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胡子大树 与此同时,两位霍比特小矮人顺着流淌的河水,在阴森森、枝桠绞缠不清的林 子里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前行,往西迎着山坡走上去,越来越走进方贡的深处。渐渐 地,他们对妖怪的恐惧感消失了,脚步也慢了下来,一种怪怪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的感觉向两人袭来,仿佛空气太少、太稀薄了,难以呼吸。 终于,梅里停下脚步。“这样子我们没办法走下去。”他气喘吁吁地说:“我 要喘口气。” “不管怎么样,先喝点水吧,”皮平说道:“我渴得要命。”说着攀爬到一棵 大树根部,树根弯弯曲曲地伸进河水中。他弯下腰,两手合拢成杯状捧起水来喝。 水是清凉的,他喝了好多口。梅里也一样,河水令他们精神一振,情绪也好起 来。 有一阵子,两人坐在水边,轻轻拍打着他们疼痛的腿脚,探头张望着静静地立 在四周的树,那些树一层层地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直到隐没在灰暗朦胧的光色里。 “我想你没把我们带迷路吧?”皮平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说道:“我们至少 可以跟着水流走,跟着恩特瓦什河,或是不管你怎么称呼它的名字,沿着我们的来 路重新走出去。” “没问题,要是我们的腿愿意走的话,”梅里说:“还有我们能正常呼吸的话。” “是的,这林子里头又阴暗又闷,”皮平道:“不知怎么的,它使我想起图克 家的大家毛里的老式房间。大家宅远在塔克堡的洞府里,那是一座巨大的家毛,里 面的家具历代以来从没挪动或更换过。他们说老图克在里头住了一年又一年,直到 后来他跟那些房间一起变老了,房间与陈设也越来越腐朽陈旧了。也就是说自从他 在一个世纪之前死去到现在,那些房间就没改变过。老杰朗蒂尤斯是我的高祖,不 过在时间上稍往前了一点。但比起这树林给人带来那种苍老的感觉来,那根本不算 什么,看看那些垂下来的树枝、那些攀缘的藤蔓、寄生的短小植物及络腮胡子似的 地在!还有呢,大部分树木半覆盖着的、破碎干枯的树叶看来就从来没有凋谢过。 这树林乱七八糟的,我难以想象有哪里的春天看起来会像这个地方的,倘若春 天来过的话,那就是春季大整容整得还不够彻底。“ “可是,不管怎么样,总有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梅里道:“无论是看上去还 是在感觉上,它跟比尔博所描述的那个黑森林根本不一样。黑森林绝对是又阴暗又 黑,是阴暗与黑暗的起源地,而这里只是有点明,而且树木极多,你难以想像有什 么‘动物’竟会在这里生存,就算有也待不长。” “不会有的,霍比特人也不会在这里生存,”皮平道:“再说,我不大想穿过 这大森林。想想看,上百里的路又没吃的,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不多了,”梅里说:“逃出来时除了两小袋吃剩的‘伦耙斯’外,什么都没 带,其余的东西都丢了。”两人瞪眼看着所剩无几的一丁点小精灵饼:一些零零碎 碎的饼屑,大概能凑合着过上五天紧巴巴的日子,就这么多了。“况且,既没有保 暖用的东西也没条毯子什么的。” 梅里道:“无论往哪边走,我们今晚都要挨冻了。” “这么看来,我们最好现在就决定走哪条路,”皮平说道:“早晨快要到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一片黄灿灿的光色出现在树林深处不太远的地方, 仿佛是一缕缕阳光突然间从森林的树冠上射了进来。 “嗨!”梅里道:“我们在这片大树下的时候,太阳一定是跑到云层中去了, 如今它又从云中钻了出来,要不然它早已升得高高的,还透过某些空隙照进林子里 头来呢。那地方不远——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发现,那地方比他们想像的还要远,地势仍旧是陡峭地往上延伸,越往上 走,地上的石头越来越多,阳光照着的地方也越来越大。少顷,只见到一座石壁屹 立在眼前:这是一个小山岗的侧面,要不然就是从远处大山那儿横岔过来的一道山 梁,这是那山梁突然收住的尾部。山岗上光秃秃的,太阳照彻了山岗的岩石外表。 山岗脚下树木上的枝权直挺挺地伸张开来,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为了取暖。先 前看来是那么灰暗的树,如今却泛着浓艳的棕色光泽,匀称的黑灰色树皮就像擦得 光亮的皮革。树干上亮着一层宛如小草般色彩的嫩绿,两人的周围是一派早春景象, 要不然就是稍纵即逝的早春幻象。 在石壁的表面,有一处地方像是一道梯级,梯级恐怕是天然的,因风化及岩石 爆裂而形成,那阶梯很粗糙而且凹凸不平。在高处,在与森林大树的树顶几近乎齐 的地方,在一个峭壁下方有一块突出来的岩石。岩石上没长什么,只在它的边上长 有几根杂草和一段只剩下两个枝极的老树桩,看起来活像一个怒吼着的老头形象立 在那儿,老树桩在晨光下泛着光亮。 “我们上!”梅里兴高采烈地说:“为了喘口气,也为了一睹山下的地形!” 两人又是爬又是攀地往上登去。如果说这梯级是人为造成的,那么它就是为腿 脚比他们长、比他们大的人造的。他们太过于迫切地往上爬了,以致于对他们身上 某种神奇的变化一点也没感到惊奇,那就是两人被捕时留下的伤口与痛楚居然痊愈 了,还有就是充沛的精力也回到他们身上来了。最后两人来到那块凸岩的边上,几 乎就在那根老树桩的根部,接着,两人跳上岩石,转过身来,背朝着山岗深深地呼 吸着,边朝东面远望过去。只见到,他们往林子里面走了才大约三到四哩远的距离, 树林的前部顺着山坡往下朝着大草原扩展而去。就在那边,在大森林的外围那儿, 高高地腾起了一股螺旋状卷起来的黑烟,黑烟颤颤巍巍地朝他们漂浮过来。 “风向变了,”梅里说道:“又转为东风,这高处有点凉。” “是的,”皮平道:“我担心这景色只是昙花一现,接下来的一切又会得变得 灰昏昏的。真遗憾!这个未经雕凿的大森林在阳光底下看起来是那么的千姿万彩。 我觉得自己快要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你觉得快要喜欢上这个地方!那太好了!你真是不同寻常的好,”一个陌生 的声音说道:“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的脸,我险些有点不大喜欢你们俩呢, 不过,咱们先别着急,转过身来沪两只指节突出的大手分别拥在两人的肩膀上,接 着指头轻轻地但又不可抗拒地弯了起来,接下来,两只大手将他们举起。 他们发现,在他们面前是一张极其特别的脸,这脸长在一个像是很大的普通人 类,甚至像特洛尔巨人那样的身躯上。这巨人至少有十四尺高,非常壮实,长着一 个长长的脑袋,几乎没有脖子。至于他是否穿着绿色物料的衣着抑或是由灰色树皮 做的衣物,抑或那是他本身的皮肤呢,很难说。不管怎么说,两只手在离身躯不远 的地方没有褶皱,不过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滑的棕色皮肤。两只巨大的脚各有七只脚 趾头。长面孔下部布满了浓密的灰色胡须,胡子的根部不太纤细,而胡子的末端却 显得稀疏而毛茸茸的。可是这会儿两个霍比特人光顾着看巨人的两只眼睛,没顾得 上留意别的。 眼下那两只深沉的眸子正一本正经、慢慢地审视着他们,眼光却是非常的锐利, 这双眼睛是棕色的,里头泛着绿色的光泽。后来皮平常常竭力跟别人描述他第一次 看到那双眼睛时的印象。 让人觉得仿佛两眼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水井,水里满满地装着许多年代的古老记 忆和恒久、缓慢而冷静的思考,但是眼睛的表面又闪耀着对现实思考的睿智,仿如 阳光照在一棵长着庞大的树冠的大树外层树叶上,亮晃晃的,不然就像阳光投射在 一个非常深的湖面上那样波光闪耀。我木大明白,可是这让人觉得仿佛是某种长在 地下的东西——某种沉睡之中的东西,你也许会说,或者是觉得它本身就像某种介 于树根末梢与树叶末梢之间、介于树深层土壤与天空之间的东西:突然间它苏醒过 来,以同样慢吞吞的关注打量着你,它以这种慢慢悠悠的方式思量自家内部的事情 已经有数不清的岁月了。 “呼隆,唔。”那声音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听起来像一管音色非常深沉的木管 乐器发出来的声音。“真的好奇特!别着急,这是我的格言。不过,如果我曾见过 你们,在听到你们的声音之前——我喜欢你们说话的声音,可爱的、小小的声音, 这声音使我想起某些记不起来的事情——倘若我是在听到你们的声音之前见你们的 话,我准会将你们认作是小妖怪并将脚踩踏在你们身上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弄 错了,你们好奇特,真的,从根部到树枝,非常奇特!” 