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宫变 “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冬梅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主子,喝 点儿糖水吧!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里面的声音纷纷杂杂的,我刚要进去,迎面帘子一掀,玉哥儿跑了出来,见 了我点点头,也没工夫打招呼,就忙得去门口,催小太监们再去传太医。我一掀 帘子进了屋,冬莲正跪在脚踏上给德妃娘娘推拿,德妃靠在大靠枕上,双目微合, 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冬梅喂给她的糖水。我轻巧地走了过去,冬梅姐俩儿见是我, 都微微点头示意。我仔细地看了看德妃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间或有些咳 嗽,唇皮干裂,我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头……果然,挺烫手的。应该是感冒了, 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重。 冬梅凑了过来:“小薇,你看要不要通知四爷一声儿。十三爷、十四爷他们 也都不在这边儿,我怕……”我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本想点头说好的,可一闪 眼间看见德妃的眼皮在动,眉头轻蹙了起来,仿佛要起来说话。我脑子一转,悄 声说:“先别着急,等太医来看了再说。一来四爷现在办的是皇上交待的差事, 不能轻易离开;二来,若真是不太好,再去叫也不迟的,没得让别人说主子恃宠 而骄,一点儿病痛也要弄得人尽皆知什么的。”冬梅想了想,点点头,又回头去 指挥小丫头们做事儿,我偷眼向德妃看去,她还是闭着眼,可嘴角略有丝笑意, 看来对我的做法很是满意。我退过一旁,去铜盆里打湿了毛巾,递给冬梅,好让 她给德妃擦脸去热,看似手脚不停,其实只是找个理由留在这儿罢了。 门帘子一响,李海儿闪了进来,一个千儿下去:“主子,陆太医来了,这就 传他进来吗?”冬莲站起身来,和冬梅一起把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将德妃的一 只手臂露在外面,挽好了袖口,拔了镯子,又在腕子上盖了方手帕,冬梅转身向 李海儿挥了挥手。小太监一鞠躬,转身出去了,陆太医随后走了进来。我认得他, 当初四爷和十三在围场受的伤,还都是他给瞧的呢,医术极好的一个人。我原本 以为他这回定会跟皇上去了江南,没成想他竟留了下来伺候着德妃,看来德妃真 的很受皇帝宠爱。只是不知道,康熙究竟是爱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儿子生的好? 最近这段日子,倒真是又见了几次皇帝。别的先不说,就是对待子女的问题上, 跟史书中所写的倒是一样——阿哥不如外戚,外戚不如大臣。就是见了太子爷, 也还是那副威严的样子,让人很害怕。虽然他看起来很和善,可你想想看,你要 见了只老虎,是愿意它冲你嗷嗷叫呢?还是冲着你微微笑呢?我站在一旁胡思乱 想,陆太医却是手脚麻利,请了安,坐在冬莲给他摆好的凳子上,就号起脉来, 一时间屋里寂静无比,连呼吸声似乎都隐不可闻。 我倒是希望他说得重些,那样才方便我行事儿,可自己心里头也明白,皇宫 里很忌讳生病的,别说德妃娘娘没什么大病,就是有,陆太医也不会这么说。果 然,过了会儿,陆太医站起身来,朗声说:“娘娘身子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山上 风凉,偶感风寒而已,臣开几方祛风除湿、清热解毒的药,让姑娘们熬了,不出 三服,定有好转的。” “嗯。陆太医辛苦了,小薇……”德妃突然叫我,吓了我一跳,我忙答应: “是。” “你去跟陆太医拿药方,再盯着人熬了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我弯身行礼,转身恭手向陆太医,“太医这边儿请。” 陆太医和善一笑:“姑娘客气了,请。”他收拾了医箱,就随我到一旁的耳房去 开方子了。 “咕嘟咕嘟……”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充满了整个小厨房,我看着太监秦 玉满头大汗地看着药铫子,生怕火候不好,坏了药性。药是专人来熬的,秦玉进 宫前是在药房做学徒的,自然懂得一二,熬药我插不进手去,也没那个胆子去下 个巴豆什么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儿是绝对不能干的…… 我在一旁踱着步,想着方才陆太医的话,德妃的病还真是不重,好好调养就 是了,山上空气清新反而有利,只要吃的清淡些也就是了。