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70”灾星 马克迪·豪 作者简介 二十多的马克迪·豪是英国人。他居住在剑桥郡。这是他发表的第一部小说, 他因此获得“第二季度获胜者”的殊荣。 作为英国风起云涌的新秀作家的一员,他是首次获此殊荣的人。后来,他加入 了一个设在伦敦狄更斯博物馆的文学研究协会,它是特别于1987年设立的。我与作 家艾沃特森也参加了这个文学研究会,同一批精英作家切蹉创作经验。真中还有在 第三卷里出现的苏格兰作家格查斯多福·爱瓦特。豪为这一流的作家群增色不少。 他在一个无人能够安心写作的环境下潜心耕耘。 豪不是从一踏上文坛就光芒四射的。他曾遭到许多科幻杂志的大量退稿。他在 一封写给作品竞赛评委会的信中,谈到他的业余时间花在阅读自己的退稿上。然而 他是以一种愉快的语气谈起这一切的,这表现出他在严肃的创作中始终充满希望。 我们认为他有很好的理由对一切乐观。 “空间是三度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弗里士对她说。他的脸斜靠近她—— 她的眼角扫见他支起的肘将床垫压出一个凹坑——他的脸像月亮。迪能够听到他的 呼吸,他的呼吸像海洋。当她打哈欠的时候,他又继续说着,“我是说,时间也是 三度的;你认为呢?” 屋里阴暗。暗影绰绰。“早晨了吗?”迪又打了一个哈欠。她把脸转开了一些, 避开弗里土的注视,眼睛朝窗外看。“或许,你想再来一次?” “你不只是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他放下支起的肘,身子躺下。床像弹簧 一样震颤着。而且床在他的身下形成一个人形的凹陷。他双手枕在脑后,倚在枕头 上说:“你曾经与许多人这么干过吧?” 迪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对她来说,很长时间以来就是这样了。我不能 独立行动,她想。我不得不做他们要我去做的事。确切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要 我做什么。全是因为灾星。她定了一下心,说:“不,没有。” “没有?”他的眉毛随着嘴角一同上扬。她也微笑起来,“不,没有,只是有 一次,我有一周时间与一个家伙持续地做爱。以致于他每年都要与我做这样的事。” 他大笑起来,接着吃惊地问:“每年?他等候——” 迪点头。“六月二十一号。定期。”她从床上溜下来,移到挂着窗帘的窗前。” 最后的一次要了他的命,那年他八十四。”她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 弗里士大笑不止,她听到床在随他摇动。 迪微笑着转过身来。狗娘养的,她心里咒骂着,脸在继续微笑着。 最后弗里士安静下来,眼睛里重又燃烧着欲火。现在是早晨,他还想再干一次。 她需要情报,因而她不得不机敏灵活地应付一切。她苦着脸站在淋浴器下,死 命地搓着。这只是心理上的折磨。当迪离开弗里士的时候,她已经设计了对他的报 复。弗里士就要去死了。 他住在沙漠的外面。一旦,迪想,我能够说“沙漠”这两字,那么每个人都知 道我在哪了。但我在哪一年里呢?当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看到他的匣子随随便便 地放在桌子边上,就像是一双鞋或是一个电视遥控器。她作了一个鬼脸,好像那匣 子也在朝她扮鬼脸。 “我可以打电话为你订购一个匣子,”弗里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什么?” “你正在看我的匣子。”他笑着说。他走近前来:“好像你想偷走它。我……” 但他不想再许诺一次了。她心想,我没有匣子一天,就得与他在一起一天。没有匣 子是她待在这里的原因。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匣子(它是由一位姓名不详的人于67 50年发明的);她曾经错误地拨了自己的匣子上的“沙漠”号码,就这样她把匣子 丢到了悬崖下的某个地方。弗里士相信她,他被我的乳头给迷住了,她心里想着。 他们吃着早餐。“明天我须购物去,”弗里士嘴里含着食物说。对迪来说,这 里的每一样东西吃起来都像沙子。“我每隔……” “你告诉过我。”她脸上仍;日堆着笑,因为她还是需要情报。她又吃了一些 “沙子。” “很好,我正在想你喜欢到哪儿去?”他也在吃“沙子”。 “去?’ 他耸着肩:“你不必这样。” “你说什么?去?” “去购物。” “去购物?” 他们俩人都皱起了眉头,停止了吃饭的动作,坐在那里,肘支在塑料桌子上 (上面落着些许尘沙),眼睛瞪视着对方。“我是说,”弗里士说道。他的双眉绞 结在一起,带着商讨的语气说:“你喜欢去哪里购物?我是说,你想不想去购物? 和我一起?” 一会儿,他们俩人不禁都笑起来了。 他们重新吃起来。