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机谋 回到十三贝子府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脚踝儿的伤势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 地痊愈,其间又高烧了两场,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际,只是觉得有人在给 我轻轻地推拿,隔天早上醒来,就看见胤祥头发散乱,衣带未解地靠在我床边沉 沉睡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意难耐。 事后小桃告诉我,就在我重病之际,十三拒绝假手以他人,坚持要亲自来照 顾我,药也都是他尝过了才肯喂给我。看着胤祥瘦削下去的脸,我只能眼睛酸涩 地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在身体里四处游移,却偏偏没有半个字能说得出口来。 胤祥前些日子都没去办差,只在家里照顾着我,昨儿个才是第一天返工,还 是我催他去的。一来见我确实好得多了;二来也怕别人再来说我的闲话,他这才 去了。我这场病若说是闹的动静儿小,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还派了太医院医正孟 国泰亲来诊治,可若说大,却也没有半个人去追究我到底是为什么生的这场病。 胤祥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说些什么,可外面却有传言,说是我监督工人们装修房子 之际,不小心受了伤。按说一个新婚的皇子福晋,成婚还没有俩月,就折胳膊断 腿儿的被放平在那儿,却没有人过问,这不能不说诡异。每个来探病的见了我, 都只是问病况,却从未问过病因,这我倒也乐得清闲,编谎话也是一件很累心的 事儿,其实前因后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宫里这三年,我只学会一件事儿, 那就是只要涉及宫闱隐私,那就只能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是决 不能外传的。前前后后的这种事儿也见得多了,只不过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 罢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生的最重的一场病,心里也有些奇怪,以前从未觉得自 己的身子骨这么差过,问胤祥,他说太医说是我因为伤筋动骨,弄得内外精气有 些失调引起的。可今儿小桃无意间说了出来,太医说我是郁结幽思于心太久,而 这次受伤却刚好做了引子…… 唉……我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嘴里苦涩的好像刚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 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只是烦恼着如何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又纳闷为什么 别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现在被两个好男人挤在中间苟延残喘,倒不禁怀念起以 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来。 坐在那儿正胡思乱想,院子里突然人声响了起来:“主子回来了。”外头小 丫头的声音未落,胤祥已低头从帘子外进来。藏青的长袍,没穿外褂,只是系了 条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脸孔越发的白皙,衬着乌黑的眉眼,真是说不出的英气 勃勃。胤祥看我痴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了开来,我脸一红,转开眼去,却瞥见 小桃她们正抿嘴偷笑,我瞪了她们一眼,这些个丫头转过身去,笑得却越发大声 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身边,轻轻却又紧密地把我拢在了怀里: “今儿觉得怎么样?”家里的奴才们早就见惯不怪了,一个个都转身躲了出去, 我抗议过的,可每次还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随他去了。一股子汗味,还有 马味以及一些说不出的味道浓浓地包围住了我,我忍不住耸了耸鼻子:“挺好的, 你今儿骑马出城了?” “是呀,去了趟武库……不太好闻,嗯?”胤祥用嘴唇儿摩挲着我的头发边 模糊地问,一边又习惯性地去检查我的手。我嘿嘿一笑:“还好,只要没有脂粉 味儿,其它的我还受得住。” “呵呵。”胤祥轻笑了出来,眼角儿堆了笑纹出来,一刹那间,我仿佛回到 了初见时,那纯真的笑脸……他轻轻握住我那只伤手,放在嘴边儿轻吻,什么也 没说,乌黑的眸珠却暖如春日般盯着我。“你瘦多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轻声说。胤祥摇摇头,却只是笑说:“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轮到我伺候你 一回了。”说完咂巴咂巴嘴,又摇了摇头,俯了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过说真 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见他摆出一副生怕被门外 的小桃、秦柱儿这些个正经奴才听到似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我开怀,胤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屋里其乐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种这儿 就是我的家的感觉,心里不禁一愣。