皮平不再感到害怕,虽然还觉得惊讶。从那双眼睛里头,他感觉到一种好奇而 不是可怕。“请告诉我,”他说:“您是谁?还有,您是什么呢?” 苍老的眼睛里现出一线奇异的神色,一种审慎的神情,那对深送的并给盖上了。 “呼隆,这个嘛、”那声音答道:“唉,我是一个恩特,或者说这是人们称呼 我的名字。是的,就是‘恩特’这个词儿。以你们说话的方式来说的话,你们可以 说我就是恩特。‘方贡’也是我的名字,有些人是这么叫我的,而另一些人给我取 名为‘胡子大树’,你们就叫我‘胡子大树’吧。” “恩特?”梅里不解地道:“那是什么?可是您是怎样称呼自己的? 您的真名是什么?“ “呼,现在!”胡子大树答道:“呼!这就告诉你们!别那么着急。 是我在提问题哪,你们是在‘我的’地盘上哪,我不明白,‘你们’是什么? 我没办法将你们对上号。在我年轻时得来的旧名单里头好像没有你们。不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说不定人们已弄出新的名单来了,让我来看看!让我来 看看! 这名单是怎么回事? 生灵万物有学问,请君听我细细讲! 先说世间自由人,四大种类先报上:最久远数小精灵,小小娃儿历史长;洞穴 为家是侏儒,阴暗地道有殿堂;天生地造有恩特,古远大长如大山,寿命有限普通 人,辽阔草原,牧马郎。 呵,呵,呵! 勤建家园有河狸,高高跃起是羚羊,饥饿如狼猎狗猛,闻风溜号野兔逃;蜜蜂 猎手大狗熊,凶猛强悍野猪狂。 呵,呵! 高山峭壁有雄鹰,公牛骁勇草原上,头顶犄角是公鹿,隼鹰疾速在翱翔;洁白 羽毛白天鹅,体温冰凉是蛇蟒。 呵,晤,呵,唔!这名单是怎么列的?隆通,隆通,隆啼统通,单子挺长的。 可是无论怎么对照,你们好像哪儿都对不上!“”过去的旧名单好像老是将我 们遗漏掉,还有那些古老的故事传说,“梅里说道:”可是,我们在这世上已活了 相当长的时间了,我们是‘霍比特小矮人’。“ “霍比特人个小子,安居洞穴作住房。将我们放进四类人里头,排在普通人‘ 即大种人’的后面,这就是了。” “唔!不错,不错,”胡子大树说:“那就对了,这么说,你们是住在洞穴里 头的,嗯?听起来非常正确非常恰当。尽管如此,是谁把你们称作‘霍比特小矮人 ’的?在我听来不像是小精灵的叫法,所有的旧词是小精灵编造的,是他们起的头。” “没别的人这么叫我们,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皮平道。 “喔,晤!好了!别那么着急!是你们称‘自己’为霍比特人的? 可是你们不该将它告诉任何人的,倘若不小心的话,你们的真名就会泄露出去 了。“”我们不介意,“梅里道:”实际上,我是布兰迪巴克家的,名叫麦里亚多 克布兰迪巴克,尽管人们多半只叫我梅里。“ “我是图克家的,名叫佩里格林。图克,人们一般称我皮平,或者干脆叫我皮 皮。” “唔,你们就是那种做事匆匆忙忙的人了,我明白了,”胡子大树说道:“我 为你们对我的信任感到荣幸,但你们不该一下子大过轻松,你们知道,这里有许许 多的恩特们,或者可以说有恩特们,还有长得像恩特但又不是恩特的东西,假如允 许的话,我就叫你们梅里和皮平——可爱的名字,因为我不打算将‘我的’名字告 诉你们,不管怎么说,现在说还大早。”说着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似懂非 懂、半似诙谐的神色,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一丝绿绿的光泽。“一来,那要费时间, 因为我的名字一直在长,再说,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所以,我的名字就像一个故 事,真正的名字用我的语言,以你们的话来讲,即是用古老的恩特语来说的,这些 名字会告诉你们所有故事当中的事情。恩特语是一种可爱的语言,但是,要用这种 语言说任何事的话,需要很长的时间,因此我们不用它来说任何事情,除非值得花 那么长的时间去说和听讲。”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变得明亮而且“现实”起来,看来是眯起来变小了而 目光几近是敏锐的。“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两个在森林里究竟在干什么?我会看、 能听(还会嗅和感觉),从这里头、从这里头、从这里头看到和听到好多东西,‘ 啊——拉啦——拉啦:隆巴——卡曼嗒——里纳——哦:布鲁米。’请原谅,那是 我名字的一部分,我不晓得用别的语言是怎么说的,你们知道,咱们现在就在这儿, 在一个美好的早晨,我站在这儿观望周围的情况,想到太阳、想到森林前面的草原、 马群,想到片片白云、想到这个展露一切的世界。到底发生什么事啦?甘达尔夫上 哪儿去了?还有这些一‘布啦隆’,”他发出一种深沉的隆隆声,听起来就像一架 巨大的管风琴发出的不和谐音响。“那帮妖怪,还有在伊森加德的年轻的萨鲁曼怎 么了? 我喜欢听消息,不过眼前先别太着急。“”发生了好多事情,“梅里说:”就 算我们尽快地讲,也要费好长一段时间。而您叫我们别着急。那我们是不是该一下 子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呢?要是我们问,您会把我们怎么样,还有,您是站在哪一 边的?您是不是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冒昧。再说,您认识甘达尔夫吗?“ “是的,我认识他,他是一个真心诚意关心树木的巫师。”胡子大树说道: “你们认识他吗?” “是的,”皮平忧伤地道:“我们认识,他是一个伟大的朋友,曾经是我们的 向导。” “那么,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胡子大树说:“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的;假如你们指的是未经你们许可就对你们做什么的话,我不会的。也许咱们会 一起做些什么,我不懂什么‘哪一边’的事情,我按我自己的方式做事。不过,你 们走的路说不定有一段跟我是同路的。可是你们说到甘达尔夫先生,好像他是一个 讲完了的故事中的人物。” “是的,我们说起他了,”皮平难过地说:“看样子这故事还没完,不过我担 心甘达尔夫已经不在这故事里头了。” “呼,那么!”胡子大树说:“哦,晤,哎哟。”他停了一下,久久地看着两 位霍比特人。“晤,哦,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噢!” “倘若您愿意了解更多情况的话,”梅里说:“我们会告诉您的,不过这需要 时间,您是不是将我们放下来?趁太阳还没落地,我们可以一起在阳光下面坐在这 里吗?您将我们举起来,一定累了。” “唔,累?不,我不累。我没那么容易累的。而且我坐不下来的,我的身子, 晤,不太好弯曲,不过在那边,太阳就要下山了,让我们离开这个——你们有没有 说过这是怎么说来着?” “是山岗?”皮平猜道!“凸岩?梯级?”梅里猜道。 胡子大树思索着将几个词复述了几遍。“‘山岗’?对了,就是它。 可是它这个名称不够完整,因为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它就一直站在这儿了,这个嘛,你们别在意,咱们离开这里,走吧!“”我们去哪 儿?“梅里问。 “上我家去,或者说去我其中的一个家。”胡子大树答道。 “远吗?” “不知道,也许你们称之为远,也许是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唉,你知道,我们所有东西都丢了,”梅里说。“只剩下一点点食物。” “唔!这个嘛,你们不必担心,”胡子大树道:“我会让你们喝一种饮料,它 会使你们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青春焕发、茁壮成长的。如果咱们决定要分手,我会 将你们放在我家乡以外你们指定的任何地方,走吧!” 轻轻却又牢牢地将两个霍比特人拥在两个臂弯处,胡子大树先抬起一只大脚, 接着是另一只,将两个小矮人移到凸岩边上,他那树根似的脚趾头紧紧地抓住岩石。 接着小心翼翼、一本正经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大森林的地上。 旋即他从容地迈开大步在树林里头穿行,往林子里越走越深,绝不走得离河流 太远,稳稳地顺着山坡走上去。看起来大部分树木正沉睡着,要不就是将他看作是 偶尔从这里经过的随便哪个不认识的生灵,不过有些树抖动起来,还有的在他走近 时将树枝举过他的头,行走当中,他自始至终自言自语着,说话声音如同一长串上 下波动流淌着的音乐旋律。 