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索杰埃德医生 索杰埃德医生的诊所在五十三区的玉米柱上。玉米柱是一座巨楼的雅号,它从 外部看起来就象是一穗巨大的玉米,颗颗饱满的玉米粒是一个个圆凸的玻璃窗。索 杰埃德医生的诊所是一排蓝色的水晶玉米粒,嵌在第三百一十层上。在五十三区, 他的诊所倒是小有名气,阿塔没费多少劲就查到了它。 在去诊所之前,阿塔一直在拨打沙仑的电话,但沙仑的家里一直无人接听。阿 塔觉得沙仑有可能知道其中的蹊跷,沙仑好象说今天去索杰埃德医生那儿的,难道 与他在幻城里的经历有什么联系? 疑惑在阿塔心里不断地扩大,一种强烈的直觉使他想水落石出地弄清楚这个联 系。他甚至没有立即去找青娜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异样,他想直接去索杰埃德医生那 儿问个究竟。他也说不清自己这么做是出于警觉,还是出于好奇。 他按响了诊所的门铃,不一会儿,钢门徐徐地滑开了,一个面色沉静的护士迎 上前,将他请进了里面。 护士彬彬有礼地问他:“你是来看病的吧,先生?” “不,我来找索杰埃德医生,有点事想咨询他。” “哦?”护士眉毛微扬,“你是他的朋友吗?” “不,他不认识我。” “那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他现在正忙。”护士停住了脚步。 阿塔也停了下来。他扫视四周,发现旁边的一间屋里坐满了来看病的人,走廊 里还有几个人在焦急地等着入内。 “跟你我可能说不清,”阿塔对护士微笑道,“我想索杰埃德医生可能通过别 的途径对我发出了邀请。”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护士抱歉地笑了笑。 “我还是和医生说吧。”阿塔向里走了几步。 护士连忙后退了几步,伸出手拦住他:“医生正忙,如果你没有跟他提前约好, 请你改日再来吧。” “我有重要的事要咨询他。这么说吧,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听到了一些奇怪 的话,而索杰埃德医生与此有关。有种令我自己犯疑的感觉,需要在医生这儿弄清 楚。” 护士平静地看着他,但眼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复杂反应,在平静中透露给了阿 塔。“我只能说很抱歉,先生。” “好吧,我在这儿等他。”阿塔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只占用他百忙之 中的几分钟,麻烦你告诉他。” 阿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拗,他仿佛看见萨萨恩主教那深沉的目光扫过 自己,白色的长袍向自己走来。他看着马赛克的地面,觉得自己已站在一个谜中之 谜里,他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隐着某个惊人的秘密,也一定有什么可能要发生的。 他想知道自己是被无意地牵连进去的,还是被有意地阴谋策划进去的。 他越来越觉得不安。 就象无数次从恶梦中惊醒,仿佛自己得到了某种暗示,他不得不紧攫着这种感 觉。 护士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了。阿塔耸了耸肩。 这个诊所里很肃静,虽然来看病的人很多,但大多面无表情地静候着。阿塔对 一个倚着墙发呆的壮汉吹了声哨,但壮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倒是有一个女孩对他 好感地笑笑。阿塔将椅子移近她一些,问她得了什么病。 “有个小瘤,”她指了指脑袋,“医生说需要开颅做个小手术。”她的回答和 昨天沙仑的回答如出一辙。 阿塔愣了一下。 病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诊所,又陆续有人来求诊。护士从里面不断地出来开 门,却对阿塔不理不睬。阿塔一直等到了中午,又等到了午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站 了起来。 他拦住又一次走出来的护士,问她有没有告诉索杰埃德医生。护士只是回答说, 医生忙得无暇接见。 “我只需几分钟。”