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地之间孕育有无数不同的生命,生命本身随着许许多多的变数而散发出各自 独特的能量。这种能量与魔法类似,都是属于不经习练难以捉摸的事物。人类武术 家专精于自身的生命能源,称之为气。对于气的运用,若是得当,能够提升体能极 限,适度医疗伤势,对于打架有很大的帮助。然而德鲁伊教徒所关怀的并非自我生 命,反而对于本身周遭其他的生命感应更深。一狼一豹、一草一木,无不提供这个 世界源源不绝的生命气息。对于德鲁伊教徒来说,闭上眼睛随手一伸,都能够掌握 感受生命。他们让这股永不止息的自然能量导引着本身的魔法,使自己可以倾向自 然,进而运用自然,是为自然系魔法。 自然系魔法主要能让施术者获取部分其他生命的能力。如取狼魂,则奔行甚速 ;取鸟魂则能浮空不墬;若是身在水中则能如鱼一般生出类鳃组织,呼吸无碍。而 整个自然系魔法里面最为神秘高深的一个部分,便是将一个甚或数个生命直接移动 到另外一个远方,亦即所谓“传送术”。本来德鲁伊教徒是世上唯一可以使用传送 之术的职业,但由于这个法术太过于实用,历代高强的巫师无不想尽办法以纯粹魔 法来模仿它,终于在一千年前让他们研制成功,使得传送术不再是德鲁伊教徒的专 利。传送术有其限制,并不能传到任何施术者想要去的地方。跟巫师于魔法聚集地 建立巫师塔帮助传送定位一样,德鲁伊教徒的传送术亦只能将传送局限于世界各地 生命能量聚集之处,人称“德鲁伊石环”。 次日清晨,布齐尔布拉克山间,德鲁伊石环。 “班尼?班尼?你醒了?”山穆的声音仿佛由远而近地传入班尼耳中,他模糊 的视线慢慢适应阳光,渐渐看清楚眼前的同伴。“珊西雅!班尼醒了!” 班尼稍一抬头,只觉得全身酸痛,体内一股寒意四窜,极不舒服。他眉头紧皱, “哼”了一声。 “你先别乱动。”山穆关怀道。“你昨晚受伤极重,尤其腹部这一剑,几乎要 了你的命。我花了一个晚上的功夫才将你所有的伤痕愈合。不过这样还没完,克西 可特尔的邪气太过猛烈,已经由伤口缠入你的内脏,不是我的能力可以驱除。你现 在一定觉得很冷吧?”班尼用力点点头,山穆又道:“若不赶快找个牧师圣疗,我 想到得明天傍晚你就会血液冻结,回天乏术了。” 班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体内寒气稍缓。他微微一笑道:“应该没有那么严 重。等今晚我再能施展神圣之手,这点邪气便不碍事。” 珊西雅这时也来到班尼身前,听到他这么说,好似胸口放下大石一般:“那就 好,那就好…我就说山穆一定是在吓我,还害我担心了老半天。”山穆笑道:“如 果是我那就只能撑到明天晚上。班尼体格状健,我比不上,可以吧?不然你叫我庸 医嘛。”珊西雅心里高兴,也就不叫他庸医了。半跪在班尼身旁笑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样?没事了吧?” 班尼对这两个新朋友心下感激,不想让他们担心,忍着痛楚坐起身来道:“没 事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布齐尔布拉克。”山穆答道。 “啊?”班尼吃了一惊,“离费威勒这么远?” 山穆两手一摊:“这里是最近的德鲁伊石环,你就别抱怨了,应该要感到幸运。 昨天是我第一次成功施展传送术,没把你带到卡拉那平原已经不容易了。” “话不是这样说,我得要赶快…”班尼挣扎要站起,被山穆跟珊西雅又压回地 上。山穆道:“要回图拿尔圣堂回报,其实不用急。昨晚我感应到克西可特尔出现, 急忙回头寻找你们。那时我们已经带领奴隶退入矿坑坑道。矿坑狭小,易守难攻, 相信他们守得一时。矮人奴隶领导谛阿莱特提供路线,保证全力挖掘其中一条废弃 通道很快就可以挖通。相信莉莉雅他们这时早已离开碎骨地,不用到今天中午就可 以回到图拿尔圣堂了。再说…”山穆拍拍胸膛:“跟我一同旅行是很快的,狼之魂 加上浮空法,让你尽情在天上奔驰。路程虽远,明天傍晚之前必定能到。而且,还 让你有空可以坐下来吃个早餐再上路。”说到这里往身旁一比,只见生有火堆一丛, 正在烤兔子。 班尼握着他俩的手道:“那你们也得让我走过去吃早餐吧?一直压着不让我起 来干嘛?” 珊西雅跟山穆一笑,一起将班尼扶起,走到火堆旁坐下。昨晚死里逃生,这时 吃着这烤兔格外美味。吃了一会儿力气渐复,班尼对山穆问道:“山穆,你跟克西 可特尔是怎么回事?” 山穆早知班尼一定要问个明白,放下手上的兔腿坐直道:“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四十年前他自我父亲手中抢走了史诗剑。我父亲虽然伤不致死,但是心里太过关切 这把祖传宝物,最后郁郁而终,临死前遗命要我一定要追回史诗剑。就是这么老套 的故事。” “老套…”珊西雅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世界上每天这么多恩恩怨怨, 其实还不都很老套?” 珊西雅的话说的倒不错。班尼想到自己与鲁肯的恩怨似乎也很老套,不过老套 归老套,自己还是会遵循老套的公式,仇是一定要报的。他继续问道:“这把史诗 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克西可特尔提到关于“儿子”的事,而他又曾抢夺过一 把与自己的姓氏相同的剑,这可该好好问一问了。 “这把剑…很难说…”山穆沉吟,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把剑是在 大约一百年前于奎诺斯附近海域让我爷爷发现的。由于德鲁伊教徒并不使剑,我爷 爷遂将此剑交由奎诺斯的生命之殿处理。这把剑剑身刻有文字,对其本身作出说明。 字句以上古龙语写成,经译出之后,着实骇人听闻。”山穆停了一停,看着天缓缓 道:“‘凡以此剑所书,终将成为史实。’” 班尼惊讶:“用这把剑写的事情都会发生?那不就心想事成了?” 珊西雅对于宝物多有研究,史诗剑的名头她倒也曾听过:“听起来很好,事实 上没什么用处。传说龙神薇仙创造诺瑞斯大地本来就只是因为无聊,后来诸神都来 凑热闹,在诺瑞斯上各以自己形象创造种族。薇仙不喜欢跟大家挤,就带着她的子 民离开。现今虽然大家都说在安东尼西亚还有冰龙方克丝以及火龙那格芬存活,但 毕竟都只是传说,谁也没真见过。