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司的压力 雷福德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哈蒂·德拉姆的便条仍在他的衣兜里,上面说的就 是这件事。雷福德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下姿势,看着他的上司的脸说:“是的,我听 说了。”他又把目光避开了。“在美国,有谁没听说过这架新飞机呢?我倒不反对 见识一番,人们说,那上面应有尽有。” “肯定,这是最好的飞机。”厄尔说,“技术、通讯、安全和一切供应,都是 最先进的。” “你是今天第二个向我提起这架飞机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白宫已经同我们的高层人物接触过了。似乎是他们认为,他 们原有的飞行员该退休了。他们让我们推荐一名新的飞行员。达拉斯的官员拟定了 一个名单,包括六位资深的飞行员。你的名字也在上面,于是我就得到了消息。” “没有兴趣。” “别这么快就下结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谁不想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驾驶 这样一架最先进的飞机,一架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飞机呢?或许,如今他只是全世 界上第二位有权势的人——既然我们有了联合国的卡帕斯亚。” “的确。那样的话,我就要搬到华盛顿去住。” “这儿有什么拴住你呢?切丽打算回学校吗?” “不。” “那么,她也可以搬去。她有职业吗?” “她正在找。” “那就让她到华盛顿去找好啦。这份工作可比你现在的薪水高一倍,而你现在 已经是泛美航空公司百分之五的高薪阶层中的一员了。” “金钱对我没有多大吸引力。”雷福德说。 “什么话!”厄尔高声说,“这种新型号还在传说中的时候,是谁首先打电话 给我的?” “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厄尔。你也明白这是为什么?” “是的,别再宣讲你的教义了。可是,雷,你的收入会大大改观,你可以住大 一些、好一些的房子,生活圈子也会变化——” “我的生活圈子在芝加哥。还有,我的教堂。” “雷,薪水——” “我不在乎钱的问题。知道吗,现在只有我和切丽。” “对不起。” “如果有什么要考虑,那就是我们该减薪。我们的房间多得用不了,我挣的钱 肯定开销不完。” “那就给自己提出一个挑战!不要照常规的路子去走,从大副升到飞行驾驶员。 你会飞遍全世界各地,每次去一个地方。这是一种成就,雷。” “你说了,名单上还有其他五个人。” “是的,而且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但是如果我去替你游说,你就能得到这个 职位。问题是我的活页夹中有尼克·爱德华兹的检举材料,我不能这么做。” “你说过,它只是在你的档案资料中。” “是的,可今天早上的事又弄得一团糟,我不能再冒险压住不报了。如果我帮 你谋到了白宫的职位,而那个考官却提出了抗议,怎么办呢?一旦事情闹出来,爱 德华兹听到消息,又会跑出来做证。你的职位丢掉不说,我还会由于压下检举材料 和替你吹捧,被人看作傻瓜。事情只能如此收场。” “看来,事情无论如何也没指望了。”雷福德说,“我也不用去争了。” 厄尔站了起来。“雷福德,”他说,“冷静下来听我说。你要把思路打开一点 儿。我来告诉你我听到了什么,此后,再给我一个说服你的机会。” 雷福德想要开口争辩,但厄尔打断了他。 “听清我说!我不能替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也不想那么干。但是你要让我把话 说完。甚至,即使我不同意你对失踪事件所持的观点,我仍然为你在宗教中找到某 种安慰而感到高兴。” “这不是——” “雷,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听你说过了,我完全知道你的意思。对你来说, 这不是宗教,这是耶稣基督。我说的对吗,或者我是别的什么意思?我很钦佩你将 你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里面去了。你是虔诚的。我不怀疑你。但是,你不能蔑视一 个有成百上千的飞行员都在梦寐以求的职位。