阿塔有些无礼地拨开护士,径直往里走。 “先生!先生!”护士紧跟在身后,不住地说抱歉。 里面有一间门开了,一个白衣的医生走了出来。“为什么吵嚷?”他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他——”护士未等说,阿塔抢断了她的话:“你就是索杰埃德医生吧?我想 跟你谈谈。” “对不起,你需要按秩序来。”那个人指了指走廊里其他候诊的人。 “我只占用你一点时间,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 医生看了一眼护士,又看了看阿塔,勉强点了一下头。 阿塔进了屋子,坐下来。索杰埃德医生摘下白手套,递给一旁的一个助手,那 个助手走进了内室,里面灯光明亮,人影忙碌,似乎有一个手术正在进行。阿塔把 头转向索杰埃德医生,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来,用手理了理桌上的一堆器械,然后若 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宽额高鼻的人,眼睛有些浮肿,布满血丝,稀落的头发耷拉在额头耳 侧。他起初似有不悦,但渐渐地和蔼起来。“年青人,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我想你应该认识萨萨恩主教吧?”阿塔迅速地打开第一个谜团。 索杰埃德医生脸上倏然变色,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这个问题显现出敏 感。他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萨萨恩主教是谁,但我也是个虔诚 的教徒。” 这显然是句谎言,阿塔看着他的眼睛说:“萨萨恩主教介绍我来看病,你应该 感谢他。” 医生恍有所悟地说:“噢,也许我的医术被人们称道,连主教大人都竭力推荐。” 阿塔心想,哼,也许主教收了你不少银子吧。 但阿塔内心的不安本身是超越了这简单的结论的,直觉让他有种向更隐蔽事物 掘进的欲望。 他想了想,选择了一种令对方措手不及的询问方式。他突然问道:“如果我来 就诊,是不是也有可能被诊出不幸的脑瘤来?”他目光灼灼地注意着对方表情的每 一丝变化。 索杰埃德医生的眼睛里顿时现出恼怒,但没有阿塔所预想的那种慌乱。医生抑 住怒气,原谅般地对阿塔道:“年青人,你显然是带着误解与偏见来的。”他略带 犹豫地顿了顿,说,“你可以去查一查,来求诊的人确实是被我们仔细检查过的。 但我不否认,近来患脑瘤的人比较多,这可能是,有些家族的遗传,尤其是祖辈接 近过陆地的。” “是吗?”阿塔道。他对医生的克制有点不适应。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他想, 近来在幻城里的经历使他变得多迷多惑了。但也许这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他又纠 正着自己的看法:医生的第一个反应是真实的,那似乎是一个破绽。 “我会去查的,我也不希望我的一些直觉变成真实的存在。”阿塔已经有些放 弃了,但他仍不甘心地补充上这一句,好象这一句能戳穿医生的面具似的。 但索杰埃德医生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从医生眼中他再也看不出什么微妙了。 “很抱歉我的打扰,医生,谢谢你。”他偃旗息鼓般地准备告辞了。 “不必客气。”随着他的话音医生站了起来。 阿塔松了口气走出门去。 索杰埃德医生站在后面看着他穿过了走廊,表情在暗影中有点模糊。 “我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阿塔为刚才自己咄咄逼人的问话感到有些失礼。 他下降在透明的电梯中,看着玻璃罩外面参天林立的城市躯干,觉得自己象一粒灰 尘落了下去。 不!这事情并没有结束!他忽然想起了沙仑,他想自己应该知道沙仑的真正病 情。阿塔不由地握紧了拳。这时电梯已下到了底层,他用手指使劲地点住了▲,并 在感应屏上写出了“310 ”,电梯立即反向运行。他仰起头上看,他想这次自己一 定要聪明点儿,委婉点儿。 当阿塔再次出现在诊所里索杰埃德医生的面前时,医生的惊讶之状不亚于看见 一只三条腿的公鸡。