迪想,这真是太令人信服了,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夫妇一 样。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次购物旅行。她盼着夜晚快些到来。晚上,他们爬上了床。 室内的空调器发出声响,窗外的星辰闪烁着。她想,我在厨窗里见到的全是街旁小 孩子们的面孔,他们的嘴角淌着血,面部扭曲,伤痕斑斑。她努力不再去想6750年 了。她告诫自己,再想下去会泄露在自己脸上的。弗里士开始吻她的脖子,并且顺 着光洁的皮肤游移下去。他从没亲吻过她的双唇。 “弗里士,”事毕,她说,尽管他听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我是说,技术上的。” 或许他是醒着的。迪心里一半希望他睡着了。最后,他翻了个身,这样他的脸 就从阴影的掩蔽下闪现出来。他躺在那里,好像很苦恼地盯着天花板。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苦恼:“我们正在技术上的彼此操练。再繁殖,也不 只是再繁殖。如果你不想以一种更文雅的方式来描述的话。”他朝她伸出了舌头, 现在他在笑。 他认为我还想再要一次,迪想。他认为这是我的一种斯文的祈求方式。“我不 是那个意思”她说。“我是说,远足。匣子。在这个地方到处旅行。” “从1998年以来,”他提醒她。他突然听起来像一位中学老师。迪非常高兴, 非常兴奋,他就要泄露情报了。直到6770年,时间就变得令人心里不安。不要忘记 这一点。” 或者,他在故意地躲避她的问题。她自己几乎忘了刚才她问了什么。“不要忘 记”,她心里重复着他的话。她又看到了那些扭曲,伤痕累累的脸。 她突然问:“弗里士,时间是如何变得如此令人不安的?” 他哈哈笑起来。(笑,笑)“你认为我想找到原因吗?” 我能证明给你看,她心想。我能证明给你看。 那就是使你精神不安之所在。你不应该高兴地大笑。她正变得越来越敏感了。 她还是止不住地想知道原因。或许,她在四度空间的某个地方,才是一个真正的时 空跋涉者。她在四度空间里跋涉着。 “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他。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生命真是奇妙,迪在心里感叹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 正握着他的手。而他正小心地拨着号码,他振作眼神注视着另一只手上的匣子,好 像他不习惯于一周购物一次似的。她只能去想未来的时间,这是她不想去面对的。 尽管我们能够战胜爱因斯坦,我们也永不能逃脱时间。我们能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 时间漫步。但当我们到达那时,我们还是在用相同的凡人的步伐朝前行进。 她喜欢继续以这种姿态深思下去,但他拨完了号码。他们—— ——就在那,在时间与时间之间有无形的间隔。我们真的在某些地点是不同的 吗?她发觉自己又在漫无目的逻想了。那些思想在她杂乱无章的脑海里缠绕着。 她使劲攥紧拳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他又误解了,就像以前一样,他挤了过来,好像他们真正地恋爱了或是其他的 什么。他领着她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群拥满了亮着街灯的街道。 “我们在哪?”她问了他三遍,第三遍他才听到了。这里的人们像风一样在沙 漠上抖动着。上帝!她心里呐喊着,我们在哪? “这个地方,我知道。”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他仰望着夜空。打一眼看去, 好像有些阴天,然后,她就看到了星光,星辰,最后是整个宇宙。沙漠上空有这么 多星星,简直像是整个宇宙挂在上方。迪惊奇不已。仍旧还有一些事情能使她惊奇。 “这是一颗小行星。”弗里士说。她站着不动,不愿再走进人群里。“我们在 一颗小行星上。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吗?” 回到6750年,他们从来不曾告诉过她这些。“没有!”她叹了一声。紧接着, 她想我这是在未来里吗?或许我在6770年以后的时间里了,或许,他们说的只是谎 言;或许,我…… 她多么希望她已经看到他拔了什么号码。他接着说:“2345年,”她知道, “时间只存在了五年,或许你忘了,”他继续说。“我是说,像这样的五年。在23 48年,时间被一个乘太空火箭自杀的人撞了一个洞。他们这么告诉我的。” 迪打了个寒颤;星空下很冷。挂着的天空仿佛不存在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迪 只是想着真空,这使得她的胸部发紧,并且手也变得僵硬起来。