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狗档案 五月,台风袭港,挂出了数十年来最早悬挂的一个八号风球。 在钢筋森林内的街道,风势并不如何猛烈,雨点也不太大。下午两点十五分,我连 雨伞也懒得撑起,只是戴着一顶鸭舌帽,从地下铁路通道钻上地面,来到了中环。 这是星期天,连上帝也在休息。但在中环的商业活动,井未百分之百停顿下来。最 少,还有不少商店,虽在八号风球高悬之下,仍然继续营业。 走过几条街道,电车轨道上冷冷清清,使我联想到自己的胃囊也同样地空空如也, 抬头一望,看见一间古老面店的招牌,立时匆匆钻入,叫了一碗牛脯面,一支可乐。 面店的老板,是老卫的同乡。 老卫是我家的管家,平素作风硬硬净净,有如美国人电影历史中永不磨灭的尊荣, 但尊荣很健谈,老卫则恰恰相反,他一生中所讲过的说话,绝不会比一只质素平凡的鹦 鹉更多。 老板初时并没有留意我走了进来,直至我要付帐离去的时候,才蓦然发觉我就是 “洛大少”。 “哇,什么风把洛大少吹到这里来啦,请再多坐一会儿,要吃什么,我请客!请客!” 老板姓邹,年约六十三四左右,一口山东口音,店子里卖的却是广东云吞面。 我连想也不想便答:“今天吹的是台风,又是星期日,香港人最喜欢的消遣节目, 不是赛马便是打麻将。” 邹老板笑道:“但我知道,你既不是个马迷,也不喜欢玩攻打四方城的玩意。” 我道:“下午一点过后,马会已宣布取消赛事,相信不少马迷,都会开台打牌。” 邹老板笑道:“那都只是别人的事。” 我耸了耸肩,笑了一笑:“也同样是我的事,我今天下午,约了朋友开台打麻将, 你相信吗?” 邹老板摇头又摇头,道:“就算把我活活打死,也绝不相信。” 我哈哈一笑,他也哈哈一笑。 虽在八号风球高悬之下,仍然是“今天天气哈哈哈”,大概这便是“香港人本色” 吧! 在路人匆匆左穿右插的街道上,我一整衣领,来到了一幢高级商业大厦之中。 我乘搭电梯,登上大厦的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已看见祖安·贝勒嘴里叼着雪前, 神情兴奋地涌了上来,首先和我作一个俄罗斯熊抱。 但他是著名的“欧美人士”。 他父亲是美国史上最伟大罐头业大王之一,根据四十年代以后的战争资料数据显示, 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罐头已成为士兵的主要粮食。 在近代战争,罐头的供应和储存,每每成为胜负的重要关键。换而言之,这是本世 纪战场上的军粮。 祖安的母亲,年轻时是法国著名的电影演员,在息影之后,创立全球性的化妆品企 业,去年的营业额,超过八十亿法郎以上。 但祖安更不简单。 他是世界级的建筑大王,曾在地球上七十个国家以上,从事各种各样规模庞大的工 程。他的公司,拥有欧美、以至是亚洲最著名的工程师、科学家、管理学专门人才等等。 祖安建造船舰,为发电厂、甚至是核子动力发电厂兴建厂房、基地。也铺设火车轨、 地下铁路、以至是兴建规模庞大的水坝。 在祖安脑海中,任何工程都是细小的,但他认为是细小的工程,每每涉及数以百亿 美元计算的资金,和数以千计工作人员的的辛劳工作。 我有一个朋友,在世界级大亨榜之上,早已榜上有名,他便是拥有无数企业集团公 司的温守邦。 但温守邦却曾对我说:“我是大亨,但祖安却绝对是大亨群中的巨人。” 一个大亨群中的巨人,居然会和我来一个俄式熊抱,缘由自是绝不简单。(详情下 文自有交待。) 祖安和我在熊抱之后,说道:“两个月前,我在伦敦一个拍卖会里,买下了编号七 九二的拍卖品,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连想也不想便说道:“除了古埃及的石雕品,我不认为阁下会对其他艺术品、珠 宝或者是骨董有兴趣。” 祖安哈哈一笑,拇指在我面前一竖:“在整个亚洲区,能令我佩服的只有三几个人, 你是其中之一。” 他的称赞,并未使我感到飘飘然如在云端,相反地,我的步履更沉稳,因为我知道, 今天这个约会,非常耐人寻味。 