很显然阿塔是一个令人皱眉的棘手客人,而护士和另外两个助 手则如临大敌地围在索杰埃德医生的身后,冷冷地看着阿塔。 “你是个很有耐心的医生,”阿塔对他说,“我为你能再次满足我的小问题而 感谢万分。” “说吧,年青人。你想知道的或许对于你来说是重要的。”医生看着他,瞳孔 象一个深不可测的窟窿。 “我有个朋友叫‘沙仑’,昨天到你这儿来过,我想看一看他的诊断档案,比 如脑内立体彩照,可以吗?” “对不起,只有办案的警员或持政府令的特工才有资格查看,如果你是的话。” 阿塔摇摇头,问:“难道病人自己也不可以吗?” “那需要病人自己来。”医生抬了抬下巴。 “沙仑是我的好友,他会让我过目的。”阿塔坚持道。 索杰埃德医生的眼里忽然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反光。他沉吟片刻,对阿塔说 :“跟我来。”转身走出了诊室。助手们散开了。 阿塔一个人跟上了医生。 在走廊另一边的尽头处,医生进了一个窄门,在窄门里有两截狭窄的楼梯。上 了楼梯后,又是一个窄门。阿塔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警惕感,他看着医生进 了窄门,犹豫地跟了进去。 可当他进了窄门后,医生竟人影全无。阿塔一惊,迅速地回身,但窄门已自动 合上。他扭了扭门把手,门把手形同虚设,他又狠狠地踹了几脚,门仍然纹丝不动。 这是一扇钢门,由两页很厚的钢板参差咬合。 阿塔心里喊了声“不好”,向里面快跑了几步。他环视这间屋子,除了玻璃窗 之外,便是一排柜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瓶罐。没有其它的门,索杰埃德医生好象 蒸发掉了一样。 “难道——”联想到“蒸发”,阿塔下意识地向上看去。突然,一把刀从上面 向他刺下来,阿塔迅速地一躲,刀锋划了个空。刀再次刺向他,“嗖嗖”地左右上 下,阿塔就地一滚,拼命地躲开。只见一个人从悬梁的绳子上滑落而下,凶光毕露 地向他狂捅猛扎。 阿塔跳起来,向柜子那边闪躲,眼花缭乱的刀锋向他面前逼近。“啊”的一声, 阿塔的胳膊上中了一刀。他捂住胳膊,将墙角的一个东西踢向凶徒。那家伙举肘顶 飞,又是一刀,扎在了阿塔的肩头。 情急之中,阿塔仰倒在地,向上飞起腿,一脚踢中那人的小腿。那人在摔倒中 举刀俯冲向他,刀尖撞在阿塔头侧的地面上,火星四溅。 两人各自迅速滚开,阿塔忍住疼痛,再次飞脚,踢中那人的手腕,刀锋反割, 划伤了那人的另一只手。阿塔趁机扑过去,按住了那家伙,但那人用膝盖狠狠地撞 了一下阿塔的臀部,阿塔身子向前一拱,头碰在了墙上。那人扳过阿塔的身子,反 压在他身上,举刀下刺,阿塔使劲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为什么要杀我!?”阿塔喘着气问。 陌生人并不答话,面目却更加狰狞了。 阿塔渐渐地支撑不住了,这个一身横肉的人力气越来越大,他要置阿塔于死。 “快来帮我。”绝望中,阿塔灵机一动,向那人身后虚递了个眼色。 那人不禁一扭头,阿塔趁他分神之时,全力地将他推开,并在他蹲起时,出其 不意地踢在他的裆部。这一脚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将那家伙踢得萎在了一边。 阿塔喘着气爬起来,捡起那人抖落在地的刀。 “你为什么要杀我?”阿塔用刀尖逼着那人的额角,而那人正痛得扭来扭去。 “是索杰埃德医生” 话音刚落,阿塔忽然听见了喷汽的声音。他退后一步四望,只见墙壁上部的几 个管孔“咝咝”地喷出汽雾来。 “不!——”地上的刺客闻声惊恐万状地叫起来。 这汽雾味道刺鼻,有一股下水道的腐臭味,阿塔只觉气管抽搐脑袋晕痛、站立 不稳。他跌跌撞撞地向窗前跑,跑到窗前,举拳砸窗。但玻璃很结实,砸了几下, 骨节几乎开裂。阿塔咬着牙,竭力保持着清醒。刺客的惊叫传染给了他恐惧。 汽雾的浓度在屋内增加着,阿塔踉跄到柜子旁,踢开柜门,发现有一个大铁桶。 “阿塔,不能倒下!”他强令着自己,并将铁桶抱到窗前,用力地向玻璃撞去, 一下,两下 玻璃终于裂开了支离的枝杈。“快呀!”他心里焦急着,汽雾已开始向窗前弥 漫。 “哗啦”一响,巨大的玻璃终于碎了一个洞。阿塔喜出望外地探出去,并用身 体堵住玻璃洞口。外面的空气恢复了他的清醒,他大口地呼吸着。 回望一眼屋内,已经是雾浓浓、白团团的可怖空间,阿塔小心地用衣服封塞住 玻璃洞口的缝隙,但仍有汽雾不断地冒出来。 再看看下面,是三百一十层的高度,粉身碎骨的高度,这是一个没有飞鸟的世 界,也许他将是第一个“飞”起来的动物,阿塔苦笑地自嘲。 