她想,我们对此变 得太严肃了,太认真了。她努力要挤出一丝笑意,但没有成功。她奇怪谁是(曾是, 将会是)自杀的人呢?她想她知道。又是灾星。 对于时空跋涉者来说,他们处于(过去,现在,将来)哪一个时空里,才能够 保护他们的未来呢? 或许,她的任务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一个像“永远”这样的词在19 98年与6770年间这段时间里有意义的话。6750年,在山下他们的隐匿处,事情就已 经变得有些令人不安了。在她来这的路上,她曾看到街道上的人们的时间正在压缩, 他们由6770年的屏障上反射回来。他们已经活过那一年。他们挤压着,匆促地走着, 正在倒退着生活。天哪,她再也忍受不了想下去了。没有人要去建立理论。但他们 要她拿到“时间机器”。 “根源,”他们说——因为,你瞧,当你的时间压缩,你的头颅也随之压缩— ——时间全在你的脑袋里——而且你就开始刺痛,你就开始流血——“你必须要拿 到手。这些匣子只是匣子。我们要‘时间机器’,我们要你捣毁机器。” 她当然也被他们弄糊涂了——他们总是告诫她不要去想“会发生什么?”但她 想知道。 一时间,他们看起来像是拿不准,也或许不是。“机器会把我们的时间还回来,” 他们讲。“会停止这种旅行,这种跋涉;会使时间继续向前;它会让我们又正确地 生活下去;它会除去1998年和6770年,会还回早些的年代,而且未来也会回到最近 的未来。” 她点着头,努力试着不去想它。 “我们知道谁发明创造了它,”他们说。 灾星。 “你在发抖。” 迫停止颤抖。他们朝一个悬崖顶上的咖啡馆移过去。他们在窗前坐下,朝下看。 现在是午夜,悬崖深幽,崖底雾雹沉沉。 “我想那是硫黄,”他说。“我也可能弄错了。我怎知晓硫磺是什么东西?” “他们有茶吗?”迪想知道。 “我想有。你看起来像害怕似的。” 是的,她感到害怕。她勉强笑了笑,没有去想掩饰什么。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告 诉她,她正在穿透伪装,她不想辩解。她想告诉弗里士,她寻找了他那么久。她跋 涉了那么多的时空。跋涉,跋涉,为了那些扭曲的面孔。“你没有一些朋友吗?” 这就是她说的话。或许先要用好话逐步赢得他的好感。我一样要杀他,她啜着茶想。 弗里士耸着肩。接着他把咖啡杯放下来,咖啡溅到茶托上,他说:“呃……现 在或许没有。我过去有过的。”他又加了一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过去”在一个 没有时间概念的文化背景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只有干笑起来。 “你不在乎吗?为什么不?” “为什么我要在乎?为什么我要有些朋友?” “什么?” “为什么……” 一颗慧星划过夜空,比太阳还要明亮。太阳只是一颗星星,完全不像一颗彗星。 “我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耸肩。 “你邀请了我。” 他又笑起来。 “我想寻到根源。”她说。 “我已经跋涉了很长一段路。”她说,用一只手枪在桌子下顶住他的胸口。 “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即使利用这些匣子,也需要花费时间。我们花费的时间越 多,我们于6770年失去的时间越多。你快告诉我‘时间起动器’在哪里,我要捣毁 它。这样我们就彼此解脱了,每个人都会得到解脱。再没有人被扭曲变形了。”毕 竟,那是灾星。“不正常,你所做的是不合乎自然规律的。” 弗里士看起来非常惊诧。继而他的脸上仿佛卸下了一个面具,他看起来情绪低 落,一副听天由命又懊悔的样子。迪看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迪,”他说道。 茶杯在背后发出丁当声。她在桌下挥动着手枪,尽管他看不到。过了一会,他 接着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 他喝了一些咖啡。她感到奇怪,他是真没看到手枪吗?她感到手上握着的枪有 些滑稽可笑。“迪,”他又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她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的名字是苏克安,”苏克安说。 “我猜想他们没有告诉你。” “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其他人。” “其他人?” “其他的那些像你一样想速到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迪,或苏克安,或其他 名字。