事实上,安排这一个约会的人,就是祖安,他在两个星期之前,在洛杉矶公司的总 裁办公室内打电话找我,道:“洛会长,十天之后,我会到香港签署一份合约文件,但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目的。” 我淡然一笑,道:“阁下对于三十几亿美元的工程合约,就和我到书报摊订购报章 一样,当然算不上怎么一回事。” 祖安听见我这样说,语声略为一顿,半晌才道:“我的太太是上海人,洛会长是很 清楚的,她……她也会跟着我一起到香港来。”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道:“尊夫人是上海著名的大家闺秀,此事众所周知,她喜 欢跟着你到香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祖安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她很喜欢搓麻将。” “什么?”我陡地一呆,以祖安的身份,无论他的太太喜欢搓麻将也好,喜欢玩女 子摔角也好,又何须向洛云提交报告? 莫名其妙之余,随口敷衍了一两句:“打麻将已被列为运动项目之一,有时间玩玩 卫生牌,倒也不错。” 祖安似乎不理会我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在说道:“我知道,你也是精于此道的 高手,三年前在一个麻将大赛中,你曾击败了数百名参赛者,勇夺冠军。” 我苦笑一下,道:“那一次大赛,是慈善比赛性质,而且我自己根本没有报名参赛。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小高,是他——” “详细情况,你不必细说,总之,你是懂得打麻将的,对吗?” “在香港,连就读幼稚园的小妹妹也懂得什么叫东南西北中发白!”我没好气地说。 祖安咳嗽一声,道:“这样吧,我和太太十天后会到香港,她很希望可以和你玩一 场牌,你一定要赴约。届时再见吧。” 我干笑数声,不置可否,数秒之后,含糊其词地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我大力游说未婚妻方维梦,要她陪我到希腊度假。 维梦提出质询:“为什么要去希腊?” 我告诉她:“希腊的纳克索斯,是每一个旅行家必到之地,它有富饶古城味道的城 堡,也有土壤肥沃的葡萄园。英国伟大诗人拜伦年轻时,也曾在这岛上留下足迹,并赞 美它是‘梦幻之岛’!” 维梦笑道:“你今年几岁了?可曾过了二十五大关?” 我陡地一呆道:“超过二十五岁又怎样了?何谓之‘二十五大关’?难道二十六岁 便算是一个老人家了?” 维梦居然点点头,道:“根据科学家计算,人类超过二十五岁之后,骨骼质地就会 开始走下坡,骨质疏松的现象,只会有增无减,照此推算,我们都不再年轻。相信拜伦 在‘梦幻之岛’留下足迹的时候,还没有超过二十五岁吧?” 我大声抗议:“你分明存心误导,总而言之,我要到希腊去,你有种的就让我单独 上机!” 维梦斗不过我,终于高举一双雪白娇嫩的玉臂投降,立时令我身心愉快,颇有“未 婚夫夫纲大振”,大大值得自豪一番之感。 我的作风,向来坐言起行。当日,我便拖着维梦的手,一起前往旅行社订购机票。 可是,我俩才踏入旅行社,已给一个人在背后喝止:“你不能到外地去!” 这人的声音一响起,我已磨拳擦掌,只要这混蛋斗胆再说一遍,他的门牙大有机会 可以镶金换银,一新大家的耳目。 我当然懒得理睬他。 但维梦却甜腻腻地笑了起来。她转过脸望向那人,悠然道:“小高,婉婉不是快要 分娩吗?怎么到这时候还不陪着太座?” 未婚娇妻回眸一笑,我总不能把脸孔拉得比马还更长,只好也回头望向高天豪先生, 笑道:“有何赐教?” 小高贼头贼脑地瞄了我一眼,道:“奉了岳丈大人之命,必须向你二十四小时紧密 监视,以免阁下豪兴忽发,离开了香港。” 我陡地愣住。 要不是小高有第一句说话作为挡箭牌,我早已对他不客气。 但他的岳丈大人,可不是一颗芝麻,也不是一颗绿豆,而是“青竹老人”司徒九。 