古龙一族留下的史迹太少,他们的文字如今能被 解出的只有一千一百个单字,至于文法更加残破。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以古龙语 写下史诗,就算这把剑真的有我们所想的那种能力,也根本没有机会证明。” 山穆点头道:“对。当时大家试着用各族文字书写,都没能见到效果。更有人 提出或许必须在特定的地点来写才会有用,当然这种说法跟古龙语的说法一样难以 证明,也就没有下文。不过生命之殿认为兹事体大,发书邀请各圣骑士公会共同参 予研究。克西可特尔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知史诗剑的。” 班尼道:“圣骑士公会关克西可特尔什么事?” 山穆道:“那时他还没堕落。”见班尼还一直看着他,补充道:“他是图拿尔 圣堂的圣骑士,代表图拿尔圣堂出席那次会议。” “喔。”班尼只能喔一声,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道:“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是的。那是个我不清楚的老套故事。总之在各骑士公会研究没有结果之后, 他们决定将这把剑发还给福尔摩沙家族保管。我爷爷想,总之这是古老遗物,就当 作是家族象征传下去也好。谁知道才传了一代,就在我父亲手上给失去了。”山穆 说着摇摇头,“唉…” 班尼等他叹完,又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海尔爵士的?” “海尔?”山穆说着这个名字,不觉浮出笑意。“海尔出身奎诺斯,跟我一起 长大,是我的儿时玩伴。”见班尼跟珊西雅一起眼睛大张,他几乎要哈哈大笑: “怎么啦?看不出来吧。我今年五十岁,海尔也五十岁。不过人类老的快,他又那 么厉害,你们大概以为我是他的后辈吧?” 班尼跟珊西雅俩俩相望,无言以对。 “只是他长大后远走自由港加入真实之殿,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我当时一直劝 他,都是当圣骑士,干么不在奎诺斯就近加盟生命之殿?他却说老住在家里眼光放 不远,一定要出外走走才对。我反正身负家父遗命,总也得出门寻访史诗剑下落, 也就没有多劝。我是明查暗访,不干大事。海尔这家伙却哪里有事往哪里闯,不到 三十岁,已经弄到整个安东尼西亚无人不知。走在路上听人谈起他,好像说到神一 样,我心里听的是怪好笑的。只不过后来一别将近二十年,再次见面他已经在瑞斯 湖畔隐居了。” “克西可特尔说他晚年研究德鲁伊教义,那你是…”班尼是属于把海尔当神来 看的那种,心里自然认为山穆需要向他请教。不过想想这一来不合理,二来也太失 礼,因此一句话问到一半便问不下去了。 山穆笑道:“我在他湖畔小屋里住了五年,算是跟他一同参研。海尔这个人说 真的,了不起。人类生命短暂,学什么都特别起劲,又快,而海尔更是其中矫楚。 开始两年他是跟我请教,到得后来反而我受益更多。只可惜他不能放弃圣骑士的身 份,对于自然系法术只做了解,却无法习练。但他从中截长补短,使本身神圣系法 术更上一层楼。如此天赋,真不知道是从何说起。”山穆感慨。“克西可特尔昨晚 我们都见识到了,以我看来,嗯,他还不是海尔的对手。” 提到克西可特尔,班尼心有余悸。想起昨晚他的诸般言语,倒似长辈教训晚辈, 当真说他邪恶却又不是很搭。当然,他那一身强大的邪恶气息不可能假的了,摆下 计谋图取费达克之怒也不是光明行径,说到底他是怎么样的人物还真难以判断。既 然山穆提到一百年前他还是图拿尔的圣骑士,那必定跟司碧爵士相识,回到圣堂一 定要问个清楚。想得恍惚,却听山穆又道:“海尔知道我终究会来费德沃找克西可 特尔,于是他跟我提起当年小友,希望若是有缘遇上能够多加照顾。这就是我为什 么要跟着你跑了,班尼?艾皮索德。” 班尼一呆,继而笑道:“原来还是海尔爵士托你照顾…”知道自己敬重的海尔 居然还记得自己,班尼心里浮起温暖感动,似乎自己一直驱之不散仇恨性格都松软 了起来。 山穆正色道:“至于你的名字是否与史诗剑有关,这点连海尔都不知道。底理 厄斯只跟他说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道。因此海尔就没 有再多问。” 班尼道:“名字嘛,跟什么有关也不算重要。”他站起来活动筋骨,虽然仍感 不适,要赶路应当没有大碍。“回头一并问我养父,如果连他也不知道,那就算了。” 山穆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弄了些土把火堆熄了,又把吃剩的兔骨头挖了个坑 埋好,跪在一旁念颂祷文。一切收拾妥当,他走到班尼跟珊西雅面前,施展他的旅 行法术。班尼先感两脚充斥活力,不跑不快;接着一阵清风吹过,全身便好似没了 重量一般,缓缓自地面浮起。 “两位如今接受自然的眷顾、融似清风薄云。这段旅程便请忘掉俗世眷恋,尽 情享受生命美景吧!”说完抓住伙伴们的手,向天大力掷去。班尼跟珊西雅但觉身 体腾空窜起,扑面之气清新无比、舒适异常。待得山穆一掷之力去尽,他俩停在空 中浮沉,却不落下。山穆自他俩之间飘过,回头说道:“跑吧!飞吧!不必理会山 高、不要去想水深,管他有路没路。当你自己是匹狼、是只鸟。天地之间任你纵横、 大海之上随你遨游;你不再只是你,你已与自然万物融于一体。你就是自然,自然 就是你!飞!”他双脚于空中虚蹬,身体飞射而出。转身之间四肢大开,飘晒于阳 光之下,大叫道:“我爱德鲁伊!” 珊西雅紧紧飘随在后,“哇!”的一声长啸,几个毫无束缚的大翻身过去,指 着山穆叫道:“我也爱德鲁伊!” 班尼看着这两位无拘无束、无烦无恼的狂放神情,不禁于心中会心一笑。跨步 向前追上俩人,一起并肩而飞。他在想,山穆说的不错,珊西雅表现的也不错,在 这种感受生命的美妙经验底下,自己又何必再去多想那些恼人黑暗的仇恨思想?就 算我不能就此把那些东西放下,但实在也不必让它们一直占据心中啊?干嘛这么傻? 我不要这么傻。他两手伸出分别抓住山穆的右脚跟珊西雅的左脚,用力把他们向后 一拉,自己飞在伙伴身前,回头两手对他们一指,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微笑 道:“我爱…我爱一切…” 这番赶路,虽然奔行甚急,却也逍遥自在。