坦率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有必 要搬家。你看,总统在星期天前不经常外出,肯定还不如你现在飞星期天的航班多。” “由于资历的关系,我现在几乎不飞星期天的航班。” “你可以派别人替你飞星期天的航班。你是机长,是资深飞行员,是负责人和 老板。用不着我说得更多。” “我想干!”雷福德说,他笑了。“我在开玩笑。” “当然,住在华盛顿,这会明智得多,但是,我敢说,如果你的惟一条件就是 住在芝加哥的话,他们会同意的。” “这件事我看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去教会不单单是为了星期天的礼拜。我们经常开会。我和牧师关系很 近,我们几乎每天见面。” “没有教会,你简直就没法活下去了。” “是的。” “雷,如果这只是一段时间的呢?如果你的热情最终冷淡下来了呢?我不是说 你的热情是虚假的,或者说你抓到什么就依靠什么。我是说,一旦你的这种新鲜感 过去了,你就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只要是星期天能回芝加哥就行。” “为什么这件事对你如此重要,厄尔?”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这正是我一生的梦想。”厄尔说,“为了这个职位,我一直在考取最 新型飞机的驾驶资格,每一位新的总统上台,我都会提出申请。” “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会听说。谁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每四年或每八年就遭到一次失望 的挫折,而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家伙得到这个职位?你能得到这个职位仅次于我本人 得到它,我会怀着嫉妒的心情替你高兴的。” “仅仅由于这个原因,我也应该顺利地得到它。” 厄尔又坐回到椅子上。“那好,谢谢你的这番好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厄尔,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实际上,我知道名单上有两个大草包,给我开车我都不 要。” “我想,你说过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我那样说只是要告诉你,如果你不干,有人会干的。” “厄尔,我确实不想——” 厄尔扬起了一只手。“帮我一个忙,好吗?你能不能不马上作决定?我知道你 早已作出了决定,等睡过一觉,再正式通知我,好吗?” “我会为这件事祈祷的。”雷福德作了让步。 “我想你会的。” “你禁止我给那个考官打个电话吗?” “绝对禁止。你想洗刷这个不白之冤,写个书面材料,通过正常渠道来干。” “你肯定要推荐一个你没法信任的家伙去担当这样的职务吗?” “如果你对我说,你没有逼迫那个家伙,我当然要相信你。” “你对这件事甚至都没有争辩吗,厄尔?” “这不过是发疯。” “这些抱怨的话是通知给谁的?” “我的秘书。” “从哪儿听到的?” “我猜想,是他的秘书。” “我能看一看吗?” “恐怕不能。” “让我看看,厄尔。你担心什么,怕我会把你拖累进去吗?” 厄尔揿铃叫来了秘书。“弗朗蒂,把今天早上从达拉斯打的那个电话的记录拿 给我。”她送进一张打印的材料,厄尔看了一遍,递给雷福德。上面写道:“上午 11:37,接到达拉斯一位女性的电话,该女性自称泛美航空公司资质考官吉姆·朗 的秘书琼,加菲尔德。来电称雷福德·斯蒂尔今早在考试期间对教官进行宗教骚扰, 并询问将对斯蒂尔如何处置。我告诉她,我会给她回话。她没留下电话号码,她说, 晚些时候会打电话来。” 雷福德举起那份文稿。“厄尔,这桩案件不难侦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几点不对劲儿。” “你怀疑这个电话的真实性?” “首先,我的那位考官身份证标志上注明的姓是两个音节。另外,你什么时候 听说过考官还有秘书?” 厄尔做了个鬼脸。“电话来得有些蹊跷?” “说到电话,”雷福德说,“我倒很想知道电话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查起来 很费事儿吗?” “不费事儿,弗朗蒂!