只剩下大喊救命了,于是他大喊起来。声音传得很远,在最近的几个楼间回响 着。 是从三百一十一层上垂下的悬梯救了阿塔,几个警察合力将悬梯拉了上去。 十分钟后阿塔被快速送到了另一家大医院进行输氧治疗,同时警察根据阿塔的 描述开始对索杰埃德医生的诊所进行调查,并封锁了现场。 阿塔恢复得很快,两个小时后,他已经坐在了第五十三区的警察局里。 一个警员在阿塔的对面打开了录音器,并拿起光笔,在感应板上做起电子笔录 来。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万尼塔。” “你说你遭人谋杀?” “是的,在诊所里。一定是索杰埃德医生指使的。” 警员神色冷峻地思考了一下,问道:“索杰埃德医生和你有仇吗?” 阿塔摇摇头。 “你掌握了他以前的什么犯罪证据了吗?” 阿塔又摇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谋杀你?” “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那可能是一个阴谋,而我 差点戳穿它。” “‘可能’的事情不足以成为证据。”警员说。 阿塔指指肩上以及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现场没有血迹。” “那地上躺着的人呢?” “现场没有人。” 阿塔惊诧得撑大了眼皮,觉得难以置信。 “万尼塔先生,也许你说的是实情,但我们需要有力的证据并做进一步调查。” 警员对他说,“你可以起诉索杰埃德医生,但目前对这一事件我们只能初步认定为 有毒气体泄露。已有相关卫生安全机构介入调查。”他顿了一下说,“我们对你的 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我们支持你对索杰埃德医生的诊所提出合理的索赔要求。” “这分明是一次谋杀!”阿塔觉得愤怒不已。 “索杰埃德医生是一位广受尊敬的医生,他的档案上没有犯罪记录”警员往下 说道。 阿塔打断他的话:“你们放了他?” 警员点点头:“他的律师刚才来过。” 阿塔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动作。“你们不应该放走他。”阿塔望向窗外, 直觉再次告诉他某种“可能”的结果。“有一个阴谋!你知道吗?”他站起来,两 手放在桌上,倾身对那警员说,“他会溜掉的!” “万尼塔先生,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警员做了个手势,示意阿塔冷静下 来。 阿塔气愤地摇摇头。“你去过幻城吗?”他问警员道。 警员迷惑地摇了下头。 “幻城里有一个教堂,里面的一个主教会念咒,也许是迷魂术什么的,他让我 去找索杰埃德医生,但是我很幸运,”阿塔看着他,又凑近了几分说,“我没有上 当。” 警员好奇地看着他,好象一个幼稚的孩子在听童话故事。警员微笑道:“万尼 塔先生,我想你可能是因为大脑受了刺激,产生了幻觉。我建议你回去好好休息一 下” 阿塔肚子里暗骂了一句,觉得对牛弹琴。 他道了谢,结束了笔录。他从警员的态度里已看出了轻率定案的倾向。“索杰 埃德!”他心里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阿塔开着车,回到了“玉米柱”下。他驶上一个插进第五十层的飞桥,将车停 在了桥头。他发现桥头有很多人正仰着头边看边指点着什么,他将头探出车窗,顺 着人们指看的方向上望,只见高层的几个窗户里正冒出滚滚的黑烟,间有火苗闪窜 几下,更有燃烧的落物飞坠下来,人们一片惊呼。 阿塔心有所动地数着楼层:三百零九、三百一十!“果然是索杰埃德的诊所!” 阿塔迅速地跳下车,向大门跑去,跑进大门,直奔电梯间。但刚准备按电梯按钮,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向大门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十分及时,一个熟悉 的面孔正从容不迫地钻入一辆金翼跑车,事不关己般地发动起车子来。 “你休想跑掉!”阿塔愤怒地咬了咬牙,转身追了上去 金翼跑车从停车位拐了出来,而阿塔抢在它之前站在了必经之路上。 车越驶越近,阿塔张开了双臂。车窗里索杰埃德医生的眼神显得阴骘可怖,他 看着阿塔,阿塔还以怒视。