到得深夜,一行人已经横越半个布 齐尔布拉克平原,通过峡谷进入费达克森林。他们在森林边缘扎营休息。班尼施展 神圣之手,邪气尽去,一切无碍。第二天起个大早,又赶了一天的路。眼见半兽人 在大费达克北半部布满搜查搜寻哨所,个个神情紧张,却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如今正 自他们头上飞过。将近晚饭时分来到老神木酒馆稍作休息,听酒客们提起,知道莉 莉雅与顾德生不负众望,成功带出将近一半的奴隶。如今整个树城众口沸沸讨论的 都是这件事。酒馆主人特别跟班尼提到,莉莉雅小姐昨晚在这里等了他许久,离开 前还嘱咐酒馆主人不许让他知道。对于这个,班尼有点欢喜,又有点头大。顾德生 这下声名大噪,许多酒客围着他们问起,都是对于加入龙族公会很感兴趣。班尼说 我又还没入会不该问我,大家都道要是艾皮索德大人入会,自己一定起而效仿。本 来他们只想休息一杯酒的时间,弄着弄着一顿饭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容易推 开众人,出了老神木酒馆。狼之魂再次出手,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费威勒。 班尼等正感轻松,却见城门紧闭。守城卫兵神情紧张,拔剑大喝:“什么人? 表明身分来意!啊?艾皮索德大人,我没认出是您…”说完赶紧收起长剑,对班尼 抱胸行礼。 班尼奇怪:“夜不太深,怎么就把城门关起来了?” 守卫一边吩咐城内同伴开门,一面对班尼说道:“报告大人,图拿尔圣堂来了 刺客,现在正关起城门围捕,应该就快抓到了。” 这敏感时刻圣堂出现刺客,班尼十分不安,当即问道:“他们往哪里追去了?” 守卫回道:“往城南而去,听说现在围到魔法集社那里了。”班尼拔剑便向南而去, 山穆及珊西雅随后跟着。“没有骑士受伤吧?”他随口一问,心想圣堂守卫严密, 不管对方来刺谁都不太可能得手。谁知守卫竟道:“报告…听说…听说司碧爵士胸 口中刀,伤得很重…”班尼紧急止步,几乎滑倒,回头急问:“你确定吗?”守卫 点头。“不早说!怎么会找司碧爵士?”他对山穆道:“麻烦两位追去看看有没可 以帮忙的,务必不要让刺客跑了。谢谢!”说完直向圣堂医护房奔去。 进了图拿尔圣堂,只见灯火通明,东一堆西一堆聚集了许多年轻骑士。众精灵 见他进来,无不站直身体行礼。“艾皮索德大人…”“大人…”“司碧爵士他…” 班尼心情欠佳,大声问道:“司碧爵士在哪里?”众精灵一起答道:“西翼医护房。” 班尼一脚踢开通往西翼走廊大门,骂道:“没点用处!自己家里都能让人摸进来!” 班尼平常忙着摆酷,鲜少责骂下属。这时想到司碧重伤,一时心急也就不管这么多 了。这些年轻骑士大多是听到消息才从家里赶来,其实并没有当班守卫。但听艾皮 索德大人这么一骂,仍皆深感愧疚。毕竟图拿尔圣堂居然让人摸进来行凶,自己怎 么说都有责任。何况受伤的还是公会导师,更是人人觉得自己该死。 行至医护房,只见门外站了好几个精灵,圣堂内爵士级的人物都到了。班尼虽 然激动,礼数却不缺,一边走一边对各爵士点头为礼。脚下不停,直直走到莉莉雅 面前。莉莉雅正自心乱焦急,见班尼来到,上前啪啪给了他两巴掌,骂道:“你到 现在才回来!这种时候你居然不在!连叔叔都不肯保护…你…叔叔他…叔叔他…” 骂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滴滴落下。班尼把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 慰道:“不怕,不怕…这里这么多牧师,叔叔不会有事的。”抬头看向李期斯爵士, 以眼神询问。但见李期斯眼角泛红,低头不语,心里不禁大惊。看来司碧爵士竟是 凶多吉少,在图拿尔牧师大本营里都难以救治。李期斯慢慢才道:“刺客刺伤了司 碧的心脏,刚刚他连呼吸都一度停止。飞帝勒主教极力抢救才让他稍显血色。这一 劫,只怕要看女神是不是愿意放他回来了…” 莉莉雅哭得全身颤抖,班尼也是心情激动,背也拍不下了。两个精灵紧紧抱在 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在安慰谁。如今情形,只能等待…于是众精灵没有再说话,伴 以莉莉雅的哭声,站在医护房外静静等待。 “啊”地一声,飞帝勒主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不约而同地上前一 步将他围住。飞帝勒对大家说道:“司碧爵士的伤势暂时是稳定住了,现在已经醒 来。不过…”众精灵一听“不过”二字,当场又将围住他的缩小了一步。飞帝勒叹 了口气道:“刺客这一刀砍得极猛,司碧爵士的心脏已经不全,难以修复。我只能 尽力免其痛苦,能挨得多久,就看得要图拿尔对他有多眷顾了…”大家心下默然,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飞帝勒的言语,知道他求祷女神神力加持,以柔和强大的圣 光填补司碧残破的心脏组织,使其血液能够流通,得保一时性命。但是这圣光能维 持多久,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了。飞帝勒听到莉莉雅哭声,心里也跟着难过,对两个 年轻的精灵道:“司碧爵士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趁这最…趁这时间进去看看他吧。” 又对其他爵士道:“亲人优先,如果还有时间,各位再进去。” 班尼推开医护房的门,握着莉莉雅的手一起走了进去。司碧爵士脸色苍白躺在 床上,见两精灵进来,脸上一笑,似乎也不是很虚弱。见莉莉雅两眼红肿,他轻松 地道:“傻孩子,你叔叔还好好的,你哭成这样干什么?” 莉莉雅在床边跪下,紧握司碧大手,忍泪道:“叔叔说的是,我不哭了…”手 上感到司碧回握,力气也还不小,莉莉雅觉得心下稍安。她看着司碧老脸,挤出笑 容道:“叔叔好好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 司碧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班尼,笑道:“我以女神之名作过许多还算不错 的事,相信女神不会随便弃我不顾,这续命圣光说不定还能照耀个两三年呢。”