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突来之恙 碗里的东西李黑后来才知道是叫做小黄鱼,老人只是随便炸了一下,在饥肠漉 漉的李黑和李少白吃来,便就是人间美味。也是到后来才知道,老人是把自己两人 当成了求学远归的孙子来看待,才端出了这上等的菜肴。 但这一晚却是无话,老人说的话李黑和李少白弄不明白,而李黑和李少白说的, 老人也如同是听天书,李黑要写字,老人却不识字。很晚了,要睡时,老人让李黑 和李少白睡床,李黑推辞了,把两根凳子拼在一起,和着湿衣就睡了。想是老人疏 忽了,也没拿件干衣给李黑换,李黑这一觉睡下去以后,第二天早便爬不起来。 “呀,这么烫,发烧了!”老人摸了摸李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 忙把李黑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把李黑抱上了床,换了身自己的衣服,然后捂上被 子,这是乡里的土方。然后老人拧了把湿帕子搭在李黑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又重新 拧了一把。李少白则趴在床边,看着李黑烧得通红的脸,不时的吹上一口气,想把 李黑的额头吹凉。 “这雨,下得真是。”老人看了看床上的李黑,李黑仍是人事不醒的。 老人找了个斗篷,跟李少白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出门去帮李黑找个医生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但似乎更应该用狂暴来形容。在越来越大的风的威势下, 雨也变成了利器。现在,这风和雨正在动摇着老人的小屋,小屋已经开始吱嘎作响 了,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漏雨。 老人的小屋是建在隔海边大约四五十米的一块很大的礁石上,老人修修补补已 经在里面住了七八十年,这间小屋见证了老人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壮年,然后成婚 生子,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在一次出海时遇上东瀛的海盗,儿子死 了,儿媳疯了,不久儿媳跳海死了,老伴在儿子死时躺在了病床上,儿媳死后,老 伴把孙子留给了自己,喊着“杀鬼子”死在了这屋里的床上,然后,孙子慢慢长大, 读书,去年刚刚考上了军校。李黑觉得自己就是这小屋,小屋就是自己,自己正在 回忆着自己见证过的一切。老人总是带着孙子出海,“男人,在海里,在海浪里能 够找到勇气!”孙子在舢板上跌倒了又爬起来,然后又跌倒。这风和雨让老屋,让 李黑,涌起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受,这种感受更象是一种期待。 李黑想拍打自己的胸膛,这种期待烧得自己的胸膛就要爆裂。小屋瑟瑟地发着 抖。 李少白看这屋子可能已经坚持不了,忙把李黑拉出了屋子,刚一出屋,李少白 看到一个浪头打过来,听到了呼啸的声音,便被卷入了水中。 某哨所。小丁是唯一余生的,“我仿佛看到一头黑龙额头闪着亮光,另一头黑 龙冲着他的额头吹气,那风可真大,还带着旋劲,到后来就变成了水龙卷,拉起了 几十米高的水柱,然后,排山倒海般的水墙立了起来,又轰地一下倒了下来,然后 又立了起来,又倒了下来,哨所被那水墙砸了一下,就不在了,我在值班,看到水 龙卷来了,打算去叫战友们,被知道没跑到,就被浪冲进了一个礁洞,我以为我快 完了的时候,水龙卷卷起海水,礁洞的水深,外面的水浅,水流又把我带出了礁洞。 我甚至觉得我的背都触到了海底,然后又浮了起来。后来我就昏了过去。”小丁每 次回想起那段场景汗水都会把衣服打湿。 这场海啸撕裂了经过华夏公海的一艘倭国货轮,华夏国先是进行救助,但在接 到本国渔民指控,这艘货轮上有着行凶的海盗时,华夏救助人员有意延缓了自己施 救的进度。 华夏自己方面,除了沿海的某个哨所外,当然,还要除了老人的小屋。就象这 场海啸就是为了摧毁这艘货轮似的,后来甚至有人提出海啸是从广东沿海的一间小 屋开始的,但这种论调被气象学家驳得体无完肤。 这雨还在下着,李少白觉得自己好象抓着什么东西在水中浮沉,呛了一口水, “好咸!”然后,李少白又昏了过去。 李黑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除了这水的味道,这水有点咸,而以前的好象是混 着泥沙的味道,而且这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却也含着生命的力量。 李黑觉得这股力量想跟自己交融,想在自己的身上渲泻,但自己的脑海中铸了一道 坚固的防线,把这股力量拒之门外。 水中的力量然后变得阴柔,这力量有一种悲哀,这悲哀的力量在李黑的身上探 查了一遍后,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在李黑的心脏形成了共鸣。然后,在胸部变成一 缕细丝,生生地挤进了李黑的心中。然后,这细丝在李黑的身体内四处游走,慢慢 地变粗,当游完了第三十六圈时,突然钻入了李黑的丹田。 