两个霍比特人沉默了一阵子,他们感到奇怪得不得了,且感到既安全又舒适, 还有不少让他们寻思猜疑的事情。终于,皮平大着胆子又开口了。 “胡子大树,拜托您了,”他说:“我可以问些问题吗?为什么塞莱博恩警告 我们要小心您的森林?还告诉我们别冒险在森林里头耽搁。” “唔,他是这么说的?”胡子大树嘟哝道:“你们要是走了另一条路,我也会 说类似的话,别冒险陷在‘洛勒林朵里南’森林里!那是小精灵过去常用的名字, 可是现在他们把它缩短了,他们称之为‘洛思洛连’。也许他们是对的。说不定森 林正在消失,而不是长大,从前这里是鸣金山谷的地方,现在是梦之花。啊哈!这 地方古古怪怪的,不是谁都能冒险走进来的,令我惊讶的是,你们居然从林子里走 了出来,而令我更惊讶的是你们竟然又进到林子里头来。多年来没有哪个陌生人有 过这种境遇的,这地方真是奇怪咧。” “事情就是这样。人们来这儿就出事。唉,他们出事了,‘洛勒林朵里南,林 德洛赖因多尔,马利诺尔纳利昂,奥纳马林”’他哼哼道:“我猜哪,他们在那儿 可是远远落后于这个世界了。”他说:“无论这个地方还是金色丛林以外的任何地 方,都不再是塞莱博恩年轻时的样子了。再说,托雷利洛密——膝巴勒莫尔纳,膝 巴勒托里,隆密诺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事物变了,但是有些地方真实的事物还 是存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平问:“真实的事物是什么?” “是这些树和恩特们,”胡子大树道:“我并不明白在我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 事情,所以,我无法向你们解释,我们当中有的仍然是恩特,他们还是活脱脱的恩 特,不过有不少恩特变得爱睡觉,以你们的话来讲,变得更像树了,当然啦,大多 数树木仅仅是树而已,可是其中有许多是半睡半醒的,有的还相当清醒呢,还有少 数正在,幄,啊,喔,变得更像‘恩特’了,事情一直是这样进行的。” “当这种事情在树木的身上发生时,你就会发现有的树长着坏心肠,这跟它们 所处的树林没什么关系,我指的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我认识一些不错的老柳树, 那些过去长在恩特瓦什河下游的柳树,它们早就不行了,唉!它们很枯瘦,事实上 它们全都垮掉了,可是它们就像一片片嫩叶一样既文静,谈吐起来又悦耳动听。接 下来是那些长在山下山谷里的树,它们十分健壮,可是里头却坏透了。这种事仿佛 在蔓延,这片土地总有一些非常危险的地方,还有一些很黑暗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就像北边远处的古老森林那样的吗?”梅里问道。 “是的,是的,挺像的,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相信远在北方,大黑暗时代 的一些邪恶事情依然存在,有些记忆中不好的东西被传了下来。不过,在这里的一 些山谷里头,邪恶的东西从没拍过头,里头有些比我还老,但我们仍然尽力而为, 避开陌生人与鲁莽之人;还有,我们进行栽培、教育年轻一代的恩特,我们还行走 和除去杂草。” “我们这些老恩特是牧树人。我们这种恩特现在没剩几个。人们说,羊变成牧 羊人,而牧羊的却变成了羊,但这种变化过程缓慢,在这世上,朝两个方向的演变 很快。树与恩特之间的演变较快且两者比较相近,况且它们一同经历过许多年代, 由于恩特更像小精灵,不及普通人那么晓得欣赏自己,且善于搅和到别的事情里头。 可是,恩特又更像普通人,比小精灵更善变,以你们的话来说,即更容易受到 表面因素的影响。或者说,恩特胜过上述两种人:因为他们更稳重,更长久地关注 各种事物。“ “我的一些同伴如今看起来更像普通树木了,需要重大的事件来唤醒他们,再 说他们讲起话来仅仅能消声细语地说,不过有些树的枝叶柔软灵活,有不少还能跟 我说话呢。这当然是小精灵开的头,他们唤醒树木并教它们说话,还跟着学树木讲 话。他们总想对所有东西说话,那些年老小精灵是那样做的。可是就在那时候,大 黑暗时代来临了,他们就离乡背井漂洋过海,不然就是流浪到遥远的山谷里隐居起 来,还将过去那永不复返的日子编成歌谣。永不复返。唉,唉,那就是从前从这儿 到卢恩山的一个大森林的全部历史,即东极的过去。” “那时候真是无拘无束的日子啊!我当时可以整天到处走动唱着歌,在那空无 人烟的山里除了我自己的回音,没别的声响,树林跟洛思洛连的树林一样,只不过 稠密、强壮且年轻了点,还有那味道芬芳的空气!我常常整个星期不干别的,光是 呼吸空气。” 胡子大树沉默下来,大步走下去,但两只大脚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来,接着他 又开始哼起来,继而转为低声歌唱。慢慢地,两个霍比特人听得出,他是唱给他们 听的:春天里我走在塔萨里楠柳树成荫的青青草地上,啊!景色宜人、芬芳扑鼻春 色里的南塔萨里昂! 我说那里景色捧,夏日里我在奥西里昂德榆树林游逛,啊!奥西尔七大江河流 水动听,波光闪耀! 我想那是景色最美的地方,秋风里我来到奈尔多雷思山毛样树林,啊!秋日里 的托尔纳奈尔多金色般的叶红红如大好悲伤! 美好景色胜过了我的希望,寒冬里我登上多思奥尼翁高原松林旁,啊!寒风阵 阵、白雪皑皑、松枝黝黑,冬日到访奥罗德纳松之上! 我的声音高扬在天空中放声歌唱,声波响彻大地传遍四方,我走在昂姆巴罗纳、 托勒默尔纳、奥达洛米,走在我的领地方贡的大地上,方贡那地方源远流长、地老 天荒,它的年龄比树上叶子还久长,在那托勒默尔纳洛米的土地上。 他唱完歌,一声不响地继续走着。而整个树林里,在听力所及的远处,万籁俱 寂。 白日将近,霞光笼罩在林间树上,两个霍比特人终于看到一处灰暗陡峭的地方 在眼前隐隐若现,他们来到山脚下,来到高高的梅瑟德拉斯那绿茵茵的山脚处。处 在上游的恩特瓦什河源自高处的泉眼,河水正喧哗着从高高的地方一级一级地跃下, 向他们迎过来。溪流的右方有一片长长的坡地,上面长着如今在朦胧中看似白色的 草。坡地上没长树,敞着怀向天空开放,星星已经在云间空隙里展露着光芒。 胡子大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大步登上坡地,两个小矮人见到一个宽宽的开口突 然出现在眼前。开口两侧各立着一棵大树,就像两根活生生的门柱,然而,没有哪 座大门像这座门那样,还保留它那些交错生长、绞缠在一起的枝极。随着胡子大树 往前走去,两棵树把它们的技社抬起,树上所有的叶子抖动着沙沙作响。由于是常 青树木,它们的树叶色泽较深、光溜溜的,在晨光中微微闪烁。在门的另一头是一 片宽阔平坦的地方,仿佛这厅堂的地面是在山方上凿劈而成的,厅两侧的石壁倾斜 着往上延伸、足有五十尺或更高。沿着石壁各长了一排树,他们往里走时,两排树 也将它们的树枝始举起来。 厅堂尽头处崩裂的岩石是陡直的,但它的底部往后凹了进去,形成一处阴暗的 空间,那是厅堂里唯一有屋顶的地方。大树的树枝被保留下来,树枝笼罩了厅堂内 的全部地面,只在中间留下一处开阔的路口。一注细流从高处的泉水分出,离开主 流,从岩壁陡峭的表面叮叮略略地流下来,银闪闪的水珠,仿佛一道是在拱形石洞 前面的帐帘。 滴落下来的水在树木之间的一个小水潭里重新汇集之后,流出水潭,从开阔的 路口边上流出去,再流过森林,在半路上与恩特瓦什河汇合。 “唔!咱们到了!”胡子大树打破长时间的沉默道:“我带着你们走了约七万 恩特步,不过按照你们那个地方的标准到底是多少,我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咱们 离最后一个山头的山脚很近。这地方的名字的一部分,要是用你们的话来讲的话, 可能是惠灵霍尔,我喜欢这儿。今天咱们在这里过夜。”他把两个霍比特人放在两 排树之间的草地上,接着两人跟着他走向那个大大的拱门。他们注意到,胡子大树 走路的时候两个膝盖是直直的,两条腿叉得地走着,先是把他那大大的脚趾头(确 实大,而且挺宽的)牢牢扎在地上,这是他的脚部最先着地的部分。 胡子大树在飞泉水的水珠下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吸一下,接着他大笑着往里 面走去。一张大大的石桌立在那里,但没椅子,拱形石洞里头已经相当阴暗了。胡 子大树拿起两个大容器并将它们立在石桌上。看起来容器里头盛满了水,只见他将 两手放在容器上头,容器马上亮了起来,有一个发出金色的光,而另一个发出来的 光是墨绿色的。两盏灯的光交相辉映着照亮了石洞,仿佛夏天的太阳透过一层嫩嫩 的树叶投射进来的光。往后看去,两个小矮人看到厅里的树也开始发亮,先是发出 微暗的光,接着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明亮,直到后来所有叶子的边缘都亮起来:有 的碧绿的、有的金闪闪的、有的像红铜般的颜色,而那些树干看起来就像是由发光 的石头铸成的柱子。 “好了,好了,现在咱们可以继续说话了,”胡子大树道:“我想你们渴了吧。 也许还累了。喝点这个!“他走到石室后头,只见那儿立着几个高高的石坛, 上有沉重的盖子,他移开其中一个坛盖,把一个长板勺伸过去,自了三满确的东西, 一个是大碗,两个是小一点的碗。 “这是一个恩特的家,”他说道:“恐怕没有椅子了,但是你们可以坐在桌子 上。”说着将他们放在那块又大又厚的石板上。石板离地六尺高,他们两脚悬空坐 在上面,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那种饮料像水一样,尝起来与他们在靠近森林边缘的 地方喝过的恩特瓦什河河水的味道非常相像。但这种饮料里面有某种芬芳的味道或 气味,那是一种他们难以描述的香味:香味淡淡的,使他们个想起夜里一阵凉凉的 轻风,把树林的芬香从远处吹送过来的那种气味。饮料的效力从脚趾头先感受到, 然后一点一点流向四肢,顶着肢体往上蔓延,直奔发梢,给他们带来了振奋和活力。 说真的,两个霍比特人觉得他们头上的头发的确挺立了起来,波动卷曲着长长 了。 胡子大树呢,他先是在拱形石室前的小水潭中洗洗脚,接下来将他的大碗一饮 而光,喝起来慢慢地久久地,两个霍比特小矮人琢磨着他是一口气喝完的。 最后他又一次放下碗。“啊——哈,”叹道:“唔,喔,如今我们可以轻松自 如地说话了。你们可以坐在地上,我要躺下来,免得喝下去的东西跑到我头上来, 催我入睡。” 石洞的右侧有一张大床,床脚矮矮的,不到两英尺高,床上铺着厚的干草和蕨 草。胡子大树缓缓躺下(躺下时腰部才稍微地弯曲了一下),直到整个身子平销下 来,两手搁在脑后,眼朝洞顶。灯光在洞顶宛如树叶在阳光下面嬉戏般舞动着。梅 里与皮平身上垫着草坐在他的旁边。 “现在将你们的故事告诉我吧,慢慢说!”胡子大树道。 两个霍比特人向他讲述了他们自从离开霍比屯以来所发生的事。 他们讲述的次序不大有条理,因为两个人不断地相互打断对方,而胡子大树也 常常打断讲话的人,将话题扯回到故事前面的某个地方,不然就是跨到故事的后头, 询问事情的结局如何。他们缄口不提那只魔戒,也没告诉他他们出发的动机以及他 们要去哪儿,而他也没问及任何原因。 胡子大树对所有事情都有着极大的兴趣:比如黑骑上啦、埃尔伦啦、利文德尔 啦、那个古老的森林啦、以及汤姆。邦巴迪尔、摩里亚的矿区、还有洛思格达和加 拉德里尔。他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详细叙述夏尔国及其乡下的情形。谈到这里,他 提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你们在那一带没见过任何,唔,恩特,是吗?”他问:“喔,不是恩特,我 该实话实说,是‘恩特老伴’们。” “恩特老伴?”皮平说:“她们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吗?” “是的,唔,哦不,如今我真的不清楚了,”胡子大树思道:“不过她们会喜 欢你们的家乡的,我只是推测而已。” 不管怎样,胡子大树对任何与甘达尔夫有关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而最感兴趣的 是萨鲁曼的所作所为,两个霍比特人很懊悔他们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太少,所知道的 只不过是从萨姆那儿听来的一些含糊不清的传闻而且,那是有关甘达尔夫在大会上 讲话的内容。然而,无论如何,他们清楚地知道,阿格卢克及他那支妖怪队伍是从 伊森加德来的,而且妖怪曾说过萨鲁曼是他们的头头。 “唔,喔!”胡子大树在他们的故事最后迂回曲折地讲到,或者说是扯到妖怪 之战以及罗罕的骑士时,说道:“行了,行了!毫无疑问他这是一大堆消息,但你 们还没将所有的情况告诉我,确实没有,没有详细地讲。不过,我相信,你们是按 照甘达尔夫的意愿去做的。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正在进行着,我能看到这一点, 而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呢,恐怕我会及早了解到,要不,只能在事发后才得悉了。可 是,事情从头到尾都挺怪的,突然冒出一种旧名单里没有的小个子人来,瞧!九个 被遗忘的骑士重新出现,向他们追捕过来,而甘达尔夫带领他们走上一个伟大的征 程,加拉德里尔在卡拉斯加拉东掩护了他们,还有妖怪越过整整一个荒野地跟踪他 们。说真的,他们看样子遇到一场大的暴风雨,希望他们能经受得起!” “那么您自己呢?”梅里问。 “哼,唔,那场大战役发生时没我的事,”胡子大树道:“多半是小精灵跟普 通人的事情。而且那无非是巫师们的事情了,巫师总是为将来而操心。我不喜欢为 将来担忧,我压根儿就不站在谁的‘一边’,因为从没有谁站在我这‘一边’,要 是你们理解我的话,没人像我这样,关心这个森林就如同关心自己一样,如今连小 精灵也不那么关心树林了。比起其他人来,我更喜欢小精灵,是小精灵在很久以前 治好了我们的哑巴症,而那是一件难以忘却的厚礼,尽管自那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了。 还有一些事,当然了,我压根儿不站在谁的一边,我本来就是他们的对立面。 这些:“ 布拉隆‘(他又憎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嘟吭声),这帮妖怪,还有他们的主子。 “”过去我常常为邪恶势力横行黑森林而焦虑,不过邪恶转移到摩尔多后,我 倒是有一阵子心不烦了,摩尔多离这儿远着呢。但是看样子吹过来的是东风,所有 森林全部枯萎的那一天恐怕不远了,要阻止这个大动荡局势的发展,一个老恩特是 无能为力的,他必须经得起风雨吹打,不然的话就得屈服于邪恶了。“ “可是,如今又来了个萨鲁曼!萨鲁曼是我的近邻,我不能看着他不管。我想 我得做点什么,最近我常琢磨着我该把萨鲁曼怎么样。” “萨鲁曼是谁?”皮平问道:“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萨鲁曼是个巫师,”胡子大树回答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巫师的过去我 不大清楚。好像他们最早出现时是在那些大船从大海那边驶过来之后,不过,他们 是不是随船一起来的,我不敢肯定。在那些巫师当中,我相信萨鲁曼算得上是最有 能耐的一个。不久前——你们称之为很久以前,他放弃了四处奔波照料普通人跟小 精灵的事务,之后他在安格里诺斯特,即罗罕普通人称为伊森加德的那个地方安顿 下来。一开始时,他默默无闻,后来开始有名气了。据说,他被推选为白色议会的 首领,但结果表明事情并不那么乐观。现在我仍然怀疑在那个时期,萨鲁曼还没走 上邪道呢。不过,不管怎样,他一直没给他的邻居添过什么麻烦。我常跟他说话呢。 曾经有一阵子,他老在我的林子里转来转去的,那时候他举止文雅,总要先经 过我的允许(至少在他碰到我的时候),也总是急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我告诉过他 不少东西,那是他绝不可能靠自己来发现的,可是他从不以类似的东西回报我c 我 也记不得他有没有告诉过我什么事情。而且他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他的脸,我记 得:我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变得像石壁上的窗,里头装有活动遮板的窗。“ “我认为,现在我可弄清楚他在搞什么名堂了。他在密谋成为霸权人物。他的 头脑是由金属和轮子构成的,并不关心正在生长的东西,除非它们对他有用。如今 实情真相大白,他是一个邪恶的叛徒,与邪恶之徒为伍,跟妖怪沉涂一气。布隆, 唔!更糟的是:他还为虎作怅,为害于世,因为这帮伊森加德人更像人类中的恶人。 大黑暗时代入侵的邪恶生物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能耐受阳光,而萨鲁曼手下的 妖怪却能忍受阳光,尽管他们憎恶太阳。我在想,他究竟干了些什么?那些是被他 引上歧途的普通人呢?还是萨鲁曼将妖怪与普通人混交出来的人种?这可是罪大恶 极的行为呀!“ 胡子大树嘟嘟哝哝地说了一阵子,好像在暗中深沉地宣读恩特的诅咒。“过去 有一段时期,我开始怀疑那些妖怪怎么胆敢如此随便地穿过我的树林,”他接着说 道:“到最近,我才猜出来,这得归罪于萨鲁曼,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暗中探明树 林里所有的路,还窥见到我的秘密。如今他跟他那帮邪恶之徒正在为害天下。他们 在林子的边缘砍伐树木——都是些好树哪。