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叮-当!叮-当!叮-当!” 脆响的敲打声,自朝霞满天、太阳从王城的东墙上冉冉升起的那一刻起,就一 直在首都的市场上响个不停。十多年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先是一家,接着 三五家,然后全城所有的铁匠铺子都加入了锻打钢铁的大合唱中。人们也乐得被这 首铿锵的旋律唤醒。其实在城外,勤劳的农夫们早就醒来工作了。他们全年都在忙 忙碌碌,为自己,也为国王陛下和各地的领主大人们。八月份正是收割粮食作物和 晒制干草的时候,每一天,王宫的总管大人都会带上一大批的监督人员,去催促国 王直属领地内的农民,把一车一车粮食、一捆一捆干草运到城里的仓库去。 克荷林很早就被铺子里的学徒叫醒,学徒告诉他,天还没亮就有骑士大人前来 敲门了。骑士们送过来十多口宝剑,要他们重新帮忙锻造、打磨一下。这些宝剑大 多价值不菲,一口剑就值一百户农民一年的口粮。平时骑士们只舍得用一般的刀剑 训练,把他们的传家之宝都藏在地下室里,久而久之,便疏忽了武器保养。年轻的 学徒们来到铺子里才没多久,刚刚学会拉风箱,控制炉火的温度,打打最常用的农 具,所以克荷林只能亲自动手,否则打坏了任何一口剑,他们的铁匠铺都赔偿不起。 克荷林。红锤是首都最优秀的铁匠之一,特别擅长武器装备的锻造。他的养父 莫瓦林。红锤是一名在人类世界游历的矮人。当莫瓦林感到精力不济,无法在世界 各地巡游时,他便在卢恩-塔尼亚王国的首都仙迪雷拉定居下来,开张了自己的铁 匠铺,向全首都的市民展示来自矮人族的精湛手艺。二十五年前他从野外捡回来一 个男婴,如今这个男婴继承了矮人家族的姓氏和锻打本领。莫瓦林病逝之后,被安 葬在城北的塞恩特-莫纳公墓,克荷林每到父亲的忌日以及每年的重大节日,都会 去公墓悼念他。 “父亲,请您保佑我的这双手不要给您丢脸!”克荷林对着城北的方向自言自 语道。因为他是第一次接手这么多名贵武器,光是欣赏它们的做工,就足以令自己 沉迷于其中了。 过了好半天,他修好了两把剑。从热腾腾的火炉旁走开,他想起来,昨天在市 中心的广场上似乎有人张贴了皇榜。好久没有贴皇榜啦!他感叹着,不知这回又是 因为什么事。他本想去市场上转一转,看看皇榜,顺便买一些消耗品和魔晶石。不 过,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工作,他就嘀咕着,还是随便让一个学徒去跑一趟吧。 原来皇榜上公告的事情是,当今国王奥古斯丁三世,拟定在十月中旬举办全国 范围的骑士锦标赛。 这种比赛曾经深受王公贵族的喜爱,但是自从有一任国王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摔得脑浆迸裂,锦标赛就被禁止了。如今,奥古斯丁三世为了展示国力,又恢复了 这项大型比赛。 皇榜不但在首都张贴,还让数百名斥候骑兵每人携带一张,前往各地向那些大 小领主和他们的骑士们宣读。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每 个人都在关注着,每个人都忍不住兴奋,因为他们又可以看到规模盛大的战斗和表 演。而对于领主和骑士们,锦标赛也是展现自身实力的良机,所以他们也一定会欣 欣然地赴会。 过了一段时间,克荷林的铁匠铺依然是那么繁忙,而城里的外地人也逐渐多了 起来。克荷林已经接待了来自中南部林地、西关、北部边境等地,操持着各种口音 的骑士,甚至还有从东边迷藏森林赶来参加射箭大赛的猎人们。一件件板甲、头盔、 筝形盾牌、刀剑、斩矛、链珈、钉锤……几乎把铺子里的空间塞满。克荷林忙不过 来,不得不向一些人推荐市场上的其他老铁匠。看来名气大也有种种不便之处,不 仅会受到旁人的妒忌,自己也是忙到焦头烂额。 这一天上午,只见一名女战士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克荷林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阵 翠绿之色,似乎是女战士的那一头飘逸长发。人还没有站定,她已经嚷嚷起来: “老板呢?老板在吗?请你帮我修一修我的剑。” 克荷林擦擦汗水,抬起头来,正与对方四目相交。克荷林一边说:“我就是老 板。”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位女客人。 