他们也曾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你凭什么认为我生活在沙漠里。为什么我没 有一些朋友?我的最后一位朋友,”他喝着咖啡,“也是第一位。她告诉他们是我 发明了机器,而且她想告诉他们机器在哪。然后她要杀了我。”他喝着咖啡。“你 是这么打算的吧?” 苏克安挥舞着手枪。弗里士看起来满不在乎。6770年的那些扭曲变形的面孔离 她很遥远,正在隐退。他的脸上写着背叛,或是掺杂着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很好!” “很好?什么?” 或许纯粹是偶然,或许不是。他流了大量的血。我必须要杀死“某个人”,她 这样为自己开脱。这不是我干的。鲜血朝前喷溅出来,不管怎样,这不是她所期望 的。血喷洒到桌子上,地板上,流到她的面前。血甚至迸溅到她扣动扳机的手指上。 这曾是他亲吻过的地方,那么温柔。他们说当你杀人的时候,你学到了一些东西。 苏克安,或迪,或一个人放下了枪,拉过椅子,快速地坐了下来。他的身体在摇摇 欲坠之后,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窗玻璃上,破窗而出。她想了一会儿,他跌落到 悬崖下的硫磺中,或是什么中去了。但是,她想,玻璃破碎的喀喇声是钢枪跌落在 地的声响。弗里士的眼睛没有睁开,当她飘向门口的时候,她想,或许他的眼睛跟 随着她。他预知要发生的事。她不知他是否凭着一种奇特的心灵感应术而预测到自 己的死亡。或许只是偶然,也许不是。午夜的咖啡馆里,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她一言不发,从容不迫地走到街上。站定之后,她意识到她忘记拿走他的匣 子。 她回过头来看,只见人像苍蝇一样汇集在咖啡馆里。朝前看一看,只见一些迷 路的人在前方的路上奔跑,奔跑,奔跑,直至精疲力竭。 我能把灾星撇在脑后,她想,而成为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 捡起另一个匣子容易得可笑。她漫无目标地用手敲打着偷来的匣子。她没有明 确的目标,因为她实际上在寻找某个人,某个地方,她也在逃跑。她在许多咖啡店 的窗前坐过,全身发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大多时候是晚上的街道,因为她有一种 想法,觉得那边有她的家。在时空的交换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枪上留下了指纹, 是否在尸体上,在房间里,在任何地方留下蛛丝马迹。看来解决这次谋杀的惟一办 法就是她自己去死。 在谋杀之后,她总是这样。 我毁坏了他们的身体,她想。并且我也毁了我自己,但是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解 脱。她继续想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天开始下雨了。我不知道我已经杀了多少 人。因为灾星。通过永无止境的搜寻追逐,我到达这里。于是又有一个死掉了,一 个到目前为上最亲爱的。但我仍得不到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仍不知道,根源在哪 里。 一个女招待员过来,想知道她是否能帮助她。苏克安向她询问关于机器的事。 女招待员笑着耸着肩,又给她一杯茶。苏克安笑了,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她站在 雨中,一直到她在谋杀之后所具有的那些感觉被雨水浇灭了。她全身湿透了。但这 让她不再去想沙漠了。 “你要回去!”他们这么告诉她,当她最后被他们中的一个带到他们面前时。 这是一个一个阴暗的,上面滴着水的地下室,地板吱吱哑哑地响着,上面有裂缝。 她被一盏明亮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滴在灯泡上的水发着咝咝的声音。 “回到哪?” “回到沙漠,他的房间里。”他们看起来像这个地下室一样幽暗模糊。她真是 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她不是在为这些人卖命的。她是为生活在6750年的人 们卖命的,这些人本应该生活在6790年。他们正在倒退着生活,他们绝望地紧抱着 缩小的头颅,嘴角淌着血。在这地下室的角落里也有污黑的斑渍,这也可能是血。 “为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听起来慌乱又悲哀。她的椅子前方的地上有一个 水坑。实际上,当她站在雨中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她。