有些砍下来的树被扔在地上任其腐烂— —可恶妖怪的恶行!但大部分砍掉的树被运去奥森克作柴火用。这些天来,伊森加 尔德那边老冒黑烟。” “他真该死,简直是坏透了!这些树里有不少是我的朋友,对各种各样的树, 我无所不知,有许多树各有自己的声音,如今这些声音永远地消失了。过去曾经歌 声飘扬的小树林,如今尽是丢弃的树桩与灌木丛。我曾经懒惰过,对此置之不理, 这事一定要制止!” 胡子大树猛然一动,起身站起,手往石桌上重重地一击,那两个灯座科动着腾 起火焰。只见他两个眸子灼灼生辉,现出绿色的光芒,胡子也直挺挺地竖了起来, 就像一把大扫帚。 “我要制止这事!”他隆隆道:“你们也跟我一道,也许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帮助你们的朋友的,如果不打败萨鲁曼,罗罕与贡多就 会前后受敌,咱们同路前往伊森加德!“ “我们跟你一起走,”梅里道:“我们将尽力而为。” “没错!”皮平道:“我倒想看看那只白手被推倒在地,尽管我没什么用处, 我倒是想去看看,我永远忘不了阿格卢克及横越罗罕大草原之行。” “好哇!好哇!”胡子大树道:“不过我刚才说话急了点,咱们一定不要匆忙。 我刚才太过急躁,得静下来好好想想,因为‘制止’喊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 “ 他甩开步子走到拱形石室口那儿,站在流水下面浇了一会儿。接着大笑着身子 抖动起来,每当微微泛着光的水珠从他身上甩落在地时,串串水珠就如闪烁着的红 色或绿色火花。之后,他走回石室再次躺下,一声不响。 过了一些时候,两个小矮人只听到他又嘟哝起来,看样子是在扳手指头。“方 贡,芬格拉斯,弗拉德里夫,唉,唉,”他叹道:“问题是我们剩下没几个了。” 说着,转向两个霍比特人。“在大黑暗时代之前就在林子里走动的早期恩特剩 下没几个,只有我方贡、芬格拉斯和弗拉德里夫,那是他们的小精灵名字,你们高 兴的话,可以叫他们叶儿锁和树皮巴克。在我们三个里头,叶儿锁和树皮巴克对这 件事的用处不大,叶儿锁越来越嗜眠,以你们的话来说,恐怕是跟普通的树差不多 了,他开始沉湎于一整个夏天独自站在那儿,似醒非醒的,膝盖周围密密麻麻地长 满了草,头上罩着叶片状头发,他常在冬天醒来。 但近来即使在冬季,他也是昏昏欲睡的,走不远。树皮巴克住在伊森加德西边 的山坡上。那地方最伤脑筋,他被妖怪弄伤了,他有不少同伴以及他所栽培的树都 被砍杀、毁掉了。现在他已转移到高处,待在他最喜爱的桦树林中,不愿下来。也 许我还能召集到一大批的年轻伙伴——只要我能使他们明白事情的紧迫性,倘若我 能唤醒他们的话,我们可不是什么下流之辈。只可惜我们恩特的数量太少了!“” 你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为什么数量这么少?“皮平问道:”是不是有很多 恩特去世了?“ “噢,不是的!”胡子大树道:“没有谁因为内在的原因死去,就像你们说的 那样。当然有些树遭遇不幸已有许多年了,更多的树已向普通树木转化,可是,我 们思特本来就不多,再说数量上也没增长。 一直没有恩特苗——以你们的话来讲,就是没有小孩,这不是那可怕的岁月造 成的。你们知道的,我们失去恩特老伴了。“”好难过呀!“皮平说:”怎么回事, 难道她们全都去世了?“ “她们没死!”胡子大树道:“我从没说过‘死’。我们失去她们了,我是说, 我们失去她们了,也没法子找到她们。”他叹道:“我想人们多半知道此事。从黑 森林到贡多,在小精灵和普通人当中人们曾唱过关于思特们追求老伴的歌。那些歌 谣没那么快失传的。” “不过,恐怕那些歌谣没从大山的那一头传到西边的夏尔国来,” 梅里迢:“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们详细地讲一讲,不然就唱唱其中的一首歌给我 们听吧?” “好啊,我一定会的,”胡子大树道,看来是乐意听到这一问题。 “不过我难以信如其分地讲给你们听,只能讲个大概,然后咱们的谈话得就此 打住,咱们明天要召开一个紧急集会,有事情要做,而且可能还要出发远行呢。” “那是一个相当奇特而悲哀的故事,”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在这个世界 还年轻的时候,那时的树林又大又原始,恩特和恩特老伴——当时还有恩特少女呢: 啊!芬布莱西尔的秀美可爱,步态轻盈的嫩叶树枝,在我们年轻的日子里!——她 们行走在一起,同住在一起,然而,我们的心并没像以往那样一同成长。恩特们对 世界上所遇到的事物都投注他们的爱心,而思特老伴们的心思却在另外的事情上, 因为恩特喜爱大树、喜欢原始森林、喜欢高山的坡地;他们喝的是山里的溪水,吃 的只是从树上掉落在路上的果子;而且,他们跟小精灵学说话,跟树木交谈。可是 恩特老伴们则倾心于树木少一点的地方,喜欢森林外头那阳光普照的草地;而且, 她们眼中看到的是灌木丛里的野李子、野苹果及春天里盛开的樱桃花、夏日里水洼 地里绿油油的灌木丛以及秋天原野上那扬花播种的青草,她们不希望光是对着这些 植物说说话,而是希望植物能听懂她们并顺从她们的话。思特老伴们要植物依照她 们的意愿生长,可依其所好长出叶子和孕育果实,因为她们渴望秩序、渴望多、渴 望平安(指事物应安于现状)。因此,恩特老伴们建筑各种花园,住在里面。但我 们恩特则继续漂荡,只是偶尔回到花园里去。后来,在黑暗宠罩了北方之后,她们 渡过大河对岸建设新的花园、耕耘新的田地。我们恩特更少去登门拜访了。大黑暗 的日子被推翻后,恩特老伴们的花园鲜花怒放,田野谷物丰登。有不少普通人学会 她们耕种的手艺后,对她们极其尊重,而对他们来说,我们却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森林腹地的一个秘密而已。但是,今天我们仍然住在这儿,而思特老伴们的花园却 都荒弃了,普通人如今称那个地方为棕色褐地。” “我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萨普曼跟海上的普通人交战那时候,我忍 不住去探望芬布莱西尔,在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在我的眼里还是那么漂亮,尽 管稍微有点像个老恩特妇女,只因劳动使恩特老伴们的腰变弯曲了。” “肤色也晒成棕色的,她们的头发色泽被太阳晒得如同熟透的玉米,而睑蛋像 红苹果似的。不过,她们的眼睛仍旧是我们自己人的眼睛。我们渡过安杜因大河来 到她们的地盘,见到的却是一片荒废的土地。只见那地方已经被烧得寸草不留,战 火正好从那里掠过,而恩特老伴们不在了。我们久久地呼喊、久久地搜寻,我们还 询问所有遇到的人,恩特老伴们究竟去何方了。有的说他们从没见过她们;有的说 曾见到她们往西边去了;还有的说到东边去了;也有人说去了南边。 但无论奔往哪个方向我们都没办法找到她们。我们心如刀割,可是,原始森林 呼唤我们回去,于是我们就回到林子里。很多很多年以来,我们习惯于不时地出山 寻找她们,到远近四面八方去,呼喊着她们的漂亮名字。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 出山的次数越来越少,去的地方也没那么远了。到头来,恩特老伴对我们来说,只 是成了~种记忆,我们的胡须长得老长,都灰白了。小精灵编了好多歌谣,是关于 恩特寻找老伴的歌,有的歌逐渐变成普通人语言唱的歌。而我们没编这种歌谣,每 当想起她们的时候就唱起她们的美丽名字,心里就很满足。 我们相信,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也许到那时,我们会找到一个 共同安居乐业、双方感到心满意足的地方。但是有预感说,只有在我们双方失去我 们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时,这个理想才能实现。 再说,那一时刻很有可能终于要到来。因为倘若说当初索伦只是毁灭花园的话, 那么,今天的敌人看样子好像要摧毁所有的森林。“”有一首小精灵歌谣唱的是这 件事,至少我的理解是那么回事吧。 过去在大河上下人们常唱起它。你们听着,这歌绝不是恩特的歌:要是恩特语 歌谣的话,它准会长得很!可是我们都记在心里了,时而哼几句的。这歌用你们的 语言来唱是这样的:恩特:当春天催开山毛樟树叶,枝头生机勃勃春意闹;当阳光 洒进野森林的溪流,当春风吹上眉梢;当步子迈得宽又大、呼吸深又深、山里空气 新鲜清凉,回到我的身旁!回到我的身旁,道声我的土地真美好! 恩特老伴:当春天来到庭园来到田野,玉米长出青苗,当果园里白灿灿一片鲜 花怒放如潮,当阳光雨露遍洒大地,空中洋溢芬芳气息,我要盘桓此处,不愿回去, 因为我的土地真美好。 恩特:当夏天来到世间,辉煌丽日当空照;来绿叶的屋顶下树木的美梦逍遥; 当森林大地青翠凉爽,西风浩荡,回到我这里来吧!回来道声我的土地最美好! 