天价呀。 “我的孩子前些年把腿摔坏了,手术不成功,在轮椅上坐了几年了,四天前看 了你们的画展,看到一幅画时,她突然说腿有了感觉,这几天每天都要来一次,孩 子说她一天比一天感觉好,您看,能不能跟作者商量一下,为了孩子,我求您了!” 女人一听不能买画,很凄然,急急地说。 想到刚刚在报上看的那则《神话(画)》的消息,梁才子心里有点信了几成。 “我跟你一起下去看看吧,看是一幅什么画,不过,这次展览的画真的不能卖的。” 下意识里突然想到这个女人应该不是想买张大师的画,梁才子也想看看这神画是幅 什么画。 听到还是不能买画,女人的步子很沉重。 看到女人果然是走向西北角,梁才子心里又多信了一成。 看到这幅画,梁才子却很失望。他看这幅画已经看了半个多小时,却仍然是一 无所获。 “笔划生硬,失败,留白不当,失败,落款这叫什么,黑子梦书,唉,真是不 知所云,失败,没有印章,失败,用纸材质太差,失败,还有,这墨,一点都不亮 泽,失败,这是什么装裱,失败,”乍一看,就找了几个失败出来,梁才子看着四 周用狂热眼光看着这画的人,把这几个失败吞进了肚里,自己可是犯不着众怒。 女人还在锲而不舍地向梁才子游说,想买这幅画,看着梁才子专注地看画,再 看看四周的人,只好拉了拉梁才子,“馆长,您看。” 杨波看到馆长进来看画,心里面早已经是打翻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梁 才子却没有注意到杨波,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这幅展品居然没有简介,只是还在想着 报上的《神话(画)》是不是真就是眼前这幅,自己可是一点没有看出其中的神奇。 “妈,扶我站起来一下,我的腿有点麻。”听到女儿叫唤,女人赶忙上前,扶 住女儿。看着女孩颤颤薇薇地站起来,梁才子有点不相信这个女孩真是在轮椅上坐 了几年。 “请让一下,我是成都有线电视台的记者,我能采访一下当事人吗?” 看到有记者来,看画的人闪开道让记者进来,同时人群里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开 始议论开来,“看样子这事是真的,记者都来了。” 梁才子忙挤了出去,他可不想因为这幅画上电视,上明天的报纸,只是心里还 是觉得遗憾,又是一幅看不懂的画,等等,看不懂的画,难道。 杨波看到记者,差点瘫在地上,“天啦,闹大了,闹大了,这可怎么是好呀。” 梁才子回了办公室,又埋头想了良久,仍是找不到头绪。好半天,梁才子才拨 通了王院长的电话,王院长正在裱今天上午的那幅画,这时候有人打扰,本来很不 高兴,但听到梁才子说美术馆可能又出现了一幅上午的那种画,王院长马上说, “我二十分钟,不,我十分钟就赶过来。” 王院长吁吁地赶到梁才子的办公室,进门就劈头问梁才子,“画在哪?”梁才 子说,“就在楼下。” 当梁才子和王院长一起来到展厅的时候,记者已经采访完了,也到了关毕展厅 的时间。尽管梁才子半个小时以前就安排了保卫下班前尽快将展厅清场,但是当王 院长和梁才子到了展厅的时候,仍然有许多人不肯走。“让我们再多看两眼嘛。” 不停有人嚷嚷着。 看到梁才子和王院长下来,保卫也急了,开始强制性地把人拉出展览馆。梁才 子看到刚刚要买画的那个女人和上午卖菜的大娘也还在里面,不过,女孩已经没有 展厅里了,女人和卖菜大娘被保卫拉着,仍然不断扭动着身体不肯走。 看到梁才子,那个女人面上一喜,“梁馆长――”。 梁才子大略跟王院长说了一下这幅画和这个女人的情形,尽管女人最后还为了 女儿声泪俱下,跪在地上,王院长也帮着说了不少话,梁才子却只能歉意在跟女人 说报歉,王院长也知道梁才子确实无权决定这幅画的去留,女人最后只能抽泣着离 开了。 现在,偌大的展厅里就只剩王院长和梁才子了,“我看了很久,都没看明白,” 梁才子说了他下午想到的那几个失败。 “笔划生硬,留白不当,落款不知所云,没有印章,用纸材质太差,还有,这 墨,一点都不亮泽,装裱也是一看就是门外汉。”在王院长面前,梁才子可不敢用 轻佻的语气说什么“笔划生硬,失败,留白不当,失败。”只能尽量用自己看来比 较中性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看法。“您看,今天美术馆卖出了500 张票,大部分都是 冲着这张画来的。” 梁才子说的画,其实只是五个字,一个繁写的“龙”字,落款是“黑子梦书”, 整幅画其实就只有这五个字,在梁才子看来,这么拙劣的字居然也会进了展馆,还 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却没想到这幅画的挂出是由于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失误造成 的。 “这一点,龙字上的这一点,我觉得,唉,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是我却说 不清楚。”王院长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句话。 梁才子看着王院长指的龙字上的点,点点头,“我说的笔划不畅,就是指的这 一点,好象,好象有点突兀的感觉。” 好半晌,王院长和梁才子最终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咦,怎么没有简介。”王院长想从作者或是画的简介里面看出点什么,却突 然发现没有简介。 “杨波,杨波――”梁才子唤了两声,见没人应,才想到现在下班已经好久了, 杨波应该已经走了。 杨波看到梁才子和王院长在看那幅画,本来就惴惴不安,现在听到梁才子叫自 己,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 一步三挨地来到梁才子面前,杨波站在梁才子身后,想叫却又不敢叫出声。梁 才子和王院长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回身欲走,看到身后多了一个人,都 吓了一大跳。 “哦,是小杨呀,这画是怎么回事。”梁才子没注意杨波的神色不对。 “这个。这个。”杨波支唔了半天,看到梁才子越来越不悦的脸色,给自己打 了打气,死就死了,怕什么,于是说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本届画展除了展出几个知名大家的画作,另外同时展出的还有全国书画大 赛的评选出的优秀作品。由于本届全国书画比赛的评选场地选在了巴蜀美术展览馆, 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这幅字本来是落选的,却夹在了优秀作品里面。说到不知道 由于什么原因的时候,杨波偷偷看了梁才子一眼,看梁才子没有在意,才又接着讲 下去。他可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熬夜打牌,白天注意力不集中结果弄出了这 件事,说了不是自己找死吗。“谁知道这画挂出来,居然有这么多人来看。”杨波 苦着脸看梁才子。 看到从杨波这里也不能得到答案,梁才子只得跟王院长一同走了,只留下杨波 还在想,明天不知道会有个什么结局。 这个晚上,蓉城谈论最多的是蓉城有线电视十三台播的一个节目,“《神画》”, 这个晚上,杨波失眠了,而这个晚上,另一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李小婷却因为今天在 众人面前出了一口气,加上李黑没发现自己偷了他的画结果在美术馆展览,美美的 睡了。 只是,第二天,几乎所有蓉城人的口中多了一个成语,“旷世绝作”,而第二 天的《华西都市新报》更是在头版用了一个醒目的标题,《旷世绝作神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