然后这股力量开始膨胀,最后竟然幻化成了一条淌着眼泪的黑龙,黑龙在李黑 的丹田里轻吟一声,然后直撞向李黑的脑部。 但那道屏障生生抵挡住了黑龙的撞击,黑龙的泪越流越多,撞击的力量越来越 强,但黑龙却始终无法撞破这道屏障。然后黑龙又缩回了丹田。 海啸的三天后。HK某海滩。 王阿财看到雨一住,就急忙冲出屋,冲到了自己的渔场,这场持续了三天的暴 雨不知道把自己的渔场糟蹋成了什么样。自己的一家四口得靠这个渔场生活,老婆 一直躺在病床上,两个女儿都在上学,而且一个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这可是一笔高 昂的费用。 跑到渔场,王阿财看到自己渔场边的围网被打得稀烂,甚至有的打进水里的围 网的柱子都被狂风拔了起来。渔场里的鱼在这场风暴中看来是全部跑完了。“这可 怎么活呀!”辛苦了大半年,眼看鱼苗长大了,就要变成钱的时候,竟然来了这么 场雨。王阿财老泪纵横。 还想再跑近点看时,却突然被脚下的东西拌倒在地。拌倒他的东西然后突然动 了,先是抖动了一下,接着竟然站了起来。王阿财揉揉眼,这才看清拌倒他的是一 个六七岁的小孩。 小孩站起身后又急忙弯下腰,在沙里刨着什么。然后,王阿财看到小孩从沙里 又刨出一个人来。“黑叔!”小孩使劲的摇着那个人,嘴里还叫着什么。 这两个人正是李黑和李少白。在海里漂了一天后,李少白醒了过来,看到自己 抓着的是李黑的身体。李黑的身体直直的浮在水面上,象是安了个发动机似的,飞 快地行进着,雨还一直下着,风也还在刮,李黑的身体破开风浪不断的前进。李少 白抓着李黑漂了很久,觉得自己好象是在绕着一个圈一样。不知道绕了多久,李少 白觉得自己睡着了,然后醒了,黑叔却还在绕圈,然后自己饿昏了,又醒了,又饿 昏了,最后,一阵大震后,好象着陆了。 王阿财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小孩浑身的沙土,却掩不住他流露的神采; 从沙里刨出的那个人毫不动弹,王阿财凑近了看,首先入目的却是两道泪痕,这两 道泪痕那么的明显,把满脸的沙土冲开了深深的两道。这个人的眼睛始终闭着,但 不断涌出的泪泉显示他还活着。“他们遇到了什么?”王阿财在这两道泪泉下竟觉 得自己的那点悲哀好象微不足道。 王阿财帮李少白把李黑挖了出来,抱回了家中。 “雨燕,把我的床整理一下!雨丝,多烧点热水!”王雨燕和王雨丝应了一声, 各自忙去了。 王阿财把李黑的衣服脱了下来,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海水和鱼的味道, “看来也是个渔民,”王阿财心道。 王雨丝把水烧开了,跟王阿财说了一声。 “把水放那就行了,你们都回屋,别出来!” 王阿财正扛着李黑,看女儿把 热水拧了过来,忙叫住女儿,现在李黑可是全身赤裸,虽说一身的沙土,但女儿已 经这么大了,到底是不雅。 “这还真怪了!”从沙滩扛回李黑到现在,李黑一直保持一个直挺挺的姿式, 如果不是李黑一直流个不停的泪水,王阿财真要以为自己扛着的是一个死人。 王阿财把李黑放在地上,李黑定定地立着,就宛如一个雕塑,泪泉从眼窝中流 出,流过脸颊,又流过脖颈,然后又流过胸膛。王阿财舀了一勺热水,从李黑的头 顶淋了下去。 王阿财舀了一勺热水,从李黑的头顶淋了下去!但竟然没有看到水从李黑的头 上流下来,水好象从李黑的头顶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王阿财又舀了一勺热水,从李 黑的头顶淋下去,这次看清了,水不是消失了,而是好象被李黑的头顶完全吸收了。 李黑的泪泉越涌越急,流过肚腹,最后竟然流进了肚脐。王阿财看呆了,勺子落地 地上,“哐当”一声。屋里的王雨燕听到声音,叫了一声“爸”,却没人应声,忙 掀开了门帘,然后“呀”地一声惊叫。 王雨燕的惊叫,叫醒了王阿财,也叫醒了李黑,当泪泉流入肚脐时李黑就醒了, 但一直动不了,也作不了声。王雨燕的叫声却好象解开了李黑的桎梏一样,李黑猛 地把头歪向发声的地方。 李黑的澡终于洗完了,换了身王阿财的衣服,只是因为王阿财个子比李黑小一 点,穿起来很不合身,等李少白也洗完后,所有的人在屋里围坐成了一圈。财嫂躺 在床上,王阿财坐在床边,然后是王雨燕、王雨丝,李少白坐在王阿财的对面,李 黑靠墙站着。 “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这里?”王阿财发话了。 李少白摇摇头,李黑只是呆站着。王阿财又问了一遍,李少白和李黑仍是一样 的神色。 王阿财把头转向女儿,表示自己也没主意了。接着,王雨燕又问了一句,仍是 没得到回音。王雨燕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自己开始竟然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裸 体,她觉得很害羞。王雨丝突然想到了什么,到自己的屋里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了 “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这里?”然后拿给李黑,李黑却没接,李少白接了过去, 一字字地辨着,却只认得五个字,“你们是。