恩特老伴:当及日催熟累累果实,棕色浆果红似火烧;当稻草金黄稻穗白,村 镇的丰收就来到;当蜂蜜溢流、苹果胀大,就让西风去吹拂,我将逗留此地沐浴阳 光,因为我的土地最美好! 恩特:当冬天来到山岗树林一片萧瑟枯搞;当树木倒下,无星的夜空吞噬太阳, 白天不再有光照;当寒风吹自东方,寒而阵阵来缠绕,我要想念你,呼唤你,我将 再次来把你寻找! 恩特老伴:当冬天到来歌声终止;当大黑暗终将来到,光秃秃树枝在折断,告 别光明和勤劳;我要寻找你,等你等到再相逢:我们将留着寒冷的雨水一同走上前 方的大道! 合唱:我们一起走上西去的阳光大道。 到远方寻找一片土地让我们心灵共乐逍遥。 胡子大树结束唱歌。“歌是这样唱的,”他道:“这当然是小精灵的歌;轻松 愉悦、快言快语、很快就唱完。也许歌是够动听的,不过,要是恩特们当时有那功 夫的话,他们要唱的就不只这些!不过现在我要起来睡一小会儿。你们站在哪里睡 呢?” “我们通常躺下来睡觉,”皮子道:“我们这样就挺好的。‘” “躺下来睡!”胡子大树说:“为什么,当然啦,你们是躺着睡的! 唔,喔!我全忘了,这首歌让我回到了过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跟小恩特们 说话呢,真的。这样吧,你们躺到床上去,我这就站在泉水下面。晚安!“梅里与 皮平爬上床,蜷缩在软绵绵的革和废类植物之中。草是新鲜的,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还暖和着呢。灯熄了,树上的光亮也消失了,两人往外望去,只见胡子大树两手高 举过头,一动也不动地立在拱形洞口下方。明亮的星星在天上探头探脑的,映照着 往下流动的水,水流到他的头上,流到手指头上,然后,滴呀滴呀,形成数百滴银 闪闪的水珠滴落在他脚上。耳听着滴滴落落的水声,两个霍比特小矮人睡着了。 醒来时,他们发现冷冷的太阳光照进了厅堂,照到小石室的地板上。天空高处 片片白云在强劲的东风吹刮下奔跑着。胡子大树不见人影,当海里与皮平在拱形石 室门前的水池子那儿洗澡时,却听到了他一边哼着歌,一边顺着林中小路走上来。 “哦,嗨!梅里,皮平,早安!”他一见到两人,即隆声道:“你们睡得很久。 今天我已经走完不少路了,现在咱们喝点东西之后去恩特大会。“ 他从一个石坛里倒出两碗满满的饮料,这一回拿的是另外一个坛子,饮料的味 道跟昨天夜里喝的不一样。想我直言,它带点土味、香味更浓、能量更足更像食物。 两个霍比特人坐在床边喝着饮料,一边吃着小片的小精灵饼干(多半是因为他 们觉得吃东西是早餐里头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并非是因为他们感到饥饿才吃的), 胡子大树站在那儿,一边嘴里哼着恩特语或小精灵语言,不然就是某种奇特的语言, 边朝天上望去。 “恩特大会在哪里?”皮平大着胆子问道。 “呼,嗯?恩特大会?”胡子大树转过身来说:“那不是个地方,是恩特们的 一种聚会——如今这种聚会不常有了。不过我想办法找到不少恩特应允来参加聚会。 我们将在大家经常相聚的地方见面,普通人称那个地方为登丁格尔,在南边。 我们得在中午之前赶到。“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胡子大树像昨天那样把两个霍比特人夹在腋下带走,走出 厅堂的人口处向右拐去,大步涉过小溪,沿着一道斜坡的坡脚朝南走去。斜坡急遽 下倾,坡上树木不多。只见在山坡的上头长有一丛丛白桦树与花揪树,在白烨与花 椒丛林的那边是一片往上漫长的黑鸦鸦的松树林。少顷,胡子大树稍微改变方向, 偏离了群山,走进浓密的树丛中。林子里的树更高更大,长得比两个霍比特小矮人 所见过的任何树林都要稠密。有一阵子,他们觉得稍微有点透不过气来,他们头一 次冒险闯进方贡的时候曾有过这种感觉,但这一回那种感觉旋即就过去了。胡子大 树没跟他们说话,独自哼着什么,既深沉又思绪万千的,但是梅里与皮平从他哼的 调调中一个词儿也没听清楚:听起来就像“蹦,蹦,隆蹦,啵喇,蹦,蹦,嗒哈啦 蹦蹦,嗒哈啦蹦”,以及在音调和旋律上不断变化的诸如此类的声音。他们还不时 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回应的声响,那是一种哼哼唧唧或颤抖着的声音,听起来这些声 音发自地下,又像来自头上的树枝那儿,要不然可能是那些树干发出的,而胡子大 树马不停蹄。目不斜视地径自往前走去。 他们已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皮平竭力想数一数胡子大树的“恩特步”,但没数 成,数到三千步上下时就乱了——这时胡子大树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他突然停住, 将两个霍比特人放下,两只手卷起来搁在嘴旁形成一个空筒,接着朝着筒里喊了起 来。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呜,鸣声响起,仿佛是林子里的低音号角声,声音听起来就 像在大树之间回响起来。接着从几个方向的远处传来类似的呜,呜,呜声,那不是 回音,而是回应的声音。 胡子大树这时将梅里和皮平捆在肩膀上,继续大踏步往前走去,还不时地发出 听似号角的声响,每一回传回来的回应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就这样,他们终 于来到一处黑油油的常青林那儿,树林长得像一堵穿透不过的墙,那种树是他们从 没见过的,树的技权直接从树根那里往外长,树枝上布满了光洁而黑油油、看起来 像樱标的树叶,枝头上长着许多直挺挺朝上的穗状花序,花序上长有闪耀着橄榄色 光泽的大花蕾。 往左边去绕过这堵巨大的树墙,胡子大树大步走进一个窄窄的人口。一条残旧 的林荫小径穿过人口,顺着一道长长的斜坡突然陆陆地坠下去。小矮人们看得出来, 他们正往一个树木掩隐的大山谷走下去,山谷圆圆的,像个巨大的碗,非常大非常 深,幽谷的边缘上头立着一圈高大、黑油油的常青木树墙。山谷里头较乎清,长满 了青草,除了在巨碗的底部立着三棵非常高大而漂亮的黄桦树之外,没长别的树。 有两条小路分别从西边和东边通到幽谷下面来。 有几个恩特已经到了。更多恩特正从别的路赶过来,有的正跟在胡子大树的后 面进来,随着那些恩特走近,两个霍比特人盯着他们看。他们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 群长得跟胡子大树非常相像的生灵,无非就像一个霍比特人长得像另一个那样(不 管怎样,从一个陌生人的眼光看来);但实情大非所料,他们感到非常惊讶。这些 恩特就像每一棵树木那样,长相千姿百态,每个恩特长得不一样:有的就像树木那 样,属于同一种类但长相及年龄各不相同;有的像不同种类的树木一般,比如像桦 树跟山毛泽、橡树跟冷杉一样。众恩特里头没几个年纪老、长有胡子、枝结长得像 体魄健壮的老年人那样的,但他们仍然是古稀老树(尽管没有一个长得像胡子大树 那么古老),这儿也有高大健壮的恩特,四肢柔顺、皮肤光滑,宛如正值青春年华 的森林树木,可是就没有年轻的恩特,没有幼树。幽谷里宽阔的草地上总共有二十 几个恩特站着,还有不少正在赶来。 梅里与皮平一开始就被眼前所见多姿多彩的一切深深吸引着,那千姿百态的形 状、斑澜夺目的色彩、腰围的大小不同、高矮的参差不齐、手脚的长短不一,还有 脚趾与手指也多寡不等(从三只到九只不等)。有几个跟胡子大树多多少少有点关 联,这使他们联想到山毛泽和橡树。不过,还有其他种类的恩特,有的使人想起票 子树来:棕色皮肤的恩特长着大大的、抬头四张的手和又粗又短的腿。有的使人想 到白蛾树:个头高大、色泽灰白的恩特长着指头众多的手和长长的腿;有的像冷杉 (长得最高的恩特);也有其他长得像白样、花揪及缎树的。不过,在所有恩特都 聚集在胡子大树周围,微微欠欠身子,哺哺细语地操着他们那种缓慢而富有音乐感 的恩特语,并久久地、专注地看着两个陌生人的时候,两个霍比特人这才看见,这 些思特全都属于一个种族,都有着相同的眼睛:不是所有恩特的眼睛都像胡子大树 的两眼那样,那么苍老那么深沉,身上也同样泛着绿绿的光泽。 待所有恩特到齐,都围着胡子大树站了一大圈时,一个奇特而不可思议的集会 开始了。恩特们一开始慢吞吞地哺哺细语:最初是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到后来 众思特声调抑扬顿挫地吟唱起来,一起长篇大论地发起言来,一会儿圈子的这一边 声音大一点,过了一会儿这边的声音低下去了,而圈子另一边的隆隆声响又升起来。 虽然听不懂也不明白他们所说的任何字眼——他断定那是恩特语——皮平刚开 始发觉这声音听起来挺悦耳的,可是慢慢地,他的注意力摇摆不定了。 过了好一阵子,(众恩特吟唱般的话语没有衰减的迹象)他自己感到奇怪的是, 由于恩特语是一种如此“慢吞吞”的语言,他们究竟有没有比“早安”更简略的词 汇呢?况且,要是胡子大树要点名的话,那要多少天才能将所有恩特的名字吟叫一 遍呢?