给我接通安全科的电话。” “能不能请她帮我再查询一下,”雷福德说,“请她打电话到人事部门,看看 在泛大陆公司的名单上有没有一个吉姆·朗或琼·加菲尔德?”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卡帕斯亚说,“那么,我就把你的朋友叫进来。” “现在,已经决定啦?”巴克有点儿惊讶:最终要宣布了,可这个消息是什么 呢? “节目开场了。”巴克说。看到卡帕斯亚面上不悦的表情,他吃了一惊。“我 的意思是说,你的会议。当然,请他们进来。” 巴克不知道是否仅仅出于他的想象,不过当史蒂夫·普兰克和钱姆·罗森茨韦 格进来时,他们似乎带一种慌乱的、心照不宣的表情。哈蒂也尾随而入,她从会议 桌前取过一把椅子放在巴克的身旁。他们两个落了座,哈蒂又离开了。 “威廉斯先生有一个先决条件,”普兰克与罗森茨韦格低声交谈几句,于是, 卡帕斯亚宣布说,“他一定要把大本营安在芝加哥。” “这样一来,考虑问题的范围就缩小了,对吧?”罗森茨韦格博士说。 “的确如此。”卡帕斯亚附和了一句。巴克向普兰克瞟了一眼,普兰克也点点 头。卡帕斯亚转过脸,对巴克说:“这是我的条件:我任命你为《芝加哥论坛》的 总编辑兼社长,两个星期之内,我就会把它从里格利家族手中买下来。我将它更名 为《中西部论坛》,由‘世界共同体公司’赞助出版。总部仍设在芝加哥论坛大厦。 根据你的职务,给你配备一辆轿车和一名司机,一名侍从,职工根据你的需要配备。 在北岸,你有一处房屋,包括管家的用人。在威斯康星州南部的日内瓦湖畔,还有 一处别墅。除去命名出版社外,我将不会干涉你作出任何决定。你有完全的自由, 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经营这份报纸。”他的语音中带有一些讽刺的意味。“用每一 个词语去建造真理与正义的大厦”。 巴克真想大笑一场。卡帕斯亚有钱买下这家报纸,巴克并不感到惊讶,不过像 卡帕斯亚这样的知名人士竟然不顾新闻行业的道德规范,通过购买一家报纸来作为 自己的主要舆论窗口,这种行径是没法躲过世人的眼目的。 “你绝不会弄到手的。”巴克说,而他要谈的真正问题是:卡帕斯亚绝不会给 手下的任何人绝对的自由,除非他认为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人的意识。 “那是我的问题。”卡帕斯亚答道。 “然而,说到完全的自由,”巴克说,“我本人也属于你的问题。我信奉这样 的原则,即民众有知情权。因而,我首先要委派的调查任务——或者我自己动笔— —就是这份报纸的所有权。” “我很欢迎公开性的原则。”卡帕斯亚说,“联合国拥有一家由世界共同体公 司主办的报纸,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以个人的名义拥有这家报纸吗?” “这不过是措辞上的差异而已。如果联合国拥有它比我个人拥有它更合适,那 我可以捐款,或者买下它捐给联合国。” “但是这样一来,《论坛》就成了机构的报纸,一份为增进联合国的利益而创 办的系统报纸。” “这样它就变得合法了。” “但是,它也因此失去了新闻的独立性,因而也不具有了活力。” “这就看你怎么干了。” “你是认真在谈这个问题吗?你会允许你自己的报纸批评你吗?同联合国展开 论辩。” “我欢迎报纸有这样的责任感。我的动机是纯正的,我的目标是和平,而我的 听众是全世界的人。” 巴克沮丧地转向史蒂夫·普兰克。他完全知道,普兰克已经处于卡帕斯亚的魔 力的控制之下。“史蒂夫,你是他的新闻顾问!告诉他,这样一份报纸不会有信誉! 人们不会看重它的。” “开始,其他新闻媒体可能不会看重它。”史蒂夫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 要不了多久,世界共同体公司就会拥有全部其他的新闻媒体。” “这样,通过垄断新闻出版业,你也就消失了行业竞争,民众也就听不到其他 的声音了。” 卡帕斯亚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如果我的动机不是理想主义的,这里或许还 有些问题,可是,当我们朝着和平、和谐和统一迈进时,控制全球的新闻出版界有 什么不对吗?” “思想自由的权力何在?”巴克反问道,“发表不同意见的论坛何在?民众的 舆论监督何在?” “民众的舆论,”史蒂夫说,“在要求秘书长为他们谋求更大的幸福。” 巴克被击败了,他认识到这一点。