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03十二月里,雨雪天气说来就来,打得人们措手不及。整整一个上午,天空里 都下着指甲大小的雪花,简直是呵气成冰,刮起风就像是有人用刀背划过你的脸, 钻心的疼。道路因此而变得泥泞不堪,大家的长靴两侧都沾了几大陀的泥浆,更增 加了步伐的沉重感。 恶劣的天气也使人们的心情变得糟糕,队伍里的马匹和驴子还不时耍点儿小脾 气。下午天空总算放晴了,冒险者们在休息时才有说有笑。 “我给你们讲一个有趣的笑话吧。”阿茜提议道,也不等大家点头道好,就自 顾自地说了起来。她先说了一个北风与太阳打赌的故事,才说到一半,皮切就嚷嚷 道:“这个笑话太老了,绯罗的三岁小孩都听过。” 阿茜脸色微红:“那么我说一个国王与乞丐的故事,话说有一个国王很富有, 但他心里总是有许多苦恼……” “这个我们也早就听过了!” 阿茜一边脸红惭愧,一边微微诧异,难道自己听过的笑话太少?她又接连说了 两三个笑话的开头,终于有一个故事让大家满意了。这个笑话说的是有个国王长了 很难看驴耳朵,所以拼命向别人隐瞒,谁泄漏秘密他就会杀掉谁。但国王终究是需 要理发的,所以理发师发现了这个秘密。理发师知道国王的脾气,但是这个秘密一 直憋在心里,令他很难受,有一天他在河边的荒地上挖了一个坑,把头埋进坑里说 了好几遍“国王长着驴耳朵”这才舒服。但是这一天,一只鸟儿把一颗樱桃种子掉 进了这个坑里。过了不久,种子长成了一棵樱桃树,每当风起的时候,就会向别人 诉说国王不可告人的秘密。 平心而论,这个笑话的“笑果”一般。 大家都呵呵哈哈地笑起来,但是“笑”这种简单动作的背后却包含了各种各样 的意味。比如皮切心里就很不屑,他觉得笑话一定要如《国王的内裤》那么好笑才 行。他并没有这样想——阿茜一直生活在贵族家庭里,接受的是贵族的教育,平时 哪有机会接触下层平民的庸俗却也丰富有趣的生活。这个笑话还是阿茜去了首都之 后才学会的。科莱妮才是真正被逗笑了,因为教堂里的牧师们尽管学识渊博,对市 民阶层的俚语、粗话、笑料却接触甚少。阿曼达和克荷林因为阿茜高兴而自己也高 兴,不过他们俩的心情之间也存在着小小的差别。贝伦和奇鲁亚是出于礼貌才发笑。 可见一次“笑”的过程也能体现出人生百味,可以看到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复杂微妙 的关系。 晚上他们赶不到村庄,只好在野外宿营。魔法师用火球术烤焦一片草地,让冰 雪融化,让水汽蒸发,他们才有一片足够干燥的地面。但是一夜之后,半数的人都 感冒了,第二天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耷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你牵着我,我搀着 他,向地图上的下一个镇子挨过去。 原本科莱妮可以用牧师的神术为大家治病,但是科莱妮本人也病得不轻,一分 钟里打了七八个喷嚏。北风发出嘲弄声似的刮起来。风是湿润的,携着毛毛细雨, 打湿了他们的头发、斗篷,并在上面结了一些霜。 他们总算是来到了镇子里,请当地人带他们去最好的旅馆。阿曼达去抓药了。 来自绯罗城的几位同伴,因为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炎热气候,所以被这场大雪折腾得 够呛,四个人里病倒了三个。最活蹦乱跳的皮切变得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猴子。 克荷林站在旅馆们前,习惯性地向四周扫了几眼。他远远看到对面的市场上有 一些兽人。奇怪的是当地人对他们很友好,把一袋一袋像是面粉的东西装上兽人们 用野猪牵引的大车。 “贝伦,我打赌你一定会吃惊的——这儿的人和兽人的关系很融洽呢。”克荷 林对一旁的吟游诗人说,“他们在市场上做着买卖。” “我听说,兽人和人类的关系在这些年里有所改善。我们去问问店里的老板吧。” 他们从旅馆老板的嘴里了解了关于兽人领地的许多讯息。事实上,人类与兽人 的停战,并不像皇家史官笔下的那样,是受到了神谕的劝解;而是因为兽人领的最 后一位酋长塔兰图把所有的兽人都集中起来,以他卓越的领导才能,让每个兽人在 战场上都能各尽其用。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人类军队尝到了前所未有惨败, 不得不归还了一些土地,和兽人酋长达成互不侵犯的协议。 这个时候,同伴们休息的休息,洗澡的洗澡。阿曼达正在厨房里督促着大厨给 生了病的同伴熬蜂蜜姜汤。只有贝伦和克荷林还在大厅里。为了使老板畅所欲言, 贝伦和克荷林各自点了一大杯啤酒。老板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些兽人时常到镇上购买粮食吗?”贝伦问。 “他们大约每三个月就来一次,用黄金和宝石跟我们交换。”老板说,“说实 在的,那些兽人也很可怜,粮食总不够吃,他们领地里的动物都被捕杀得差不多了。 几年前,兽人酋长还派了些人过来学习养牛养羊、种植牧草。在前几辈酋长的时代, 他们从来只是抢、抢、抢。” “这么说,现在的兽人酋长是个很明事理的领导者。”贝伦说。 老板为他们又斟了一杯酒,说:“自从他们开始跟我们学习煮肉和做汤,学习 耕地和播种,他们那些兽人就变得越来越温和了,我们生活在新垦殖地区,也越来 越感到安宁。” “兽人向你们学习了这些东西?”贝伦很诧异,接着他点点头说,“是了。吃 熟食使他们变得理智和富有智慧,杂食拓宽了他们的食物来源,学习耕作使他们的 粮食收入趋向稳定,社会得到发展……嗯,人类真是很强大的种族,不论谁生活在 人类周围,都会受到影响和改变。” 老板举着杯子说:“您说的话太精辟了!