“我真想知道‘是’与‘不是’这两个词在恩特语里是怎么讲的。”想到这 里,他打了个哈欠。 胡子大树当即觉察到了。“唔,哈,嘿,我的皮平噢!”他说话时,其他恩特 都中止了他们的吟唱。“我倒是忘了,你们不是那种慢吞吞的人。不管怎样,听一 种用你们听不懂的语言讲话确实是乏味的。你们现在可以下来了,我已将你们的名 字告诉了恩特大会。大家都见过你们了,并一致认为你们不是妖怪,都同意在旧名 单上要添加新的一行。我们这里还没开始呢,可是对一个恩特大会来说,这事很好 办。要是喜欢的话,你跟梅里可以在幽谷里溜达溜达。需要提提神的话,幽谷北边 那一头有一座山泉,泉水不错。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一些话要说的,我会 跟你们再次会合并将有关情况告诉你们的。” 他将两个霍比特人放下来。在离开之前,两个人的身子弯得低低地鞠了个躬。 从大家喃喃细语的声调及其眼神的变化可以看出,他们这一举动把承恩特的注 意力吸引过来了,不过,众思特很快又转过头去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梅里与皮平沿 西边进出幽谷的小路爬上去,从幽谷那巨大的树墙开阔处望过去,只见一道长长的 斜坡从幽谷的边缘往上延伸去,斜坡上布满了树,在树墙尽头的冷杉林上头的远处 耸立着一座高山顶峰,那峰巅又尖又白。在他们左侧的南边,可以看到大森林倾斜 着往山下蔓延而去,直到湮没在灰白色的远方。在遥远的那一头,有一片泛着青光 的地方,梅里猜想那是罗罕大平原的所在。 “我想知道,伊森加德在哪儿呢?”皮平道。 “连我们现在的方位是哪儿我都不大清楚呢,”梅里说:“不过,那座山峰可 能是梅瑟德拉斯,就我所记得的,那只伊森加德魔戒不是在一个分岔口那儿,就是 在大山尽头一道深陷进去的裂谷里。伊森加德也许就在这道大山梁另一面的下方。 在那山峰的左侧上空,看起来正冒着烟或雾气什么的,你不觉得是吗?“ “伊森加德是什么样的?”皮平说道:“不管怎样,我想那些恩特能拿它怎么 样吗?” “我也这么想,”梅里道:“我想,伊森加德是绕成圈状的岩石或者山岗什么 的,里头是一片平整的地方,中间有个小岛,要不就是根石柱,名为奥森克。萨鲁 曼在那儿有座塔楼。在环形的大墙上有一道大门,说不定不只一道,我确信还有一 条河从那儿穿过呢,河是从大山里流出来的,一直流过罗罕的山口。好像它不是那 种适于由恩特来对付的地方。不过我对这些恩特有种奇特的感觉,不知怎么的,我 认为他们不见得就像看起来的那样,默默无闻、平平安安,日子过得也不错,还那 么风趣。他们好像慢吞吞、稀奇古怪、而且有耐性、几近闷闷不乐。不过,我倒是 相信,他们会觉醒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宁可站在他们这一边。” “对!”皮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头光是坐在那儿沉思着反应的老母牛 和一头冲锋陷阵的公牛,两者之间也许是截然不同的,而两者之间的变化说不定会 在突然之间发生。我想胡子大树是否要唤醒他们,他肯定存心要试一试,可是他们 不喜欢被别人叫醒。胡子大树昨天夜里自己觉醒过来了,之后又强忍了下来。” 两个霍比特人回过身来,只听到恩特神秘集会的声响高一阵低一阵的。太阳已 升到足以越过树墙的高度照进幽谷里头来,阳光照得白禅树的树冠亮闪闪的,并且 冷冷地投射到幽谷的北部,把那里照得黄澄澄一片。只见那儿有一汪亮晶晶的小山 泉,他们即顺着幽谷边常青林的方向走过去——脚趾头又一次感触到周围凉飕飕的 青草,心里觉得畅快,因此并不急着走——接下来,两人下到喷涌而出的泉水边上。 他们稍微喝了点水,水又清又凉。喝起来有一股强烈的味道。喝完水之后,他 们坐在一块布满苔藓的石头上,注视着洒落在草坪上的片片阳光以及从幽谷谷底飘 然而过的片片云影。众恩特的微风细雨般的说话声还在继续。看来这地方非常奇特 又偏僻,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们似乎远离了在他们身上曾经发生的一切。此时一种热切的盼望之情袭上了 两人的心头,他们渴望着能见到同伴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特别是想念弗罗多 和萨姆,还有健步侠。 恩特们说话的声音终于有了停顿,两人抬头一看,只见胡子大树正朝他们走来, 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恩特。 “唔,哼,咱们又见面了,”胡子大树道:“你们累了,还是觉得烦了,唔, 嗯?恐怕你们还得有点耐性。我们的大会刚刚开完第一阶段,不过我还要向那些住 得不近的、那些离伊森加德较远的以及那些在开会之前我还没来得及碰头的恩特重 新作一次解释,在那之后,我们再作出决定将怎么做。不管怎么样,决定何去何从 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像为了决定怎么做,大家不得不将所有的实情及发生的事件全 都说一遍那么费时间。还有一件事是,咱们还要在这儿待上较长的一段时间,很可 能是几天的时间。所以,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同伴。他在附近有个恩特家,布雷加拉 德是他的小精灵名字。他说自己已经拿定主意,不必留在会上。呵呵,在我们当中, 他是一个办事最急切的恩特。你们友好地相处吧。再见!”话毕,胡子大树转身离 开了。 布雷加拉德一本正经地站在那儿对两个霍比特人观察了一阵子,他们也看着他, 脑子里琢磨着他是否会显露一点“急切”的迹象来。 他个子高高的,看样子是年轻的恩特之一。手脚上的皮肤既光滑又亮闪闪的, 嘴唇红润、头发是青色的。他能弯曲摇动自己的身子,就像一根立在风中的纤细小 树一样。终于,布雷加拉德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洪亮,比胡子大树的嗓门略高而 且还要清晰一点。 “哈,唔,朋友们,咱们去散散步吧!”他道:“我是布雷加拉德,在你们的 语言里是‘急切’的意思。不过,它当然只是一个外号而已。自从我在一个老思特 还没讲完他的问题之前抢先说了是,他们就这么称呼我了。再说,我喝东西也快, 有的恩特胡子刚刚沾湿,我已出门了。跟我来吧!” 他朝下伸出两只匀称的胳膊,手指修长的两只手各牵着一个霍比特小矮人。那 天一整天,他们都跟着他在林子里逛、唱着歌、说着笑,因为“急切”经常笑起来。 倘若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他笑,要是他们碰到一条小河或是泉水,他也笑。 接着,他俯身用水往自己的头上和脚上泼去,听到某种声音或者是树林里的窃窃私 语,他有时也笑。每当一碰到花揪树,他会立即停下脚步,张开两只胳膊唱起歌来, 边唱边摇晃着身子。 夜色降临时,他将他们带到他的恩特家里,那不外是一块岩石而已,岩石坐落 在一道斜坡下的草地上,斜坡上长满绿草,岩石上布满了青苔,四周还长了一圈花 批树,这地方还有水(如同所有恩特的家一样),一汪泉水从陡坡那儿咕嘟咕嘟地 往外冒。黑夜降临森林之际,他们聊了一会儿,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恩特大会的声音 还在继续,不过现在听起来声音较为低沉、不那么慢悠悠了,还不时有个大嗓门抬 高声调、加快说话的频率,与此同时,其余的声音都沉了下去。而布雷加拉德在一 旁操着恩特语轻轻地说着什么,几乎是在窃窃私语,两个霍比特人才知道他是属于 树皮巴克一类的,他们居住过的家乡给毁了。在这两个霍比特人看来,至少在对待 妖怪这件事情上面,足以证明他那办事“急切”的特点。 “我们家乡有花揪树,”布雷加拉德哀伤地轻声道:“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天下 大平的时候,那些花椒树就已扎根,我那时还是个思特苗。最老的花椒树是那些恩 特试着种来取悦思特老伴的,不过她们只是瞧着树笑了笑说,她们晓得哪里的花开 得更白、果实结得更多。但就是没有那种树,那种在我看来是那么漂亮的蔷薇科植 物。那些花揪树长啊长的,长起来了,一直长到每棵树的影子仿佛就是一个绿色的 厅堂,到秋天时,树上挂着红红的浆果,沉甸甸的,美丽而奇妙。各种鸟常在树上 聚集。我喜欢鸟,哪怕它们吱喳个没完没了,况且,花揪树上的鸟绰绰有余。但是 那些鸟变得不友好了,既贪婪还撕扯那些树,将果子扔掉也不吃。后来妖怪来了, 用斧子将我的树砍了。我跑过去,呼叫它们长长的名字,它们动也没动,既没听到 我的呼喊也没答应:它们倒在地上死了。” 呵,奥罗法尼,拉塞米斯塔,卡尼米里! 呵,美丽的花揪树啊,你头发上的鲜花洁白多美丽! 呵,我的花揪树啊,眼见你油光闪闪、绿叶婆婆的夏日里,你的树皮多么明亮, 你的树冠又多么金碧辉煌好神气! 