她的长发是世上十分罕见的浅绿色,在阳光的照耀下,会仿佛掺进了银粉一样 散发出高贵的光芒。每一根头发都很柔顺,既不曲卷,末端也没有分叉,发质好得 让所有的女人都会感到羡慕,就像是——嗯,纯种精灵才拥有的头发。她疾步冲过 市场,长发本来已被吹乱,但她只是用手撩起长发抖了抖,就比其她女人用心梳理 的效果还要好。在场的学徒们,只是看这一头淡绿的秀发就已目瞪口呆,忘了自己 的存在和工作。 从女战士的容貌来看,她大约只有十八九岁,鹅蛋一样圆滑的脸部曲线,牛奶 一样白皙的皮肤,格外衬托出绯红色的双唇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美中不足的是她 的鼻梁不够挺,而那两条弯眉相对于一位武人来说又显得太淡了些。一个人总不可 能是十全十美的,正如这位容貌秀美的女孩,却有着连大男人也自愧不如的急躁性 子。 “今天下午能修好吗,我急着用。”女孩说,也不管克荷林是否答应,“这些 钱是修理费,不够的话我下午再补。”她将一大把金币——数量约有二十枚——扔 在柜台上,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克荷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有话要询问她 了。 克荷林苦笑着,把女孩留下的剑拔出来看。第一眼落在剑柄上,他便吃了一惊。 他看到了红锤家族特有的图案,那是用红铜镀上去的两把交叉的小锤子。克荷林从 宝剑上看到了他十分熟悉的制作工艺,于是知道,这把剑出自父亲莫瓦林之手。 这是一把细长的窄刃剑,轻巧灵便,剑刃上通过独特的淬火技术显出美丽的波 浪型花纹;剑柄不磨手也不打滑,一侧有护手,末端是纯金的小圆锤。克荷林感叹 父亲的手艺之高,心想自己就算研究一生,磨练一生,也未必能打出这样一把好剑 来。这是一把注入了神圣魔法的剑,往后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拿圣水擦拭一遍剑 身,否则原有美丽光辉就会黯淡下来,也不再有吹发即断一般的锋利。女孩想必是 不知道这一点,用了一阵子,发现长剑越来越不称手了,便以为是哪里出了毛病。 其实要说修理也很容易——任找一名懂得制作圣水的牧师,花半金尼,也就是一百 赞尼的价钱买一瓶圣水,就可以让这把剑重新焕发活力。 克荷林瞧了瞧柜台上的钱。唉,这个女人! 他把钱收起来,捧起剑,对着身后的学徒们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走上大街,忽然发觉首都已大有变化,几乎每个角落里都飘散着他乡异地的方 言。随着骑士锦标赛的临近,涌进首都的不仅是贵族、骑士和战士们,更包括许多 的平民。到处是小商小贩的摊位,汇集了各地的特色产品,市场上的税务官也靠临 时收税而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但在克荷林看来,繁荣只是一种表象,当不三不四的 人变得越来越多,暴力、侵犯、诈骗、地下赌场,种种罪恶之事也层出不穷。 克荷林不去苦恼那些事情,什么也不去想,找了一条近路径直穿过市场。许多 人向他热情地打招呼。“金发铁匠克荷林”在首都也算是名人一个,认识他的人很 多。 仙迪雷拉大教堂座落在首都的东北角上,是一座历经了三代国王的扩建,气势 宏伟而又金碧辉煌的庞然大物。据说大教堂的核心构造是由几位矮人建筑师共同设 计;有一个呈狭长型的西大厅,在三面墙壁上雕刻了自主神奥丁以下的众神群像, 被视为无价之宝。核心之外的附加建筑,也代表了人类建筑领域的最高水准,尤其 是悬在背面高塔上的那口大铜钟,由于四面八根石柱产生的巧妙共振,其钟声可以 传到二十里之外。而东大厅则是教会最高首脑的工作之处,这里也同时聚集了许多 精通教典、知识渊博的大学者。全国各个教区的主教,各大修道院的院长都是由这 里的机构任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仙迪雷拉大教堂就是整个宗教世界的心脏。 克荷林小时候曾经仰着头看那口大钟,结果把脖子给扭了。 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么傻了。