班 尼跟莉莉雅知道司碧在安慰他们,都假装笑了笑。其实,虽然传说此法曾于数百年 前保一主教之命达十年之久,但多半以其保命的精灵都只能延长两三天的寿命而已。 司碧也不管他们听了是不是真的有好过一点,继续说道:“你们两个孩子,这么多 年来吵吵闹闹的,带给我很多愉快的岁月。看你们一起都长这么大了,叔叔心里觉 得满足,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我不在之后,或许对你们是一个考验,但也是你们 一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乖乖的,好自为之。”见莉莉雅眼泪又冒了出来,伸手至 她脸上拭了拭泪,爱怜无限。 “叔叔,”班尼进房来第一次出声:“刺客跑不了的。等会抓了回来,我叫他 死无全尸!” 司碧抬头望向他,眼中神色怜悯悲伤,耳里回绕着班尼这两句不该是精灵讲的 话。他用力抬起莉莉雅的手臂,慈祥道:“莉莉,乖,你先出去。叔叔有的是时间, 你不必急着待在这里。我有几句话要跟班尼说,你不喜欢听的,先出去吧。” 莉莉雅心里不愿意,但司碧抬着她手,怕老爵士用力太过,只得顺着他的意站 起身来。她擦擦泪道:“叔叔,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他有我照顾,你不必多担心。” 见司碧笑笑看着她,也不再说话,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出去。提起老爵士的手来在手 背上轻轻亲了一下,倒退着身子出了门。 莉莉雅一离开,房中顿时静了下来。班尼与司碧情感深厚,但自班尼受到圣堂 重用,常常出门执勤后,两个精灵也变得比较少说话。这时面面相对,他俩一时都 没出声。司碧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天花板。 “班尼,我就要死了,你为什么不哭呢?难道你不爱我吗?” 班尼心中大震。司碧此刻言语,居然跟二十年前底理厄斯说的一模一样。是呀, 跟自己情同父子的精灵眼看就要死了,自己为什么不哭呢?难道自己不爱他吗?如 果自己连司碧爵士都不爱,那世上还有什么是自己能爱的?难道…自己终究不懂得 什么叫爱? “底理厄斯是不是有告诉过你,不要去压抑自己的感情,要去爱一切?” “叔叔…”班尼叫了一声,心里一乱,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点点头。 “不管你以为你能不能够做到,总之要把‘爱一切’这个念头放在心里,不能 忘记。知道吗?”班尼坚定地点头答“是”。司碧感到满意,以笑容表示嘉许。他 挥挥手道:“扶我坐起来。” 班尼将司碧扶起,把枕头摆直垫高,让老爵士靠坐在床上。 “嗯…”司碧轻咳一声,面对班尼严肃地道:“莉莉雅昨天回报,碎骨地这次 打的是费达克之怒的主意?” “叔叔,这种事我跟李期斯爵士研究就好了。您不需要…” 司碧挥手打断他的话语道:“你见到克西可特尔了?” 班尼一楞,不明白司碧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就算莉莉雅回报,她也不知道啊? 班尼也不多问,只回答爵士的问题:“是。这个闇骑士非常可怕,我能活着逃回来, 完全是因为他不想杀我。” “他不想杀你…”司碧低头沉思,仿佛出了神。班尼站在床前,见他这样也不 敢打扰。本来他回来就打定主意要跟司碧问清楚关于克西可特尔的事,司碧突然遇 刺,他是早就把这事忘了。便算是没忘,他也不可能在司碧生命垂危之时还来跟他 问这种问题。但如今司碧自行提起,心里关于克西可特尔的种种疑问便又都回到了 脑中。一会儿司碧回神,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儿子的事?”班尼道:“他 说他一直以为我是他儿子,不过一见面就知道不是了。” “嗯…”司碧点点头,“他毕竟是已经知道了。”对班尼道:“帮我倒杯水, 我得要跟你讲一些事。”班尼走到一旁倒了杯水,恭恭敬敬服侍老爵士喝下。司碧 润够了喉咙,整理完了思绪,便开始为班尼解惑。 “这件事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既然克西可特尔已经找来了,我又这个 样子,只有跟你说了。克西可特尔本来是我们图拿尔圣堂的头号战将,若不是他自 干堕落,现在圣堂的领导人不会是李期斯爵士。而至于他堕落的原因…”司碧摇摇 头叹了一声,“他认为闇骑士所能掌握的力量远比圣骑士强大,而且圣骑士为了一 股良善的信仰而不得不约束一些行为,闇骑士则不必理会这些。六十年前,当我们 开始察觉世上诞生了一股难以分类的危机时,他便决定要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上 找寻另一个生存空间。在他来说,投身邪恶只是一种取得力量的手段,他但凭良心 做事,不必理会世俗言语。当然,为了怕老朋友们难做,他自动离开了费威勒,尽 量少与圣堂联络。没过多久,他便成为强悍的闇骑士,入主秘斯摩尔堡。虽然圣堂 立场不能相信已经变成闇骑士的精灵,但是我们大部分都不愿真的与他为敌。秘斯 摩尔堡在他的管理之下,数年下来几乎没有活动,小费达克变得比以往更为宁静。 而他最主要的作为,便是四处探访世界流传的上古神物、强大法器。他想,与其让 这些东西流落在外,为邪恶所利用,还不如自己将其收回保管。所以我一听到费达 克之怒,便知道这是他在搞鬼。碎骨地的那半张卷轴,不用说一定他所提供的了。” 班尼道:“那他夺取史诗剑,也只是为了不让坏人利用它做坏事了?” “是的。史诗剑算是他手中宝物里面十分具有威胁性的东西。虽然我们都认为 它根本没有办法使用,但也不敢保证克西可特尔是不是对其另有发现。那时圣堂掌 权的精灵多半还是克西可特尔的旧交,原是不想管这件事。只是他在夺剑之时伤了 此剑旧主,奎诺斯生命之殿定要为福尔摩沙家族出头,要求我们协助将此剑夺回。 圣堂为了对盟友交代,只得作作样子,展开一段与秘斯摩尔堡的漫长对立。照我们 的意思,这段对立拖上个几年,大家忘了也就算了。