且不论在宫里,就是跟十三成亲又搬到宫外 去住的这些个日子,我虽然一手置办这处府第,可也并未从心底里亲近它,因为 一直认定,只有在二十世纪,那个爸爸妈妈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因此平日 里虽忙得热火朝天,可有时静下来想想,只觉得这儿无非是个落脚的地方,之所 以玩了命地修缮它,一来没有办过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是有些兴奋和好奇的;二 来……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罢了,总觉得一闲下来,定然要生出些别的事 端来。 “小薇?”胤祥在一旁轻声叫我。“啊?”我一闪神。“想什么呢?”胤祥 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脸上除了温柔还 是温柔。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随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 真好。”胤祥一怔,细细地看着我,过了会儿,缓缓低下头来,一个干燥温暖的 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他收紧的臂膀。他抱着我轻轻地 摇晃着,仿佛我是一个娇嫩的婴儿。屋里悄无声息,午后的阳光西移,只留了一 室的温暖…… “嗯哼……”屋外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儿,一声儿……又一声儿,我张开眼, 看向胤祥有些懊恼的脸,不禁喷笑了出来:“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儿的嗓子就咳 坏了,他定是有急事儿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气出来,无奈地转头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饭。”他话未说完,我已经故作认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 来,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转身出门去了。“你个兔崽子,爷回来刚这么会 子工夫儿,你都不让爷消停,嗯!”门外传来胤祥训斥秦柱儿的声音,我在屋里 不禁一笑,听着秦柱儿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门帘子一掀,小桃捧了盒东西进了来:“主子,这是四福晋刚差人从宫里送 来的鲜藕粉糕,最是润气养肺的,您要不要先用点儿?”我忍不住蹙了眉头,看 着那个红漆盒子…… “主子?” “啊。”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放在那儿吧。一会儿就用晚饭了,晚上 给你十三爷做宵夜吧,我现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我心里一阵儿堵得慌:“小桃,你 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再叫人去盯着点儿,爷们儿一回来,就传饭,就放 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说。 “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那您……” 我扬了扬下巴:“去吧,我一人儿静静。”小桃福了福身儿转身退下了。 “你们几个盯着点儿,福晋有事儿自会叫你们,别扰了主子清静。”门外传 来小桃叮嘱小丫头子们的声音,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那个红漆盒子。德妃 上个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节交替之时就会发作,四福晋、十四福晋 还有那些个侧福晋都已进宫服侍她去了。我因这场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 赏了不少珍稀药品,又下了旨意,让我静养,免了那些该有的繁文缛礼。不过除 了我,还有一个人也没去,就是年氏,她怀孕了,皇家血脉在身,那自是金贵起 来,她也留在四贝勒府静养待产。 “呼!”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动了挪动,这些天净躺着了, 身上都酸懒起来。想想那天她来看我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有四福晋的隐忍, 李氏、钮祜禄氏无言的嫉妒,屋里的气氛诡异得就像是一锅杂烩菜,酸甜苦辣什 么都放了进去,却偏偏煮出一锅子臭气来。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艰难, 而年氏此时有了身孕,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借口四贝勒府里有孕 妇,不适宜留病人,要是过了病气给孕妇,那谁也担待不起,执意要回家去。四 福晋劝慰了半天,见我坚持也是没法,十三见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爷,回过 头来就命人收拾东西,带我回府。四福晋见四爷都没说什么,也不好再留,何况 年氏要真有个什么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无数的东西,送我们出 门。那拉氏带着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门外,又殷殷叮咛嘱咐,我强笑着点头答应。 坐进了车,终究还是忍不住掀了车帘向外看去,雍和宫深得仿佛望不到头,胤祥 上马对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车帘,向后靠了过去,马车一动,向西 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梦…… 到了晚膳时,胤祥风风火火地又回了来,不时说着笑话儿,我生于现代,而 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里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一向认为一家人在饭桌上 说说笑笑,讲讲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种享受,也是维持亲情的好方法,说给 胤祥听,他深以为然。 “对了,小薇,打明儿起,我可能会回得晚,晚饭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儿, 胤祥话题一转,见我抬了眼问他,他一笑,“刚才得的信儿,皇阿玛可能要把巡 视河道的差事儿交给四哥和我办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胤祥和四爷同往桐城也有一阵子了,听说是太子爷亲自 举荐,万岁爷亲准的。我手脚的伤势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时原本是不放 心的,可他去宫里领旨回来之后,却带来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 进宫,要让我在她身边调养。那时的德妃身体已然康复,说是要亲自照顾我,好 让十三免了后顾之忧,安心办差。胤祥甚是喜悦,说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他从小 没了娘,随着四爷长大,对德妃极是尊敬,最起码面子上是如此。想到这儿我忍 不住咧了咧嘴,若说出宫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叹气的话,那出宫之后就变成了不自 觉的苦笑了。我们俩似乎都紧抓着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谁也不想或者说不愿 意承认对方的改变……可惜,我变了,胤祥也变了。 三年了,我眼看着胤祥的改变,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块儿净土是属于我的,这 也成了我们婚姻的基石。以前也听人说过,结婚一个月,很可能体会到以前十年 也未曾感受到的东西。而这就是我的婚后感受,当我们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后,我 却发现他的心中有太多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宽阔之下有着未 知的阴暗凶猛。他的日渐沉稳,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细算起来竟令我 浑身发冷,他竟有那么多是我以前不曾发觉的。有时想想我自己也没有全部对他 坦白,这样想来彼此倒也公平,可还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变了 什么……以前叹气是把无奈的东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现在的苦笑却是把 所有无奈隐忍了下来,深埋在心底。 这时的我又坐在了出宫前最喜欢的老地方,长春宫的后山廊子上,北京夏天 的午后最是闷热潮湿,倒是这个地方还有丝丝凉风吹过。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 城也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可远处的侍卫们依然如钉子似的牢牢守卫着。身体 上是极乏的,可精神上却异常亢奋,我眯着眼,听着远远的鸽哨声传来,只觉得 四周的热度在缓缓下降,心里也慢慢地安宁起来…… “就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我张开眼看去,冬莲正在廊子下笑望着我。我 直起身来,笑说:“我怎么跑到哪儿都躲不了你们姐俩儿,昨儿在花园子被冬梅 抓个正着,今儿个又……”话未说完,冬莲已走了上来笑说:“找你还不容易, 哪儿没人,清静,你就肯定就在那儿呢。”说完坐在了我身边,拿手帕子扇着风, 她脸上红扑扑的,细细的汗珠从鼻翼处渗了出来。我笑着撇了撇嘴,换了个姿势 又往后靠了下去:“什么话,说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莲喷笑了出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绢儿按按额角儿, “前儿我们还觉得你的样子有些变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嘛,还是那么逗趣儿。”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定了定,就装作不在意似地问她:“变了,什么变了, 是变漂亮了吧?” “呸!”冬莲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脸皮倒是变厚了。”我淡淡 一笑,她没有直说,我也不好再问了。“其实只是觉得你心事儿多了不少,虽说 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顿了顿,看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她转开了眼, “总觉得你笑得不太开心。”我一愣,不自觉地眯了眼,看着望向他处的冬莲, 脑中各种念头立刻飞驰起来,既然连冬莲她们都看了出来,那德妃、那拉氏甚至 是其他的那些个有心人,又会怎么想我呢……可转念一想,我本来就应该有些心 事儿的,要是经历了这些还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反而会让她们觉得我 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备我吧。想到这儿,心里冷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着正仔 细盯着我看的冬莲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儿也多了,心里自然没那么轻 松了。”