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04阿曼达前脚回到她们的大篷车,葛雷默。考克斯后脚也跨进了他的马戏团营 区。 “你出去了那么久。”凯特琳埋怨说,“要是回来得再晚十分钟,我们这些姐 妹又要受到质询了。老板对你好,对我们可是凶恶得很哪!” 阿曼达轻轻哼了一声。这一车女孩子表面上关系很好,实则相互妒忌着对方, 今天散布这一位的谣言,明天诋毁那一位的名誉,一切勾当都在一张张美丽笑脸的 背后进行。 “你去了哪儿?”凯特琳问,“城里?” 阿曼达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的脚疼死了,大约是抽筋。” 这时有人在敲门。 “谁啊?”屋里的女孩问。 “阿曼达在不在?”葛雷默。考克斯的声音传进来。 “老板,我在这呢。” 葛雷默没有说话,大家听到他走远了。 “我帮你揉揉小腿吧。”凯特琳拣来一张板凳坐下,把阿曼达的小腿搁在膝盖 上按摩。果然很舒服。 “吃饭啦!”女孩们有的跳下床,有的站起来,有的还在穿衣服。凯特琳说: “走吧,去吃饭。” “我太累了,不想吃。”阿曼达说。 “那,我给你拿一些点心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阿曼达一个人。阿曼达自己捶了几下麻木的腿,心里说:凯特琳 啊,你真是个傻瓜!你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做跟班呢?我是你们的领舞,是整个舞 蹈的核心;我跟你们大不相同,也深受葛雷默。考克斯的宠爱,所以其她人都把我 当作是眼中钉。她们理所当然地对我产生嫉妒。你心中的期许和她们都差不多,你 站在她们那一边,不是比跟着我更好吗? 阿曼达转而又想:不过,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由吧。你是不是认 准了我会成为葛雷默的妻子,所以你跟着我,以后就能时常得到我的关照?凯特琳 啊,你完全想错了,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头肥猪的。我也不会长久呆在这里,只要 一有机会,我就会脱离那头猪的控制,做一个自由的女人。凯特琳,你也跟我一起 逃跑好了——噢,我真傻!你是不会逃走的。你终生的幸福就在这里。你离不开马 戏团,离不开葛雷默,离不开这里所有的姐妹。你们是一体的。我看我还是把你留 在这儿好了。 想到贝伦,阿曼达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贝伦暂时在克荷林那里,他们 一定会成为好朋友,是的,一定会——她这样认为。所以克荷林是一个中介,我只 要找到克荷林,应该就能找到贝伦。这就好了,我以后不必那么辛苦地到处乱跑了。 阿曼达感到万分疲惫。凯特琳回来时,她已经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这一晚 她睡得踏踏实实。 次日清晨全团安排了一次大清扫,同时也给表演大篷安装新的布景。除了葛雷 默。考克斯本人,其余团员都要参加劳动。舞者们分到的活儿比较少,阿曼达草草 把自己的份额做完,就带上金币和皮鞭,又打算进城听贝伦弹琴去。她低着头匆匆 走在小道上。忽然她站住了,因为在她面前不足二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头叫做葛 雷默的肥猪。 “你去哪里啊,阿曼达?”葛雷默阴险地笑着。 “我想去城里买一件衣服。”阿曼达有点心虚地说。 “买衣服?”葛雷默向前走上两步,“你不是对今年的款式不感兴趣吗?依我 看,买衣服是假,偷偷去和别的男人约会才是真的吧?” 阿曼达被他说中心事,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葛雷默又说:“你是不是奇怪我 为什么对你的事一清二楚?哼,自从那天凯特琳告诉我,我们高傲的黑玫瑰看上了 一个男人,我就派了一个人偷偷跟踪你。昨天我的手下看到你在一家铁匠铺的门口 和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交谈,完了你喜不自胜,美得跟捡到一大箱珠宝似的。你这个 贱女人,竟然背着我偷偷去勾引人家!” 看来是有所误会了。 阿曼达全身颤抖起来:“葛雷默,你不能侮辱我!” “我一直待你那么好,而你却背着我偷男人,你说,这究竟是谁侮辱谁?阿曼 达,我已经不会再对你心软了。”葛雷默向身后的人挥挥手,“你们帮我把阿曼达 小姐带回去。” 从葛雷默的身后走出四个汉子来。为首的一个块头特别大,像一座小山似的, 面孔也很陌生。他只穿着很薄的外衣,半边胸口袒露出来,黑色的胸毛盖着古铜色 的皮肤,看上去很恐怖。另外三人则是马戏团的老演员了,他们一直充当着葛雷默 的走狗,阿曼达平时一句话也没有跟他们讲过。 