“我不能回去。警察监视控 制了那里。警察……” “忘了它!”他们命令她。“忘记警察!天哪,想一想。警察不会知道你和他 是哪一个时间的人。警察会回到——”他们互相看着,期待着一个日期。 “2345年。”苏克安说。 “是的,2345年。那么你就去2346年,警察不会去那。其他人也不会去。” “我被弄糊涂了,我累了。” “别再去想了。回去,回去寻找那个地方,找到根源。他肯定在那留有什么东 西,纸?我们能够破译的线索?”他们停顿了一会,看来要转变一下说话的语气。” 不要因为杀死了他,而忧心忡忡,烦躁不安。他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他会先杀了 你。我们希望他死。至少是这样。” 她跟随着他们中的一个,慢吞吞地走着。他们说有个地方可让她睡上两个小时。 她想,至少吗?那,还有什么呢? 当走廊上的枪声惊醒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梦,在杂乱无章的梦里,她又回到了 谋杀的那一天。她惊坐起来,茫然地盯着木门。一片死寂。她在死寂中眨着眼,一 会她又躺倒睡着了,睡在乱七八糟的毛毯中,直到更多的嗖嗖作响的子弹迫她睁开 眼睛。这次,她腾地一下把腿伸到床下,半站在那里。嗖嗖的子弹钻透房门,在房 间里乱飞。并且子弹伴随着碎片和枪烟落到了床上。她躺倒下来,本能地抱起床边 的匣子。门上有一个小洞,但没有灯光穿过来。她开始拨号码。一阵叫喊声传过来, 她想她曾听到过这叫喊声,这使得她不能集中精神。这时一个人破门而入,她想她 认识此人,这使她更加慌乱。更多的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此人身上。子弹撕剥着他 的躯体,他越过床,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她惊惧地拨着号码,她开始旋转起来, 好像她处于零度空间里。在这种惊惧混沌的状态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 问号——到底存在着多少种不同的时间?房间塌落了,她惊骇至极,只觉着胸部一 阵发热。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身体,停留在胸部。现在,她不知道子弹是否会随她一 同旋转,在时间的另一端物化,植生在她的体内。然后随她一同跌落在最亲爱的人 的身边。这会令警察们迷惑不解的:没有武器,两具尸体,一个体内有子弹,一个 只有射出的弹孔而没有射入的弹孔。当然,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一切事 情都那么扑朔迷离。最好,一点别去想了。最后,旋转停止了。她在沙漠里了,在 一个房间里。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子弹。她的所有推理在此刻全部落空了。 弗里士,这个她在2345年谋杀的男人,面对着她站在那里。他遗憾地蹙着额头, 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苏克安想再次隐身。她绝望地挣扎着,心里一片混乱。但她站在那里,面对着 他。这一次她不能消失了。 她放下她的匣子。她很希望它裂成黑色的碎片。一时,她好像立刻处在三个不 同的时间里。一个非常冷酷,一个遥不可及。 “你好,迪,”弗里士说。 她的枪不在原来的老地方了。她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她迷朦着 眼睛提醒她,她刚从床上爬起来。然而,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她想,我 真感觉像一名时空跋涉者?。 “我……” “在这。”他把一件细长的如斗篷一样的法兰绒袍子递给她。这袍子有一个高 高的领子,上面缀着大大的纽扣。她恍惚间想起曾见过它。她钻进袍子里。而这袍 子太大了,在她身上打起了卷。在她用袍子卷起自己的那一刻,她感到裸露的肌肤 上的沙漠的炎热。太阳透过幻灯窗户洒进来。 “我……”她开始讲话,但她仍不知要讲什么。 “坐下吧,”弗里士用手指着沙发邀请她。“你看起来累了。要一杯茶吗?” “咖啡?”她慢慢地朝沙发移过去。她没有把后背朝向他,以防他消失了或怎 么了。她坐下,又站起来,说:“我……”又坐下。弗里士消失了,他进了厨房。 他在那里弄得杯子和咖啡壶叮当响,这样她心安了一些,知道他还在这。最后,当 她听到咖啡壶营营响的时候,她大声说:“我杀了你。” 紧接着她想,多么可笑,多么愚蠢,要是他不知道呢?我杀死的那个或许只是 一个假目标。或许,他还没有听说我…… “我知道,”弗里士回答,他拿着一个托盘走进屋里。“我还知道你没有杀死 我,你杀的是我的另一个。”