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疯子医神(医神之章) 相对于眼前人的恬静自然,一路上欧阳昶便显得局促不安了。疑惑明显地困扰 着他,当事人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好不容易到达了咖啡店的门口,华静漩催 促的时候,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跟行者琉璃认识?” 华静漩这才回头,声音轻得像音符一样:“算是。” “怎么认识的?” 这回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你在追截琉璃时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 “静漩,你是暗灵力者?” “……” “我们好像都不知道你的实际年龄……” 她终于停下脚步,冷睇他的眼神使他莫名心颤:“你算在怀疑,还是提防我?” “不。” “你确定?”她扬起嘲讽的弧度。 “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是个废人!所以,”欧阳昶眼底闪过浓烈的情感, “我相信你。只是……”他神色一黯,“你身上有太多的谜。”令人不安。 不难发现,华静漩跟雨岚性格和那神秘的气质甚至某些小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都有着如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魔力。于雨岚随性洒脱,有时虽肆意妄为了点, 但充满阳光;华静漩却危险而尖锐,如致命的罂粟。这两个人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 …… “如果说,我不值得你相信呢?”在她说话的同时,咖啡店的门也被轻轻推开。 清新的旋律立即扑面而来,打断欧阳昶的愕然。 幽雅的曲子在小舞台缓缓流泻而出,带着高不可攀的孤傲和淡得几不可闻的压 抑,在宛如白色天堂的咖啡室中萦绕。琴座上一身净白的男人忘形地弹奏着,任凭 白色手套下那有力的十指在琴键上肆意奔驰。微长的头发把泰半的面具遮掩。立秋 时分,穿上厚重的西装和高领毛衣,全身上下包得如此严实,不引人注目才怪。 对上华静漩别具深意的笑靥,赫然明白要等的人已比他们早一步到来。悄然步 入咖啡店,找了个显眼位置,他们就在最近钢琴的水晶桌坐下。 “很美的意境。”华静漩询问地看欧阳昶。 犹如瞄准猎物般的眼神让他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点头。 “琴声能令弹奏者的心理弱点无所遁形。” “你会读心术?” 她倨傲地扬眉,“臭鱼腩会的我都懂得。” “你们……感情真好。” “是么?我可不那么认为。” 欧阳昶皱眉,为她轻蔑的语气。 这时候,室内响起阵阵掌声。弹奏告一段落,在荒木的提示下,弹奏者的眼神 射向二人,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炽热,紧紧锁住他们…… “真没想到,”华静漩兴味地挑眉,瞄上对坐的不速之客,“大名鼎鼎的医神, 灵活的十指除了在手术台上起死回生以外,还能在单调的琴键上肆意挥洒,施展令 人迷醉的魔法。” “过誉了。” “闻说医神一向嗜财如命,”笑容上闪着一丝慧黠,“就不知道,阁下演奏一 曲的价码是多少。” 白衣男子闻言顿了下,旋即笑开,“恐怕小姐给不起这个价钱。” “也对,遂心而为,随兴所致,的确是无价的东西。那——”绝美的容颜上浮 现出恶作剧的笑意,“请问阁下的心又值几个铜板?” 气氛蓦地僵凝了。 在场的荒木和欧阳昶都暗叫不妙:完了,这下脾气古怪医神定必会为这女人的 放肆大发雷霆!更使人瞠目结舌的是,程洛桥的胸膛只起伏了几下,不可抑的闷笑 声便从面具下流泄而出。 此情此景让人质疑:这两个家伙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疯子。 气定神闲地放下杯子,华静漩斜睨他:“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笑声一点也不 讨好,傻气的模样更令人生厌?” “非常抱歉,从来没有。” “那是因为你总戴着面具遮丑的缘故。” “也许。”她的伶牙俐齿让笑声更加更放肆,“小姐的音容笑貌都让我不由自 主想起另一个人。” “原来我不过是件膺品。”她撇嘴,自嘲地,“难不成你有个这样的女儿或者 妹妹?” “是我的姐姐,你们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哦?