可德妃要是随随便便 就好了,那我可就真的没戏唱了。我头疼得摸了摸脑门,吃的清淡呀!我记得我 每次感冒生病的时候,嘴里总是没味儿,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我跟他说我吃东西 没味儿时,那大夫还嘲笑着说,就是给我把咸盐吃,我也没感觉。可感冒时最忌 讳吃咸了,不利于排汗,会让体液稀少,那样的话感冒不易好,而且可能会加重。 我记得当时大夫是这么说的……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吓得厨房里的人一跳,我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 转过身儿来,其他人也就不再看我,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呵呵!我心里大笑,下 毒可是会死人的,就算德妃不死,我也保不住,可下咸盐……我转身假装随意地 溜达看看,四处捉摸那个咸盐罐子在哪儿?还好,灶台旁摆着一溜的碗罐儿,看 起来都是些个调料,我这个人做饭水平一般,可咸盐白糖还是分得出来的,可也 不太好上去挨个儿挑挑拣拣。一旁的大厨见我探头探脑的,就伸过头来讨好地说 :“茗姑娘,是不是想吃些什么呀?您告诉我,我给您做。”我忙得一笑:“那 可真是谢谢您了,最近肠胃不好,就想吃个菜粥什么的。”刘厨子一笑,“那还 不简单。”他回头看了看秦玉,又笑道:“反正主子的药一时半会儿的熬不好, 我现在就给您做。”我笑眯眯地说:“那敢情儿好,真是多谢了。” 像我们这样品级的女官,本就是这些人拍马的对象,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这样, 所以从不跟他们多来往,这回事出有因,那厨子也未曾多想,只是想抓紧了机会 讨好我,我自是就坡下驴了。 熬粥很快,香米青菜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菜粥就出锅儿了。 刘厨子递上了碗筷:“姑娘放心,这都是干净的,只是小心烫。”我笑着接过来, 谢了他。尝了尝,味道还真挺好,我咂了咂嘴儿,转头笑说:“好像淡了点儿。” “啊,是吗?您稍等!”刘厨子转身从一旁的青花罐子里挑了些盐出来,撒 到了我碗里。我眯眼看了个仔细,就低头喝了两口,笑说:“这回味儿正好了。” 回头看看秦玉的药熬得差不多了,我让个小太监把剩下的粥拿回我屋里去,又对 刘厨子许下了一瓶儿好酒,就带着秦玉往德妃娘娘的寝屋去了。 德妃吃了药就躺下休息了,只是头疼得很,冬莲就在一旁给她揉着。问她想 吃什么,德妃摇摇头,还没等我开口,冬梅已是劝上了,临了我也笑说,太医说 吃东西才好得快。德妃娘娘点点头,向我说:“那就去弄碗粥给我吧,要清淡的 就好。”我笑着点头去了。到厨房里吩咐了刘厨子,他不敢怠慢,忙得通火,加 倍用心地熬了碗菜粥出来。因用这厨房熬药,怕人多地儿脏,对德妃的病不利, 因此这儿也没几个人儿,我趁着刘厨子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大把盐, 背过身儿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小太监端着粥走在我身后,眼瞅着到了影壁,我 转手接了过来,打发了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撒了一半儿的盐进去,搅和好 了,就端了进去。 冬莲她们见我进来,就扶德妃坐了起来,帮她收拾好,我走上前去。老规矩, 自己先尝了一大口……我的妈!我差点儿没哭出来,别说我现在上着火呢,就是 没火,这也太咸了!我只觉得嘴里的口疮都被腌烂了。对那些个犯人先用鞭子抽, 再用盐水浇,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心里哆嗦起来,这要是德妃的舌苔不够厚,那我可就……我舀了一勺粥, 慢慢地送到德妃的嘴边,胆战心惊地看她……咽了下去。 “小薇。”冬梅轻推了我一下,我看向她,她冲我努了努嘴儿,我一怔,这 才反应过来,德妃还等我接着喂呢。我忙舀了粥接茬儿干,心里松了口大气。神 佛保佑呀!我觉得自己最起码得短了一年的命。冬莲在一旁还笑话我不会伺候什 么的,我装傻充愣地笑着,眼看着德妃吃了得有半碗儿了。德妃突然抬头仔细地 看向我,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小薇,你是不是上火了,瞧你满嘴的泡。” “啊,是,不是,也没什么。”我干笑着答道,心跳估摸着得有150 了。冬 梅在一旁赔笑着说,她都好几天了,自从十三爷一走,就这样了,说得德妃一笑, 我笑瞪了冬梅一眼。