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中的倒影 一道极亮的光芒从天际划过,刹那间燃烧的落物如星烬般漫天洒来,大地发出 此起彼伏的巨响。 “青娜,青娜,你在哪里。”他躲着这些不明的燃烧坠落物,跌跌撞撞地向不 远处的一个圆坑跑去。 而当他跑近圆坑的时候,从圆坑下倏地立起一个戴着银色金属面盔的人,端起 枪朝他开火。他就地一滚避开飕飕的飞弹,拔枪还击。但戴面盔的人向他逼近,越 来越近。子弹仿佛也将他吸住,他惊愕地低头,看见血花从胸口静静地飞出来,带 着沸腾的热气。他仰倒,感觉到大地痛苦的震颤,不可思议的人站在他的面前,缓 缓地摘掉脸上的面盔 “青娜!”他迷惘地看着她,仿佛这只是一个离奇的梦。 这的确是一个梦,每当他额头汗涔涔地醒来,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都一再地 自我喃喃道:“这是一个梦,是一个梦,没事了,阿塔。” 桌上的钟总是在他恶梦惊醒的时候不偏不倚地指着凌晨三点。他敲了一下床边 躺着的键盘,墙上壁挂的显示屏渐渐亮起,还是那条古色古香的走廊,还是那些个 幽明幽暗的灯盏,但走廊的地上多了一个白色的东西。阿塔拿过枕边的头罩戴上, 立即置身在宽大的走廊里。 阿塔走近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信封。他打开,抽出里面粉红的一张纸。 “今夜的谜面:水中的倒影、风动的郁金香、火焰来自狮子之瞳、两片贝壳里 的珠光终会闪亮。” 水中的倒影?阿塔思索着这个模糊的形象。 他收起信纸,向走廊深处走去,走廊随着脚步声向身后迤逦延去,墙壁上逐渐 显现出花纹,花纹的颜色由浅而深,由简单到复杂,在走廊的尽头,金银穿梭的花 纹紧拥着一扇精致的门出现在阿塔的面前。阿塔整了整衣襟,手向门触去。 “欢迎来到幻城!”一个声音响起。门一触便开了,鳞次栉比的楼群、错综蜿 蜒的街道出现在门外。阿塔穿过了门,门在身后消失。一个神秘绝美、令人激动的 世界幻现在周遭。 这是与现实同步的时间,城市里,街灯盈盈而举闪闪而照,远处的摩天塔楼灯 火斑斓。天空,一轮水晶般的的圆月浮在暗蓝中,那迷人的微光在阿塔的眸中灵犀 般地流动。 “水中的倒影?”阿塔再一次思索起这个谜语,他沿着街道信步走去。 是青娜的倒影吗?他想,还是多兰依兰海湾畔那座巨大的紫唇花雕像的倒影? 他和青娜曾多次在月朗星沉的夜晚,牵手依偎在纤腰草柔织的山坡上,看那水面优 雅的雕像倒影,海中星星点点飘荡着来自幻城的璀璨灯火,它们互相倾吐着爱慕, 两颗醉在蜜意幽情中的心象互斟的生命醇酿。 于是他决定去多兰依兰湾,那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幻城是一个拒绝速度与现代 化噪音的城市,这里只繁衍四季与幸福。它也排斥金属硬度与非人性的杀伤力,它 垂青勃勃的生机,呵护自由其中的生灵。这可能是人类唯一能满意的家园了。 自十年前人类在网络里建起幻城以来,幻城几乎成了每个人心向往之的地方。 因为在这里,人类可以重温繁花锦簇的生活,重睹乌飞兔走停云落月的古老风景; 在这里,传说的一切都变成了身临其境的陶醉。甚至已故的父亲生前曾对阿塔描述 过的鸟类,也在幻城的天空里翩翩地飞翔,使阿塔孩提时的梦境栩栩如生。 阿塔穿过熟悉的水草街,又走过了偷欢留香的短裙街,那里一条条笑声隐隐的 巷子里,性感妖娆的女孩们在和夜不归“家”的寻欢客们调情烟花,一座粉阁的玲 珑石榴灯下,一个白若雪梨嫩若荔枝的女子甚至向他招了招手。当然,雪梨、荔枝 这种比喻阿塔只是凭想象贴上,他不仅不知道它们的味道,甚至见都没见过,只是 在青娜的描述中他知道了它们的形与色。这两种水果也是青娜印象最深的水果,不 是来自教科书,而是来自青娜祖母的回忆。据青娜说,她的祖母最喜欢吃这两种水 果了。青娜说要攒很多钱,好到幻城的种子库里去买这两种名贵的种子。她说有一 天,要亲手种下它们,看着它们发芽,长高,枝繁叶茂,果实晶莹,然后亲手摘下 第一个,放在阿塔的嘴里。“不,青娜,”当青娜对阿塔这么说的时候,阿塔道, “第一口还是给你,你是最渴望的。”“阿塔,你多么好。”