那她现在在哪里?” “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因车祸陷入昏迷。几年后便宣告脑 死亡了。” 欧阳昶疑惑道:“连你也束手无策?” 程洛桥只是颓然笑笑。 “那看在我跟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份上,你愿意医治小湘濑和高桥夫人吗?” 华静漩半试探地问。 “当然可以。”就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之际,他笑道:“只要奉上赤 虎的维纳斯之泪和天龙的天眼神力,那绝对不是什么困难事。” 首先警觉的是欧阳昶:“你是灵力者?”只有灵力者才对这些虎视耽耽,听医 神现在的神色,绝对是冲着这些而来。但是,他们却感应不到他的灵力。照这样推 断的话,医神便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了。 孰料答案却出人意料:“不是。” “那你要维纳斯之泪和天眼有什么用?”荒木也提出久藏心底的疑问。 淡淡一笑,程洛桥回答:“收藏品。” “收藏?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你竟然要来收藏?”天啊!差点没晕倒。 “正如阁下所说,价值连城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收藏。”那股理所当然的笃定简 直令人气绝。 “开出这样棘手的条件,不愧是疯子医神。不过,阁下的要求我恐怕很难答应。” 华静漩悠闲地倚在水晶椅上,优雅地回绝,“这两样东西都不在我手上,对我而言 也一点都不重要。” “哦?那什么对小姐而言最重要?” “我比较接受的方式是……以命易命。” “主人(静漩)!”忠仆荒木和魅影震惊地阻止。 她却只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笑靥在蓝发的映衬下愈加神秘,“以我的性命换高 桥利奈母女的命,不知道医神满意否?” 沉默了半晌,回答的声线兴味盎然,“真是遗憾啊。本人奉行的是一命抵一命, 恐怕华小姐要舍弃其中一个了。” “放肆!”荒木大声喝止,却在未踏出前脚之前已被主子拦下。 “当然。既然是我亲自邀请医神前来的,怎么会令阁下失望?”在小匙的翻搅 下,浓香的液体掀起一圈圈的漩涡,诡异的笑容在袅袅的香气中泛起,“再加上你 姐姐的性命来作交换,如何?” 程洛桥沉默了好久。 “怎么样?”面对着死盯着她不放的几双大眼,她还是那么潇洒自若,不痛不 痒。“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美人,跟你交换一对可怜母女的性命。我想,任凭医 神脾气再古怪,也该甘之如饴地接受才是。” “华小姐的说法荒谬之极——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何不乐观点?”华静漩以打趣的口吻问:“身为医者,阁下对生与死抱持着 什么样的看法?‘活着’的定义又是什么呢?”这无疑是黑色幽默。要知道这种问 题不管询问医学家还是哲学家,答案都必然是那么单调乏味,一成不变。 不过,程洛桥就是程洛桥,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医神给出的答案跟旁人所的预 测不太相同:“作为‘人’的前提是必须先具备拥有正常呼吸心跳的躯壳,至于精 神上的‘活着’则是哲学或文学的范畴了。不过就个人而言,自己的呼吸心跳当然 凌驾在一切之上了。” 生离死别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本来先天就不发达痛觉神经早被凝固。所以, 除了一己之利,别人的生死他都漠不关心。 “这算是职业病吗?”对他的冷酷,华静漩并不以为意。 “也许。” “显然,连亲情也打动不了阁下的了。嗜财如命的医神,”红唇勾起令人迷醉 的弧度,“真是有趣啊,跟我们一个朋友的想法可是完全相反呢。” “哦?” “他总是慈悲为怀,即使不相干的人物,也不忍伤害一分一毫。记得刚认识的 时候,双方作为对立的敌人,那家伙还给我们如何走出他所设下的困局作出提示啊! 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立场、还有失败了之后的处境……” 对于说话者的自我陶醉,程洛桥显然没有听下去的耐性。 “只是对比对比而已,阁下不必介怀。你很讨厌那种人?那种慈悲却寡断的人?” “华小姐离题了。”他提醒。 “好像是哦。”无辜地摸摸鼻子,她这才不舍地回到正题,语调瞬即间盛满了 鄙夷,“不过以阁下这种见解,会接受以命易命的条件而放弃维纳斯之泪和天眼神 力,是绝不可能的吧。”