呵,死去的花揪树啊,你头上的头发灰白又干枯,你的树冠一朝被砍落,你的 声音永远沉寂,呵,奥罗法尼、拉寨米斯塔、卡尼米里! 两个霍比特小矮人在布雷加拉德轻柔的吟唱声中睡去,那声音听起来就像藉许 许多多的话来哀悼那些倒了下来并且是他所钟爱的树。 翌日,他们仍在布雷加拉德的陪伴下度过,但他们没远离他的“家”。因为那 天风较冷,天上的云层更低更乌黑,他们大部分的时间是默默无言地坐在陡坡下面 避风。那天没什么阳光,远处那恩特大会上承恩特的讲话声仍然此起彼落,时而声 音大而洪亮、时而低沉而忧伤、时而语流加快、时而慢悠悠的并且庄严如哀乐。第 二个夜晚来到了,恩特们仍旧头顶着片片云彩行色匆匆、群星忽隐忽视的天空,继 续他们的神秘集会。 第三天破晓时寒冷刺骨,还刮着风。到太阳露面时,众恩特的声音上升为一阵 巨大的喧嚷声响,接着又沉了下去。随着上午的过去,风势减弱了,空气变得沉甸 甸的,凝聚着大家的期盼,尽管对他们两个霍比特人来说,从幽谷下面这个思特的 家里听来,恩特大会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但他们可以看到布雷加拉德正专心 地听着。 下午降临了,太阳朝群山西移而去,落日从云朵间的裂缝及缺口那儿喷射出一 缕缕长长的金色光柱。他们突然觉察到,周围一切非常的静,整个森林立在那儿倾 听着这一片静寂。当然了,那是众恩特的讲话声打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布雷加拉 德紧张地挺直身子,回头朝北边的登丁格尔望去。 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叫声突然爆发出来:啦——轰——啦!树木颤抖起来, 仿佛一阵狂风吹来,树身也给吹得点头哈腰的。接着又是一阵寂静,然后是一阵产 然庄严鼓声般的进行曲乐声,在隆隆的鼓点声与众恩特的砰砰声之上,嘹亮的嗓音 高声歌唱着响了起来。 我们来呀,我们鼓声隆隆地来了,嗒——隆嗒隆嗒隆嗒隆! 恩特们走过来了,越走越近,他们的歌声越嘹亮。 我们来呀,我们号角齐鸣、鼓声阵阵:嗒——隆嗒隆嗒隆嗒隆! 布雷加拉德立即抱起两个霍比特小矮人,离开他的家大步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行进的队伍过来了,承恩特顺着山坡有节奏地迈着大步朝 他们走来。胡子大树走在队伍的前头,有五十来个恩特跟在他的身后,两个成一排, 大家两手拍打着身子两侧,两脚步调与手的节拍相和一致地行进。一队人马走近时, 可以看得见众恩特的眼睛晶莹发亮。 “轰,轰!我们鼓声隆隆的来了,我们终于来了!”胡子大树一见到布雷加拉 德与两个霍比特人即叫道:“来吧,参加我们的集体行动吧!咱们这就走,到伊森 加德去!” “到伊森加德去!”众恩特齐声喊道。 “到伊森加德去!” 到伊森加德去!管它伊森加德石墙包里石门当道,管它伊森加德强大坚固,像 冰冷的岩石和裸露的骨头,我们前进,我们前进,我们前进去战斗,将它的石墙砸 碎大门劈倒,因为树干枝叶被燃烧在火炉之中——我们出去战斗! 决一死战步伐坚定,战鼓隆隆我们前进,我们去乌雩密布的地方战斗;我们决 一死战去伊森加德战斗!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我们前去战斗! 就这样,他们高歌着向南进军。 布雷加拉德的两只眸子闪闪发亮,纵身一跃插进队伍,走在胡子大树身旁,这 时候,这老恩特已将两个霍比特小矮人抱回去,重新搁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两 人高高在上、豪情满胸膛地走在唱着歌的队列之首,两个脑袋高昂起来,两颗心蹦 蹦直跳。尽管他们曾经预料到最终会有事情发生,而承恩特的断然改变却使他们惊 讶不已,那声势就像一股久被堤坝阻挡的山洪如今突然爆发似的。 “恩特们毕竟这么快就拿定主意了,对吧?”过了好一阵子,皮平大着胆子说 起话来,这时恰好歌声已停了下来,只听见众恩特手脚的节拍声。 “快?”胡子大树说:“唔,的确是快,比我预料的还快。真的,我有多少年 没见到他们像这样清醒过来。我们思特不喜欢让别人给唤醒的,再说,要不是事情 明摆着,我们的树木跟我们的生命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我们绝不会醒过来的。自 从萨鲁曼跟海上普通人那场战争以来,森林里头就没发生过这种事。都是妖怪们搞 的鬼,他们肆无忌惮地砍伐——他们甚至连砍树作柴火用这种不好的藉口也没有, 这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危险哪,还有哪,一个本应该帮助我们的邻居却背叛了我们。 巫师知道的事情应该比我们多,他们的确知道不少东西。 在小精灵语、恩特语及普通人的语言里,还没有恶毒得可以的说法来形容这种 背叛行为。打倒萨鲁曼!“”你们真的要砸掉伊森加德的门吗?“梅里问。 “噢,唔,这个,你们知道,我们会的!你们恐怕不知道我们的力气有多厉害 呢。你们也许听说过特洛尔巨人吧?他们的力气惊人。 但特洛尔巨人只不过是大黑暗时期的敌人伪造出来的,是对恩特的恶劣嘲弄般 的假冒,就像妖怪是小精灵的恶劣伪造物那样。我们的力气比特洛尔巨人还要厉害。 我们是由大地的精髓构成的,我们努岩石就像劈树根那样,倘若我们的头脑是 清醒的,只会劈得更快,快得多了!要不是被砍倒、被大火烧毁抑或是给巫术毁掉 不少恩特的话,我们就能将伊森加德劈得粉碎,将它的大墙跺成碎片。“”萨鲁曼 说不定会竭力阻止你们的,他会吗?“ “唔,啊,会的,他会那样做的。我可没忘记这个,说真的,对于这个问题我 考虑了很长的时间。不过,你们知道,有不少恩特比我年轻,年轻了好多代。如今 他们都觉醒了,大家一心一意地想干好一件事:摧毁伊森加德。不过,他们很快会 重新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的,到咱们喝饮料作晚餐时他们会稍微冷却下来的。我们该 有多渴啊!可是现在先让他们唱着歌往前走吧!咱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哪,有的是时 间来思考。这种事情得先开个头。” 胡子大树继续前行,与其他恩特一起唱了一会儿。可是唱了一阵子,他的声音 降得低低的接着再次沉默下来。皮乎可以看出,他那额头上沟沟坎坎、疙疙瘩瘩地 皱了起来,等到胡子大树的头好不容易抬起来时,皮平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 担忧的神色。是担忧而非不快乐的眼色,眼里目光炯炯,仿佛那绿色的火焰已深入 到他的大脑深处。 “当然啦,朋友啊,这次极有可能,”他缓缓说道:“极有可能,我们这一回 是走向我们的灭亡:恩特的最后一次征程。不过,倘若我们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不管怎样,灭亡早晚也会找到我们的。我们的心里一直有这种想法,现在这种想法 变得越来越强烈了,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往前进军的原因。这不是一个仓促的决 断,至少恩特的这一次最后征程也许值得歌颂,唉。”他接着道:“在我们去世之 前,我们可以帮助其他人。还有呢,我倒是想看到歌唱恩特老伴的歌谣成为事实, 恨不得能再次见到亲爱的芬布莱西尔。但是,朋友啊,就如树木一样,歌谣只是按 自己的钟点以自己的方式结果实的,有时候也会不合时宜地枯萎。” 众恩特甩开大步高速前进。他们往下走进一片坡陵起伏的低地,低地长长的朝 南倾斜,他们开始往上爬去,登上西边那高高的山梁。 树林越来越稀,他们走过稀稀疏疏地长在一堆的白桦树林,接着又来到一道光 秃秃的斜坡上,坡上仅仅长了几棵干干瘦瘦的松树。太阳落在前头那个黑乎乎的山 头后面一昏暗的黄昏降临了。 皮平往后看去。恩特的数目增加了——怎么回事?他们刚刚经过的那道朦朦胧 胧、光秃秃的斜坡哪儿去了?他心里想自己眼中所见到的分明是一丛丛树木,而且 那些树都在移动着呢?莫非是方贡的树木都醒了,整个森林正在崛起,正翻山越岭 前去战斗?他用手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睡眼朦胧错看了黑影,可是那些巨大、 灰白色的影子分明在稳步向前移动着,树枝抖动起来,声似刮风。这群恩特快要走 近山梁的顶峰处,歌声都停了下来。夜色降临,一片静寂,除了众恩特脚下土地轻 微的抖动、一阵飒飒作响的声音、以及千千万万形状各异的树叶发出的少许声响之 外,万籁无声。终于,大伙站在顶峰上端,朝下看着一个黑森森的深渊:群山尽头 处的大山谷:萨鲁曼的山谷——南库鲁尼尔。 “黑夜笼罩着伊森加德。”胡子大树说道。 --------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