“那你去歇着吧。”德妃往后靠了靠。我笑着说:“没事儿, 您这样,我就是回去了也歇不踏实。”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德妃微笑着拍了拍 我的手,“那这碗粥你就喝了吧。我吃着虽没什么味儿,倒也还顺口,你上火了, 吃这个正好。”说完就躺下去睡了,那药里自是有安神补眠的成分在里面。 我……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一瞬间全体会到了。 我强笑着谢了恩,端着粥走到一旁,干咽唾沫,真恨不得一抡胳膊给它给扔到天 边儿去。宫里的规矩,主子赏赐的食物,必须吃完——哪怕你刚吃了满汉全席回 来。我用勺子搅和着,怎么也提不起这个勇气来,冬莲走了过来,扭头看看我: “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我咧了咧嘴,心里苦笑。对!她说得对,凉咸粥 肯定比热咸粥更加难吃。一咬牙一闭眼……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死法儿——被咸 死的……那天晚上我跑了无数次厕所,没办法,实在是因为水喝得太多了。 就这么过了两天,喝粥也好,喝汤也好,在我每次加料之后,德妃娘娘的病 也真的没什么起色,只是说嘴里干得很,可还是没味道。陆太医也是不明所以, 号了脉说是湿气发不出去。想要加重药劲儿,他却又不敢开方子,这要是吃过了 头儿,责任可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德妃倒还好,只是每次都是我想了法子去 喂她吃饭,所以剩下的汤汤水水也全都赏赐了我。人说咸盐吃多了会变蝙蝠儿,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和德妃哪天说不定真会长了翅膀儿出来。 我天天大碗大碗地喝水,然后又一趟趟地去茅房,嘴唇上全是爆皮儿,只觉 得自己的肾功能就快要衰竭了。心里只是想着四爷要是再不来的话,我就快要变 成蝙蝠侠了——还是一只会偷盐的蝙蝠。 刚从茅房里出来,前面有人叫我:“小薇,你去哪儿了?”我这两天有些头 晕眼花的,只觉得当头冒了个人影儿出来,仔细看看,却是玉哥儿,她一把拉了 我。“你干吗呀?”我晕晕乎乎地被她扯着走。 “什么干吗,四爷来了,主子们都在正房呢。” 什么?我精神大振,忙拉了玉哥儿就走,玉哥儿莫名其妙地被我拽着:“哎! 你这是……”到了德妃正房外,我看到四爷的随身伴当正站在那儿,这才松了口 气,他真的来了……事情儿做成了一半儿,之前我是生怕索额图动手,四爷来不 了,现在则暗暗祈祷他快些动手,让四爷走不了。随着玉哥儿进了屋,一眼就看 见四爷正坐在德妃床前,听见动静儿他回过头来,见是我,眸子一黑,仔细看了 我两眼,又一愣,显然是看见了我一脸的憔悴……我过去给他请了安,四爷的声 音还是那么淡淡的,我退过了一旁和冬莲站在一起。就听德妃娘娘与他一问一答 的。 “额娘就怕耽误了你,谁知道这些个奴才们还是擅作主张,将你叫了来。” 德妃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儿。四爷忙上前去给她轻捶着,“儿子要是知道了,早就 来了。额娘放心,太子爷也让我代给您请安的。京里也没什么事儿,自会有人处 理的,额娘身子要紧。”他顿了顿,“儿子方才与陆太医见过了,再加重些药劲 儿,应该是不碍的。”德妃有些疲累地点了点头:“你去看着办吧。” “是。”四爷躬了躬身儿,“额娘好好休息吧!儿子下去了。” “嗯。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快去吧。”德妃翻身躺了下去,冬梅忙上前伺候, 四爷退了出去。我在屋里停留着,不太想出屋去,虽然终于把四爷从京里调了来, 可怎么留下他,我还不知道。更何况,我不太敢见他,那个荷包…… 德妃终于睡着了,我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我偷着问李海儿:“四爷呢?” 小太监说是去找陆太医商议了,我松了口气,忙溜回自己的屋子去。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同院儿的冬莲她们也不在,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这 些天真是够我受的了,反正四爷不会马上就走。他既来了,就会待到德妃有起色 再说,除非……我摇了摇头,算了,暂时不去想它了。伸手去推开了门,不管怎 样,我今天终于可以跟咸盐说再见了!我笑着抬腿,正要迈步儿,突然觉得不对, 我明明锁了门的,怎么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我僵在了门口,四爷正背着手 站在书案前…… 一时间只有我重重的呼吸声在回响着。