看见程洛桥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她的神情更愉悦了, “真叫人扼腕啊,对大名鼎鼎的医神来说,父母手足竟不比闪闪发亮的收藏品重要。” 请将不如激将。 听着华静漩那无礼的质问,欧阳昶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医神, 不外如是。” “岂止不外如是?连禽兽也懂得反哺啊!荒木,你说是不是?” “主人说的是常理,但自命清高不知悔改的东西总会排除在外吧。” “荒木,你这就不对了,大名鼎鼎的医神可不是‘东西’啊!”华静漩好心地 更正道。 荒木连忙恭敬地点头,“主人教训得是,医神的确不是东西。” “唉,不过……”她无奈地低叹,似是喃喃自语,音量却不是那么回事,“‘ 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何等悲哀啊!阁下却偏要当个反其道而 行之的‘疯子’,连血浓于水的真情都能抛却——相信若程煜程博士在天有灵看到 这些的话,也死不瞑目吧……”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正常人听到这些辱骂莫不大发雷霆,即使像于雨岚 那样厚脸皮的至少也该反驳反驳。而这家伙却仍能漠然以对——能做到这样的,大 概就只有吸血鬼了。“只是……难不成华小姐有起死回生之术?” 慧黠眼盯紧他,柔美的声音不答反问:“那你的条件呢?” “很简单,若你做不到的话,酬劳追加维纳斯之泪和天眼神力。当然,不管我 姐姐能否死而复生,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属于我的了。”开出的条件显示他地情 绪不若表面的无动于衷,而是深藏的咆哮怒涛。 “乐意奉陪。但在丧失自由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该不会是要带我见姐姐吧。”他如是嘲讽。 “当然不,”第一次,绝色的笑靥掀起淡淡的哀愁,呈现在欧阳昶他们面前: “我们去吊唁。” 幸福是什么? 这个词没有确切的定义。 但他可以肯定,非常非常肯定自己是幸福的。虽然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因为难 产去世了,但一家子还是过得很幸福——一直都是。 爸爸执拗起来像个任性的孩子,为了做研究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但却从不曾 把他和姐姐忽略,有时候还会傻气地为了电动玩具跟他们决战一番;姐姐更是个淘 气鬼,总爱把周围弄得鸡飞狗跳,甚至把可怕的毛毛虫捉到他眼前好快乐地聆听他 的尖叫,但当看到他看到邻家孩子的冰淇淋渴望的眼神,便有求必应拿零钱去买, 情愿在早餐饿肚子……他们的心紧紧贴近着,也从没有埋怨过他的到来夺走了另一 个人,另一种圆满的幸福。 这种残缺的幸福会一直延伸下去的——他们相信这是必然的答案。 还不忘那个阳光最妩媚、最灿烂的日子。 他一向最讨厌的就是那刺眼的太阳了,可是,那天的太阳看起来还是那么迷人。 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冻结整个世界的白雪开始消融。这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天的开始,没有比这 更让人心旷神怡的。连沉寂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小鸟们也禁不住引吭高歌,在凋谢了 的寒梅下唧唧喳喳地争论着如何瓜分今年的地盘。本来干瘪的树干不知不觉已挂满 新绿,那油亮亮的叶子嫩得让他好想狠狠地咬一口。 嘘——小声点!要是月亭知道了肯定又会嘲笑他馋嘴的了。然后她必定欢天喜 地地跑去通知爸爸,再一起看他笑话!他不要! 再说,今天是个幸福的日子。 嘻嘻,他们一家三口要一起去庆祝! 庆祝耶!好不容易盼来爸爸有空的日子呢,他才不要在路上让大伙取笑。 “洛洛,你在想什么?”清灵的少女一把抱起他就是猛亲,扯着他厚得不象话 的衣服,发动新一轮口水战,“今天你姐姐我生日……” 受不了!这章鱼般的女人!好不容易挣脱她热情的怀抱,“生日又怎么样?有 什么大不了的!”气闷地踢了她一下,他总算笨拙地躲开了——一般来说,被她缠 上的下场有两个:一是大呼救命好让爸爸挺身而出;二是饱受她口水的蹂躏,静待 她良心发现。不过,两种结果都是被她扒光! “哼!吝啬鬼!没事亲一个会死啊?” “月亭,你总是坐不住……”终于,爸爸肯出口襄助了,呜呜。 “谁让他老是把自己包得像皮球一样,不见一点太阳光。其实我老弟是天字一 号美男子啊!洛洛乖,来,让姐姐看看你。” “不要!”上当的才是白痴!看她的表情,十足的大灰狼! “你怎么老是不听姐姐的话……” “不要!”杀了我吧! “你这副样子,姐姐会伤心的!” “不要!”