青娜脸贴在他的颈侧 说,“那我们一起来尝第一口吧。” 阿塔想起青娜的浅笑,不禁加快了脚步。 如蕾而绽的玉立的街灯把一座座漂亮的房子恍惚到身后,阿塔痴痴地走着,经 过了喷泉涌动波光粼粼、有五匹飞象雕塑的广场,经过了石柱拱立群神卫壁的雄伟 石门 一枚星子游弋在谁迷离的眼中 她的接近 带来时光的波动命运冰冷的火焰 带来易碎的花朵无与伦比的瞬间 她的等待仿佛是漫长的追溯 一声轻叹将永恒的化作茫然 阿塔眼前的精致城市忽然黑暗下来,一阵嘶吼的风沙卷地而来,所有的建筑物 都狰狞成颓圮的残墙断壁,枪声在耳边激烈,弹光在寻找着杀戮,处处升腾的浓烟 熏黑了月亮,大地被惊悚所笼罩,阿塔看见一个怪兽从一面墙后立起,目光欲噬, 齿爪闪寒,阿塔不由地一个冷颤。 眼前的城市又恢复了美丽,阿塔揉揉眼,心想自己近来怎么总是被各种幻觉所 困扰,甚至恶梦也不时造访,连在幻城去幽会的路上也乱神片刻。 他停住了脚步,向四周看看,街道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知道在天 亮前是否能破解谜语,恐怕又要错过一夜思念了。 “喵——”忽然一声娇美的猫叫从街角传来,阿塔向叫声处望去,只见一只雪 白模糊的小猫穿过了一个灯柱,跳上了台阶,然后停下来回望着他,象是在暗示着 什么。 阿塔心有所动地向猫走近了几步,小猫见他走近,又向上跳了几个台阶,之后 又停下来,回望着他,似在等待。阿塔好奇地追上去,小猫开始奔跑起来,沿着台 阶,进入了一个神庙的广场,又穿过了广场,把阿塔引到了一个水墙旁,最后钻进 了水墙旁的一个小洞,不见了。阿塔迷惑地看着这面水墙,水在墙上明晃晃地流淌, 淌进墙下的水池里。阿塔想起“水中的倒影”,不禁细看水池:水面有一些婀娜的 影子在月光里顾影自怜。阿塔抬头寻找这些影子的原物,发现一个高处的屋顶上种 满了黄色的郁金香。阿塔欣喜不已,疾步向那座建筑走去。 那座建筑是神庙的一部分,大门紧闭,阿塔只好从廊柱爬上去,还借助了外壁 浮雕的兽头,才气喘吁吁地攀到了顶部。 他站在郁金香丛中,幽芳在脚下浮动,他伫视四周,感觉心旷神怡。谜语中的 郁金香找到了,可是狮子在哪里?他念叨着:狮子,狮子。 狮子应该不是一个活狮子,青娜也应该不会让他去动物园的兽笼里探个究竟。 那么,狮子应该是个人造的物体,他想。他旋转着向四面寻找,城市也琳琅满目地 跟着旋转。 视野里只有一座尖塔的底部有狮子的形状,尖塔就在不远处另一座建筑之上。 阿塔只好又爬下来,跑到那座建筑物前。那座建筑物也仍是大门紧闭,而且无 梯无柱,阿塔使出浑身解数才爬到尖塔下。他喘着粗气抚摸着塔前的石狮,心道, 青娜,你真可爱,你要把自己藏到天上去吗?石狮有两尊,一左一右,眼睛都是玻 璃的,阿塔凝视好久,也看不出什么秘密来。“火焰来自狮子之瞳”?对了,火焰! 他顺着狮子的目光方向望去,神庙以北的一座圆锥形建筑物的顶部,似有火焰在隐 约跳动。 哦!阿塔笑着叹了口气,心想如果有翅膀飞过去多好。 穿过了四条街道,阿塔才来到了那圆锥形建筑物前。进了大门,他乘电梯直达 顶层。顶层是一个近半圆形的玻璃厅,厅中间一个雕花的石柱上燃着火,火焰在玻 璃圆罩上灿射着光芒。阿塔注意到火柱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贝壳,两片美丽的贝 壳裙边闭合着。阿塔激动地走过去,掀起贝壳。 贝壳缓缓地打开,穿着白色纱裙的青娜躺在里边,纱裙上缀有点点的珠花。她 美目轻合,唇含微笑,象童话里长睡的公主,不知是需要一个吻将她解咒,还是一 滴泪令她复苏。阿塔看着她,不忍心将她唤醒,她这样躺着,使他感觉温柔纯真。 她是幻城里点恨成爱的天使,是他心中初放的花永不谢幕的春色,她是月下倾城的 姣容,是给他带来骄傲的名字。 “青娜。”阿塔轻念着她的名字,贝壳里的人“嗤”地笑了。 阿塔将青娜轻轻拉起来,青娜盈盈地跨出贝壳,他举起她的手,让她飘然地转 了个圈。 “你来得好晚。”青娜脉脉地望着他。 阿塔垂握着她的手:“是个巧合,如有神助。” “你是闭着眼睛被风吹过来的吗?” “哦,应该是踩着祥云飞过来的。” “瞧,它们在欢迎你。”青娜抿嘴一笑,指指阿塔的身后。 