人。的这。”李少白一字一字地念着, 王雨燕却听明白了,她大学打算选修中文,李少白念的虽说是巴蜀话,但巴蜀话的 发音和普通话还是很类似。刚刚王阿财和自己说的都是白话(粤语),因此李少白 才听不明白。 王阿财一家终于弄明白了李黑和李少白是叔侄俩,来自内地巴蜀省的省会蓉城, 但李黑和李少白怎么来的这里,却弄不明白,李少白一会说“被浪打过来的”,一 会又说“拉着黑叔坐过来的”,李少白的意思其实是想说被浪打下了水,后来李黑 当时就象是安了发动机,自己拉着李黑就被他带来了这里,但年纪小却解释不清。 李黑一直没有发话,但一直露出倾听的神色,屋里的说一句话时李黑的头就转 向哪里,王雨燕偶然抬头看到了李黑的脸时,才惊呼了一声,“他的眼是一直闭着 的!” 李黑并不是不想睁开眼,但却是睁不开,而且也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脑中也是 一片空白,他除了知道自己叫李黑,身边一直带着侄儿李少白之外什么也不记起。 他甚至觉得这个身体就象完全不属于自己一样。 “我饿!”李少白嚷了起来,他其实早就饿了,在海中还饿昏过几次,说了这 么久的话,忍不住叫了起来。 王阿财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李黑和李少白,然后还是决定做一顿饭给李黑叔侄俩 吃了以后就不再收留他们俩了,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看着李黑和李少白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后,王阿财咳了一声,“雨燕,最近家里 出了点事,你带他们到打电话的地方后就回来,给他们留十元钱吧,看他们能不能 打电话什么的联系到家里,我们也算尽力了。”王雨燕为难地看了看王阿财,但王 阿财别过了头。 王雨燕并不怪爸爸,因为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象自己这样的家庭只能是偶 尔的发发善心,要做善事的只能是李诚嘉那样的财阀吧,生活其实就是要把人的心 变成石头。 王雨燕把李黑和李少白带到了一个电话亭,留了十元钱给李黑和李少白,想了 想,又掏了五元钱。她知道自己得连续五天起早了,把早上坐公车的钱给了这叔侄 俩,自己只能步行去打工。 只给李黑和李少白说了声“你们自己保重了”,王雨燕噙着泪跑进了一个小巷, 她觉得自己就象是在做一件剜自己心的事。 这一夜,星光很灿烂。但王阿财一家却觉得很阴暗。连续几日的暴雨,家庭的 前景现在是一片黯淡。这一夜,甚至以后的很多个夜晚,都会是无眠的夜晚吧。 王阿财夜里听到院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也没打算出门看一看,他不害怕 有贼,家里是偷无可偷,一旦贼进了家门,到时自己一棒子打下去,说不定还得个 “英勇擒盗奖”,得到HK政府的奖金。但贼却没有进门。 天麻麻亮时,王雨燕突然惊呼起来,王阿财从床上跳了起来,拿起鱼叉就冲进 了院里。 王雨燕指着地上,王阿财看到李黑和李少白靠着墙,坐在地上,李黑的衣服搭 在李少白的身上。王雨燕的惊呼把李黑和李少白叫醒了,李少白揉了揉眼,站了起 来。李黑却是直直地就起了身。 “你们怎么回来的?”王雨燕没想到李黑和李少白居然又进了自己家,他们在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应该是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家呀。 李黑拍了拍李少白,指了指一个水盆。 李少白拉着王雨燕,把她牵到水盆边,王阿财忙跟了过去。 水盆里是一只蚌,只是这蚌很大,王阿财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蚌,他知道就算 是卖蚌肉,这蚌也值好几百,甚至比他到鱼塘拉一网还值钱。当太阳钻出云层,斜 过它的光时,大蚌张开了壳,这一次,是王阿财发出了惊叫声。 “好大!” 蚌肉的中央有一颗晶亮的珍珠,王阿财从来没看到过,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过有 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这么大的珍珠,这珍珠足有鸡蛋大小,在阳光下,映出淡淡的毫 光,王阿财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在霎时就变成了金色。 王阿财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以为是在做梦。 “这是给我的?”在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王阿财问李黑。李黑点点头, 指了指自己和李少白,王阿财知道了,李黑是想用这巨蚌来换自己和李少白的栖身 之地。 李黑又拍了拍李少白,李少白上前把王雨燕昨天给的十五元钱塞入了王雨燕的 手中,然后跟着王阿财和李黑进了屋。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