我管你! “洛洛,你还欠人家一份礼物呢!” “不要!” “不怕的,乖乖,来呀!” “不要!” …… “在想什么?”对上那对洞悉人心的眸子,时光就在过去和未来徜徉。 “没什么。” “意外发生多久了?” “二十五年。” “你想念她吗?” 站在金黄色的沙滩上,看着广阔的海面,豁然开朗的景物却无法使他雀跃。 想念她? 想吗…… 他不敢相信这一幕。 可是,一切都那么清晰。警车的鸣笛声,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漫长的口供询 问,甚至刚才金属撞击她柔美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巨响,莽撞的司机地痴呆反应及那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他和父亲倒抽气的骇然,月亭颤抖的唇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祝福 ……还有月亭和蹲坐在她身旁的那被她救起的少年脸上那恬静的笑容,潺潺流泻的 暖和的鲜血混合着融化了的积雪,一直沿着大马路,像一条小蛇,蜿蜒延伸开去… … 噩梦! 不,不会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她说要到西餐店吃最好的料理,还拉着他长 长的围巾当抹布,优雅地拭擦着她迷人的唇角。然后爸爸带着他们安然无恙地越过 马路。他们该回家了,爸爸买了一个大蛋糕,芝士水果口味的。那是很大很大的一 个蛋糕,他们就算吃一整天都吃不完的大蛋糕,是因为月亭说,回去之后要尝尝蛋 糕战的滋味。 “我会让你全身奶油地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她眨着顽皮的大眼睛,故意说得暧昧。当时他只是以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她,直 到厚脸皮的她格格地笑了,他才泄气地宣告此次眼神作战失败。 今天是个可爱的日子,不是吗?这个时候该回家了,他们是该回家的了…… 幸福却在瞬间灰飞烟灭,彻彻底底地被毁了!为什么?那个笨蛋!不折不扣的 大笨蛋!月亭竟然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开玩笑,在众人的惊愕中拼死推开一个不认识 的家伙!这是为什么? 白色的马路上,绝美的容颜随着体液的迅速流失而死白,那朵笑容却美得动人 心魄:“……身日……夸……夸乐……” 蹲在她身旁的少年仿佛松了口气,神情竟前所未有地快乐起来,“笨蛋,生日 快乐。” 她含笑远去了,他却义愤填膺——看,这就是舍身救人的代价!笨透了,简直 笨死了!就为了那个现在痴呆地跟她对望,一脸傻笑的家伙!她在那被救者的眼中, 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献出自己?以后,爸爸怎么办?洛洛怎么办?程月亭,你 想过了吗?伟大吗?为了帮助那些该死的陌路人,无偿献出自己,却陷至亲于孤苦 无依中。这是多么忘恩负义、多么愚蠢的行为! 而她,竟走得如此无怨无悔,一点留恋也没有,甚至在弥留的一刻,都没有想 过爸爸和他的感受!他恨她,恨透这种懦弱的家伙!非常非常的厌恶、痛恨…… 自以为是、伪善的人类!——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为什么?很久很久以 前他就该觉醒了! 之后,大受打击的父亲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失魂落魄地度过了好几年。在 医生宣布月亭脑死亡不久后更失去了踪影,人间蒸发了。就这样,他们走了一个又 一个,毫无留恋地抛下他们口中最爱的洛洛,还有那空荡荡的屋子,任他自生自灭 …… 幸福是什么? 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 …………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这里应该是临近日本海的靖岛——姓华的女人的私人岛屿。 很少人亲临过这个小岛。人们想象中的靖岛,该是何等的风光如画,山清水秀。 没料到会是眼前这等光景的。这里触目所及的,是颓废的沼泽,荒废的建筑,阴森 的大屋,荒芜的森林,还有一大片沼泽和坟墓。这跟他认知的这个浪漫而花费的女 人所居住的小岛完全不同。 花费了接近一天的时间,长途跋涉到达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岛。站在一片狼藉的 荒芜世界,眼前是覆盖整个靖岛面积约三分之二的沼泽地带,程洛桥可没有再大的 耐性跟这个怪异的女人猜哑谜。 “这是我父亲的墓地。” 第五章疯子医神(医神之章)(修) 爬爬书库 相对于眼前人的恬静自然,一路上欧阳昶便显得局促不安了。疑惑明显地困扰 着他,当事人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好不容易到达了咖啡店的门口,华静漩催 促的时候,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跟行者琉璃认识?” 华静漩这才回头,声音轻得像音符一样:“算是。” “怎么认识的?” 这回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你在追截琉璃时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 “静漩,你是暗灵力者?” “……” “我们好像都不知道你的实际年龄……” 她终于停下脚步,冷睇他的眼神使他莫名心颤:“你算在怀疑,还是提防我?” “不。” “你确定?”她扬起嘲讽的弧度。 “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是个废人!所以,”欧阳昶眼底闪过浓烈的情感, “我相信你。只是……”他神色一黯,“你身上有太多的谜。”令人不安。 不难发现,华静漩跟雨岚性格和那神秘的气质甚至某些小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都有着如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魔力。于雨岚随性洒脱,有时虽肆意妄为了点, 但充满阳光;华静漩却危险而尖锐,如致命的罂粟。这两个人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 …… “如果说,我不值得你相信呢?”在她说话的同时,咖啡店的门也被轻轻推开。 清新的旋律立即扑面而来,打断欧阳昶的愕然。 幽雅的曲子在小舞台缓缓流泻而出,带着高不可攀的孤傲和淡得几不可闻的压 抑,在宛如白色天堂的咖啡室中萦绕。琴座上一身净白的男人忘形地弹奏着,任凭 白色手套下那有力的十指在琴键上肆意奔驰。微长的头发把泰半的面具遮掩。立秋 时分,穿上厚重的西装和高领毛衣,全身上下包得如此严实,不引人注目才怪。 对上华静漩别具深意的笑靥,赫然明白要等的人已比他们早一步到来。悄然步 入咖啡店,找了个显眼位置,他们就在最近钢琴的水晶桌坐下。 “很美的意境。”华静漩询问地看欧阳昶。 犹如瞄准猎物般的眼神让他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点头。 “琴声能令弹奏者的心理弱点无所遁形。” “你会读心术?” 她倨傲地扬眉,“臭鱼腩会的我都懂得。” “你们……感情真好。” “是么?我可不那么认为。” 欧阳昶皱眉,为她轻蔑的语气。 这时候,室内响起阵阵掌声。弹奏告一段落,在荒木的提示下,弹奏者的眼神 射向二人,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炽热,紧紧锁住他们…… “真没想到,”华静漩兴味地挑眉,瞄上对坐的不速之客,“大名鼎鼎的医神, 灵活的十指除了在手术台上起死回生以外,还能在单调的琴键上肆意挥洒,施展令 人迷醉的魔法。” “过誉了。” “闻说医神一向嗜财如命,”笑容上闪着一丝慧黠,“就不知道,阁下演奏一 曲的价码是多少。” 白衣男子闻言顿了下,旋即笑开,“恐怕小姐给不起这个价钱。” “也对,遂心而为,随兴所致,的确是无价的东西。那——”绝美的容颜上浮 现出恶作剧的笑意,“请问阁下的心又值几个铜板?” 气氛蓦地僵凝了。 在场的荒木和欧阳昶都暗叫不妙:完了,这下脾气古怪医神定必会为这女人的 放肆大发雷霆!更使人瞠目结舌的是,程洛桥的胸膛只起伏了几下,不可抑的闷笑 声便从面具下流泄而出。 此情此景让人质疑:这两个家伙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疯子。 气定神闲地放下杯子,华静漩斜睨他:“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笑声一点也不 讨好,傻气的模样更令人生厌?” “非常抱歉,从来没有。” “那是因为你总戴着面具遮丑的缘故。” “也许。”她的伶牙俐齿让笑声更加更放肆,“小姐的音容笑貌都让我不由自 主想起另一个人。” “原来我不过是件膺品。”她撇嘴,自嘲地,“难不成你有个这样的女儿或者 妹妹?” “是我的姐姐,你们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哦?那她现在在哪里?” “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因车祸陷入昏迷。