阿塔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排呲牙咧嘴的狗,攻势凌厉地对峙着 他。阿塔向它们走近一步,其中几只当仁不让地叫了起来。“嘘——”阿塔竖指在 唇,“绅士们,我有点受宠若惊,为你们隆重的欢迎仪式。也许我不够慷慨,只带 了一块肉。”阿塔从兜里掏出一块肉,抛向狗们的身后,狗们掉头纷纷抢去。他回 视青娜,青娜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他们相视而笑。阿塔拥住她,深 深地吻了下去 黎明的微光渗透进幻城惺忪的眼帘,月影从水面淡漠。青娜依偎在阿塔的怀里, 看窗外逐渐清晰起来的蓝色天穹。一只五彩的鸟儿落到了窗台上,啁啾着。 “它多么漂亮。”青娜说。 “它一定来自凯尔斯山的密林,或者,来自翡翠谷的花海。”阿塔说。 “你去过凯尔斯山吗?” “没有。” “听说凯尔斯山后有一个神秘的地方,那儿有一些神秘的人。” “是吗?不过对我来说,你即意味着神秘了。” 青娜微微一笑:“我在你心中,仍是神秘的吗?” “是的,”阿塔吻着她的耳环说,“你不是说你有很多秘密是我所不能相信的 吗?” “可是,我的秘密在你看来是那么可笑。” “不,是可爱。” “我说的如果都是真的呢?” “那这儿就不是幻城,就是我坐在你家中喝茶,或是你坐在我的家里听原始人 乐队的音乐了。” “你想见到我吗,阿塔?”青娜柔柔的眼波里倒映着他。 “就象你想见到我一样。” “阿塔,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青娜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现在的青娜,和你一样吗?” “一样,”她说,“但也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你难道是外星人?” “你不要胡说了,”青娜向上凝视着阿塔说,“从我的眼中,你能看见真实的 青娜吗?” 阿塔点点头:“我能看见。我的青娜,你比我朝思暮想的更迷人,比我魂牵梦 萦的更夺目。”阿塔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生来就在等待着我,我想我会给你 带来比这幻城的春天更美好的时光,我会给你比这幻城的日月星辰更恒久的心。” “阿塔——”青娜将头埋入他的怀里,“我相信!我的爱让我相信你的一切, 至少在见到我之前,你的心是最毫无保留的。我愿意被你的话打动,即使重复一千 次、一万次,我仍会被无可抗拒地打动。你知道吗,在我的生命中,你是唯一打开 我心扉的人,无论你是否有一天把它无情地关上,我都会无悔地告诉你:我爱你! 我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如此时此刻。” “青娜——”阿塔抚摸着她碧波般的头发。 阳光照彻了室内,光明总是和爱共鸣的,远处传来神庙中赞美的合唱。霞光绯 红着青娜的脸庞,红色是幸福最骄傲的表露,她闭上了眼,融入这浪漫无忧的宁静 瞬间。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阿塔从床上半坐起身,按了一下床边的一个按钮,本来黑色的门 立即变得透明。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门外。 “是沙仑。”阿塔披了件衣服,过去开了门。“阿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今天又要迟到了。”沙仑拿着一个酒瓶子晃进了屋。 “你以为我会象你,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阿塔迅速地穿衣。 “我无所事事?太冤枉了,我整天都在为爱情忙碌!那个小妞,你知道的,头 发象海藻一样的美人鱼,她弄得我晕头转向、魂不守舍。”沙仑喝了一口酒道。 “看来你没有得逞,一副失恋的样子。”阿塔笑说。 “我是很萎靡,如果你被爱情冲昏了脑袋,又被爱情戏弄得疲惫不堪,你也会 象我一样。”沙仑向阿塔举起酒瓶。 “算了吧,沙仑。”