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唉…丝 黛琳却怀孕了…” 突然说到这句,没头没脑,班尼可得发问:“叔叔,这位丝黛琳小姐是?” “喔?你看我这老糊涂,讲个故事还东一句西一句,真是。”司碧摸摸自己鼻 子,取笑自己。“丝黛琳是克西可特尔的发妻。克西可特尔虽然自称不顾他人目光, 但也不希望自己的爱人与自己一同堕落。他出走之后,丝黛琳便一直留在费威勒他 们老家里。我们都知道他们私底下常常于森林里相会,但是也没人多提什么。只要 他们不做得太过公开,我们都当作没看到了。当时时刻敏感,丝黛琳小姐怀孕之事 不知如何竟让生命之殿驻此的指挥官得知,他遂向我们质疑这件事。克西可特尔已 经为圣堂惹了太多麻烦,我们虽然私下尊重他的想法却也不能一味的包容。这高精 灵与闇精灵私通之事若真管起来,只有将丝黛琳一并放逐。圣堂高层开会,都觉得 这是我们精灵的家务事,生命之殿硬要插手实在太过分。但生命之殿师出有名,我 们也不能太不客气。讨论到最后大家火大,便说不管了,让克西可特尔自己去跟生 命之殿解决。” 说起当年之事,老爵士历历在目,声音听来都变兴奋了。他又喝了口水,继续 说下去。“生命之殿指挥官绑了丝黛琳,要胁克西可特尔将史诗剑交出。克西可特 尔忍无可忍,便将他杀了。据当时在场人士所说,那指挥官突然被一阵黑暗包围, 接着剑击声响,嘶吼惨叫,一切平静后,黑暗散去,克西可特尔全身淋满鲜血站在 当地,那指挥官却已被砍杀至无影无踪,一根骨、一块肉都没有留下。圣堂直到他 此次出手,才真的了解到他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像…” 班尼吞吞口水,知道自己当时跟他硬拼实在是不自量力。 “杀了生命之殿的骑士,此事便不是交出史诗剑可以善罢。克西可特尔心想如 今爱妻怀孕,若是继续待在秘斯摩尔堡,敌人随时会找上门来,倒不是办法。于是 他带了妻子与史诗剑离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生命之殿全力搜 寻,费德沃无他容身之地,于是他犯险渡海前去安东尼西亚。到得自由港之时,丝 黛琳分娩在即,难以旅行。他俩在自由港真实之殿的势力范围内停留躲藏,当然不 可能安全,当天便被底理厄斯爵士找到。底理厄斯跟他也是旧识,不想为难,只是 要求他将史诗剑交出,并劝他先行离开,以自己生命保证护得丝黛琳及孩子安全。 克西可特尔知道自己带着妻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远走,亦感激底理厄斯爵士这番为 自己担代,也就不再坚持。将剑交出,离开自由港避风头去了。” 班尼不禁问道:“叔叔,照你这么说,虽然当年克西可特尔以闇骑士身分行走, 但是善良阵营却不真的将他视为邪恶一支?这会不会…有点善恶不分呢?” “孩子…”司碧微笑道:“你认为善与恶是怎么定义的呢?在你想法里面,你 又是属于善的,还是恶的?” 班尼答不出来。 “孩子,叔叔跟你分享一个想法,你不需要认同我,但请记在心里作个参考。 世界上每个生命做事,没有善、恶,只有动机、目的。克西可特尔给自己定了一个 目标,其实他的动机是很神圣的。我们如果只以他的力量来源便给他贴上标签,认 为他作的所有事情都是邪恶的,你认为这样是不是很肤浅呢?” “叔叔…”班尼感觉这些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又跟他本身认知有所差距,不知 是该辩驳,还是该认同。 “半兽人跟精灵的仇恨似乎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就一直存在着,但那仇恨的来源, 到底跟千百年之后的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还要为了那些早已该被遗忘的东 西一直仇视下去?你不觉得精灵与半兽人的战争,其实动机是很可笑的吗?你不觉 得只因为我们自以为是正义的,就将半兽人定义为邪恶,这种想法实在骄傲自大了 点吗?” 班尼低头不语,心里品味着老爵士的话语。司碧让他想了一想,便又将话题拉 回到克西可特尔身上。 “底理厄斯虽然谨守承诺,但却敌不过自然天命。丝黛琳小姐生子难产,让图 拿尔招唤了去。克西可特尔在外听闻噩耗,万念俱灰。追根究底,都是生命之殿逼 人太甚。他怀满腔怒火,单枪匹马杀到奎诺斯,只想把生命之殿给挑了。生命之殿 怎么说也是人类圣骑士大本营,虽然克西可特尔勇猛顽强,终究寡不敌众。那天生 命之殿大殿上死尸遍野,与生命二字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克西可特尔身受重伤之余, 遁入黑暗离去。自此,他再也不跟任何从前的老友联络。我们猜想他应该是回到了 秘斯摩尔堡,只因生命之殿一役杀得太过惨烈,图拿尔圣堂实在不方便再与他牵扯 不清,所以我们也都不去招惹他,便让他一直隐居在那里。”他语重心长对班尼道 :“孩子,到这种时候,谁善谁恶,你分的清吗?” 班尼没有说话,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动作。 “很好。许多事物不是看外在表面就可以下结论的。你要记得,除非你自己对 对方了解够多,不然不要轻易认定什么。”司碧拍拍班尼的脸庞,笑着看着他,希 望他能够了解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接下来,就是你的出现了。丝黛琳小姐乃是 图拿尔圣女,我们不愿意见到她的子嗣背负原罪降生。虽然克西可特尔并没有回到 自由港要回他的骨肉─这当是因为他也不愿意他的子女跟他一起堕落─但是他当时 不想,并不表示他永远不会想。于是…我自费威勒带了一个孤儿前去自由港,交予 底理厄斯抚养。并以史诗剑为名,将这个孩子取名班尼?艾皮索德。目的就是要让 克西可特尔以为他的孩子一直都在自由港…”他停下话语,看看班尼脸色。 “叔叔,”班尼见他这样看着自己,说道:“那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我既本 是孤儿,这名字是怎么来的我倒不会太在乎。