几年后便宣告脑 死亡了。” 欧阳昶疑惑道:“连你也束手无策?” 程洛桥只是颓然笑笑。 “那看在我跟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份上,你愿意医治小湘濑和高桥夫人吗?” 华静漩半试探地问。 “当然可以。”就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之际,他笑道:“只要奉上赤 虎的维纳斯之泪和天龙的天眼神力,那绝对不是什么困难事。” 首先警觉的是欧阳昶:“你是灵力者?”只有灵力者才对这些虎视耽耽,听医 神现在的神色,绝对是冲着这些而来。但是,他们却感应不到他的灵力。照这样推 断的话,医神便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了。 孰料答案却出人意料:“不是。” “那你要维纳斯之泪和天眼有什么用?”荒木也提出久藏心底的疑问。 淡淡一笑,程洛桥回答:“收藏品。” “收藏?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你竟然要来收藏?”天啊!差点没晕倒。 “正如阁下所说,价值连城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收藏。”那股理所当然的笃定简 直令人气绝。 “开出这样棘手的条件,不愧是疯子医神。不过,阁下的要求我恐怕很难答应。” 华静漩悠闲地倚在水晶椅上,优雅地回绝,“这两样东西都不在我手上,对我而言 也一点都不重要。” “哦?那什么对小姐而言最重要?” “我比较接受的方式是……以命易命。” “主人(静漩)!”忠仆荒木和魅影震惊地阻止。 她却只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笑靥在蓝发的映衬下愈加神秘,“以我的性命换高 桥利奈母女的命,不知道医神满意否?” 沉默了半晌,回答的声线兴味盎然,“真是遗憾啊。本人奉行的是一命抵一命, 恐怕华小姐要舍弃其中一个了。” “放肆!”荒木大声喝止,却在未踏出前脚之前已被主子拦下。 “当然。既然是我亲自邀请医神前来的,怎么会令阁下失望?”在小匙的翻搅 下,浓香的液体掀起一圈圈的漩涡,诡异的笑容在袅袅的香气中泛起,“再加上你 姐姐的性命来作交换,如何?” 程洛桥沉默了好久。 “怎么样?”面对着死盯着她不放的几双大眼,她还是那么潇洒自若,不痛不 痒。“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美人,跟你交换一对可怜母女的性命。我想,任凭医 神脾气再古怪,也该甘之如饴地接受才是。” “华小姐的说法荒谬之极——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何不乐观点?”华静漩以打趣的口吻问:“身为医者,阁下对生与死抱持着 什么样的看法?‘活着’的定义又是什么呢?”这无疑是黑色幽默。要知道这种问 题不管询问医学家还是哲学家,答案都必然是那么单调乏味,一成不变。 不过,程洛桥就是程洛桥,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医神给出的答案跟旁人所的预 测不太相同:“作为‘人’的前提是必须先具备拥有正常呼吸心跳的躯壳,至于精 神上的‘活着’则是哲学或文学的范畴了。不过就个人而言,自己的呼吸心跳当然 凌驾在一切之上了。” 生离死别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本来先天就不发达痛觉神经早被凝固。所以, 除了一己之利,别人的生死他都漠不关心。 “这算是职业病吗?”对他的冷酷,华静漩并不以为意。 “也许。” “显然,连亲情也打动不了阁下的了。嗜财如命的医神,”红唇勾起令人迷醉 的弧度,“真是有趣啊,跟我们一个朋友的想法可是完全相反呢。” “哦?” “他总是慈悲为怀,即使不相干的人物,也不忍伤害一分一毫。记得刚认识的 时候,双方作为对立的敌人,那家伙还给我们如何走出他所设下的困局作出提示啊! 一点也不想想自己的立场、还有失败了之后的处境……” 对于说话者的自我陶醉,程洛桥显然没有听下去的耐性。 “只是对比对比而已,阁下不必介怀。你很讨厌那种人?那种慈悲却寡断的人?” “华小姐离题了。”他提醒。 “好像是哦。”无辜地摸摸鼻子,她这才不舍地回到正题,语调瞬即间盛满了 鄙夷,“不过以阁下这种见解,会接受以命易命的条件而放弃维纳斯之泪和天眼神 力,是绝不可能的吧。”看见程洛桥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她的神情更愉悦了, “真叫人扼腕啊,对大名鼎鼎的医神来说,父母手足竟不比闪闪发亮的收藏品重要。” 