医生的脚显然阴险地踩在了油门上,跑车象一头扑咬突 袭的狂狮向阿塔径直冲来“混蛋!”阿塔急忙闪开,车身擦着他的衣襟飞驰而过。 阿塔迅速地跳上自己的车,鼓足油门紧追而去。 医生的车在如水的车流里疯狂驰窜,象海里一条狡猾的梭鱼,阿塔死盯着它的 尾翼,施展高超车技,在狭窄的车流缝隙中惊险逼近 在拐过两个弯桥后,医生的车向高处盘升,“嘭!嘭!”,有几辆车被它逼得 手忙脚乱地相撞在一起,或挤擦在桥栏上火星一路迸溅。“这亡命的家伙!”阿塔 心想,“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他稳住神,躲开打转失控的车子,象磁石般牢牢 地粘着医生的跑车。 它们象两辆呼啸的过山车,翻过了第五十三区的高跨彩虹桥,又开始携风裹电 地向下飞驰。在飞驰中,阿塔的车头渐渐地靠上了医生的车尾。阿塔真希望自己的 车是一把锋利的刀,能够横腰将前面的车斩为两截,他想象着医生那气急败坏的表 情。 “咣!”两辆车撞了一下。阿塔按了按喇叭,示意索杰埃德医生停车。 而医生的车倒真是渐渐慢了下来,阿塔也松了松油门。但在一个岔桥口,医生 的车忽然一个急转,以几乎飞出桥栏的30度地面成角,拼险地拐进了一条窄桥。阿 塔骂了一句“老狐狸”,在惯性中徐徐地煞车,再倒车,拐进那条窄桥,医生已在 百米之外。 过了窄桥,穿过一个楼顶,居然是一所学校,三三两两学生在草坪上嬉戏,有 几个孩子在争抢着一个足球。医生的车横冲直撞地穿进了草坪,惊惶失措的孩子们 四下惊叫着奔逃,有一个小女孩愣怔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医生的车恶魔一样地冲了 过去 “不!”阿塔心痛地看着那个孩子被撞得翻飞在空中。医生的车又冲进了另一 群孩子中间,撞倒了几个,并疯狂地辗了过去。阿塔怒火中烧地骂着,但不得不减 慢车速。金翼跑车穿过了校楼中的拱廊,撞开围栏驶出了第五十三区。 “这个疯子!”阿塔紧握住身侧的方向盘,发誓一定要捉住他。 阿塔一边操纵车子,一边拨通了报警电话。与他急切的求援所相反的是,电话 那边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对治安良好秩序井然的城市所突现的混乱与暴力反应迟钝, 最后那个接线人不急不缓地告诉阿塔,天网跟踪系统会搜索索杰埃德和他的位置。 阿塔对警察的效率产生了怀疑。海底城安逸的生活麻痹了人们,警察也不例外, 他想。他咬咬牙,按下了仪表板下的“动力升级”按钮。 车体后面发出了喷气的尖啸,一个骤颤之后,车子狂速地前冲直刺 这是一个只能维持两分钟的应急加速装置,但已足够使阿塔的车超越金翼跑车。 在宽阔的路面,阿塔很快追上了医生,他并驾齐驱在医生的旁边,医生扭头, 眼中冷光射人。金翼跑车向阿塔的车挤来,那个“大铁块”轻松地将阿塔挤在了桥 边,耳鬓厮磨着,两个车门象斗角的牛头硬对硬。 但两车离开的一刹那,阿塔超过了医生,他抢到跑车的前面,放慢车速,而医 生毫不犹豫地撞来。 又是一个弧形大拐弯,两车狼奔豕突地争逐在车流中,所过之处一片混乱,火 花飞舞。 阿塔脑中急寻着对策。“我在和一个失去理智的家伙对阵,”他想,“我可不 想同归于尽。” “但必须阻止他!”阿塔孤注一掷地转动小方向盘,向车辆稀少的反向车道移 去他瞪大了眼睛,控制车速,有一辆车正对着驶来 “帮我!”他祈祷着,准备在千钧一发之时躲过。迎头而来的车里也瞪着一双 眼睛,是如见地狱般的神情。“上帝!”阿塔紧握着方向盘,而那辆车如所料般地 提前躲开,擦过去,撞在后面的医生跑车的车侧,一系列碰撞之后,只见医生的车 横飞到桥栏上,几根桥栏应声而断,又飞速地滑撞到另几辆无辜的车上。阿塔的车 也在左躲右闪中撞得铿锵有声。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中,车子相继起火。当阿塔从瘪 凹的车壳里钻出时,发现索杰埃德医生正踉跄地跑向飞桥之间的安全梯井。 阿塔吐了口气,觉得小腿有点发麻,低头一看,发现小腿肚上伤了一处。“我 应该说服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仅仅是以牙还牙。”他不顾流血的伤口,向医 生消失的梯井入口追去。 梯井很长,阿塔盘旋着疾下,但医生已无踪影,只听见底部传来的声响,仿佛 一块石头在滚落。 当阿塔追到第三个梯井出口处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出了梯井口张望。