我最景仰那些有学问的人。为您干杯!” 克荷林的脸蛋涨红了,他摆摆手,示意无法再喝下去。贝伦很优雅地拎起一块 饼干,问道:“您见过这位塔兰图酋长吗?” “想要见到他可不容易,完全得听凭你我的运气,运气好就见得着,运气不好 见不着。” 贝伦还想再问什么。这时从大门里又进来了两位客人,是此地负责提供小麦种 子的商人伊默和制作农具的铁匠约翰。这两人是好朋友,闲暇时就结伴来旅馆里喝 几杯。 老板中断了与冒险者们的谈话,把伊默和约翰常吃的酒菜端上桌去。伊默和约 翰一边吃一边闲聊,他们聊到了最近兽人领上发生的一些事情,这就引起了吟游诗 人的极大兴趣。贝伦抱着琴走过去,把五根弦同时一拨,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调。贝 伦彬彬有礼地问:“两位尊敬的先生,请问我可以和你们并肩同坐吗?我是云游世 界的吟唱者,记录各地发生的故事是我的兴趣和职责。” “您来得正好,诗人老兄。我和伊默常常和兽人打交道,亲耳听到他们说了许 多关于他们领地的事情。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可以说是自从停战以来最古怪离奇、 影响最大的事了。”铁匠说。看来他和伊默不是那种把喜怒哀乐闷在心里独自享用 的人,他们急着把自己的见闻告诉给更多的人。 约翰等了等,没看到贝伦拿出纸和笔来。通常吟游诗人总是携带一些纸张,以 便记录一些长篇故事的要点。他顺着诗人的双手往上看,这时才注意到诗人的一对 空洞洞的眼眶。“啊,您是一位盲人?”约翰叫了起来。 “我已经瞎了很多年。”贝伦微笑着说。 约翰放下手上的刀叉,顺手擦了擦胡子,说道:“我听兽人们说,塔兰图酋长 唯一的孙子在前几天不知被什么人杀害了!” “唯一的孙子?作为一个兽人部落的酋长,通常不是有很多妻子吗?那么塔兰 图酋长的子孙应该有很多才对。” “您不知道,当年我们的国王和兽人打仗时,塔兰图酋长把他的儿女们都送上 了战场。在最最惨烈的贝加尔低地大会战中,他的儿女们和许多勇敢的战士一齐牺 牲了。那时,只有塔兰图的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儿子,给他留下了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的孙子。现在他的孙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却被凶手很残忍地杀害。也不知他的孙子 有没有娶妻生子;若是没有,你们说塔兰图不是断绝子孙后代了么?” 种子商人伊默也补充道:“我们是今天才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可担心着呢!要 是塔兰图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撕毁当日与国王代言人所签订的和平条约,我们这一 带的村民就惨了。” “不知镇长会采取什么措施来防备。”约翰说,“我要是镇长,我就让大家先 行撤离,免得兽人大军涌进来,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 “你别瞎指挥!没有领主大人的命令就撤退,这是要坐牢的。你是不是还没蹲 过领主城堡里的地牢啊?” “坐牢总比掉脑袋强吧?” “二位先不要争吵,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真的认为,兽人会发动进攻?” 贝伦问。 “那当然了,如果国王的儿子、孙子死了……” “嘘……”伊默连忙打断铁匠的话头,骂道,“你这头蠢猪,竟敢诅咒皇室成 员,你不想活啦?” “啊,抱歉。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国家的王子都死了,国王没有儿孙来继承 他的王位,你说那个国王能不生气吗?能不出兵报仇吗?”约翰说,“那是早晚的 事。只不过,如果向一个更强大的国家出兵,那就肯定要事先准备充分。依我看, 那些兽人前来购买粮食,就是在为来年春天的战争做准备。” 贝伦心里笑了起来。觉得这两个人的分析真是可爱。其实,用卢恩-塔尼亚的 国王世袭制和兽人部落的酋长制来比较是不确切的。兽人酋长并非世袭,而是每隔 一段时间就举行一次比武大会,由包括现任酋长本人在内的众多勇士来争夺酋长的 位子。后来兽人也注意到智谋的重要性,所以后来的比武大会上,长老们也会想出 刁钻的题目来考察参赛的勇士们。勇者为王的观念一直在兽人的部落里传承着。贝 伦无法预知,越来越受到人类社会影响的兽人们将来会变得怎样,但是贝伦可以肯 定,至少现在他们还不会兴起世袭酋长的制度。 不过他们的忧心忡忡也不无道理。丧子之痛可以摧毁任何人的感情堤坝,更何 况是仅有那么一个孙子的塔兰图酋长。在安定祥和的气氛下,一股灰色的恐惧正在 渐渐的弥漫开去。用不了多久,全镇人都会知道这件事,全镇人都会陷入恐惧中。 “那些兽人有没有告诉你们,塔兰图酋长的孙子究竟是谁杀害的?”贝伦又问。 “他们也不知道。有个兽人说,那天酋长的孙子带着一些人在山上打猎,一整 天也没有下山。第二天别人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树林里死去多时,尸体也被野兽糟 蹋了。” “非常谢谢你们。”吟游诗人离开他们的桌子,他的内心一团混乱,因为他感 觉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无论无何也要把巫妖消灭,否则这个世界将陷入无穷无尽的灾难之中!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