请将不如激将。 听着华静漩那无礼的质问,欧阳昶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医神, 不外如是。” “岂止不外如是?连禽兽也懂得反哺啊!荒木,你说是不是?” “主人说的是常理,但自命清高不知悔改的东西总会排除在外吧。” “荒木,你这就不对了,大名鼎鼎的医神可不是‘东西’啊!”华静漩好心地 更正道。 荒木连忙恭敬地点头,“主人教训得是,医神的确不是东西。” “唉,不过……”她无奈地低叹,似是喃喃自语,音量却不是那么回事,“‘ 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何等悲哀啊!阁下却偏要当个反其道而 行之的‘疯子’,连血浓于水的真情都能抛却——相信若程煜程博士在天有灵看到 这些的话,也死不瞑目吧……”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正常人听到这些辱骂莫不大发雷霆,即使像于雨岚 那样厚脸皮的至少也该反驳反驳。而这家伙却仍能漠然以对——能做到这样的,大 概就只有吸血鬼了。“只是……难不成华小姐有起死回生之术?” 慧黠眼盯紧他,柔美的声音不答反问:“那你的条件呢?” “很简单,若你做不到的话,酬劳追加维纳斯之泪和天眼神力。当然,不管我 姐姐能否死而复生,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属于我的了。”开出的条件显示他地情 绪不若表面的无动于衷,而是深藏的咆哮怒涛。 “乐意奉陪。但在丧失自由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该不会是要带我见姐姐吧。”他如是嘲讽。 “当然不,”第一次,绝色的笑靥掀起淡淡的哀愁,呈现在欧阳昶他们面前: “我们去吊唁。” 幸福是什么? 这个词没有确切的定义。 但他可以肯定,非常非常肯定自己是幸福的。虽然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因为难 产去世了,但一家子还是过得很幸福——一直都是。 爸爸执拗起来像个任性的孩子,为了做研究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但却从不曾 把他和姐姐忽略,有时候还会傻气地为了电动玩具跟他们决战一番;姐姐更是个淘 气鬼,总爱把周围弄得鸡飞狗跳,甚至把可怕的毛毛虫捉到他眼前好快乐地聆听他 的尖叫,但当看到他看到邻家孩子的冰淇淋渴望的眼神,便有求必应拿零钱去买, 情愿在早餐饿肚子……他们的心紧紧贴近着,也从没有埋怨过他的到来夺走了另一 个人,另一种圆满的幸福。 这种残缺的幸福会一直延伸下去的——他们相信这是必然的答案。 还不忘那个阳光最妩媚、最灿烂的日子。 他一向最讨厌的就是那刺眼的太阳了,可是,那天的太阳看起来还是那么迷人。 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冻结整个世界的白雪开始消融。这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天的开始,没有比这 更让人心旷神怡的。连沉寂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小鸟们也禁不住引吭高歌,在凋谢了 的寒梅下唧唧喳喳地争论着如何瓜分今年的地盘。本来干瘪的树干不知不觉已挂满 新绿,那油亮亮的叶子嫩得让他好想狠狠地咬一口。 嘘——小声点!要是月亭知道了肯定又会嘲笑他馋嘴的了。然后她必定欢天喜 地地跑去通知爸爸,再一起看他笑话!他不要! 再说,今天是个幸福的日子。 嘻嘻,他们一家三口要一起去庆祝! 庆祝耶!好不容易盼来爸爸有空的日子呢,他才不要在路上让大伙取笑。 “洛洛,你在想什么?”清灵的少女一把抱起他就是猛亲,扯着他厚得不象话 的衣服,发动新一轮口水战,“今天你姐姐我生日……” 受不了!这章鱼般的女人!好不容易挣脱她热情的怀抱,“生日又怎么样?有 什么大不了的!”气闷地踢了她一下,他总算笨拙地躲开了——一般来说,被她缠 上的下场有两个:一是大呼救命好让爸爸挺身而出;二是饱受她口水的蹂躏,静待 她良心发现。不过,两种结果都是被她扒光! “哼!吝啬鬼!没事亲一个会死啊?” “月亭,你总是坐不住……”终于,爸爸肯出口襄助了,呜呜。 “谁让他老是把自己包得像皮球一样,不见一点太阳光。其实我老弟是天字一 号美男子啊!洛洛乖,来,让姐姐看看你。” “不要!”上当的才是白痴!看她的表情,十足的大灰狼! “你怎么老是不听姐姐的话……” “不要!”杀了我吧! “你这副样子,姐姐会伤心的!” “不要!”我管你! “洛洛,你还欠人家一份礼物呢!” “不要!” “不怕的,乖乖,来呀!” “不要!” …… “在想什么?”