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不眠之夜,父子俩从海上聊到“城堡”,从坐着聊到躺着,待 第二天的太阳射进窗户时,两个醒来的人发现竟躺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小莫菲胡乱吃了些东西,准备再次去黑石岛一带寻找“鬼东西”。博士让他带上麻 醉枪,儿子笑道:“这个我比你懂!” 临出门时他想起了一个问题:“爸爸,假如鬼东西的胎脑给老祖父移植成功,老祖 父是不是应该划归外星人之列了?” 博士一怔:“唔,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可是儿子,你为什么老是认为那是外星 生命呢?” “感觉!我好像说过了。”小莫菲笑笑就走了。 这一天和过去的岁月没有丝毫的不一样,太阳挺好,街上挺热闹,几家新开张的店 铺照旧把声势造得挺大,人们照旧和他打着一成不变的招呼,小莫菲一一还礼——事实 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只有他的心思变了,过去下海是为了寻找愉快,现在 似乎变成了使命。这项使命关系着一项十分迫切的医学探索的成功与否,因此不同于儿 戏。 他去潜水俱乐部看了看,与朋友们闲聊几句,而后去资料部门借出几张光盘读了读。 他倒底不是小毛孩子了。学会了踏踏实实地做事。过去可不一样,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 下海去找“鬼东西”,去干那种事倍功半的蠢事。现在不同了,必须拿准了再下手。 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对“鬼东西”的了解仅仅是一层皮,甚至连一层皮都够不 上,有必要看看俱乐部的内部资料。时常有这样的情况,资料一大堆,却没有谁注意到 什么。当然啦,他现在依然不希望别人知道什么,只想从别人不经意搞到的资料中找到 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绝不是自私,而是为了恪守父亲制定的保密原则。 很遗憾,内部资料里没有关于“鬼东西”的记载。假如有,他肯定不会忽略。他坚 信自己对父亲说过的话,莫菲家族的孙子和“鬼东西”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很奇妙的 “感觉”。 那是类似心理感应般的味道,不太好打比方。 看资料的过程中他隐约出现了片刻的感应,但调阅图像资料时,发现那不是“鬼东 西”,只是一堆类似于卵石的海底物质。而后他就告辞了。俱乐部这几天接到一件很有 意思的买卖,说是南太平洋深处发现了一条四五百年前的沉船,需要一批优秀的潜水员, 并且开价十分合适。放在平时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现在毕竟不是平时。 离开俱乐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黑石岛。小莫菲回忆了一下,以前若干次与“鬼东西” 邂逅,大多在午后至傍晚这段时间,此刻略早。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阿卡的气垫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车里有两个人,一个 是阿卡,另一个远看比较眼生,近了才认出是那个阿珠。 阿珠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缝中露出间谍似的幽光。小莫菲觉得装看不见已经 没有意义了。 “嗨,阿卡!”呼喊时他盯着的是阿珠。 阿卡这才发现了他,很快地扭过头来。这一下子把小莫菲弄笑了,阿卡的大胡子齐 着中间剃掉了一半,整整齐齐,既滑稽又让人觉得不像个正经人。 “啊,莫菲……不不,小莫菲!好久不见了,我真想你呀!咱们去喝一杯吧,千万 别说不。我代表阿珠真诚相邀。” 阿珠粲然一笑。 拒绝显然来不及了。 几分钟之后,他们坐在了楼外楼酒吧。