我吸了一口气,道:“九叔真的这样嘱咐过,不准许我离境吗?” 九叔既不是警务人员,也不隶属于海关组织,但以他老人家的份量,的确有权随时 “禁止”我离开香港。 九叔的“权力”,全然来自他在我心目中的尊崇地位。 小高直视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绝对不假。” 我沉吟着,道:“九叔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一见他。” 小高却一味摇头:“我不知道。” 我脸色一沉,用疑惑的眼光望向他。要是他“假传圣旨”,我可不会轻轻放过他。 但他对我的目光毫不回避,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我,道:“我说的都是老实话,绝对 不是闹恶作剧。坦白说,要不是岳丈大人在电话里再三叮嘱,我再无聊也没兴趣玩这种 幼稚的游戏。” 小高的说话,不无道理。就在这时候,我身边响起了维梦动听的声音:“既然九叔 希望你留在香港,希腊之行,大可以押后。” 我虽然无奈,但仍然掩不住心中的不满。小高鉴貌辨色,忙道:“你不必生气,九 叔此举,定有深意,既然你已答允留下来,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叹了口气,维梦又已嫣然一笑,在我耳畔悠悠地说道:“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梦幻 之岛,看来,今晚你会在梦中到岛上一游。” 我没法子可以进一步发怒,只好向她索取一吻,当作是“美丽的安慰奖”。 虽然已钻入了旅行社的大门,但旅行的计划就此泡汤,在接着下来的数小时,维梦 简直把我当作低能儿童看待,就算用“百般呵护”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们在一间酒店里吃意大利菜,维梦把青翠可口的油醋露笋,一根一根地放入我口 中,同时奉上非同小可的八二年意大利红酒。 维梦告诉我:“古代希腊人,称意大利为‘酒国’,共和时代著名的雄辩家西塞罗 与凯撒大帝,都是历史上著名的酒徒。” “公元七十九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庞贝城一夕之间化为死城,遗址内仍保留着大 量完整的酒壶。” 我嘻嘻一笑,道:“只要有你那样的美人儿斟酒,便是火山爆发大地震再加上八百 万吨陨石从天而降,也得先干了一杯再说。” 餐后甜品,营业经理极力推荐“热情果芭韭配暖桑子”,连名字都美丽得令人天旋 地转,一试之下,兴奋得伸手在维梦纤腰上了一把。 虽在酒店之内晚膳,餐后的“下文”,却一下子飘到海滨仰望数以千亿计算的星星。 数不尽的星星,数不尽的浪漫情怀,在十五分钟之后,因为维梦打了几个喷嚏,草 草收场回家去了。 送维梦回家,喝了一杯由她亲自泡制的浓咖啡,她似是有点着凉,我小心伺候,把 她又推又哄的赶上了床,然后轻吻她的额角,挥手道别。 回到寓所云雾轩,满以为老卫已龙床高卧,找周公研究煮牛扒羊扒之必杀秘技,岂 料甫入客厅,已看见这个身高一点九八米的管家,正捧着一碟热腾腾的星州炒米粉,四 平八稳地放在一个身形比他略为矮小的老者面前。 比老卫略为矮小的意思,也就是说这老者十分高大威猛。只见这人虽则须眉俱白, 但腰板挺直,精神旺盛饱满,别说是区区一碟炒米粉,便是端来三斤熟牛肉,一大坛二 窝头,也势必有如武侠小说中人一般,顷俄之间便已风卷残云,吃喝得点滴不剩。 别以为我是在夸大其词,事实本来确然如此。 这个在客厅中大马金刀般坐着,神威凛凛的老者,并非别人,正是经常有如神龙见 首不见尾的“青竹老人”司徒九。 九叔大驾光临云雾轩,虽然不是破题儿第一遭,但对我来说,还是不禁相当诧异。 这大概是因为我以为他根本不在香港之故。事实上,我的推想也并非毫无根据。 九叔一看见我,便大声说道:“飞机上的食物,越来越不像话,要是我开一间航空 公司,一定会在这里挖角,让老卫来做大厨。” 