桥上 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带起的风撩擦着他的额发,他注意到对面桥栏上有条悬空的 钢索,似乎也被风吹得晃了晃。 他下意识地跑过桥面,跑到对面的桥栏旁。往下一看,只见一个人正顺着钢索 滑下去,已滑到了下面的飞桥,而且在继续下滑。阿塔摸了摸钢索,很粗,他脱下 了外衣,缠包住双手,一蹬桥栏,攀住钢索,两脚搭紧,也滑了下去。 城市象立体影幕在视野里参差上升,一道道飞桥掠过,如练而舞。阿塔无暇去 欣赏周围的景色,他盯着下方速降的人影,同时感觉包掌的衣服越磨越薄,鞋帮也 擦出了火星。 医生终于选择了在一个建筑物上落地,他恶狠狠地上望,看见阿塔象一颗子弹 发射过来,便慌忙地跳下了建筑物的顶台,向建筑物里跑去。 这建筑物似乎是一个船坞,当阿塔追进建筑物里时,发现里面泊满了船。里面 有一个工作人员正拦住医生劝阻着什么,阿塔疾步上前。医生突然抽出一把刀,顶 住那个人的喉咙,阿塔不禁停了脚步。那个人唯唯诺诺地后退,医生趁机迅速地跳 进一艘船,等阿塔追到船边时,舱盖已合上,船徐徐地沉向水里。 “这是潜水器吗?”阿塔问那个人。 那个人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是氢动力潜航艇。” “怎么使用?”阿塔发现另有一艘开着舱盖的船,便向船边赶去。 “喂,先生,你有出海许可证吗?”工作人员在身后紧跟上来。 “当然有,等回来时会给你看。”阿塔跳了进去。 “对不起先生,你必须先出示”工作人员的声音已经在舱外了。 这是一个密封舱,只容一个人大小,阿塔看着面前复杂的仪表板,有点不知所 措。眼看着那个人已探头向下,伸手阻止,阿塔干脆拍了一下最大的红色按钮。 “欧!”舱盖迅速地转合上,差点夹住那个人的手指。 “下一步怎么办?”阿塔正焦急中,舱里响起一个亲切的电子女声:“你好, 需要帮助吗?” “是的,”阿塔说,“请告诉我怎么启动。” “右上方的操纵杆操纵下潜及上浮” 阿塔拉下了滑杆。船身开始下沉。 不用开探海灯,水下也是明亮的,阿塔看见水下有一个圆洞,是一个巨大的管 道,洞里有数不尽的水灯。他按照声音的帮助,将船沉到圆洞的深度,发动推进器 向圆洞驶去。 当驶近洞口时,封洞的玻璃门感应地升起,让进潜航艇。这是一个减压通海隧 道,在拐了一个弯,并前进了几百米后,声音提示道:“即将出海,请注意你的航 行地图。” 尽头的金属门缓缓打开,阿塔的船象一尾箭鱼从鲸嘴里窜了出来。 黑茫茫的深海世界,潜航艇的光柱也不能减轻那种冷寂感与寒意。阿塔还是第 一次来到海里,他谨慎地加大了航速。他对医生的逃向产生了怀疑,有些不解。 “难道海底另有世界?”他想。 声纳表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斑点。“你就是逃到龙王的水晶宫里,我也要抓住 你!”阿塔驾驶船向“斑点”靠拢去,他已把航速开到了最大,潜航艇掠过海底突 兀的礁群,尾轮狂搅着水流。 索杰埃德医生显然以为已经逃之夭夭,潜航艇不急不躁地行驶着,阿塔很快追 上了他,从艇窗里已经可以看见对方的船尾。阿塔的探海灯一下子笼罩了医生的船。 医生的船开始突然加速,阿塔冷笑一声,稳住舵,再次变成一个甩不掉的磁石。 两艘船开始了险象环生的追逐。 在追逐了半小时后,见甩不掉阿塔的跟踪,医生的潜航艇开始向更深的海床下 沉,在海底的山峰中寻隙穿越。有好几次,他们几乎是贴着山壁驶过去的,医生的 船开始东拐西绕,搅动起的浑浊泥沙险些使阿塔的船撞在山崖上。 当又一次从浑水中穿出时,阿塔发现在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看起来不 象自然形成的山岭,形状有些模糊,待他细辨时,医生的船已不偏不倚地向那个模 糊的庞然大物冲了过去 一团爆炸的火光在窗外闪现,阿塔只觉船身一震,他急忙转舵避开。 庞然大物从视野里消失了。倒是有一座小山横在前面,但却小得多了。医生的 船的点点残骸或沉或浮,尸骨无存。阿塔看了看声纳表,表上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对这次胜利追歼有些纳罕,医生好象是自取灭亡的样子,他为一个线 索的倏然中断感到遗憾。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看看航行地图,离船坞已经接近五十海 里了。 -------- 起点中文