身材剽悍的大力士一步步向阿曼达逼上来。阿曼达解下鞭子,在泥土上抽出两 道深深的痕迹,像是在警告对方。然而大力士就像是没看见。阿曼达从没有想过用 鞭子来伤人。她从五岁开始学习耍皮鞭,至今已经训练出一手特别可怕的破坏力。 “你不要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会杀了你!”她威胁道。 葛雷默大笑着说:“你说什么也没用,他是一个聋子。” 阿曼达把心一横,甩出她的皮鞭。大力士胸前的衣服顿时化作雪花片片。皮鞭 卷走一大块布和胸毛,在他的胸大肌上留下一道通红的印痕。 大力士的身体宛如铜墙铁壁。 阿曼达又甩出一鞭子,这一次是用尽吃奶的力气了。大力士总算疼得眉毛跳了 一下,忽然他伸出手抓住鞭子,用力一扯,阿曼达就摔倒在地上。其他人立刻冲过 来。 阿曼达放弃鞭子,空着手和他们打斗。没有了鞭子,她手上的实力很一般,一 个男人扑过来抱她的腿,阿曼达一脚把对方踢了一个跟头。另一个男人又伸手扭她 的胳膊。她左右隔挡,险象环生。葛雷默一直躲在大汉的身后大叫:“抓住她!对, 抓她的手……你这蠢猪,怎么就被她踢中了!绕过背面去啊……太慢了,这次改进 攻右翼……是右边,不是左边!”大力士一直也没有出手。不是他懒得出手,而是 葛雷默不允许,因为他的力气太大了,葛雷默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捏碎阿曼达的手 臂。 经过一番混乱的缠斗,几个大男人总算把阿曼达制服了。 “快放开我!”阿曼达尖叫着。 葛雷默盯着她,两眼冒火。“我对你已经失去耐心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时,从路边的树林里传出一阵拨动琴弦的悦耳之声。贝伦从灌木丛后面走出 来,怀里抱着琴,一面走还一面弹奏。“几个男人欺负一名弱女子,你们难道不会 害羞?”贝伦说。 “你别多管闲事!这女人是我买来的奴隶,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葛雷 默说。 “我并不这么认为。人人生来平等,人人都是自由的个体。只有你们人类,才 想出各种理由来占有对方,给对方强制带上一生一世的枷锁。”贝伦不急不缓地娓 娓道来。 “哈哈,别以为自己巡游四方就能超凡脱俗,不再是一个人类了。在我们眼里, 你只不过是一个邋遢的叫化子。请你快点走开,我不想跟你这老头罗嗦。” “你至少看错了两件事——”贝伦说道,“一,我还不老;二,我也不是人类。 我现在必须违背你的意愿了,因为我要帮助这位小姐。” 只一瞬间,贝伦手上就多了很小巧的一把单刃短剑。他把五弦琴放在地上,同 一时刻,葛雷默的走狗们也向他包抄上来。“大家狠狠地扁他,这人是个瞎子!” 其中一名汉子叫着。正是他负责跟踪阿曼达。 贝伦手腕一抖,短剑化出许多亮闪闪的光芒。他的对手们也纷纷挺出匕首。贝 伦好像知道每一个对手的位置,了解每一把匕首的来势,一一把他们化解开去。他 钻进人群,嗤的一声,把一个对手的裤带切开,那人杀猪似的叫起来。 贝伦使剑的动作迅猛无比,快得让人以为是在做梦。人们根本无法将现在的他 和“吟游诗人”、“瞎子”联系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个大男人的衣服裤子 就都被割开,他们仿佛被扒光了外皮,尚且不能自顾,更别说发动攻击了。贝伦并 起左掌,在每个人的后颈切了一下,那些家伙就昏厥过去。 “瓦克雷,把这个家伙捏碎。”葛雷默说。然后他想起来,这个大块头是聋子 一个。于是拍拍他,对他作出手势。瓦克雷放开阿曼达,笨拙地扑向贝伦。贝伦一 跃而起,伸足踢在大力士的咽喉处,瓦克雷顿时口吐白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贝伦从大个子手里捡起阿曼达的皮鞭。阿曼达欣喜地奔向他,接过鞭子,脸上 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贝伦,你真厉害!”阿曼达赞叹说,“可是昨天那些无赖殴 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呢?”她立刻又问道。 “那些人伤不了我,至多只是让我感到有一点点疼痛罢了。” 阿曼达忽然明白,贝伦究竟是哪里吸引她了。因为阿曼达心中的那个理想化的 男人形象,本来就是很不确定的,是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可以说,阿曼达追求的 是一种特别的气质,而不是很具体的外形。阿曼达忽然大胆地想,此时正是机会, 我不如趁此机会脱离葛雷默,跟贝伦一块儿去游历大陆四方。 “阿曼达,你给我回来!”葛雷默生气得大声喊叫。 “我不回去!从今天起,我和你的马戏团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想离开?