白天来这里的人可真不多,老板慷慨地同意 他们“随便喝”,只是不要醉成一滩烂泥就成。 小莫菲这才发现阿卡剃掉半扇胡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那半边脸肿了,眼睛充血, 腮上还糊着一块类似于膏药的玩意儿。 “这是怎么搞的,好像发生了区域性武装冲突?和谁?” 阿卡说:“和麻子那个混蛋,他向阿珠举止不端,说话中带出明显的挑逗词汇。你 想我是那种吃亏的人吗?我把那家伙打到医院罕去了!嗨,你应该知道呀,全镇都知道!” 小莫菲知道醉鬼麻子迟早会挨揍,因此没有表示惊讶。真让他惊讶的是阿珠,这个 女人几天不见就已经跟阿卡不分你我了,真可谓神速!嗯,是个惹事的女人。 母亲一向管那些她看不上的女孩子叫“惹事的女人”,小莫菲这里是借用一下。 “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阿卡!” 阿卡喝了一大口酒:“那得分怎么说了,和麻子相比,我这点儿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指的是这把胡子,长齐了恐怕需要一年至一年半。” 阿卡点头承认:“那倒是。” 他们聊了一些可聊可不聊的事,简直就是在打发时间。阿卡不停地喝,小莫菲每一 次都陪他举举酒杯,可是他不敢多喝,只是抿一口。好在阿卡的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 他发现,阿珠几乎没喝。 “小莫菲,我好几次都想问你了。”阿卡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你身上有一股 讨厌的海腥气。按说干你这行的有这种气味也很正常,可是怪了,我和别的潜水员喝酒 的时候却闻不到这股味儿。小莫菲,我怀疑你18个月没洗澡了。” 阿卡朝他举举杯子:“喝。” 小莫菲真恨不得在那张又肿又丑的脸上补充几拳。并不在于他说自己十几个月没洗 澡了,而是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绿皮不可能没味儿。 阿珠正悄悄地注视着他,眼神有些神秘的闪烁。 小莫菲推开酒杯假装愤怒,恰巧也能借机溜走。阿卡已经有一半身子滑到桌子底下 去了,但依然挺够朋友:“阿珠,替我送送小莫菲。” 阿珠言听计从地随着小莫菲出了楼外楼。小莫菲本以为送到门口就可以了,没想到 阿珠竟发动了阿卡那辆气垫车。 小莫菲不得不问一句:“你不管阿卡啦?” 阿珠又是粲然一笑:“我是奉命送你的,要送就多送几程。” “这……这怎么可以?”小莫菲不知怎么就慌了,“阿卡已经醉啦!” 阿珠再次笑:“对啦,正是因为他醉了。我回来的时候他刚好睡醒,那不是正好么?” 天!小莫菲叫苦不迭。果然是个惹事的女人! *** 似乎一路都在听阿珠胡扯,闹了半天这个姑娘相当能说,而且有一部分内容相当有 意思。小莫菲听出,除了空间站她没去过,全世界几乎都被她跑遍了,她居然拜访过印 度洋深处的一个只有二十几个土著人的小岛。“老天爷,就凭这一点就不是个等闲之辈!” 他想。 两辆车像情人似地挨得近之又近,而且扭昵地摆动着。当然,自动控制系统能保证 它们不会“接吻”。据说有人的控制系统失灵了,车“吻”在一起,闹出了两条人命。 那起悲剧发生在前年。 “我很想知道,阿……你是叫阿珠吧?我很想知道,阿珠,你这样满世界的东游西 逛,耗费着大好青春,你难道认为有意义吗?” 阿珠咯咯地笑:“什么叫东游西逛?东游西逛是浪荡公子的行为,我是那种人吗? 我这叫考察,懂不懂,考察!” 小莫菲认为这只不过是用花言巧语在胡弄人,于是道:“考察都是有目的和有目标 的,你却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愿闻其详。” “什么‘愿闻其详’?”阿珠望着他。 小莫菲道:“我想听听你的考察目的。” 阿珠又开始笑:“那可不行,我不是什么秘密都会透露的。你别看我很随便的样子, 其实我是个挺正经也挺严肃的人。我知道你不信。” 小莫菲当然不信,因为正经和严肃的女人用不着自我标榜。不过,阿珠说不定真有 什么秘密。 “阿珠,假如我相信你是个正经并且严肃的女人,你能透露点儿什么吗?” 