他不可能指望罗森茨韦格博士理解新闻界的 行业道德,可是像史蒂夫·普兰克这样的资深记者居然也赞同这样一份为仁慈的独 裁者唱赞歌的报纸,还有什么希望呢? “我简直不能想象自己会加入到这样一份报纸中去。” “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卡帕斯亚高兴地说。普兰克和罗森茨韦格也点点头, 露出了笑意。“想一想吧,认真思索一番。我会叫它变得足够合理,甚至对你来说 完全可以接受,这样,我就不会遭到你的拒绝了。我需要报纸,我就去得到它;我 需要你来经营它,因而我也要得到你。给你自由,巴克,完全的自由。一旦你发现 我侵犯了你的权力,你可以提出辞职,而且还可以领到全薪。” 对厄尔·哈利戴的信任表示了感谢,并保证暂时不作决定——尽管雷福德简直 不能想象他会接受这份职务,他来到候机大厅空旷一端的付费电话旁。厄尔的秘书 弗朗蒂已经查明,泛大陆航空公司的人名单中没有琼·加菲尔德。叫詹姆斯·朗的 至少有六人中四人是替旅客提行李的运夫,另两名是中层职员,没有一位在达拉斯, 没有一位担任考官,也没有一位拥有自己的秘书。① ①詹姆斯·朗,即前面匿名电话中提到的那个吉姆·朗。吉姆是詹姆斯的简称。 “你想,谁会给你栽赃呢?”厄尔曾问道。 “我想象不出。” 弗朗蒂的报告说,早上的电话是从纽约打来的,但要查明电话号码,那要花几 个钟头的时间。猛然间,雷福德意识到这里会是谁了。他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但是,只有哈蒂·德拉姆才会耍这类花招。只有她才可能接近航空公司中知道这天 早上他在哪儿,在干什么的人。那张提到空军一号的便条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打电话给查询台,查到联合国的电话号码,找到总机后询问了管理部门,最 后他终于找到了哈蒂,而这已经是第四个电话了。 “我是雷福德·斯蒂尔。”他直截了当地说。 “噢,你好,斯蒂尔机长。”她的语调如此欢快,以至于他不禁感到有点儿畏 缩。 “我投降。”雷福德说,“不论你在干什么,你胜利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得啦,哈蒂,别装聋作哑了。” “噢!我的便条!我只觉得它好玩,因为,有一天我同航空公司的一位朋友谈 天,她提到我的老朋友今天早上要到达拉斯去参加757的驾驶资格考试,我就事先留 了一张便条到那里去等你,不是挺好玩吗?我可觉得是最有意思的事了。” “是的,挺有趣。可这是什么意思?” “便条吗?噢,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当然看得懂的,不是吗?每一个人都知道, 新的空军一号是一架757,不是吗?” “是的,那么,为什么还要提醒我呢?” “这只是个玩笑,雷福德。我是在开你的玩笑,好像你去考757的驾驶资格,就 是要成为总统的新一任飞行员。你没有得到它吗?” 这可能吗?她怎么会如此天真无邪?她怎么可能去开如此乏味的玩笑,而恰巧 他又如此幸运地被选中为总统的飞行员?他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会得到这一职位的, 但是,如果她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话,他肯定不想告诉她。“我得到了。很不错。那 个匿名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匿名电话?” “别浪费我的时间,哈蒂。你是惟一知道我在哪儿和我在干什么的人。我回来 之后就受到伪造的指控,说我进行宗教骚扰。” “噢,你说的是什么!”她笑了,“我只是猜想而已。你遇到了一个考官,对 吧?” “是的,但是,我并没有——” “你一定会向他兜售你的那一套论调,对吗?” “没有。” “好啦,雷福德。你向我兜售那套玩意儿,向你的女儿,向卡梅伦·威廉斯, 向厄尔·哈利戴,向自那以后同你工作的每一个人兜售那套玩意儿,对吗?难道你 就没有向考官宣讲你的教义?没关系,你赢了!还有什么叫我吃惊的招数吗?别这 样想。不过,翘首以待吧。” 雷福德设法相信她的话。卡帕斯亚肯定知道白宫的招聘。哈蒂的便条,白宫的 招聘,以及她的几乎透露其中奥秘的小玩笑,真是过于巧合了,很难解释为她为什 么搞这些蹩脚的恶作剧。当雷福德走向车库的时候,他的心境实在不佳。他只希望 切丽此时的心情能够好些。如果她也不开心,那么他们两个只好在晚上开会之前各 自平静一下心情了。 钱姆·罗森茨韦格用有些变形的手拍了拍巴克的膝盖。“我极力主张你接受这 个职位。如果你不干,会有人干的,但那只会把报纸办糟的。” 