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开始斟茶。 “什么?” 他注完了茶,递给她一杯。他靠向她,脸上仍是那种表情,混乱的,交织着睿 智和先知先觉。这些表情不合适地交错在一起,好像他是豁唇似的。所以她试着不 去多看他。她盯着咖啡。 “对不起,”他说,“我已忘了你真正的名字。你告诉过我,我……” “苏克安,” 弗里士点头。“是的,”他说。“先前,我来不及去记住它。你……” “我杀了你!”现在她不信任地望着他。她希望,在她发疯之前,在她跑到沙 漠里,躺在岩石上直到太阳把她像鸡蛋一样煎熟之前,他还有解释的时间。 热咖啡从她的杯子边上滴落下来,把她的指尖烫出了小泡。她低头看到自己的 手在发抖。她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她的手就不知该往哪搁了,好像她要去 做点什么。她的手最后落到袍子上的大扣子上。她回过头来看着弗里士,弗里士正 在盯着咖啡或茶看。看到他无意发话,她又说:“我没有吗?” 他抬起头来。他的脸仍旧有混乱的表情,但她几乎看不出来了。她早已习惯于 一些事情了。“你杀的是我的一个,”他最后说。“这很难解释。” “解释肯定是比带着一颗子弹活过来要容易得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 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她曾杀害过的人进行彬彬有礼的谈话。她努力想着他们谈论的话 题,谈6750年的地窖?洞?还是任何地方?毫不疑问,要与他谈论一些关于灾星的 事情。接着,她想起她去过的那个地窑,他们或许全都死掉了。她意识到是自己又 杀害了他们,间接地害了他们。警察在后面追她,她又是惟一的能够自由使用匣子 逃脱的人,当然只有她幸免一死了。是匣子救了我,她想。而又是匣子杀害了从67 70年返回的人。 弗里士正在解释:“……有很多的我。我是说,他们都是我,他们存在于任何 地方,而且我……”他踌躇起来,“我,我的头脑,我想……我一时只能在一个地 方。我的意思是说,在某个时刻我只能……” 他们彼此凝视着。这是一个忧郁的场面。在他俩之间到处横亘着隔膜。好像这 忧郁的气氛要永远拖延下去。 他终于摆脱了这阴郁的情绪。她也几乎准备相信他说的话了。而且他在准备说 点什么。 “我一直在生育,从1998年到6770年。他们都是我的翻版。他们正活着,但我 可以在任何时候消灭他们,只需我轻轻拧一下机器。我能为你这样做。我知道你是 谁,但我犹豫不决,我要看一下将发生什么事。这一切在以前也发生过,他们没有 告诉过你。他们也从未告诉过你其他的人。其他的人很难得手杀害我。很久以前, 我就摆脱掉他们。我没有摆脱掉你,我想,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或许是 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行动比我预料得要快。你朝 我射击,我就变成我的另一个了。并且我拨动了此时此地的号码,我很确信有人会 出现,会全力寻找这所房子。这里什么也没有。继续向前搜寻吧!我要让那些追杀 我的人瞧瞧,这样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想解释,” “关于这个吗?” “关于6770年。” 灾星,她想。 “还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原因。”他说。 她心里承认,毕竟有不止一个原因。像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是为什么“没有好 处”的原因。 “你到这儿来,”弗里士正在说,“是因为你在6770年曾看到的一切。我猜想 是这样的。”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切。 “而且我到这儿,”他继续说,“是要告诉你你错了。那些人身上发生的一切 是好的,不是坏的。而且也没有痛苦。”他看起来不太有把握。“也许,有些痛苦。 但对他们来讲,值得。你曾见到过”,她意识到他在提问题。“在6740年之前,有 人头部被挤伤,面部扭曲吗?” 她摇了摇头,思索着他的问题。又摇了一下头。“6750年,”她说,“在此之 前没有过。” 他又倒了一些茶,也许咖啡,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正点着头。他把她的杯子递 过来。看到她不接,他沉默地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杯子里有热气冒出来。他 坐下来,紧接着身子突然拉向前,手里扣着他的大杯子。”需要三十年的倒退时间, 最多。那些人自己正在经历着倒退生活,头部挤伤了,扭曲着。”“也许一个小时。” 