阿珠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是平等的。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儿东西,你呢,也 应该告诉我一点儿东西。” 小莫菲笑起来了:“这个条件一点儿也不过分,可是,我什么秘密也没有哇!” “你有!你绝对有!”阿珠看穿一切似地盯着他,“比如你身上的味儿!” 小莫菲心头一沉,不自然的表情非常没出息地凝固在脸上。他敢肯定,阿珠这回算 是把自己“看透”了。 “阿珠,你……你难道也认为我18个月没洗澡了?” 阿珠抿抿嘴:“你干吗这么紧张?这样紧张恰恰说明你心里有鬼。小莫菲。”使用 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的表情真的严肃了不少,“我认为阿卡有糊里糊涂的时候,但也有 清醒的时候。因此他的话也不是毫无价值。我希望你能坦荡些,是什么就是什么,何必 掖着藏着不肯说,不怕憋出病来么?” 小莫菲被阿珠这一大串话说傻了:“嗨嗨,我怎么啦?我还没有沦落到随便什么人 都可以来上两脚的地步!你说什么呢你?” “我说你身上那股味儿!” “那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珠突然发出一声深浅难测的笑:“你是个胆小鬼!你不敢面对现实!你……你身 上有一层绿皮囊,你不敢说!是不是傻眼啦,小莫菲!” 不等小莫菲回过神来,阿珠打转方向,驾着气垫车飞也似地顺着来路飘远了,他像 块香蕉皮似地被抛在路上,呆若木鸡。 白色的浪花在不远的地方欢快地嬉闹着,追逐着,然后顽皮地退去。几只银色的鸥 鸟翩翩地出没于浪花之间。 小莫菲把车速调了调,昏头昏脑地也调转方向朝阿珠追去。那一路上,他几乎产生 了幻觉,感到四面八方全都是眼睛,那些眼睛朝他眨动着,伴随着“眨动”的节奏,耳 畔竟响起啦啦队般的呐喊:”小莫菲,绿皮鬼!”、“小莫菲,绿皮鬼!” 问都不用问,阿珠是听阿卡说的。结果倒好,阿卡把事情忘了,阿珠却记在了心里。 知道了也就算了,她居然用来进行讹诈。 过去小莫菲对讹诈没有切身感受,今天算是领教了。他发现,凡被讹诈者,大多有 短处捏在讹诈者手里。自己的绿皮即是如此。不过有一点尚不明了,大多讹诈者都有目 的,阿珠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把自己“拿”下来,而是甩下自己跑掉了呢?这是不是所谓的 “放长线钓大鱼”?小莫菲几乎不会打比方了。只有一点他还不糊涂,那就是现在的紧 张已经不全是出于长出绿皮后的那种不光彩感,而是因为担心坏了爸爸的事。 要不要去警告阿珠?他琢磨着。最后决定追追看,追上了就谈谈,迫不上再说。 结果是没追上。 他心情忐忑地来到了黑石岛,直至下海才重新变得舒畅。这倒底是自己的天堂呀! 别听那些唱歌的家伙歌颂这儿也是天堂,那儿也是天堂,真正的天堂因人而异。哪里生 活得最舒服,最惬意,哪儿就是你的天堂。自己的天堂是大海! 哦,还有妈妈也是! 那天没有收获,“鬼东西”一直到天黑也没出现。小莫菲寻视了几次“遭遇”的地 方,一无所获。他沿着海底的沟坎往正南方向游出了很远,在一丛褐红色的水草下小小 地眯糊了一觉,然后原路返回。身上出现了许多坑坑凹凹的小点,像麻子似的,他猜想 是睡觉时被小鱼叼的。行至半路时,他看见了一只疲惫的老海龟,他敲了敲老海龟的背 壳,居然敲出好多寄生物,原来这仅仅是个壳,老海龟无疑早就仙逝了。小莫菲心情挺 不好的。 出水时天彻底黑了,他在礁石上坐了好久,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后来 他想通了,不就是一层绿皮么?谁爱说就说好啦,只要父亲的胎脑移植最终成功,笑到 最后的应该是莫菲家族。 回到小镇时,正是所有的热闹场合暴满的时辰。他找了几家娱乐场,均没见到阿卡 和阿珠。从熟人们的言谈中判断,阿珠没有散布什么东西。 看来这姑娘还不是坏人“之一”。 刚到“城堡”他就生出一种预感,妈妈回来了!呐喊一声,小楼的窗子顿时洞开, 果然!不过那是妹妹。 ------------------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