那叔叔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吗?” “我不知道,没有精灵知道。” “嗯…”班尼沉思,看司碧还继续看着自己,知道他对把自己拿去换别的孩子 的事耿耿于怀。其实故事听到一半他就隐约猜到自己大概就是这种用途,不过他真 的不是很在意这等小时候的事。他笑道:“叔叔,我真的不在乎。能保得另一个精 灵不被邪恶引诱,我心里很是高兴。不知道丝黛琳之子后来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 吧?” “日子过得可好?”司碧喃喃道。“丝黛琳传承了图拿尔女神的血脉,她家族 历代都深得女神眷顾,往往可在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可习得高深的圣法,在图拿尔圣 堂担任要职。班尼,眼前与你同年的精灵,有哪一个有这种本事的?这并不难想啊 …”看着班尼吃惊地面孔,老爵士点点头道:“是的,丝黛琳生的是个女孩,我给 她取名为莉莉雅?塞瑞芬。班尼,你想得到,克西可特尔一定也想得到。虽然我不 认为他会想要莉莉变成闇精灵,甚至我想他根本不会跟莉莉相认,但是如果有一天 这事发生了,你会怎么处理?” “我…”班尼语塞。他心里自然不可能想莉莉雅成为闇精灵,但这他们父女之 事,自己又有何资格插手?“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尽力不让这事发生。” “好,班尼,好…”司碧笑道:“这件事已经困扰我三十年了,现在它变成你 的烦恼,我就可以轻松了。抱歉把这责任加在你的身上,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处 理的很好的。至于该不该让莉莉知道,这你自己做决定吧。” 该不该让莉莉雅知道?这个问题司碧想了三十年都没下决定,班尼一时又怎么 决定得了? “你对人类了解多少?”司碧突然这么问道。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叔叔,您想问的是什么?” “人类信仰的神是谁?”司碧又问。 班尼想了想道:“自由港信的是真实之神,奎诺斯的是主医疗者。我以为虽然 名称不同,但应该是两地相隔太远所以传承有误,其实应该是同一个神。” “嗯…”司碧道:“图拿尔创造精灵,所以我们信仰她。正如同布瑞尔是矮人 的创造者,所以矮人信仰布瑞尔。世上其他的种族也都是如此,大家信仰的都是自 己的造物主。为什么惟独人类信仰的不是一个神的名字,而是像‘真实’这一种观 念,像‘医疗’这一种能力呢?” “我不知道。叔叔有什么见解?”班尼不明白为什么司碧突然讨论起人类的信 仰来,只得顺着话头问着。 “其实很简单,因为人类不是神创造的。” “有这种事?”班尼脱口问道。他从来没去想过这种问题,没有去在乎过谁创 造了人类。自己当年是对着真实之神宣誓成为圣骑士,那真实之神自然真实存在, 怎么可能没有神呢?他又问道:“如果没有神创造,人类又是从哪里来的?” “薇仙创世,诸神造族,这是诺瑞斯世界的由来。而自然有自然的定律法则, 在一个有这许多生命行走的地方,当然是一个孕育生命的环境。马、牛、鱼、羊这 些动物可不是哪一个神创造出来的,而是这个世界自行孕育而成。诺瑞斯千万年来 生命进化的结果,便是生出了人类这一个高等的种族。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只是我们平常没有去多想这件事而已。” 班尼点头,表示明白。“人类不是诸神的产物,难怪会有生命这么短暂的致命 缺点。” 司碧摇头道:“那未必是缺点了。生命短暂,学习的欲望就高张,常常会能突 破一些生命的极限。而且,不同于其他各族的万年不变,人类是一个还在进化中的 种族。他们会越来越优越,越来越强大。自然演化的结果,他们在道德上并没有诸 神的预设立场,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有生下来就是善或是恶的传统阵营。这让他们在 选择善恶之间更有弹性、更有主见。其实我觉得以一个种族来讲,他们是具有有很 多优势的。” “叔叔说的是。”班尼还是不知道这为什么会重要到要在司碧死前跟自己提及。 “六十年前,鲁肯降世,各族神谕都显示出强烈的不祥之兆。图拿尔是个很尊 重自由意志的女神,她总是觉得她的子民应当自行面对困境,这样在面对更大的挑 战时,才能有足够的应变能力。因此她鲜少对精灵吐露天意。而像她这样的神居然 都指名道姓地告诉我们就是鲁肯!可以想见,这个人类已经威胁到诸神的生存空间, 不防不行。” 司碧提到鲁肯,班尼精神一振。待听到鲁肯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来历,精神更是 大振。 “当年各族代表齐聚自由港,希望人类交出还在襁褓之中的鲁肯。真实之殿的 牧师极力维护,说道没有人是生下便为邪恶。我们要为了一个孩子‘可能’会作的 而还没做的事情惩罚他,那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他们说的有理,但是诸神所示征兆 可也不能不理。说到最后,真实之殿态度强硬,甚至不惜与各族开战,这才把事情 压了下来。后来鲁肯反叛,真实之殿差点全毁,这是你最熟知的了。现在鲁肯党羽 已成,各族又分裂互不信任,情势可不太好。试想人类生命了不起七八十年,鲁肯 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完成神谕中的不祥大事。我想他的图谋,这 一、两年内便会显露。孩子,鲁肯是你的大仇人,我若劝你不要去报仇,你是一定 不会听的。杀鲁肯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十分小心,量力而为,知道吗?” “是。”班尼恭敬点头。“叔叔对鲁肯的图谋可已经有看出端倪?” “我看不出,不过克西可特尔多少必定知道一点,你如果真有兴趣,可以私下 到秘斯摩尔堡去拜访请教。”司碧这么说,自然也是希望班尼能够亲自去找克西可 特尔研究一下关于莉莉雅的事。看班尼大概了解到他的意思,他继续道:“我可以 大概猜测一下,应该与事实不远。鲁肯认为人类是诺瑞斯世界自然进化来的种族, 若不是因为诸神干涉世界发展,胡乱在这里制造种族,人类应该是诺瑞斯的唯一主 宰。