他一面说,一面吃米粉,不到三言两语,整碟星州炒米粉已碟底朝天。在此同时, 老卫泡了一壶功夫茶,我漫不经意地为九叔斟满一杯XO。 九叔喜欢功夫茶,但更喜欢白兰地。所以,他先喝茶,然后才把酒杯端起,先以掌 心暖温杯中醇酒,然后才缓缓地品尝。 他一面呷着xo,一面叹了口气:“八年抗战,血肉长城的日子,不知如何,仿佛又 在这琥珀色酒液之中,一一重现眼前。” 我心中有数。九叔绝不是那种喜欢无病呻吟的老头儿。在这午夜时分,他独自登门 造访,更在揣摸杯底之际引出这种开场白,必然是另有深意。 要是眼前这老者并非司徒九,我早已连连猛打呵欠,懒腰一伸再伸,然后回到卧室 沐浴更衣上床睡觉。 但九叔在我心目中,绝对不比寻常,就算他老人家雅兴忽至,要我陪他下三几局围 棋,也就只好奉陪到底,决计不敢怠慢。 只是,单凭他这几句开场白,我是不可能知道个中意思的。反正暂时摸不着头脑, 也就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洗耳恭听。 只听见司徒九缓缓地接道:“当年,我在山区游击队之中,有一个绰号,人称‘屠 狗太岁’,理由有二。第一:在抗战期中,我杀了不少日本狗子,那时候,日本皇军不 把中国人当作是人,咱们也视日军为狗一般看待。第二:我真的经常宰掉一些犬只,作 为肉食之用。” “中国人有一句这样的古老说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七个字,我向来都是深 信不疑。” “我记得,到了抗战第六年,不少地下游击队的军备,固然是严重地缺乏,粮食更 是大大的不足。在一个酷寒的晚上,我和十几个身体孱弱的游击队员,为了逃避日军的 追杀,匿藏在深山一个黝黑的山洞里。” “我们总共有十七人,但其中有五个队员,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势,由于缺乏适 当的药物治疗,匿藏的环境又很恶劣,这五人之中,最少有三个注定要死在山洞之中。” “我们只有极少数量的干粮,不到两天,人人都在挨饿,但在山区附近,到处都是 日军,在没有把握之前,我们都不敢贸然突围,只好勒紧裤头,挨得一天便是一天。” “到了第六日,五个受了伤的战友,已有四人熬不过去,余下一人也是奄奄一息, 情况不容乐观。至于其余队员,又有三分一以上患病,有些发烧,有些饿得全身虚软, 举步维艰。” “我心中有数,要是情况继续恶化,在这山洞里的十七个人,恐怕没有一个可以活 着离去。” “到了第七日下午,我带着一把鬼头大刀,悄悄地远离山洞。在我离去之后,有人 以为我撇下战友弃而不顾,背后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悄悄地离开山洞,其实是打算潜入日军阵营,盗取食物。可是,当时连我自己 也已饿得两腿浮浮软软,走不到半里路程,失足掉落在一个山谷之中。” “那一个山谷,并不太深,但已足够令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摔得昏倒过去。” “我以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但过了一段时候,我似是从梦境中突然惊醒过来。” “在那个梦境里,我梦见有一只巨大的黄狗,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大,它的舌头因 为天气酷热,所以不断伸展出来,在梦里的感觉,这舌头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芭蕉叶。” “梦境每每是不可理喻的,其实,当时的气温,接近摄氏零度,但在梦里,太阳又 热又毒,好像连皮肤也要爆裂开来。” “我之所以在梦中惊醒,是因为那一头巨大的黄狗,忽然把左腿向半空高高撑起, 然后在我的脸上射尿!我又急又怒,自然而然地伸手遮挡,但这可恶的狗尿,仍然准确 地射在我的脸上。” “就是这样,我从梦中惊醒。