冬莲一愣,我伸了个懒腰:“看来以前是错怪了福公公,他脾气不好是 因为管的事儿太多,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了……” “哈哈……”冬莲大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的只是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半句 话来。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只有面皮在笑,不仅暗下决定,要记住这 个感觉,等会儿找个镜子来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正胡思 乱想,冬莲过来拉了我一把:“起来啦,咱们下去吧,冬梅还在厢房等着咱们呢。” 我疑问地看向她:“外头孝敬了些新鲜瓜果,主子赏了下来,冬梅把它们都浸在 了井里,让我来寻你,大家好吃的。”说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这么会子 让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压出来的褶子,边随着她往下走,边笑说: “总比让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莲呵呵一笑,边走边说些宫里的物事人非, 我微笑着跟着她漫步,心里却只是感叹,难道说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吗,今儿这 番话是她自己,还是谁来让她来跟我说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肠胃有些受寒,肚子里叽里咕噜的,睡得不踏实, 我披了衣服踱到窗边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来德妃要另安排一间屋给我的, 我婉拒了,只是说住惯了这个,德妃倒也没有勉强就随我去了,可屋里的摆设用 度还是换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晋的身份。 数月不见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场病的缘故,脸色有些 蜡黄。我是坐着软轿进的宫,那时候手腕的伤势还没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细看顾 着我,太医的诊断方子,她全都亲自过问,饮食起居也一律从优。以我的出身和 现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举止于我而言那自然是极大的荣宠,我依然猜不透这个 贵妇人的心思,只能毕恭毕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谨言慎行,让自己的姿态放得低 些,再低些…… 小桃为了照顾我也跟着进了宫来,小丫头兴奋得不行,可又怕行错了地步儿 惹人笑话,总是带着一种敬畏的表情,在我身边小心地四处张望,倒是比平时规 矩了许多,没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种自由。 外间传来她均匀的熟睡声,我从桌上的信匣里拿出了胤祥的信,虽说都背得 出来了,可还是想看看。过去通讯实在不易,出去两月,也就这一封信,里面无 非说些沿途见闻,身子安好之类的话,对我还是殷殷叮咛,说起他自己不过是寥 寥数语,倒是叮嘱我的话写了整整一页纸还有零。虽然回的信里我笑他婆婆妈妈 的,不过每晚把信拿出来看,倒成了我的习惯,反过来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随她 去。只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与偏见》时,贝内特先生说的那句话:“人生一 世无非是别人笑话笑话你,你再笑话笑话别人罢了。” 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信纸就睡着了,被早上 起来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用 过早饭,收拾了一下,按规矩我就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走到正堂,门外的李 海儿早就笑容满面地上来给我请安,又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我笑着谢过他,就偏 头进了去。德妃已经用过了早饭,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着,见我进来, 她笑着微微点头示意。 “小薇,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丝绢轻擦着 嘴角儿,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给娘娘请安, 娘娘吉祥。” “嗯,起来吧。”德妃轻声说。我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 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又笑说:“也不知怎么的,自打我回了那间屋,到点 儿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时是一样的,想睡也睡不着。” “呵呵,哪有这样的道理。”德妃轻笑了出来,一手接过冬梅递上来的奶子 轻吹着,“难不成那屋子自己还有钟点儿?”我一笑,顺着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 身侧。一时间屋子里的奴才都跟着赔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别听小薇的, 就她的花样多,照这么说,那屋子还能住人了?”我转头看她:“怎么不能,让 冬莲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总是睡不醒,刚好……”我话未说完,德妃已喷笑了 出来,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给她轻捶。“你这孩子……”德 妃的眼泪都咳笑了出来,我赶紧把我的手绢儿递了上去。 