我想,他所图谋的,必定是要把诸神子民全部赶出这个世界,使诺瑞斯主权归 还于人类手中。至于他要怎么办到,我实在想不出。若说要以兵力赶尽杀绝,又不 太可能有那多人类会跟着他疯。但是图拿尔的训示又讲得很明白,要是不阻止鲁肯, 他多半真能完成他的大业。这其中关键,就得要靠你自己去查明白了。对了,讲到 了就顺便问一下,你觉得鲁肯会想要这样做,到底错了吗?” 班尼正在想像鲁肯阴谋,突然让司碧一问,脑筋一时还转不过来。他思考一下 道:“也许诺瑞斯真的应该是属于人类的,但是精灵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万年 以上,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哪里是?他想要把我们赶出去,这就是不对。” “说的好,说的好。”司碧笑道:“鲁肯有他的远大目标,也有他自圆其说的 一套纯正动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邪恶,也不管我们是不是真的正义,他的图谋一 定要被阻止,不然我们就玩完了。你要记住,有些时候是非对错根本不是重点,重 点在于什么是我们必须要做的。把正邪之分看的淡一点,能做的选择也就多了一些。 我今晚讲的道理是有点杂,不过一时之间我也不太好整理清楚,只能想到什么说什 么。你日后如果有空,再把我这些话传给其他骑士吧。” 司碧最后的话,是以公会导师的身分教导班尼。班尼低头受教,虚心道:“叔 叔一生的经验,早已让班尼受益良多。这些道理我一定会让大家都明白的。” “既然你明白了,那等会儿你审问那个半兽人刺客的时候,必要先知道他来此 的动机、目的。他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活着逃出去,他为什么还要来?多听一些这种 事,总能多让你体会一些事情。千万不可一上来就只想到他重伤了你叔叔这个事实, 这种强烈的情绪是会蒙蔽很多东西的。你答应我,这便下去吧。” 班尼在司碧床前驻足一会儿,虽然老骑士不会这么快便死去,但总是一股难舍 之感。他矮下身子怀抱老骑士道:“叔叔,我下去了。晚点再来看您。”身体后退, 恭恭敬敬地退出房外。 莉莉雅见他出来,马上便又走进医护房里。 “爵士大人,”班尼对李期斯问道:“那刺客是否已经抓到?”李期斯还未说 话,旁边跑来一位骑士,报告道:“报告,已经抓到刺客,现在关在客房里,如何 处置请爵士大人示下。”李期斯道:“跟艾皮索德大人前去问话,问完向我回报。” 班尼与那位骑士一同道:“是。”向客房走去。 图拿尔圣堂过于神圣,没有地牢之类关犯人的地方,费威勒唯一的牢房属于守 卫队所有。今晚司碧被刺,圣堂震怒,自然不会把刺客交到守卫队去,一定要自己 人先审了再说。两个精灵走到东翼客房长廊最偏僻的那间小房,班尼对门旁四名守 卫一指,大家赶紧将那门打开,班尼命其他精灵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 刺客是个半兽人,躺在客房床上,身上绑了些绷带,想是图拿尔牧师不肯救治, 只以传统方法随便包扎。班尼‘刷’地一声拔出长剑,‘嚓’地一声便插到桌上, 留个剑柄露出桌面。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下,对床上刺客就说起来了。 “半兽人,你不知你运气多好。换作我平常脾气,你的脚已经不在身上。我现 在客客气气问你,识相的就老老实实…” 半兽人疑地一声,翻过身叫道:“德温大使?” 班尼豁地站起,脱口道:“阿卡拉?” 半兽人与高精灵面面相嘘,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能碰到认识的。阿卡拉尤其吃 惊,闇精灵会出现在图拿尔圣堂,这当然要吃惊。他身体一动,腹部伤口又再渗血。 伸手按着伤口,他苦苦笑道:“我原来就觉得你这闇精灵大使怪怪的,原来却是图 拿尔圣堂的精灵…” 班尼道:“图拿尔圣堂的精灵又怎么样?闇精灵大使早被我一剑穿心滚去见他 的仇恨王子了。我冒名顶替混进碎骨地,你们没能察觉,可算你们自己笨。你也够 笨,我的身分早已在那天晚上曝光,你居然要到现在才发现我不是闇精灵?你这司 令怎么当的?又怎么会笨到来行刺司碧爵士?”说到司碧爵士,心头火起,忍不住 便要上前踢他几脚。走到床边,看到那床单都已被半兽人的血给染红,一时倒也不 急着踢。 阿卡拉见他神情,猜出他想干嘛。他落入精灵手中,便算被严刑拷打也是想像 中事,不必在乎。他自顾自地说道:“原来被我刺伤的精灵是瓦普?司碧,听说他 专司训练,不管军政,刺了他也没什么帮助。怎么不是李期斯呢?” 班尼听他所讲,竟然还是刺错了精灵,司碧可也太冤了。忍耐不住,一脚踢在 床板上怒道:“管你刺错刺对!你他妈命是偿定了!” 这脚虽然没踢到阿卡拉身上,但床板震动也让他伤口剧痛。他“嗯”了一声, 等疼痛过去,说道:“我来行刺,本也没想能够活的回去。只是目的没能达成,心 有不甘。德…你…骑士有勇有谋,胆敢深入碎骨地查探消息、救走奴隶,必定不是 无名之辈。请问你可是叫做班尼?艾皮索德?” “我就是!你现在知道又怎么样?难道指望日后还能回来报仇?”班尼恨恨地 道。 “我是没有日后了…”阿卡拉叹道,“这些年来常常听说你的名字,一直也很 想跟你较量较量。军务繁重,你又神出鬼没,总是没有机会。我如果早知道是你, 树林那一战便一定要分个高下。半兽人杀手…高精灵,你手下所杀过的我的族人, 似乎比我杀过的精灵还多呀…” “就可恨我没先把你杀了,今日却让你来杀我叔叔!” 阿卡拉这才知道司碧跟班尼有这等关系,难怪对方如此义愤填膺。他低头道: “暗杀…不是什么荣誉的行为,况且我还杀错了精灵…不过精灵跟我们本来就是死 敌,那也没什么好觉得对不起的了…”班尼大怒,一拳打在阿卡拉脸上。阿卡拉忍 着痛,吐出几颗大牙,继续道:“要早知道闇精灵是你假扮的,我也不必多费心思 在城堡内对你出手,背叛卡拉叙大王…” 听阿卡拉讲到这里,倒也是班尼一直不能理解的部分。他把椅子大声拉到床边 坐下,问道:“你说背叛了卡拉叙,那今晚前来行刺,难道不是卡拉叙指使的?” 阿卡拉于内心之中早已背叛了卡拉叙,苦于不敢让族人知道,一直都搁在心里。 