我不断用力揉着眼睛,第一个感觉就是天气在忽然间 变得很厉害,仿佛从一个火炉里突然跳入冰川,那种感觉,并不单单只是‘寒冷’二字 便可以透彻地形容。” “当我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我的脸庞一片湿濡,但那不是什么狗尿,而是雨水。” “雨水奇寒彻骨,我在冰冷的雨点之下不断的在颤抖,在此同时,我忽然发现,在 自己身边不远之处,也有人在雨点之下,不住地在颤抖。” “但等到我定一定神瞧清楚之后,不禁为之啼笑皆非。原来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 一只黄狗。” “这黄狗十分瘦弱,但肯定是一头成年的黄狗,它的模样,和我在梦中看见的巨犬, 十分相似。” “在那个烽火连天的沦陷时代,连人都严重缺乏食物,猫猫狗狗之类的畜生,不是 饿死便是给饥饿的难民吃掉。想不到在这山谷之中,居然给我遇上一条‘漏网之犬’, 真是难得的好运气。” “当时,在我眼中,这一只黄狗,便是我们所有游击队员的‘军粮’,甚至可说是 ‘救命灵丹’,无论如何,我这个‘屠狗太岁’必须大刀一挥,把它一刀宰掉,然后抬 回山洞之中,作为救命之用。” “虽然我已手足僵硬,但仍然豁尽最大的力气,把鬼头大刀抓起,目光灼灼地向那 黄狗一步一步地移近。” “那一头黄狗,在冰冷的雨点下不住地颤抖,它的眼神一片呆滞,虽然我抓起大刀, 向它逐渐移近,但它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面对生死大关,而且事情系及山洞中所有战友的生死存亡,眼前这一头可怜的畜 生,我是志在必杀的。” “终于,我用双手提起大刀,目不转睛地盯着黄狗,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刀直砍下去 一一” 说到这里,司徒九的眼神变得十分凶厉。仿佛又再回到大半个世纪以前,他在那山 谷中的奇异经历。 在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下,司徒九叙述故事的表达能力,相当出色。虽然他现在所 说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而且似乎只是一个毫无曲折可言的“屠狗故事”, 但不知如何,在他口中娓娓道来,竟别具一种特殊的神秘张力,使人亟欲知道事态的最 后发展。 以司徒九的武功,要一刀宰掉一头反应迟钝的黄狗,自是易如拾芥之举。 但要是事情就此顺利发展,当年的他轻易地把这头黄狗带回山洞之中,他在此时此 地“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虽然我对九叔的认识,谈不上是“相识久矣”,但他老人家的脾性,我自信还是相 当了解的。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些无关痛痒的“个人历史”挖出来,胡乱吹嘘一番。他常 对我说:“‘想当年’不如‘看明天’。” 所以,我肯定司徒九寅夜到访云雾轩,在我面前忆述此事,必然大有深意。 但他只是说到这里,便把酒杯放下,然后说道:“下次再谈,再见。” 一声“再见”,慢条斯理地告辞。 我没有留他。 不是不想留他下来,只因为知道:“青竹老人”司徒九要来的时候,绝对没有人能 挡得住。 同样地,他要走的时候,也绝对没有人能把他挽留。 他说“下次再谈”的意思,也等于是说:“今次要谈的都已谈完。” 只好等候下一次的机会。 就是这样,九叔这一晚在云雾轩里开了一份档案,题目便是“黄狗”。 至于当年那一头黄狗的命运,以至是山洞里所有游击队员的命运 他这一走,当然也是大有深意。 我心中有数。 他显然要我暂时留在香港,理由只有四个字,那是——故事未完。 ------------------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