阿塔一边系好衣扣,一边从一个水族箱里捏起一只虾,丢 进了另一个水族箱里,一只硕大的章鱼七手八脚地窜过来,兴致勃勃地扑向愣头愣 脑的虾。“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与众不同离经叛道的女孩?她们身上难道有什么令你 着魔的引力?” “欧,她们的确令我着魔,她们就象是来自深海的异兽,有一种神秘的气质, 她们眼里迷人的黑暗使我想入非非。” “哈哈,沙仑,我建议你参加探险队,这样就有了到深海寻梦的机会。” “我是很想啊,”沙仑道,“但是现在,我的小美人鱼已使我望洋兴叹了。” “唉,别抱着你的小美人鱼不放了,也许,另有一个魔女在等着你呢。” “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沙仑亮起眼睛道。 阿塔一笑:“也许在幻城里。” “幻城!你确定?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那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会有我浪荡不 羁的爱情吗?” 阿塔抓过沙仑的酒瓶,喝了一口又递回去。“我该走了,晚上我领你去幻城里 寻香。”阿塔开了门,对沙仑笑道。 “这意味着我要移情别恋了吗?”沙仑高兴地张开双臂,吹了一声口哨。 阿塔出了门,拿出一个小圆棒,按了一个数字,一辆尾翼尖竖、淡蓝色圆罩的 车无声地开了过来,停在身前。阿塔将圆棒插进车前的一个圆孔里,车门缓缓地弹 开,并奏出悦耳的音乐。阿塔坐进车里,微仰在宽大的车座上,右手放在身侧一个 迷你方向盘上,开始操纵车子出发。 车子沿着一个封闭通道驶出了大门,驶上了灯火辉煌的立交桥。这是数不清的 电路图般的立交桥中的一条,飞跨在空中,数不清的车辆在穿梭,在盘根错节的立 交桥上,在高耸庞然的巨楼间,在这个没有日月的城市里,有条不紊地匆遽着。 车子驶过一条条立交桥,绕升向城市的高处,最后进入了一扇石英矿石垒砌成 的大门。阿塔将车子开到一个三面有栏杆的小台上,停住车,另一面的栏杆从地上 自动弹起。车前栏杆上的一个球状的机器投来一束黄光,映在车窗上,是1 -30的 数字,阿塔用手指点了其中的“21”,黄光收回,小台开始升举,沿着墙壁将阿塔 稳稳地速升到21层。 史蒂夫矿业公司是阿塔供职的公司。阿塔从停车场出来,迎面走来的同事考尔 和他打招呼:“嘿,老弟,你的车今天在路上掉了轮胎!”他笑着拍拍阿塔的背, “这是我为你在老板面前解释迟到而编的理由,当然你也可以说:噢,真糟糕,我 的女朋友一早晨都在缠着我” “你认为老板会相信?那他一定是出门时被门夹了脑袋。”阿塔笑道。 “呵呵,”考尔和阿塔一起急步向前走,“不过老板可没时间听你忏悔,他现 在正在会议室,松。当克将军来到了我们公司。你知道吗,他会跟我们讲一些关于 此次陆地采矿的护航情况。” “陆地采矿?” “是的,老弟,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到地面上去看看吗?你神往的世界,就要向 你敞开怀抱。”考尔作了个手势。 “我这次有机会吗?” “当然。”考尔向他一笑。 “先生们,这次陆地采矿是贵公司的第一次出海采矿,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作为深海舰队的司令官,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白胡子的松。当克将军正装 威严地站在会议桌前,声音沉定有力,“几十年来,地面情况一直在恶化,战争也 一直在持续,你们在海底城里是感觉不到的,原始的暴力、放射性的余尘、变异的 物种、恶劣的气候无处不在。虽然我们海底人已经和变异人达成了协议,互不干涉, 但我们暴露在地面上仍然危险。因此,听从指挥、谨慎作业、保持联络是重要的, 在地面时每个人都不可擅自行动,而每个人都有责任提醒他人确保安全。