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完) “吓!” 才刚沉缅在回忆当中,马上被人揪著后领,捉小鸡似地提了起来,实 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在被捉的那个人还欠著债的时候。 塞特这会儿的情形,就是如此,幸好,从后领把他提起来的人,并非波隆纳先 生的手下,她的本意,也并不是想吓他。 “到了家,还躲在这里做什么?走,回去吃饭。”耶兰笑吟吟地催促儿子回家, 一点儿也瞧不出疲倦与不适,看来是完全好了。反倒是塞特嗫嚅著,看见妈妈的笑 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看你,怎么弄成这样?好,不要动,妈先帮你洗洗伤口……肉汤等一下就 可以起锅,今天的材料,都是你最喜欢的……”耶兰以棉布沾上酒,轻柔小心地在 塞特身上擦拭,塞特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直飘向窗外,显得十分不安。 “感谢万物的主宰,赐我们土地; 感谢辛勤的农人,使我们有粮; 感谢身体的健康,使我手能工作; 感谢今日的恩典,愿日日如今朝。开动。” 不安归不安,肚子可是真的饿。当饥肠辘辘的少年,遇见香气四溢的美味,什 么债务危机,也只有搁在一旁,先囫囵吞下两大碗再说。 香茅、桂叶、南姜,芫荽子、胡椒粒、獐腿肉,再加入些许磨成粉的郁金香─ ─以各种材料加入汤里,用心调制新风味的耶兰,看著塞特大快朵颐的模样,露出 母亲满足的笑容。若是平常,塞特此时多半会抹抹嘴,半撒娇地称赞妈妈的手艺, 但今天的他,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唔…嗯……妈,我要走了……”饱餐之后的塞特,终于说出了从进家门到现 在的第一句话。 “这么晚了,去哪儿呢?” “呃…这个…那是…嗯……”塞特右手伸进口袋,轻捻著装有干得尔叶的纱囊, 不一会儿,竟连里头的叶子都湿了。 “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他终于鼓起勇气,把他跟波隆纳先生借钱,和 洛蒙先生如何教他躲债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耶兰。 “对不起,没告诉你。”塞特的手抽出口袋,似乎不再紧张,头却微微地垂了 下来。 “傻孩子。”耶兰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将塞特环抱在胸前:“你是为了救妈 妈,妈妈怎么会怪你呢?” “可是,如果我真的拖到明天不还……这是骗人吧?”塞特看著母亲,说出自 己的想法。 “嗯,村长和洛蒙都是好意,我们应该谢谢人家。”耶兰轻柔地笑著说:“可 是,波隆纳先生把钱借给我们,救了妈妈的命,对我们帮助更大,对不对?” “嗯!” “所以,我们要尽力凑钱还给他。”耶兰站起身来,从上锁的沉重大木箱底下, 翻出一柄约莫有整只手臂那么长,由工匠精心打造的长剑。异样的神采,怀念的眼 神,从剑鞘到剑柄,细细地逡巡了一番:“这柄剑,九枚或许不行,值个七、八枚 金币倒还可以,剩下的,就说我们半年内一定会想办法吧。” “可是,这把剑是爸爸……”塞特急切的反应,立刻脱口而出,耶兰却伸出了 一只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 “你爸爸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剑,塞特跟妈妈一样清楚,不是吗?” 一段沉默以后,塞特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明澈的双眼里,超越年龄的理解与 坚毅,悄悄地满溢了出来。 ※ ※ ※ “波隆纳先生,我爸爸是个冒险家,我的梦想是跟他一样。这把冒险者用的剑, 是他留给我的,大概值七、八枚金币,先还给您。剩下的我半年内一定还清,谢谢 您救我妈妈。九十七。 波隆纳先生,我爸爸是个冒险家,我的梦想是跟他一样。这把冒险者用的剑, 是他留给我的,大概值七、八枚金币,先还给您。剩下的我半年内一定还清,谢谢 您救我妈妈。九十八。 波隆纳先生……” 虽说有著超越年龄的坚毅,真要十来岁的塞特自己去见波隆纳,还是紧张得要 死。 对著不会讲话的大树,不间断地练习一百遍,于是成了最好的办法。 “……谢谢您救我妈妈。一百!” 大功告成,塞特向大树深深鞠下第一百个躬,按下自己急促的心跳,拿起与身 长全不相称的长剑,便往波隆纳先生的宅子走去。不料,才走没几步,就跟刚从村 外回来的波隆纳一行人撞了个正著。 “啊,你叫……塞特是吧?我正想找你……”波隆纳话还没说完,塞特已抢先 弯下身子,双手捧上连鞘的长剑,神色急切而慌张。 “波……波隆纳先生,我爸爸是个冒险家,我的梦想是跟…跟他一样。这把冒 险者用的剑,是他留给我的,大概值七、八枚金币,先还给您。剩下的我半年内一 定还清,谢谢您救我妈妈。”顺畅地讲完,让塞特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在最后鞠 躬的时候又出了毛病。长剑的重量,让他差点儿往前跌了出去。 原先因长剑在前,自然而然摆开防卫态势的侍从们,看到塞特笨拙的样子,都 不禁哑然失笑。波隆纳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端稳凝重。 “我不要你的剑。”鹰眼盯著塞特,毫不放松:“当然,九枚金币也还是要还, 虽然不是现在。” 听见这种答案,错愕的塞特,眼中透著失望和一丝疑惑,波隆纳却理都不理, 迳自说了下去。 “九枚金币,等你有能力再还。不过不是还给我,也不是还给我的侍从,而是 跟我一样,用这些钱帮助三个跟你一样需要帮忙的人,然后告诉他们,要还三倍─ ─当然,也不是还给你。” 塞特抬起头来,愣愣地站著,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约定,一个以三倍能力帮助别人的誓约,立下了就不能反悔。”精悍矮 人的眼神,忽然柔和起来:“很讶异吗?其实没什么,因为我当初也是受了别人的 帮助,他是个牧师──一个有点怪,却又很奇妙的牧师~~” 波隆纳拍拍塞特的肩膀,结束了谈话。一行人很快离去,塞特却不自觉地回头 望著他们,怔怔出神。 “誓约就是~~立下了,就不能反悔。” ※ ※ ※ 清晨,第一道阳光射入山里,摩纳纳菇的孢囊,瞬间爆散。紫、红、蓝、绿、 橙、黄,彩云般的孢子,随风舞动,像极了王城一年一度的节庆烟火。盛大的美景, 比早春的花海更艳丽,却没几个村民有欣赏的心情。 “哈…哈啾!”即使用布蒙著口鼻,无数的摩纳纳孢子,仍然争著从各种意想 不到的缝隙入侵,让村人涕泪横流。这种季节,这种日子,本是不该出门的,然而, 大夥儿却非来不可。 因为今天,是慈善家波隆纳先生动身离开的日子。 从吸血鬼到慈善家,七天来的变化是有些戏剧性,不过这也正显明了村人的质 朴和纯真──谁对他们好,他们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驴、马,和两头惯走山路的骡子,驮著形形色色的货物,在坡上缓缓前行。或 许,就连动物们也舍不得离开这个温馨的小村庄吧。 波隆纳向送行的村人们挥了挥手,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跟 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一个矮人随从,随即蹬蹬蹬地跑下坡来,步伐虽小,却是健 朗如飞,手里还拿著一封未封口的信。 随从把信交给塞特,活力十足地跑了回去,波隆纳于是又挥了挥手。这回真的 要走了。 突然间,却连塞特也跑了起来,直跑向另一面的山坡。一股莫名的感动,让他 不顾周围缤纷飘散的孢子,对著波隆纳先生的队伍,放开喉咙,高声喊了起来: “再见~~咳…~~再见~~再见~~~~” 老练的商人队伍,沿著蜿蜒的小径,绕过山坳,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了。 ※ ※ ※ 【波隆纳给塞特的一封信】 “给塞特: 听说你想出外冒险,虽然可能没这么快,有些经验,还是先跟你说说: 十天份的乾粮,超过五个铜币就别买;三枚铜币住一晚,是公道的旅店。武器 的价钱落差大,一定要多比几家;药草最好学著自己采。 如果得搭船,至少要三桅帆船,为了省钱漂流海上,是最蠢的冒险。世界商业 的基准,是卢姆的金币,一枚抵你们两枚。换钱的时候要留心价差,太贵会吃亏, 便宜则多诈。 千万记得,商店比摊子可靠,摊子又比行商好;拍卖的地方当然有好货,却只 属于老行家。出门在外,除了小心,还是小心。如能上大城,尽量多逛逛,了解行 情,绝对对你有好处。 最后,立约要守信,忠言要多听~~不要相信人,更别相信商人。 但若他们是朋友,就别理前面那句话。 被一百个朋友出卖,而得到一个知己,这买卖已经赚了。 你的朋友波隆纳” 荷西好奇地问塞特,信上写些什么?塞特的胸口却不知被什么郁塞,半句话也 说不出来。拿起信封,轻抖两下,一枚黄澄澄的金币,沉甸甸地掉了出来。币面上, 卢姆联盟推罗铸币厂的字样,清晰可见。 那是两年后,塞特冒险旅途中,头一个造访的地方。 -------------------------------------------------------------------- ------------ 魔界奇幻文学网 ‖ http://www.mojie.net ‖ 转码校对,转载时请保留此行 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