怀着崇敬和虔诚的心情,克荷林走进大门,正面是 一个可以让一千人集体祷告的大厅,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唱诗班在排练,管风琴发出 的低沉乐声在空气里振荡。 穿过东边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走廊,年轻的铁匠知道,他会在神职人员的报名和 测验办公室找到胡里奥代院长。他和这位年迈的牧师是忘年交。胡里奥代院长本来 已打算退休,但是那帮大主教、主教以暂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为由,不让他悠闲地安 享晚年。院长一职其实是个苦差事,管的是全首都几千号服事、牧师、护院武僧、 杂役仆工的杂碎琐事,以及监督帐目,安排教会属地的一切生产计划。老胡里奥背 也驼了,眼也花了,或许是靠着奥丁大神的保佑,他才继续健康地活着。 “院长!”克荷林看到老院长站在一扇窗户旁边,便轻轻地问候道。 老院长转过头来:“是克荷林啊,你已经很久没来找我聊天了。” “我最近有些忙。院长,我这儿有一把魔法剑,想请您施展一次神术,把圣水 洒在上面。您的神术效果要比我们自己用圣水擦拭好得多。”克荷林说着,拔出魔 法剑递过去。 老院长在阳光下举着宝剑端详,越看他的表情越吃惊,似乎不止是惊叹魔法剑 的精致,更是想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嗯,克荷林,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 “是今天早晨一个女剑客留下来的。院长,您曾经见过这把剑?” “不。我只是由这把剑想起了前一阵子的一个传言。克荷林,我不妨跟你说一 说。”胡里奥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那是一个老吟游诗人告诉我的,他说,当两 把蓝魔剑齐集于一国之都,黑暗与恐怖会再一次降临。魔剑有很多种,但不论是哪 一种,都需要精湛的工艺和强大的魔法结合起来才能锻造而成。所谓的蓝魔剑,首 先是要把一百颗蓝色魔力水晶粉碎,从中提取出精华元素,在法师的帮助下注入钢 铁里面。保养时不是用炼金术士们制作的药剂,而是用我们牧师的圣水,因为蓝色 魔力水晶是我们最常用的魔石。” 克荷林用心听着,点了点头。老牧师继续说道:“我记得,大约在一百年前, 蓝魔剑的制作就停止了。后来发生的战争,每次都折损了几把蓝魔剑,所以完好无 损保存下来的越来越少。听说王宫里面有一把;现在又出现了一把,看来传言很有 可能要应验了。你知道么,最近几天,在我心中总有一团阴影无法散去。每天早晨 我醒过来,发现糟糕的预感又加深了几层。我向主教们反映过我的担忧,但是他们 太沉迷于世俗权力的享受,根本没在意我的话。看来这是诸神为我们安排的一次考 验,甚至说不定是一次惩罚。唉!我们不说这些。来,我们到院子里去,在太阳底 下施法。” 他们正在穿过大厅时,碰上了抬着担架回来的牧师和武僧。他们共有十一人; 加上担架上的两名伤者,则是十三人。尽管伤势不会危及性命,但是经过牧师的当 场治疗,仍显得如此狼狈不堪,仙迪雷拉教堂的名誉简直都让他们丢尽了。 “这是怎么回事?”胡里奥代院长问,“是为了塞恩特-莫纳公墓附近的怨灵 那件事吗?” “是的,院长。”武僧首领回答说。 原来塞恩特-莫纳公墓附近有一户菜农家里忽然有怨灵出没,菜农一家十二口 皆死于非命。首都的卫戍官知道了这事,一面压着不让国王和百姓们知道,一面请 求教会派人去消灭怨灵。教会于是派出了精干的驱魔小分队。同时,对公墓的调查 还发现,两位贵族骑士的墓冢似乎被人扒开了,尸体不翼而飞。卫戍官又隐瞒了起 来,慌忙把墓冢填好,并与宰相商量,拿出一笔钱用来封住附近居民之口。 “一只怨灵就能把你们十三个人伤成这样?你们平时是怎么修行的!”代院长 怒气冲冲。 首领显然很委屈:“院长,这完全是‘驱魔娘娘’造成的啊——昨天接到任务 时,是她蛮不讲理硬要跟着去。她答应了我们会服从指挥,可是我们布置好了圈套, 想把怨灵引过来时,她却跳出去要跟怨灵硬碰硬地较量。结果怨灵对我们施法,大 家措手不及,许多人被冻伤、抓伤了。” “那她人呢?” “她还留在公墓那边,她说她要独自调查一些线索。” “胡闹!真是胡闹!” 克荷林有一种预感:未来的日子里,王城将会更不平静。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