四爷慢慢地转了身过来,我刚看到他 的侧脸,脑子里白光一闪,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我走错屋子了。”说完 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正想起跑,“啊!”我叫了出来,手臂被紧紧地握住了, 去势难停,一下子就扭到了。四爷一顿,稍微放松些,可还没等我回过神儿来, 又一把把我的身子拧了过来,我一下子被迫与他对视着,他的脸色看来很不好, 越发的青白起来。我心里低叹了一声儿,轻悄却坚持地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 退后一步,想福身行礼,“四爷……”我话未说完,四阿哥冷冷地哼了一声儿: “你除了这个虚礼,就没别的说了吗?”我低着头咬了咬牙,他又何苦逼我,一 股再难以压抑的痛苦化为愤怒喷涌而出。我抬了头看向他,淡然一笑。四爷一怔, 盯住了我。 “您说的是,可现在叫您‘四哥’似乎早了点儿。”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 四爷的脸色一下子竟白得有些透明,眸子却黑得深不见底,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不移半分,嘴唇有些轻微地颤动,只见他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血丝隐约可见。 我的泪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却半滴也没有落在眼底。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 《大话西游》中的孙悟空——还有那滴紫霞仙子留在他心上的眼泪,如果现在能 看到我的心……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那上面恐怕流的是瀑布吧,下意识地捂紧胸 口里的东西。 四爷望了我许久,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的表情更说明了我的情绪,他渐渐 地冷静了下来,又是那个被康熙称之为“刚强不可夺其志”的人了。他那么聪明 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看不明白呢?我闭了闭眼,“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不知四爷 找奴婢何事?”我淡淡地问道。四爷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槐树下,早春的叶子随风 起舞,在他的脸上印下斑驳的阴影——孤独。我再想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我这一 刹那的感觉。 “娘娘说你这两天儿辛苦了,要好好赏你。”他的嗓音有些喑哑,我一怔, 低下头去轻声说:“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的。”这是实话,这种功劳我半 点儿也不想要,只要德妃别再提,我就谢天谢地了。 “上次回来……” 我一顿,思绪有些混乱,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忙仔细去听。“你收到 了吗?”四爷轻声问。“是。收到了,奴婢谢四爷赏赐了。”我又福了福身,抬 头看四爷愣愣的,心里很清楚他想问却问不出来的话,但我却不能提半句,装作 什么都不知道就够了。四爷又问了几句德妃的起居饮食,我恭敬地一一作答,然 后是静默。我们都心知肚明,对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不想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四爷突然抬起脚向外走,看他快到门口,行动快过了我的思绪,“四爷!”叫出 口后,我怔住了。 四爷回过身来看着我,眼睛很亮,我吸了口气,抬头微笑着说: “四爷若是 不急,就多留两天吧。娘娘见了您,病也好得快些。她其实很想您的,就是怕误 了您的正事儿。”四爷静静地听完,神色不明地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转身 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儿远去,回身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白玉 扳指儿握在掌心,一股暖意传来。 