我想我说 得足够清楚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当克将军,”坐在比较远的阿塔举手问道,“如果我们遭到了攻击,我们应 该还击吗?” “嗯,”将军说,“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我们被错误地攻击,但我们要在保 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给予警告。正常情况下,由于军队在矿区的戒严,不会有这种 情况发生。” 大家小声地议论起来。 “当克将军的舰队将在此次出海作业中全程护航,”坐在将军旁边的老板纳努 补充说,“如有意外发生,军队将是我们的铜墙铁壁!先生们,我们将给此次远航 的船员上保险。”纳努笑了笑,“登陆采矿虽然不象诸位想象的那样轻松,但也绝 不会令大家紧张,回去准备好你们的咖啡杯吧。” 考尔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阿塔,笑说:“一次小冒险。” “将军并没有回答应不应该还击。”阿塔小声地对他说,话里有点隐忧。 “陆地上真象当克将军说的那么严重吗?”会议结束后,阿塔和考尔走到一个 高台上时,阿塔问。 考尔说:“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对我说过陆地上的事,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了, 总之上面是不太好玩的,我宁可在海底城里做梦,也不想去海上面看个究竟。”考 尔说。 “我倒是想去上面看看,青娜说那儿是一个我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 考尔开玩笑地说:“是的,也许很刺激。” 阿塔笑笑不语,趴在栏杆上看下面蚁动的城市,声光撩动着的漩涡般的城市, 再看看上面,林立的巨楼插进明亮的天幕,仿佛汲取着光芒。 考尔指指天幕:“当克将军说得对,我们要避免与陆地上的人发生冲突,你看 这拱顶,随便炸开一个洞,我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听说陆地上的人类要远落后于我们,如果有战争,他们只能是自取灭亡。” “他们并不见得落后。我们与世无争地生活在这里,对陆地上的事知之甚少。 纳努曾上去过,他说上面绝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鸟语花香。我们象井底之蛙,高枕无 忧,以为生活会一如既往。” “要是政客都象你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那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活得惶惶不安 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可能是我母亲传染给我的这种感觉,灾难总是不邀而 至突如其来,近一个世纪前的毁灭日不也是这样吗?” “别说了,考尔,这不是你乐天的性格啊。毁灭日,我上学时听历史老师说, 那只是人类的一个周期性的更新换代。” “说得多动听!可是人类得不偿失。”考尔笑笑,“我不该说这些,阿塔,如 果你觉得有待琢磨,可以借我的哲学书看看,死去的先知们他们才是真正的智者, 他们的逻辑会深入思想的洞穴。” “好吧,考尔,有时间推荐一本给我读读。”阿塔转过身来,倚着栏杆道: “我们该去厂区了。” 考尔点点头,于是他们一起顺着天台向另一个大门走去。“对了,考尔,你去 过凯尔斯山的山后吗?” 考尔摇摇头说:“在幻城里我可是一个迷路者。不过你可以去圣炬广场转一转, 那里有私售地图的。” 天幕由明亮渐渐转为昏黄,在海底城的“暮色”里,阿塔把车停在了一个街心 广场,美丽的喷水池喷射着优雅的水柱,光着屁股的孩子在水柱间跑来跑去,水花 溅在童稚的笑脸上。阿塔环视着四周,人们在三三两两地散步,一个画家支着画板 在给人画像,一个胖女人幸福地推着婴儿车,只有一个老头摆了一个小摊在卖东西。 阿塔走了过去,走到老人的摊前。这是一个挂满了护身符的小摊,还有一些奇 怪异趣的饰物。阿塔拎起一个圆铜环上镶满各种兽脸的项链,铜环上还缀着各种彩 色碎石和花穗。