屋里正笑着,冬莲一打帘子进了来,见屋里人笑成一团儿,上前两步给德妃 行了礼,抬头笑言:“今儿主子这么高兴,说什么笑话儿呢?”她不说还好,一 说德妃她们又笑了出来,看她又看我。冬莲眼珠儿转转,扬了眉头看向我:“不 是你又在背地里笑话儿我吧?”我呵呵一笑:“哪儿能背地里笑话你呀!”看她 疑疑惑惑地走上前来,我眯了眯眼,“我向来都是明着笑话儿你的。” “哈哈……”屋里众人都大笑了出来,冬莲气急败坏地上来要拧我的嘴,我 又忙着躲。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一时屋里的气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莲虽在 笑闹,可也都是极有节制的,皇宫里就是这样,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 要是不小心过了头,那是会没命的。奴才们就是为了伺候主子,让主子取乐才存 在的,我身份虽然高贵,可在皇帝德妃他们面前,跟奴才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 换了身儿衣服罢了,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没这么笑了,倒是小薇回来的这些个日子,您笑容才多些。” 一旁的冬梅给德妃打扇,又看着我笑说。德妃一笑:“是呀,这丫头笑话儿就是 多些。”又转眼看向被冬莲拧着脸的我,“好了,好了,冬莲你就放了她吧,小 薇到底是个皇子福晋,她随和,你们也跟着胡闹。”冬莲嘻嘻一笑,放开了手, 我揉着脸,瞪着她:“就是说呀,我也是个福晋,你就敢下黑手。”冬莲取了凉 茶递给我们,还未还口,冬梅已笑说:“是呀是呀,跟着工人盖房子的福晋。” 屋里众人又笑了起来。正笑着,福公公进了来,给我和德妃各打了一个千儿,这 家伙自打我回来之后,躲我躲得厉害,可能是怕我起着前仇儿要他好看。我现在 哪儿有心思理他,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慢慢的他看我并无他意,倒是上赶 着来阿谀奉承我,我也只是笑纳,话并没多一句。 “主子,宫里的例赏都下来了,奴才已经收好,单子在这儿。”德妃冲我点 点头,我起身接了过来,大致看过,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原本这差事是我的, 我嫁人出宫之后,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几样 消暑药材,也没别的了。”我回道。德妃点点头:“你一说药材,我倒想起来, 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着弄些冰片燕窝的给她补补,偏生那时候我这儿也没剩 下什么好的,也就忘了。”她转头看我,“正好今儿来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 贝勒府吧。一来代我去看看,把这些个东西赏下去;二来,你受伤的这些个日子, 你四嫂没少操心,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谢谢她,何况你们妯娌本来就好。”我一 听“年氏”心里头就不舒服,正别扭着,德妃却给了我这样一道命令,一时间仿 佛吃了苍蝇似的,刚想皱了眉头,一抬眼却看见德妃淡淡的面容,目光却是一瞬 不瞬地看着我,心头一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行了礼,微笑着说:“小薇知道了, 我这就去。” “咣当咣当”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着,马车虽然挂了透风的帘子,可里面依然 闷热,我靠在窗口,身上却一个劲儿地发冷,想想昨天冬莲的试探,今天德妃的 要求,原以为嫁人出宫就应该躲开那些是是非非了,怎么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福晋。”外面传来李海儿的声音,我一怔,这才发觉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停了下来,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宫的正门口了。从窗口看出去,李氏和 钮祜禄氏早带着一干从人恭迎在门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代表德妃来的, 可那拉氏为什么不在呢? 下了车,李氏她们忙得上前来行礼,给德妃请安,我一一答复之后,才又给 她们行礼,彼此拉了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钮祜禄氏 又与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见了,倒是一派欢欣景象。我们一边儿往二门走,一 边儿拉着家常,这才知道四福晋回娘家去了,她们已派人去通知了,我点点头也 没再多问,刚转过二门,一阵嬉笑声传来,我扭头望去,一群老妈子还有丫头太 监的,正众星捧月地围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脚步,一旁的李氏也看过去, 脸上立马儿如春风拂面般笑绽开来,一旁的钮祜禄氏却微垂了眼皮,面无表情地 转了头去,我正有些纳闷,那些个从人们已看到了我们,忙得肃静了起来,躬身 行礼,我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奶妈似的人物,正抱着个小孩儿站在当中。我一顿, 站住了脚,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唯独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妈子也忙得走了过 来,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孩子交给李氏去抱。我看着李氏万分怜惜喜爱地亲着那 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过来,一个念头如闪电霹雳般划过我的脑海——弘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