山上的晚风很冷冽,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割在我的脸上,很疼!似乎所有的知 觉都跑去了那里,我却觉得这样很舒服,因为这样我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心上的 痛了。低头看看玉扳指儿,胤祥…… 自从我不在背后下黑手后,德妃娘娘的病真的慢慢地好了起来。日子过得飞 快,转眼已是一周之后了。每日里都有从京城里来的快马,给四爷带来各种邸报、 太子爷的信件等等。我在一旁瞧着,就现在来看,四爷还远远没有几年后他所拥 有的权利,只不过是个年轻的办差阿哥罢了。所以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碍,不 会影响到什么。其实太子爷也没什么实权,若不是有索额图,他什么也办不了, 仍要事事请示康熙,等他的御旨,方可行事。 四爷越发的不爱说话,每日里除了侍奉德妃,就是关起门来读书,处理公务。 见了我也是平常看待,再没什么不同,我放下了一块儿心事儿。他如何对我,现 在我并不在乎,可眼瞅着德妃一天比一天好,京里却没什么动静儿,我的心乱成 了一团儿。索额图他改了主意?这可能性小的等于没有,就算我的到来可能会带 来些微的不同,但决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那就是还没开始了,可四爷已经在 盘算着回京去了。一来,德妃的病已经大好,他自是有公事要处理;二来,我眼 光转向正在窗边写字的四爷,轻轻叹了口气,他恐怕也不想再看见我了。如果他 非要走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就在我几乎要自暴自弃的时候,京城却没了信儿。 快马一天没到,四爷已是皱了眉头,却还强忍着没去让人追问;可到了第二天, 还是没有,心思玲珑如雍正者,自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了。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 事儿——索额图动手了!想大笑自己的先见之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 反而有一种更加压抑的气氛浮上了心头。如紫霞仙子一样,我也能猜中开头,可 也同样猜不出结尾。 又过了两天,连德妃娘娘都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眼珠子只是随着四爷转, 可她又不能开口问。这里外一夹攻,病竟又重了几分,这下四爷是真的不能走了。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服侍的奴才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在宫里混的, 谁能没这点儿机灵,人人都安生了不少,只是私底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 又过了一天,四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他毕竟还是年轻,也 不免焦躁起来,竟想自己回京城看看,我吓了一大跳,费了半天劲,才让他闪过 一旁,怎么他自己又想自投罗网呢?好在他身边也有些个谋士,虽不像那个邬思 道那么厉害,可也还是劝慰住了四爷,让他少安毋躁。可谁知到了下午,却是风 云突变,京里来人了! 我正端着德妃的药膳往正屋走,还没进门,就被福公公拦在了门外,他示意 里面有人在,我点点头退下了。转身去找了冬莲,才知道竟是太子身边的人来请 四爷回京的。我大惊,忙偷偷摸摸溜到了正房附近,可惜我无法靠近,只急得在 原地打转儿。没过多久,人声儿传来,我忙闪到荷花池边的假山石后面半蹲了下 去。四爷送了个人出来,我仔细瞧了瞧,仿佛见过,一脸的斯文,可一双眼却是 精光闪闪。 “四爷,您还是这就随奴才回京去吧!”那人朗声说。四爷皱了皱眉头,我 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听他冷声说:“我也想早点儿回去,可娘娘的病又重了, 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人顿了顿,又一笑:“太子爷也说了,回头让太医院医正 孟国泰来给德主子瞧瞧就好了。”他眼光一转,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太子爷可 是有要事要与您商量呀!”四爷一顿,转眼上下打量他,那人也真是了得,竟不 怕胤祯那冰如铁石的目光,我看得出四爷他犹豫了。我大急,这可如何是好,下 意识就想冲了过去,告诉他不能去。刚动了动身儿,身后突然传来冬梅的声音: “小薇?