哼嗯,你不要忘了,你是我买回来的舞女,你必须一辈子为我还 债!” “你用的是卑鄙的手段!”阿曼达虽然这样反击对方,心里却担忧了。她们每 个人被买回来时,老板都和卖方签订有契约书。这一张装裱起来的羊皮纸似乎具有 无上的效力。 “如果你违反契约上的内容,我就到首都的平民法庭上去告你。”葛雷默威胁 道,“我就算花上再多的钱,也要说服法官发布通缉令,就算你藏到天涯海角我也 要把你找出来,逮捕起来。根据法令,我可以把你卖给边关的军队作最低等的仆佣。” 贝伦却缓缓地说:“这位先生——嗯,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你——我始终 不愿相信你是这位女士的主人。我认为人们是应该平等相待的。我现在很感兴趣的 是你所说的契约书,你们人类为何能通过一张文书就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希望看 到这张契约,如果我看不到,那么我就会以契约不存在为理由把这位小姐带走了。” 葛雷默大声哼哼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张纸对他非常重要,他无论走到 哪儿都要带着它。“看,这就是我们的契约。”他隔着十几步远对他们展示着。 “真抱歉,我是一个瞎子。你能不能念一遍给我听?”贝伦说。 “念就念,你听好了—— 本人为了报答葛雷默。考克斯为将本人从奴隶学校赎买出来的恩情,为了偿还 葛雷默。考克斯在我身上所花费的财富,决定向葛雷默。考克斯先生效忠。作为一 个忠实的追随者,我应当毫无异议地做到以下几点。 1.我应在葛雷默。考克斯的马戏团里勤奋工作,为马戏团建立良好的声誉。我 应当服从马戏团正副团长的安排进行表演,并认真对待我的工作,发挥出我的正常 水平。遇上伤病情况则另有别论。 2.我应尊重我的主人葛雷默。考克斯先生,不得欺骗他,侮辱他,诽谤他,在 任何时候都以我的主人为骄傲。我如对主人的种种决定持有异议,应当谦卑地在主 人面前提出,以征求他的同意。 3.我不得作出任何背叛主人的事情。 4.我必须事先征得主人的同意才能与一个人结婚,即使此人具有贵族血统。 5.我可以通过工作来一步步偿还葛雷默。考克斯先生待我的恩情,但是我在马 戏团里的一切开销都应在我的报酬中扣除。我必须完全偿还了这些债务,才能重新 成为自由人。至于我应当偿还多少,具体由我的主人和我共同商定,但一般说来不 得低于最初赎金的四倍。 6.我发誓我不会以任何方式来试图夺取这份契约书,也不会违反我的承诺,否 则我将受到奥丁大神的严厉惩罚,死后下地狱,子孙代代为奴。 我在完全遵守了以上条款之后,可以享受我的主人葛雷默。考克斯给予我的种 种优待,包括: 1.丰富的食物和比较舒适的居住条件。 2.按时发放工资。 3.每个月享受一定天数的假期……“ 葛雷默还没有念完,契约书忽然在他手中化作一团火球,剧烈地燃烧起来。他 下意识地把契约扔下,然后才想起灭火,可是契约早已烧成灰烬。原来贝伦偷偷拿 出了一个魔法卷轴,在背后打开来,用手指抚摸其上文字,并且小声吟诵咒文。在 葛雷默毫不察觉的情况下,贝伦完成了这个法术。 “你……你竟敢毁了契约!你这个忤逆神意的贱女人,你会下地狱的!” 贝伦笑了起来,“葛雷默先生,我应当提醒您两点:第一,这位小姐没有产生 毁坏契约书的意愿,是我要这么做的;第二,我这是烧毁而不是夺取,我也丝毫没 有夺取的打算。现在这份契约已经不存在了,这表明她是自由的,你没有权力干涉 她的任何行为。” 阿曼达挣脱了这道沉重的枷锁,忽然有说不出的轻松感。 “葛雷默,我现在要走了,由于你的悉心照料,我在马戏团里简直过着生不如 死的生活,所以真是多谢你了。” “你别走!你别走!”葛雷默竟然大哭起来,迈开小短腿想要追上去,阿曼达 却警告说:“你站住!再往前走,我就认为你是在骚扰我。本小姐的皮鞭有多厉害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她牵起吟游诗人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贝伦说:“我是追寻着自己的直觉来到这里的。直觉告诉我,有一个人需要我 的帮助。” “你真是太神奇了!贝伦,从现在起你让我跟着你,好吗?我只想离开这个鬼 地方,离这个人的破马戏团越远越好。贝伦,你带我去浪迹天涯吧,我不怕吃苦, 也不怕危险,我向往你的这种流浪生活。” “大小姐,我可没有想过要带上你一起走。”贝伦说,“既然你无处可去,你 就跟着我来吧,我还有三个同伴,我们不妨结伴儿上路。” 他们走上朝向南方的大道。三里之外,贝伦的同伴们正在树荫下等候着他。一 个是首都最好的铁匠,一个是佩带着蓝魔剑的战士,还有一位是信仰奥丁大神的女 牧师。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