巴克不想和钱姆辩论这个问题。“谢谢你,”他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考虑。” 不过,接受这个职务肯定不是他打算考虑的。他多么渴望首先和切丽谈谈这些,其 次是与布鲁斯和雷福德谈谈。 当哈蒂·德拉姆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走到桌旁小声与卡帕斯亚交谈时,史蒂 夫开始与巴克耳语。不过所幸的是巴克有一手过人的本领,能够甄别出什么是值得 的,什么可以不听。此时他意识到,偷听哈蒂与尼古拉的交谈比听史蒂夫的耳语更 值得。他将身体倾向史蒂夫,装出一副在听的样子。 巴克知道,史蒂夫在极力说服他接受这个职位,并保证说是史蒂夫本人一手促 成此事的。史蒂夫还说,作为一名记者,这件事乍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他们 面临的是一个新世界,如此等等。于是巴克点着头,并继续用眼睛看着对方,但是 他的耳朵却在倾听哈蒂·德拉姆与卡帕斯亚的谈话。“我刚收到从‘目标’打来的 电话。”她说。 “是吗?情况怎么样?” “他没用多少时间就猜到了。” “那么,空军一号呢?” “我想,他还不知道。” “干得好。另一位呢?” “还没有回音。” “谢谢你,亲爱的。” 什么“目标”?听起来有些不祥。巴克估量,接下来的话恐怕与卡帕斯亚下午 乘总统专机飞往华盛顿的事有关。 卡帕斯亚将注意力转回到客人身上。“至少,巴克,将这件事与关心你的人谈 谈。如果说金钱不是你的目的,如果你还有其他有待完成的理想,那么你现在就坐 在了方向盘后面。你处在卖方的市场上。我是买方,我会得到我需要的人的。” “你使得我要拒绝你了,仅仅为了证明我是买不到的。” “正像我多次说过的那样,这只是由于你恰好适合这职位。不要只为了证明一 个小小的论点,就打错了主意,与一生的良机失之交臂。” 巴克有些困惑不解。他的一侧,是他十分钦佩并共事多年的朋友,一位讲原则 的记者;另一侧,是他爱如父亲的长者,一位杰出的科学家——这位长者在许多方 面过于天真,因而成了十足的陪衬,成了末世棋局中的人质。门外,是大失踪那天 他在飞机上结识的朋友,他把她介绍给了尼古拉·卡帕斯亚,如今他们两个如鱼得 水,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而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卡帕斯亚。这个人脸上的微笑潇洒得足能使人丧失警 惕。在巴克这天下午接触的四个人当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卡帕斯亚。他也知道, 最不能让他信任的也正是这个卡帕斯亚。事到如今,才恳求史蒂夫猛醒过来,警告 他已经陷入了怎样的泥潭,是不是为时已晚?将哈蒂从他的一次愚蠢的介绍中挽救 回来,是不是也太晚了,钱姆是不是太热衷于地域性政治的可行性,已经很难服从 整体的理性与真理? 倘若他向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位袒露心迹,这是否意味着他就再也没法对卡帕斯 亚隐瞒实情了?此时,巴克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芝加哥。他的公寓他刚住进去,他几 乎对它还不熟悉。他的几位朋友也是刚刚结交的,但是,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 值得信赖了。布鲁斯会听他倾述自己的心里话,会为他研究分析,会为他祈祷和提 出劝告。雷福德也具有科学的、分析的和实用主义的头脑,他会提出建议,但不会 强迫巴克去接受。 然而,巴克此时最思念的是切丽。这是不是上帝的旨意?是不是上帝特意在他 与卡帕斯亚对面而坐,最易受到伤害的时候令她的形象出现在他心中?巴克与这个 女人还相识不深。女人?她几乎还是个孩子。然而,她似乎……怎么说呢?成熟? 不仅仅是成熟,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当她听他说话时,她的眼神是如此专注。 她理解他,与他产生共鸣,甚至用不着多说一句话,她就可以向他提出建议,给他 反馈。 同她在一起,他感到惬意,感到安全。他只触摸过她两次,一次是从她的嘴唇 上抹去一块巧克力饼的污迹,另一次就是昨天早上在教堂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而 眼下,仅仅两个小时的飞机旅程,就使他感到一种不可遏止的要去拥抱她的欲求。 