你怎么在这儿……” 我吓了一大跳,猛地站直了身体。哎哟!腿好麻,我身子一歪,就向着荷花 池子栽了过去。条件反射地想用手去撑住池边的石头,却在眼角儿的余光中看见 了四爷惊慌的脸,电光火石间,我做了个决定——赌了! “扑通”一声儿,我掉进了荷花儿池子,原本看来没多深的池子,我竟够不 到底儿,春寒的湖水一下子浸湿了我的衣裳,冰冷的池水呼地一下包围了我。惊 慌之中我喝几口脏水下肚,这才想起来,我竟然忘了,自己也只会几下狗刨儿而 已。求生本能让我扑腾了几下,可也让池水呛进了我的鼻腔,没咳嗽几下,我只 觉得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仿佛有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我,可还没来得及去看,眼 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喉咙好痛呀!头也很痛!我想抬手揉揉,却发现手根本就动不了。使劲想睁 开眼睛,却说什么也睁不开。费了半天力,终于打开条缝,一阵头晕目眩,定了 定,再看。“小薇,你醒了吗?快看!她真的醒了!”仿佛是冬莲的声音在我耳 边回响,震得我头更疼了。一个身影儿分开众人闪了过来,我用尽了力气睁眼看 清楚……太好了!是他!他没走!!我放心地让自己再回到睡眠的黑暗中。 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几天,有时醒来只是觉得人来人往的。可每天都会有 一只冰凉的手,来试探我的额头,然后会在我身边坐很久,有时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走了。虽是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可我心中隐隐知道那是谁, 却更是不愿意清醒过来,面对我或许根本就无法面对的现实。我慢慢张开了眼睛, 望着头顶上的帐子,只觉得通体舒畅,意识清晰,看来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 转头四处看看,屋里没人,冬莲可能去做别的事儿了。这些天似乎一直是她们姐 妹轮流来照顾我的。 也不知道那场动乱结果如何了。是成功了?失败了?还是正在进行中呢…… 刚想坐起身来,头晕了一下,眼前一黑,我赶忙定住不动,等着这阵儿感觉过去。 闭着眼在心里大概算算,我躺在这儿应该最少有个十来天了,那……正想着……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儿。我仔细听听,不对,不是冬莲她们的声音儿,是男 人的脚步声。难道是……我忙转脸向里,作熟睡状。 门“吱呀”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直直地来到我的床前,没什么响儿动, 我猜他是在打量我,就一动也不敢动,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 摸向了我的脸颊,万般地轻柔。我一怔,这是……猛地睁开眼向那人看去…… 胤祥被我吓了一跳,接着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可能呢? 我伸出手抓住他放在我颊边的手,紧紧握住,好暖!我冲他一笑,他一怔,我狠 狠地就咬了下去。“哎哟!”胤祥大叫了一声儿,却没把手抽回去,只是瞪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胤祥慌了,忙过来把我连人带被 搂入了怀里,紧紧地:“小薇,你别哭呀,我不是骂你。”他又伸了手过来, “喏!你想咬就咬吧!给!!”我的眼泪却说什么也止不住,好像那天喝的池水 今天才排了出来。我低声说了句话,胤祥没听清,凑了过来:“你说什么?”我 咧开了嘴:“你会痛,那我就不是在做梦了!”胤祥低低地笑了,隔着被子我也 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动。 过了会儿,他抬起我的脸,仔细地看着:“你瘦多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呢。 你吓坏了吧?”我点点头,却猛然想起了政变的事儿,胤祥既然回来了,那就证 明事情应该是结束了,就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皇帝赢了,那也就意味着四爷 也没事儿了,终于结束了…… 我彻底放松下来,窝在胤祥温暖的怀抱中,困意又慢慢地袭了上来。我打了 个哈欠,眼皮垂了下来,迷糊着就要睡着之际,隐隐地听见胤祥说:“我再也不 会放你一人留下了,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