他耸着肩,“然后他们就完全地消失了。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们……旋转。旋转到 我们的时空之外。这是一种……呢……一种变形。他们撞到6770年的屏障之上,反 弹回来,旋转出我们的时空。”他看起来很激动。 她只能想起来说:“为什么?” “6770,”他说。好像“6770”是一个能破译所有密码的代号,好像这就是他 的全部解释。谢天谢地,他又继续说话了。“6770年是一道屏障。时间在6770年停 止。” “因为你的机器……” “不!”他大喊着。苏克安感到,仿佛她又置身于6750年的地窑教室的教导中。 她被气急败坏的极端暴力分子大声训斥者。大鼻子,高额头的那位挥舞着凳子,他 因为灾星的折磨要出去杀人。“不是我的机器。我的机器没有制造屏障。这道屏障 是天然的。它一直在那,在6770年。”他用眼审视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想,他这是 在揣测她的相信程度。实际上,她完全相信。同样地,她也已经相信了倒退在6750 年里的一切。她习惯于相信。 “我累了。”这就是她所能说出的。太阳已经从沙漠上降落了。她开始感到袍 子里寒冷。 “我必须解释。” “让我们做爱吧,”她过了一会说。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想。在这清冷的夜里,她安静地半躺在他的怀里, 咯咯地笑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咯咯地笑着。扩散的笑声把他弄醒了。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对他说,脸上洋溢着笑。 “你的命运。”弗里士说道。 他显然又要睡着了。“再解释一些吧,”她说。她用手支着头,侧身躺着,用 膝盖轻轻碰触着他。 他翻了一下身子,仰面向上,手放在脑后,枕着枕头,注视着天花板。他又看 了她一眼,才说:“我建造了一个时间机器。” “我知道。”她大笑着。 “很小。就像你的匣子。你的匣子不是机器,它只是一个遥控装置。”她的匣 子坐在镜子前的桌子卜,正在盯着他看。“但是,我制造的第一个匣子才是一个真 正的机器……我是在……大约在1986年制造了它。这样,我就飞到了未来。花了许 多年进行探测。” “过去?” “不是过去。你不能回到过去。我能去的最早的时间——任何人都能去——是 这机器首次被利用的那个日期。这是技术上的。”她耸肩,至少她想这么做,这使 得床轻微地摇动着。“而且,最后我找到了这道屏障。在6770年。” “时间停止?” “时间停止,不再存在下去了。我们的时空就关闭了;生命就停止了;一切都 不复存在了。所以我考虑建造一个大机器,一个能操纵所有时空的机器。我发明了 它,而且我于1998年起动它。” “1998?” “是的,1998。现在你知道了吧。”现在苏克安也在盯着天花板了。他又继续 说:“并且我……我调试了它的角度,这样在6770年我们的时空构造……这样我们…… 那里的人才旋转着,到达其他的空间范围,其他的能继续存在的空间。你也能做到 ——就拨6770,然后坐下来就可以了。从这里,透过旋转我不能看清前方要发生的 事情。或许那些新的别的空间也会在某时某地结束。我不想去经历。如果你去,你 就回不来了。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形。时间只能向前流逝——真正的向前,……”他 的手从脑后挣脱出来,拍打着太阳穴,“一个方向。” 我再也不要去想了,苏克安心想——但也没有什么可想的。她最后决定,“自 己再也不去想什么事了。这个问题太庞大了而不能进行思考。她意识到这就是为什 么他们告诉她一点不要去想的原因。这容不得去想。 “对不起,我射杀过你。”她说。至少,她想,我认为我是谋杀过他。这有什 么关系吗? “没关系,”他说。他在枕头上转过头来对着她。“我已经被谋杀过五次了。” “被?……” “他们中的四个人来自6770年。第一个朋友偷走了我的靴子和我的能拨回到19 98年以前时间的匣子。它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别要求我把你带到1986年。” “我可以待在这,”她说,灾星?已经不是了。在他们拨号码的时候,那些人 也隐退了。 “这听起来像一句电影台词,”弗里士说。“我看到的最后一部电影——是我 最后到1986年旅行的那一次,当时他们还有电影——是……”他想了一会,“(蓝 色的达利亚)你知道这部电影吗?” “是早晨了吗?”她静默了一会问。 “不管它,再干一次吧,”他咧嘴笑着。 苏克安想着:我们有四千七百七十二年的时间等着我们去生活。 “现在是哪一年,弗里士?” “我不清楚。” 她看到她的匣子在镜子里映照出来。在那后面也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