“这是来自一艘海底沉船的遗物,小伙子,”褶皱满脸的老人露出 残缺不全的牙齿微笑道,“它会给你带来好运。”阿塔被他口中浊臭的气味熏得后 退了一步。 老人把项链挂在了阿塔的颈上:“只要三十元。” “我想打听这儿哪有卖地图的,是关于幻城的。”阿塔摸了摸项链说。 “地图?呵呵,它在四只蹄子的下面,它熟知隐蔽的一切,包括幽灵的眼睛。 噢,我想你是一个需要呼唤与指引的人,是一个在深夜里寻找不测的人。”老人笑 看着阿塔,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含意。 阿塔笑了笑,老人的话使他有些迷惑。 老人弯下腰,从台子底下取出一个金属条,放在掌心递给阿塔。阿塔喜出望外 地接过来:“这就是地图?” 老人道:“是个好向导,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确定?” 老人耸眉偏脖地点了一下头,脸上堆起笑容,皱纹象连绵的海浪:“一共二百 元。” 阿塔付了钱。 “祝你好运!”老人对转身离去的阿塔说,“你会发现一切陌生而有趣。” ※ ※ ※ “只要戴上这个就行?”沙仑摆弄着阿塔递来的头罩。 “是的。”阿塔将它套在沙仑的头上。 “新数据!”墙上的显示屏发出声音,“请保持睁眼,直到数据存档结束。” 显示屏上一个硕大的眼睛渐渐清晰,然后眨了一下,缩小到左上角。 “OK!您将成为幻城第一百三十八万零九位幻居者,请定义您的身份。” 阿塔将沙仑的头罩摘下来,让沙仑正对着显示屏。“我的身份是什么?”沙仑 问阿塔。 “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可以是头猪吗?”沙仑耸肩摊手问道。 “哦不,沙仑,你只能做人,所谓身份,包括性别、年龄、相貌、体态、着装 等,表情平静地看着屏幕,只需一秒。”阿塔在键盘上敲了一下,沙仑的头像显示 在屏幕上。 “我想我应该更有魅力些。”沙仑笑说。 “当然可以,幻城规定对于本人的面部原貌可以有5 %的偏离,也就是说可以 有5 %的修饰度。” “我要去化妆吗?”沙仑不解地问。 阿塔笑笑:“幻城人体自塑系统可以帮你完成。”他敲了一下键盘,屏幕上沙 仑的头像旁出现了很多按钮。“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商人?艺人?还是僧人?” 阿塔问他。 “我想——”沙仑手指弹着下巴说,“我想当个阔佬,你不是说幻城里有很多 勾魂的女人吗?我想这样能引起她们的兴趣。” “呵呵,幻城里是充满想象的,女人不在乎你是什么,她们需要的,也许只是 在寂寞时你为她们放一簇烟花。” “那我总得英俊些吧?” “我把你的眼廓弄深点,”阿塔操作着,“你的鼻子有点瘦,再稍肥些。” 沙仑摇晃着脑袋,指指脖子:“脖子是不是有点细?” 阿塔点了一下“旋转”,屏幕上的立体头像缓缓地旋转起来 “应该还可以,我觉得你的头发再稀少点看起来会更象个富翁。” “好吧,只要不秃顶。” 阿塔对沙仑的头像稍加处理后,又为沙仑挑选了一套衣服,一袭金线的袍子。 全身立体人物在屏幕上行走起来,动作细腻,表情丰富而自然,和真人无异。“太 好了,阿塔,我就是他了,对吗?” “对,他就是你了。现在,戴上头罩,去幻城里感受一下新鲜吧。” “那你呢?” “我们一起。”阿塔举起了另一个头罩,向沙仑笑着晃了晃。 “阿塔,你得承认,幻城里的你要比本人漂亮一些,”沙仑一边在街道上走, 一边对身边的阿塔说,“我险些爱上你,幸好我是个男人。”他眼花缭乱地打量着 街景。 “你难道不是?”阿塔笑笑,“瞧,有人注意你了。” 一个手持团扇半遮面的妇人荷裙曳地地迎面走过,秋波荡漾在沙仑脸上。沙仑 向她倾慕加阿谀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妇人甩出一个手帕,打在沙仑的眼睛上。等沙 仑拿开手帕,妇人已施施然地走过去了。 “这里的女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嘿嘿,阿塔,不过她留下了信物,好香的婴 儿尿布。”沙仑闻了闻说。 “你还是少沾花惹草的好。” “你不是说要带我来寻香的吗?” “看见了吗?”阿塔指了指另一条街,“那是短裙街,适合你这样的浪荡鬼去 鬼混,忘忧于销魂时刻。” “阿塔,我真爱你!”沙仑抱住阿塔的头亲了一下脸颊,“有时候,我喜欢与 放纵的女孩谈情说爱,或者逢场作戏。” 阿塔看见沙仑心痒难耐的样子,笑道:“但愿你的舌头被咬掉。” 沙仑与阿塔在街边分了手,挺胸昂颈地朝短裙街步去。 阿塔摘下头罩,看着坐在身旁握着操纵器在头罩里左右扭脖的沙仑,觉得好笑。 屏幕上,静静的走廊显现出来,空无一物。阿塔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沙 仑开始说起话来,因为头罩遮面,听不太清楚。阿塔心想,肯定又是哄女孩的花言 巧语。 忽然,屏幕上闪了一下,一个粉色的信封掉在了走廊的地上。 阿塔兴奋地回到椅子上,戴上头罩。 “夜莺不歌,花香不散,潮水暗退,火焰落尖,月光将沉睡的脸吸去。” 阿塔放下了信纸,有点失望,今夜是见不到青娜、他的心上人了,这是他们约 定的暗示。她是个多么诗意的女子,他想,他对她的爱与日俱增。但有时候,她又 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她在海底城的什么地方呢?为什么总婉拒着不肯相见, 难道是在等待一次不经意的邂逅吗?她是那么聪颖貌美,又有多少人在追求恋慕着 她呢? 阿塔想着,从屏幕上调出青娜的头像来——她青丝拂面、眼含袅雾地望着他, 花瓣落叠的嘴唇仿佛欲倾吐爱语。她完美得无可挑剔,好象天外的仙子。 阿塔看着,看着,不禁沉浸到她的目光中去,仿佛融入梦境中的层层涟漪: “阿塔,你觉得我很遥远吗?”青娜问他。 “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塔想,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我们心心相印,心意相通, 缠绵无间。可是,确有一点无法把握的空间感,横亘在彼此的眼神中。 青娜说:“但你想我的时候,我便能感觉得到。” 阿塔微笑。 “就象雨点滴在我的额头,象一阵狂风刮进城市。” “哦,青娜,狂风?这个比喻可不贴切。对了,什么是狂风?” “就是吹在脸上象刀刃划过的大风。” “在海底城里怎么会有狂风?” 青娜笑了:“我是在滤气管道中感受到的。” “那你想到我的时候岂不是很冷?” “是啊。所以来找我吧,阿塔,要带着你的阳光来。” 阿塔轻按一键隐去了屏幕上的头像,心里柔情万缕。他想,我会去找她的,总 有一天,我要把她真实地拥在怀里。 他侧过头去看沙仑,发现沙仑不知什么时候歪在座上睡着了,鼾声起伏。 阿塔不由失笑,他走过去,推了推沙仑,并摘下了他的头罩,沙仑揉揉眼醒来, 目光突兀,象一个刚从池塘里跳上来的青蛙。 “你遇到你的甜心了吗?”阿塔打趣他。 “我想我可能遇上了一个巫婆。” “穿超短裙的巫婆?”阿塔笑道。 “一个很妖的巫婆,”沙仑比画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情话,象念咒。” “真可笑!那你怎么睡着了?” “我睡着了吗?我做梦了吗?”沙仑怪怪地。 阿塔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你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沙仑两手一摊,“这幻城象个迷魂阵。” “你是想隐瞒你的艳遇?”阿塔手放在沙仑的肩头。 “见鬼!”沙仑要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灌进嗓子。 “我得回去了,阿塔,”沙仑站起身,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回过 头来说,“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母亲今天来过电话,问候你。” “我知道了,谢谢。”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