这时反正事情都已经做了出来,他也不想多作隐瞒,把心里话便都说了:“卡拉叙 大王是我族出类拔萃的领导者,有史以来碎骨地也只有在他领导期间对精灵造成无 比重创。只是…大王的领导方向有点偏激,背离我族传统。他认为胜败是一切的关 键,战场上的荣誉都可摆在一边。我…我想大王是做大事的人物,他不拘泥于这种 细节也是…也是…”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一下子这些日子来困扰他的想法倾巢 而出,再也不想帮卡拉叙找借口:“卡拉叙大王不愿意堂堂正正跟精灵一战,老是 想着像费达克之怒这种无聊手段。我就是看不下去!任何有血性的半兽人都不该继 续跟随这样的领导!这样就算灭了精灵却又如何?精灵如果就这样被灭亡了,那… 精灵灭亡了…灭…”他平时大骂下属讲话十分流畅,这时说到心里隐私就不能那么 对头了。他这句话说不下去,心里念头转不清楚,看着班尼慢慢问道:“高精灵, 如果你们真的被一个法术给灭了,我们碎骨族又还能算是什么?我们还能算是以荣 誉立族的半兽人吗?” 班尼摇头。 “我们变成不是自己了…”阿卡拉也摇头,“其实…我们早就变了。碎骨地大 战之后,我们就不再是以前的碎骨族了。荒唐淫乐、持强骄傲,碎骨地名副其实, 连骨子里都烂到碎掉了。要换做二十年前,高精灵,你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混进 去,还全身而退,更别说要带那么多奴隶一起逃出的…” 许多年来,班尼与半兽人的接触最多也只是三言两语的大放狠话,至两天前于 碎骨地内才算真的有在交谈。但那种大玩心机的对话也不是所谓沟通。现在坐在床 前听着阿卡拉苦水倾诉,心里竟慢慢已把对方当作同等的生命对待,之前紧绷想要 捶人的肌肉也开始放松。他问道:“你对族人已经失望透顶,为什么还要来行刺?” 阿卡拉道:“就算失望,我还是忠于我族。那日被你绑在客房,第二天让卫兵 救起后我就听说奴隶都已经逃走。不用说,矮人奴隶回到卡拉丁会造成什么样的局 面并不难想像。我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怎样派兵追杀都已于事无补。我们奴 役那些矮人这么多年,早该知道总有一天要与卡拉丁为敌。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 只怕就要碎骨地灭亡之日。矮人们自得到消息到集结出兵总是还要一段日子,但你 费威勒一直以来便打着碎骨地的主意,若是趁乱来攻,我方军心不振,难撑大局。 我既已背叛族人,便已决心一死。只盼死前能刺得一两个图拿尔圣堂的重要人物, 让你们乱了方寸,为我族争取一点备战的时间。如果我的族人们能够因为这一点时 间而认清自己的错误,让我族的美德重新回到大家心里,拿起刀剑为了传统的那股 荣誉而战,便算是真的死绝了,也不辜负仇恨女王对我们数千年来的眷顾。” 半兽人能说出这样的言语,倒让班尼听得有点发楞。刚刚司碧的教诲回荡在他 脑中:动机…目的…只因为我们精灵自认良善,半兽人就应该被视为邪恶?到底我 们仰族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在千百年后依然非拼出你死我活不可?眼前这个阿卡拉 把荣誉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这可一点也不比我们圣骑士差呀?他想到那天 跟山穆在森林中遇到的那个独居半兽人,是不是自己不愿意多去看到这类的事情, 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早已知道半兽人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恨?自己一直希望存在的世界 能够正邪清楚、黑白分明,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的态度才造成了世上无聊的仇恨永无 止尽的延续下去?他心乱… “高精灵…”阿卡拉见到班尼脸上挣扎的表情,虽然并不了解他心里的纠缠, 但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个精灵可以了解自己心中遗憾。他心里一阵激动,抓住 班尼的手臂说道:“圣骑士,我求你一件事。我求你不要让我的族人灭亡。我求你 不要再让这种没有意义的仇恨继续下去。说什么荣誉?其实战争带来的只是死亡跟 破坏,战争哪里能带来什么荣誉?它不会让任何事物变美丽,不会让任何生命变得 伟大!我的手沾满了精灵的鲜血,如今我就要死了,我真的好希望他们清清白白, 从未屠杀过任何生命!”他撕开腹部绷带,两爪在伤口上带过,用自己的血将双掌 染红。“半兽人生下来就是要杀精灵;精灵生下来就是要杀半兽人。圣骑士,阻止 这一切。这是不对的,我求你阻止这一切。我的血…你的血…他们应该要为更有意 义的事情而流…不应该是为了仇视…不应该为了战争…不应该…不应该为…” 阿卡拉的声音渐小、呼吸渐微,眼见他这话是没有机会说完了。班尼抓开他的 血手,另一手放到他腹部道:“别说了,我先治了你的伤。”阿卡拉听到这话,突 然又有了力气,把班尼推开道:“你不要救我。我对不起我的族人,没有资格继续 活着。”班尼不管,说道:“你要想阻止你所说的事情,你就有资格活下去。再说 这是我的地盘,我要你活,你就不能死。”说完又将手搭上去。 阿卡拉左手一甩,手上的血溅到班尼脸上。班尼一皱眉,伸手擦了擦血,回头 再要施展神圣之手,却见半兽人两只手都已经插在自己肚子里。尽管强行将双手拔 出,神圣之手还是可以救得他的性命。但班尼见阿卡拉死意甚决,也就忍住不出手 救治。阿卡拉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出气多、入气少,只无神地看着班尼,拼着最后 的力气道:“我求你…阻止…阻止…” 班尼将他的双手放在他的胸前交叉,取过被单盖着他满是伤痕的躯体,阖上了 他的的双眼。在那床旁又坐了好一会儿,心里一直想着半兽人临死恳求的神情。然 后他站起身来,拔出桌上骑士长剑,放在阿卡拉尸体身旁,离开了这个房间。 -------- 五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