对上那对洞悉人心的眸子,时光就在过去和未来徜徉。 “没什么。” “意外发生多久了?” “二十五年。” “你想念她吗?” 站在金黄色的沙滩上,看着广阔的海面,豁然开朗的景物却无法使他雀跃。 想念她? 想吗…… 他不敢相信这一幕。 可是,一切都那么清晰。警车的鸣笛声,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漫长的口供询 问,甚至刚才金属撞击她柔美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巨响,莽撞的司机地痴呆反应及那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他和父亲倒抽气的骇然,月亭颤抖的唇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祝福 ……还有月亭和蹲坐在她身旁的那被她救起的少年脸上那恬静的笑容,潺潺流泻的 暖和的鲜血混合着融化了的积雪,一直沿着大马路,像一条小蛇,蜿蜒延伸开去… … 噩梦! 不,不会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她说要到西餐店吃最好的料理,还拉着他长 长的围巾当抹布,优雅地拭擦着她迷人的唇角。然后爸爸带着他们安然无恙地越过 马路。他们该回家了,爸爸买了一个大蛋糕,芝士水果口味的。那是很大很大的一 个蛋糕,他们就算吃一整天都吃不完的大蛋糕,是因为月亭说,回去之后要尝尝蛋 糕战的滋味。 “我会让你全身奶油地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她眨着顽皮的大眼睛,故意说得暧昧。当时他只是以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她,直 到厚脸皮的她格格地笑了,他才泄气地宣告此次眼神作战失败。 今天是个可爱的日子,不是吗?这个时候该回家了,他们是该回家的了…… 幸福却在瞬间灰飞烟灭,彻彻底底地被毁了!为什么?那个笨蛋!不折不扣的 大笨蛋!月亭竟然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开玩笑,在众人的惊愕中拼死推开一个不认识 的家伙!这是为什么? 白色的马路上,绝美的容颜随着体液的迅速流失而死白,那朵笑容却美得动人 心魄:“……身日……夸……夸乐……” 蹲在她身旁的少年仿佛松了口气,神情竟前所未有地快乐起来,“笨蛋,生日 快乐。” 她含笑远去了,他却义愤填膺——看,这就是舍身救人的代价!笨透了,简直 笨死了!就为了那个现在痴呆地跟她对望,一脸傻笑的家伙!她在那被救者的眼中, 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献出自己?以后,爸爸怎么办?洛洛怎么办?程月亭,你 想过了吗?伟大吗?为了帮助那些该死的陌路人,无偿献出自己,却陷至亲于孤苦 无依中。这是多么忘恩负义、多么愚蠢的行为! 而她,竟走得如此无怨无悔,一点留恋也没有,甚至在弥留的一刻,都没有想 过爸爸和他的感受!他恨她,恨透这种懦弱的家伙!非常非常的厌恶、痛恨…… 自以为是、伪善的人类!——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为什么?很久很久以 前他就该觉醒了! 之后,大受打击的父亲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失魂落魄地度过了好几年。在 医生宣布月亭脑死亡不久后更失去了踪影,人间蒸发了。就这样,他们走了一个又 一个,毫无留恋地抛下他们口中最爱的洛洛,还有那空荡荡的屋子,任他自生自灭 …… 幸福是什么? 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 …………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这里应该是临近日本海的靖岛——姓华的女人的私人岛屿。 很少人亲临过这个小岛。人们想象中的靖岛,该是何等的风光如画,山清水秀。 没料到会是眼前这等光景的。这里触目所及的,是颓废的沼泽,荒废的建筑,阴森 的大屋,荒芜的森林,还有一大片沼泽和坟墓。这跟他认知的这个浪漫而花费的女 人所居住的小岛完全不同。 花费了接近一天的时间,长途跋涉到达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岛。站在一片狼藉的 荒芜世界,眼前是覆盖整个靖岛面积约三分之二的沼泽地带,程洛桥可没有再大的 耐性跟这个怪异的女人猜哑谜。 “这是我父亲的墓地。”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