他当然不能这样做。他们刚刚相识,他不想把她吓跑。不过他内心却憧憬着这 样的一天,他们熟悉得可以两手相牵,或者彼此挨得更近。他想象着他们坐在一起 的情景,两个人仅仅为彼此的相聚而欢欣,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的两臂亲切地 拥抱着她。 巴克由衷的感到,眼下的他是如此孤独。眼前这一切真令他发狂。 雷福德感到切丽很可怜。他决定不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事情实在来得太 蹊跷,而且,她自己也渡过了颇不寻常的一天。她在他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雷 福德注意到,那支巨大的花束还七支八翘地丢在垃圾箱内。 “这些花弄得我更伤心了,爸爸。至少,我的反应告诉我——我对巴克是这么 在意。” “这听起来有点儿像你在给自己做心理分析。”雷福德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儿 后悔。 “这不是什么心理分析。这是因为我是女人,不是吗?” “对不起,我真不该这么说。” “我坐在这儿伤心地哭着,我的全部反应都是情绪化的,对吗?别忘了,爸爸, 系主任的课我修了五个学期,那不是情感型的,那是分析型的。我爱你超过了爱妈 妈,记得吗?” “我可不知道。这是由于咱们现在处的状况,咱们被留了下来。” “是的,我很高兴咱们两个可以相依为命,至少在你称我是个典型的女人之前 如此。” “我从没说过这话。” “你就是这样想的。” “现在你也成了一个心理分析者。” “是啊,我成了热心的算命先生。” “我投降。”雷福德说。 “噢,别泄气,爸爸。别这么快就缴枪。没有人喜欢这么快就认输的人。” 上了回程的飞机,巴克在头等舱里再一次享受到特殊待遇。他感到不便的是他 没法“咯咯”地笑出来。《论坛》报的社长!在今后的若干年中,倘若人类不沦于 卡帕斯亚的魔掌,基督也就不会重临。巴克感到,在一个金钱再无用武之地的时代 中,他已经得了头彩。 吃过晚饭,巴克安顿下来,望着舱窗外一轮落日。由于惦念着某个人而归心似 箭,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能够在今晚的会议之前与她见上一面吗?如果交 通不是过于拥挤,他还是有时间照着他希望的方式同她谈一谈。 巴克不想把谈话弄得非同一般,以至于把切丽吓跑。但是,他想为自己前两日 的含糊态度向她道歉。他不想草率行事。谁知道呢,也许切丽对他毫无兴趣。他可 以肯定一点,只要有一分希望,他就不会放弃。或许,他该在飞机上给她打个电话。 “布鲁斯今天给我提供了一个职位。”切丽说。 “你在开玩笑。”雷福德说,“干什么?” “正好适合我。学习、研究,准备资料和上课。” “在那儿?教什么?” “在教堂。他想培养一些牧师。” “一个有报酬的职位吗?” “是的,专职的。我可以在家里工作,也可以在教堂工作。他会给我分配任务, 并帮我补习一些课程。他知道我在这方面还不熟悉,他答应慢慢教我。我今后要教 导的人,有许多是教堂里的职员和主日学校里的学生。” “教什么课程呢?” “和他讲的一样。我的研究对他的讲道也是一个帮助。我最终会在主日学校和 小团体中讲课。他也想请你和巴克来做同样的工作,当然,他还不知道巴克与未婚 妻的情况。” “你要慎重一点儿,别把这个告诉他。” “就目前来说,”切丽说,“如果巴克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错误的——他也许 并没有意识到。可别人就应当告诉他。” “你打算接受这份职业?” “如果没有别人干,我就应该答应下来。因为,现在我知道这件事。” “可是,这和你目前的兴趣是不是有点冲突?” “爸爸,以前我不知道我和巴克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现在就算巴克转过头来再 追求我,我也不想理睬他了。” 电话响了。雷福德去接电话,然后就用手捂住了受话器。“现在有一个表明态 度的机会,”他说,“巴克从飞机上打来的电话。” 切丽瞟了一眼,好像在思考是否去接。“给我电话。”她说。 巴克可以肯定,雷福德已经告诉了女儿谁打来的电话。但是她接过话筒以后, 只应了一声,并没有喊他的名字,因而,他感到有必要再通报一次他的身份。 “切丽,我是巴克!你怎么样?” “我好多了。” “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我很好。你有什么事吗?” “噢,是的,今天晚上我有点儿想见你一面。” “有点儿?” “是啊,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想。能见到你吗?” “我在晚上八点钟就能见到你不是吗?”她答道。 “是的。但是,我想问一问你是否能够早来一会儿?”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在听。” “切丽,有什么不对头吗?我做错了什么事了?你似乎在生气。” “如果你想知道一点儿线索,那我就告诉你,花在垃圾箱里!” “花在垃圾箱里?”巴克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听说 过。这一定是切丽这一代人的某种表达方式。虽说他是一位著名撰稿人,可他仍然 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对不起。”他说。 “你要是可怜那些花的话,那可有点儿晚了。”她说。 “我的意思是说,对不起——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我听到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花在垃圾箱里’,难道你听不懂吗?”① ①I'm sorry在英语中有可怜、惋惜的意思,因而引出了切丽下面的话。 前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巴克的确有点儿疏远切丽。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 切丽是值得他去下功夫的。“让我们从花开始谈。”他说。 “好吧。”她应了这一句。 “那么,我们说的花是怎么一回事?” 雷福德举起两手示意切丽冷静一些。他怕切丽发起火来,不管事情闹到怎样的 地步,她对巴克肯定不会有半点儿让步。如果切丽所断言的是真的话,切丽将不会 与他重修于好了。有可能,巴克并没有将他从前的生活全部袒露出来?或者剩下一 些不得不当即了断的事情。但不管怎样,他们四人不都是“灾难之光”中的战友吗? “今天会见面的,对吧?”切丽作了结论,“但不会在会议召开以前。我不知 道会后是不是有时间……全看我们什么时候能散会,我猜想……是的,他说八点到 十点。可是,巴克,你不明白眼下我实在不想与你谈。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是不 是想……就这样,再见。” 她挂上了电话。“噢——,那个人真固执!我没想到他的个性中竟还有这一面。” “仍希望继续发展吗?”雷福德问。 切丽摇摇头。“无论如何,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这的确叫人有点儿惋惜。” “确实如此。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竟然会抱这么大的希望。” “真不幸,宝贝。” 她坐到长沙发上,用两手托着脸。“爸爸,我知道我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的。但 是,你不认为他和我谈了那么多,交往了那么久,本该让我知道他的生活中是不是 有其他人?” “是的,似乎应该如此。” “是不是我误会了他?他会不会对我说他叫我给迷住了,但并不告诉我结婚是 不可能的?” “我简直不能想象。” 雷福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如果切丽所说的是真实的话,那样他对巴克的敬意 也不得不失去几分。他似乎很喜欢这个不错的年轻人。雷福德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帮 助他。 巴克受到了伤害。他仍旧渴望见到切丽,然而,看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充满理想的色彩。他可能干了或没干某件事,要想探究其中的原委,光是对自己的 态度不明朗道个歉似乎还不行。花在垃圾箱里?他仍在思索切丽的话。这倒底是什 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